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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无双
第十五章 曲终
章节:
第一章 城破 第二章 琉璃坊 第三章 死牢 第四章 斗场第五章 玉女刀法 第六章 征途 第七章 战无双 第八章 图谋
冬日里昼短夜长,叶青萍来到终南山时已是日薄西山。
红艳艳的夕阳下,她一个人沿着山路拾级而上,路两边杂草蔓布,白骨累累,一路上行人绝迹,冷冷清清,只有几只乌鸦时不时沙哑的叫着冲下来啄食死人身上的残肉。
她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洗佛节,终南山上所有寺庙大开天佛庙会,焚香拜佛的长安百姓摩肩接踵、联翩道路,那时是何等的热闹。
时过境迁,昔日的万般繁华早已烟消云散,古道西风,夕阳西下,山林依旧,只不过崎岖的山路上只有她一人的萧瑟长影,说不出的凄凉。
叶青萍感叹着世事无常,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荐福寺的山门外。
只见曾经梵宇斑斓,金碧辉煌的雄伟寺庙如今却变成了一堆断壁残垣,只有大殿上那几根烧得焦黑的断柱似乎还在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她走到烧毁的大殿基石上,望着一地的瓦砾,叹道:“看来惨遭火焚之灾的非我一家,只是这些和尚天天吃斋念佛,以普渡众生为己任,最终却连自己也普渡不了,真是荒唐。”
就在她发楞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妈妈,妈妈……”
叶青萍如遭雷击,全身颤抖着猛地转过身,正好见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幼小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跑来。
“这一定是做梦,是我想孩子想疯了……”
叶青萍用力咬破了舌头,她清楚的感到一阵疼痛从舌尖传来,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疯,那真是她的女儿张依依。
她一个健步冲到女儿身前,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年不见,女儿长大了不少,皮肤被晒得黑了,小脸上已经有了些风霜之色,然而两眼却炯炯有神,精神颇为旺盛。
“青萍,妳还好吧。”
随着话音,一身青衫的张文彬从山门走了进来,在他背后跟着李桓和刘凤琴。
“文彬,师父,你们……”
叶青萍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乱,嘴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沿着脸颊簌簌流下。
“丫头哭什么,一家人团聚该高兴才对,刘教主,我们去那边看看风景。”
刘凤琴本想留下看看热闹,无奈李桓武功高她甚多,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走。
大殿上只剩下叶青萍一家人,张文彬这才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张府在一场大火中烧为灰烬,他身受重伤,本来必死无疑,没想到却突然杀出一名老者,将他和女儿救出,治好了他的伤,并把他父女二人安顿在城南秋叶山的一处别院中。
其间张文彬几次偷偷进城打探叶青萍的下落,得到的却是妻子已死的消息,他万籁俱灰,但为了照顾女儿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三个月后,从条支返回的李桓和刘凤琴找到了他们,众人本来准备离开中土大唐,前往西域诸国躲避兵祸,走到半路却听到魔刀重现江湖的消息,于是又折返回来,没想到真的在长安找到了叶青萍。
叶青萍默默的听着这些曲折的经历,心乱如麻,暗想:“老徐啊老徐,你骗得我好苦……”
张文彬说了一阵,却见叶青萍神色古怪,只是紧咬嘴唇抱着女儿轻轻抽泣,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中奇怪,仔细一看才发现妻子身体臃肿,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怀了身孕,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叶青萍竭力忍住放声痛哭的冲动,哽咽的说道:“我为了给你们报仇,一怒之下投奔黄巢造了反,失身后又怀上了他的孩子,谁知道你们……相公,我对不起你,只是如今大错已然铸成,我……我…………”
她终于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妈妈,妈妈,妳怎么了?”
怀中的女儿也感到母亲的身体抖得厉害,害怕的叫了起来。
霎那间叶青萍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只觉得再也无脸活在世上,不如死了干净,却又实在舍不得女儿,一张俏脸不由得变得惨白。
张文彬看着面前形容憔悴,彷佛老了十岁的妻子,想起一年前那个神采奕奕一颦一笑风娇水媚的女子,心中一阵针扎的疼痛,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搂住,柔声安慰道:“青萍,别再折磨自己了,这都是天意,我不怪妳。我们一家人能团聚是上天的恩赐,还有什么可奢望的?
