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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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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uamabao
大家好,冰花传修改过问世,请大家指导

引 言 


笔者很早就喜欢冰恋,家乡地处宋辽边境,12岁时,读本地县志,见其中记载宋代本县一女子借传教反辽,持续一年有余,事败后被杀。具体人物姓名、年龄均不可考,也不能知道具体是哪一年,感其壮烈,乃以此为丹头,撰文编画,作连环画一部,凡12册,数百幅画面,此后每年均有增补,然无奈技巧不精,粗砺不堪,心甚惜之。后读书日广,遂捏合其事,敷衍成篇,爰有《冰花传》成焉。所谓《冰花传》者,盖言嗜好为冰,丽女如花,往事为传是也。故事梗概如下: 

宋辽边境百花庄有一家三姐妹兰贞、娟娟和小