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只要你把他生下,我都会当作亲儿子抚养,我们一家人就此离开这纷扰尘世,去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共度余生好吗?”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叶青萍咬着牙说道:“所谓覆水难收,我在长安屠尽了李氏子孙,又怀上了黄巢的孩子,无论是那昏君还是黄巢都不会放过我,我跟着你们走反而连累了你们。再说,你看我这身子,又怎能骑马赶路?” 张文彬一心想和妻子离开,却没想到这些细节,一时无语。
叶青平缓缓放下女儿,止住哭声,长叹一口气说道:“文彬,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依依就托付给你了。这天下已然大乱,各路节度使必然尽起兵戈,逐鹿中原,中土之地恐怕兵祸连绵再无宁日,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别再耽搁……”
她话未说完,突听有人冷笑道:“好啊,我找妳不到,寻妳不着,原来妳这贱人到这里会情郎来了。”
只见黄巢一脸杀气,带领着五十余名黑衣卫士出现在山门口,手下武士齐举弓弩对准了叶青萍一家,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乱箭齐发!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尖啸,一个黑影如大鹰般从树上扑下,快如闪电。
众卫士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然转到黄巢身后,右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咽喉,只要稍一发力就能取他性命。
黄巢不愧是一代枭雄,虽然要害被制性命攸关却没有半分惧色,冷笑道“叶青萍,妳当初是如何跟我许诺的?如今想反悔吗?”
叶青萍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师父,放开他吧,我跟他回去便是。黄巢,你若敢伤害我的家人朋友,我立即在你面前自绝,一尸两命,落个干净。”
黄巢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对叶青萍却始终有几分畏惧,知道这个女人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的出,见她已然服了软,赶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叶青萍转过身替丈夫紧了紧的衣领,柔声说道:“文彬,你多保重,好好照顾依依,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忘了我吧。”
她又蹲下身,将女儿拉到身前,摸着她的小脸叮嘱道:“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妳要听爹爹的话……”
她又嘱咐了几句,见女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略感安慰,最后狠起心一把推开女儿,头也不回的随着黄巢下山去了。
“妈妈,别走,抱依依……”
“青萍……”
女儿的哭声伴着丈夫的呼唤从背后传来,叶青萍却不敢回头,只觉得胸中绞痛难忍,彷佛有无数把小刀乱捅乱割,将她的心割的支离破碎。
她一路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回到长安皇宫,一头栽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几日过去,虽然经过太医诊治,用了无数灵丹妙药,叶青萍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黄巢见她整日里茶饭不思,双眼呆呆的望着窗外,既怕她逃走,又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便派了二十余名卫士日夜守在她的身边,将她囚禁了起来。
随着天气变暖,叶青萍的病终于有所好转,这天夜里,她吃过药后精神好了一些,挣扎着靠着床背坐起,正要下地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突然一阵风吹开了窗户,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正是李桓。
叶青萍见到师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文彬和依依还好吧?你们怎么还没走?”
“丫头,妳真的不跟我们走?若是妳不放心女儿,我再去邀些朋友帮忙,就凭黄巢一个土贼哪里拦得住我们?”
叶青萍知道李桓所说的朋友都是九不诫那样的绝顶高手,见他竟然愿意为自己放下脸去求人,心中感动,说道:“我并非怕黄巢,只是我在军中还有很多旧部,我一走了之,云儿、张奎、刘牧他们怎么办?
更何况,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虽然文彬不怪我,我却始终无颜对他……”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摀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
看着手心的斑斑血迹,叶青萍无奈的苦笑道:“你看,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我跟你们走,恐怕也到不了西域。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看着我在病痛中慢慢死去,还不如及早分开,只要他父女平安,我死而瞑目,又何必非要在一起,让他们伤心。”
李桓又劝了几句,见叶青萍心意已决,只得叹道:“也罢,我们此去西域会在疏勒待上几年,等依依长大了再走。这里是一份西域地图和一些医治内伤的丹药,妳若是改了注意就来找我们。”他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份地图和一小瓶丹药放在叶青萍面前。
叶青萍谢过后将东西收了,淡淡一笑道:“师父,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她一口将茶水连同茶叶一起喝的干净,轻轻放下茶杯,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玉钗,眼中含着泪说道:“此去西域,一路凶险,请师傅带上魔刀。还有,这把玉钗是文彬送给我的,请您替我还给他,叫他不要挂念。您对我的大恩大德,青萍只有来世再报了。”她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李桓见她挺着大肚子给自己行礼,心中不忍,但他知道这是她留下的遗言,也只得受了她的大礼,答应替她好好照顾家人。
师徒二人又聊了几句旧事,李桓突然想起一事,说道:“青萍,此次我从西域来长安经过河东,见那沙陀人李克用正在厉兵秣马,大有染指中原之意。此人收了一名义子,名叫李存孝,据说十三岁时曾赤手屠虎,大小战役数十场从未有人能在他手下走上一招,其武功恐怕已不在当年李笑天之下,妳要小心。这魔刀是当世利器,还是给妳留下……”
烛光摇曳,一根红烛已燃烧到了尽头,师徒二人依依惜别,叶青萍望着李桓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文彬,我对不起你,早知如此,当初……”
中和二年,黄巢大军开始在长安城中大肆抢劫,稍有不从者便被当街斩杀。
一时间城中哭喊连天,血流成河,文武大臣、富户权贵们被宰杀殆尽,普通百姓更是惨遭涂炭,横尸遍野。
曾经繁花似锦的神都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街边到处都是被杀死后遗弃的尸体。
其中一些女子浑身赤裸,双腿大张,显然是被先奸后杀,有的还被斩首割乳,长枪穿阴,也有人被开膛破肚,弯弯曲曲的肠子流了一地,身上爬满了蛆虫苍蝇,臭气熏天,惨不忍睹。
叶青萍几次以性命要挟,劝黄巢整顿军纪,可此时事情早已失去了控制,面对这些沙红了眼的部众,连黄巢也无可奈何。
六月,逃到蜀中的僖宗安定下来后终于发出了勤王诏书,一纸檄文直指黄巢十大罪行,号召天下氏族诛杀反贼,擒杀黄巢夺取长安者封渤海王,世袭王爵。
各路节度使闻风而动,纷纷起兵剿贼,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群雄逐鹿。
生死存亡之际,大唐王朝这个只剩下半口气的庞然大物最后一次全力运转起来,对黄巢发动了致命的反击。
对于黄巢来说这个夏天变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在各路节度使的夹击下,齐军连战连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河东,河北,河南,山南诸道的五十余个州县被唐军攻下。
所谓祸不单行,就在他焦头烂额时,沙陀人李克用率领一万精骑南下,击杀齐军大将赵璋,华州、兰田相继失守。
而他最信任的大将朱温也在这关键时刻投降了唐军,被任命为右金吾大将军,带领他的旧部反戈一击,将黄巢的势力彻底赶出了同州。
八月唐军夜袭长安,混乱中黄巢也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兵马,惊慌失措下仓皇出逃。
虽然第二日天亮后他发现昨晚偷袭的唐军不过数千人,遂引兵杀返,复夺长安,但这一次出逃却让他颜面扫地。
他将满腔怒火都撒在了城中百姓身上,纵兵屠城三日,直杀的血流成河,积尸如山才算作罢。
这期间,叶青萍跟着黄巢奔来逃去,经不住颠簸,一回到长安就产下一子,起名黄兴。
黄巢得了儿子,心中的怒气才稍有平息,当即封叶青萍为丽妃,封他的孩子为顺王,大宴群臣。
他还没高兴几天,前线就再次传来了噩耗,李克用手下悍将李存孝在良田陂以三千轻骑大败尚让五万铁甲,长驱直入,兵锋直指长安。
黄巢无奈下只得御驾亲征,带领八万齐军精锐在太白山布下连营,准备用他最后的家底与李克用绝一死战。
谁想到战事一开,李存孝就带领十八骑直冲齐军大阵,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浑天禹王槊下竟无一合之将。
黄巢见他直奔自己而来,千军万马中斩将夺旗,如入无人之境,吓得掉转马头落荒而逃。
齐军见主帅逃走,再也无心恋战,顿时兵败如山,溃不成军。
黄巢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路逃回长安时仅剩下三千多人马,紧闭九门再也不敢出战。
却说这日叶青萍正在后宫里午睡,突听外面传来一阵哭声,她赶忙爬起身披上衣服来到门外,只见李云儿正在她窗外低声啜泣。
一见叶青萍,她赶紧止住了哭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将军……张奎被那狗贼李存孝所杀,请给我一只精兵,让我为他报仇……”
叶青萍听到这消息,只觉得脑子里翁了一声,险些晕倒。
张奎从她参军时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对她忠心耿耿,叶青萍早就把他当作亲人看待,怕他年老力衰后冲锋危险,一直将他安排在后军,哪想到今日竟还是战死沙场。
李云儿见叶青萍潸然泪下却一言不发,不禁急道:“将军,请给我三千精兵,我去跟他们拼了。”
叶青萍知道她和张奎情投意合,早就暗地里私定终身,此时她真要豁出性命去报仇,不由得摇了摇头叹道:“张奎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也不是李存孝的对手,妳去了岂不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云儿见她不允,红着眼哭道:“如此说来,张奎就白死了?这仇就不报了?”
叶青萍咬了咬牙说:“妳放心,此事我会给妳一个交代,明日就让我去会会那个李存孝,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日一早叶青萍点齐三千人马出城列阵,准备与李存孝一决上下。
黄巢也知道此战胜负事关生死,因此亲自在城头督战。
在数千齐军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叶青萍一身黑甲,骑着宝马云中墨跃阵而出,来到两军阵前。
她瞇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对面战旗下那员大将,只见此人不过二十岁出头,身高过丈,虎背熊腰,一身金盔金甲,手提一条足有一仗多长的大槊,英气勃勃,眉目间透着一股桀骜,竟让她感到有几分熟悉。
十五年前,她初上沙场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心高气傲,壮志凌云,总以为凭借一己之力便能扫八荒,平六合,一统天下。
岁月如流水,一朝发如雪,当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磨得精光。
铁甲依旧,但那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已然不再,剩下的只有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叶青萍轻叹一声,拍了拍马头,说道:“老伙计,你也老了,可还能陪我一战?”
云中墨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一声长嘶,四蹄飞扬,直奔李存孝冲去。
李存孝正在阵前叫骂,忽见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将从敌阵中冲出,不由微微一愣,一举大槊,瓮声瓮气的喝到:“咄,妳是何人?我李存孝不杀女人,妳回去告诉黄巢,让他自己来战我,莫要派一个弱女子送死。”
叶青萍皱起眉头,苦着脸叹道:“黄巢凶恶,我这样回去定会被他处死,反正横竖是个死,死在李将军手里总好过被那恶贼欺辱。你若真可怜小女子,就手下留情,虚虚比划几招,也好让我回去交差。”
李存孝上下打量了叶青萍一番,见她身材娇小柔弱,似乎一阵风也能吹到,又见她容貌虽然清丽无双,脸色却是极差,显然大病未愈,不由得心生怜悯,说道:“疯女人胡说什么,我手中这浑天禹王神槊乃天山玄铁所制,重二百五十斤,无坚不摧,比划一下也把妳砸成肉泥。妳一个花一样的姑娘,在这里送了卿卿性命岂不可惜?”
叶青萍见他倒也直爽,嫣然一笑,霎那间如百花绽放,轻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你打不死我呢……”
她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手腕一抖,黑光闪动,魔刀如雷霆电闪般当头劈下。
李存孝毕竟身经百战,一见那黑黝黝的长刀心中一惊,便知对手绝非易与之辈,不敢再托大,赶忙举槊上封,用槊头挑向长刀。
刀槊相交,当啷一声轻响,削铁如泥的魔刀缚魂竟被反弹了出去。
叶青萍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一阵剧痛,险些松手,再看那魔刀,却见刀身中间接合处的裂痕居然明显了许多。
“妳到底是何方妖女?这是什么兵器?”
李存孝见禹王神槊的槊头上赫然多了一道一指深的刀痕,心中惊诧万分,暗想刚才若是自己用槊柄去接,岂不是被对方一刀两断,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是你叶姐姐,你怎的如此不乖,连姐姐也打?”
叶青萍嘴上说着,手上却是不停,“刷刷刷”连环三刀,攻向他胸腹要害,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李存孝此时也知道碰上了劲敌,于是屏息凝神,严守门户,见招拆招,再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叶青萍偷袭不成,也不敢再和他硬碰,只得暗暗运转内力施展开天魔刀法,仗着自己人马灵活,与李存孝缠斗在一起。
他二人一个是一箭射杀剑圣的一代战神,一个是徒手博虎战无不胜的新兴霸主,这一交手便是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只见二马盘旋,激起层层烟尘,兵器相交,金戈之声此起彼伏,直震苍穹。
城头上黄巢见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叶青萍此时身体尚未复原,久战之下必然不敌,一把从旁边抢过鼓槌,亲自为她擂鼓助威,齐军见皇帝亲自擂鼓,士气大振,一时间欢呼声震天动地。
叶青萍听到鼓声,心中一阵苦笑。
她自然知道李村孝年轻气盛,久战对自己不利。
可无奈对方的槊法大开大合,虽不像李笑天那样一招一式牵动天地之气威力无穷,招式间却也浑然天成,隐隐合着天地至理,丝毫不留破绽。
“此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若是加以时日,成就恐怕不在李笑天之下,看来想要胜他还需用修罗血瞳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行,只是不知道我这身体还能否撑得住?”
叶青萍心中犹豫不决,突然胸中一阵剧痛,冷汗不由自主的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李存孝见她紧咬牙关,脸色苍白,似乎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猜到她身上伤势复发,于是大喊道:“喂,妳若是有伤就回去养好了再来,到时候我们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
叶青萍见他小看自己,心中大怒,骂道:“谁要你可怜,看刀!”随即刀法一变,由大开大阔变为诡异迅捷,招招行险抢攻,竟然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李存孝一声大喝,一槊荡开魔刀,顺势横扫,槊头直击她的腰身。
叶青萍正想躲开,却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闪避的略微慢了半拍,正被这一槊扫过背心。
大槊虽然没有直接打中,而是轻轻擦了一下,但在二百余斤无坚不摧的禹王神槊下,她的护心镜还是猛地凹了下去。
叶青萍只觉得胸中的空气彷佛一下子被挤了出去,霎那间眼前一黑,一股甘甜的液体直冲嗓子眼。
她知道这是对方手下留情,若是再打下去便真的送了性命,无可奈何下只得强行咽下口中的鲜血,虚晃一招,拨马逃回本阵。
叶青萍一生征战,从无一败,今日却折在李存孝手中,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和黄巢一商量,决定带领五百死士夜袭,一把火烧了唐军大营。
谁想到当晚突降大雨,火攻用的硫磺等物全被浸湿,这一下叶青萍也无计可施,只能暗叹天意如此。
数日后李克用大军兵临城下,李存孝带领轻骑在长安周围四处扫荡,断了齐军的粮草。
城中三万大军无粮可吃,士气低落,军心不稳,不断有人逃出城投降唐军。
黄巢被逼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城中壮男抓做劳力巩固城防,却将老幼女子尽皆残杀后作为军粮分食。
在城东的一处空地上,齐军支起十余只大锅,锅中热水沸腾。
只见一队全身赤裸的女子被绳子拴成一串,像畜牲一样被用刀枪赶着走到空场中心。
随着指挥军官一声令下,齐军刀枪齐下,戳向这些毫无抵抗能力的弱女,哭喊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那些幸运的被刀枪刺中心肺要害,立时毙命,却有些不幸的,虽然身中数枪,一时无法断气,在血泊中蠕动爬行,翻滚呻吟,惨不忍睹。
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弱直到彻底消失,空场上已是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而这些杀人成性的军士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纷纷挥刀将这些女子开膛破肚,掏空内脏后扔进锅里煮食。
可怜这些女人好不容易在之前的战乱中逃过一劫,最终却还是难逃像猪狗一样被宰杀烹食的厄运。
昔日的繁华的广场集市如今却变成了屠宰场,墙下堆满了死者的人头和内脏,腥臭熏天,彷佛修罗地狱一般可怖之极。
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各路勤王的节度使相继领兵杀到,而黄巢把长安城中的百姓也吃的所剩无几,无奈下只得撤出长安。
当晚叶青萍将刘牧、李云儿等旧部召集到一处,正色说道:“各位将军一直随我征战,不想却有今日之祸,是我对不起大家……黄巢此番离开长安,恐怕离败亡不远,各位不必陪他送死,我这里有几条退路,你们不妨一试……”
叶青萍将她所想到的几个投奔之所一一说明,又好言安慰一番,这才遣散众将。
众人散去后李云儿却独自留了下来,叶青萍见她不走,微感奇怪,问道:“云儿,妳怎么不去?莫非我的这些安排都不合适妳?”
李云儿咬了咬嘴唇,说道:“青萍,我们自斗场相识,后来征战沙场,扫平四方,十余年间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如今突然要走,心中总有些不舍,不如我留下陪妳,或许能度此难关呢?”
叶青萍见她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十分感动,柔声说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若能走早就走了,又怎会等到今日?如今正逢乱世,群雄逐鹿,那些节度使个个野心勃勃,以妳的本领随便投奔谁也不会受亏待。更何况秦亮如今是定难节度使刘峰手下说一不二的人物,他一直对妳有情,妳此去投奔他下半辈子便有了照应。其实我们女人不管表面如何风光,也总是一方浮萍,最终还是要找个归宿……”
叶青萍劝了一阵见她摇头不听,不由皱起眉头,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倒头便拜。
李云儿不知她要做什么,慌忙也跟着跪倒,急道:“将军这是做什么?若是有用到云儿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此大礼我可担当不起。”
叶青萍伸手将她扶起,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缓缓说道:“我以前答应过苏茹,将她的儿子抚养成人。还有我的幼子黄兴,才刚出生就碰上了这战乱之灾。妳若还当我是朋友,就替我把他们带给九不戒大师抚养,这里是一份西域地图,等孩子大些……”
李云儿静静的听着叶青萍嘱咐完,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我活着,定然不负所托,妳放心。日后还望多多保重!”
她二人都知道今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但形势紧迫,也容不得多谈,两人终于洒泪而别,各奔东西。
当晚叶青萍只身一人跟着黄巢突围而出,一路南下杀向河南去了。
事后黄巢得知她不但遣散众将,还把自己的儿子送走,不由得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个贱人。
但他此时不比当初,叶青萍已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猛将,只得把怒气战且压下,不再计较。
中和三年,黄巢转战河北河南两道,叶青萍率军避实就虚,在陈州大破唐军。
她单人独骑冲入唐军中,一刀斩杀唐朝大将秦权,硬是在各路节度使的包围中杀开一条血路,破围而出。
然而她毕竟无法以一人之力改变大势,在李克用和朱温的夹击下,黄巢连战连败,率军四处流窜,苦苦挣扎。
中和四年年中,朱温大败黄巢于王满渡,齐军众将纷纷倒戈投向。
黄巢无奈下只得带领残兵转战齐鲁。
同年李克用率兵五万,自河中南渡,再败齐军于太康,斩首万余,此战过后齐军最后的主力完全被消灭,黄巢也陷入了绝境。
十一月,黄巢带领仅剩的六千多人进入泰山,逃至狼虎谷。
此时正值寒冬,大雪封山,黄巢派一千弓箭手守住谷口险要之地,将唐朝十万追兵挡在谷外,但如此一来他也被堵在了谷中,再也无法逃走。
谷中天气异常的寒冷,到了晚上更是滴水成冰,叶青萍体内旧伤复发,每晚疼得一身冷汗,身边又没有药材,只能咬牙强忍,被折磨的夜不能寐。
却说这天上午她正在大帐中打盹,忽听外面一阵马嘶。
叶青萍翻身跳起,连大衣也顾不得披上就提刀冲出大帐。
只见帐后马厩中四名齐军士兵手持刀枪,将她的战马云中墨围在中心。
只是那云中墨乃马中之龙,凶猛异常,连踢带咬,几名齐军却也进不得身。
叶青萍一见有人要杀她的马,顿时眼睛都红了,一声大喝,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将一名士兵踢飞了出去。
那几人本也知道这个女魔头凶狠异常,若不是真的饿极了,哪里有胆子来杀她的马。只听一名胆子大些的士兵说道:“娘娘,杀马是陛下的命令,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叶青萍一挥手中魔刀,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管是谁的命令,要想动我的马除非先杀了我。”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时,只听有人说道:“青萍,如今人都快饿死了,还哪里顾得上一个畜牲,妳莫要再耍脾气。”
叶青萍转头望去,见是黄巢,怒火攻心,大声质问道:“你杀了马,我们如何突围?”
黄巢耐着性子解释道:“只要人在就有希望,熬过冬天,等后山积雪融化,我们从小路逃走 ……”
“逃?遍地都是唐军,你还能逃哪里去?”
黄巢本来心烦,又见她顶撞自己,心中也怒了,大声说道:“谷外有十余万唐军,就算我们人马精壮又如何能杀出?如今只有逃往南方,重整旗鼓后才能杀回长安。妳放心,朕是真命天子,妳跟着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青萍一阵大笑打断,只听她阴阳怪气的说道:“什么真命天子,一个吓破胆的胆小鬼而已。”
她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黄巢气的浑身颤抖,宝剑出鞘,指着叶青萍大吼道:“妳给我再说一遍,谁是胆小鬼?”
叶青萍眼见已经撕破了脸,便再无顾及,索性将胸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一股脑发泄出来,毫不相让的说道:“我只知道李存孝十八骑打的你八万大军丢盔卸甲,如今我们有六千人马,为何就不能突围而出?
我叶青萍一生征战,从来都是有进无退,可自从跟了你,却是连战连败,一路从长安逃到河南,又逃到齐鲁这大山之中,惶惶如丧家之犬。
我本以为你虽然凶残,却不失为一个响当当的汉子,可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一个畏首畏尾的懦夫,陷于绝境却连拼死一搏的勇气也没有。”
黄巢被她一通羞辱,头上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尖叫道:“叶青萍,妳欺人太甚!妳说我是懦夫,那妳呢?有本事妳去与敌军一战!”
“我正有此意,就算我战死沙场也好过再与你这等鼠辈为伍。”
叶青萍说罢回到大帐穿了盔甲,牵过云中墨,头也不回的向山谷口走去。
“妳滚吧,朕是真命天子,没有妳,朕的大齐一样兴旺……”
身后黄巢歇斯底里的叫声渐渐淹没在风雪里,再不可闻。
山谷外的旷野上,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在天地间无情的肆虐。
飞雪将天地连在了一起,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真切。
在齐膝深的大雪中,叶青萍瞇着眼睛,顶着狂风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前行。
“如此天气正是偷袭的良机,给我三千轻骑,攻其不备,或许真能冲出重围。那个懦夫居然把战马都杀了……”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她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日子里踏上了征途,走向了那个从此改变她命运的战场。
在那之后,她手持绝世魔刀,胯下千里宝马,战八荒,扫六合,纵横天下,建立了不世之功。
那时她手下猛将如云,高手无数,似乎一统天下只是举手之劳。
苏茹,魏青,张奎,李桓,刘牧,李云儿,袁茵珊,刘凤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她眼前闪过,如今这些人或是战死沙场、化为枯骨,或是离她远去,再不可见。
今日她和十八年前利州城里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一样,只有孤身一人,却要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
李克用,朱温,王重荣,张建,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一代枭雄,再加上他们手下那些精兵悍将,大唐十万精锐尽集于此。
光是一个李存孝就难以对付,难道真有希望仅凭一己之力闯过连营,杀出一条血路吗?
直到此刻她才体会到当年李笑天冲向数万大军时的那种无助与绝望。
“也许黄巢是对的,即使靠着雪天偷袭,这也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既然毫无希望,又何必送死呢?”
她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没用。
“在风雪中开始,在风雪中结束,这也算是有始有终吧。”叶青萍微微一笑,心下释怀。
背后传来一声马嘶,她转过身发现原来她并非孤身一人,云中墨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叶青萍想起十年前汝州城中的那匹小马,心中感慨,笑道:“只有你还在我身边了。你这老家伙跑也跑不动了,还跟着我做什么?走吧,但愿你能找到一个爱马之人,就算去拉拉磨也好过回去被那些恶贼吃了。”
她说完卸下马鞍缰绳,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
云中墨向前跑出几步,却发现主人没跟上来,又颠颠的跑了回来。
叶青萍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它,心中大怒,骂道:“你这畜牲,脾气怎么这么倔?再不走我一刀砍了你……”
她骂了几句,突然想起自己和一个牲口说话岂不也成了畜牲,不由得嫣然一笑,再不管它,展开轻功向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那几点灯火冲去。
风雪中,一小队巡营的唐兵艰难的行走着,其中一人突然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右方,自言自语地说道:“见鬼了,我刚才好象看到一个人影。”
“你是不是马尿灌多了?这鬼天气哪里会有人来?”
“是真的,快看!在那里!”他伸手指着右前方大喊起来。
其它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飞奔而来。
“什么人?给我站住,不然就放箭了……”领头的军官一边大喊,一边摘下的背上的长弓。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弓搭箭,就看到一个浑身黑甲的女子从风雪中冲出。
她有着一副绝美的容颜,漆黑如墨的长发在她头后随风飞扬。
朱红的双唇,彷佛被血浸透的双眸,红色的双瞳中燃烧着焚尽八荒的烈火,还有那把巨大无比、倒拖在雪地上的黝黑长刀……
“妳?……”
他的世界突然翻转过来,世间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层浓浓的红色,紧接着他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他最后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鲜血从自己失去头颅的断颈中飞喷而出。
(十五章曲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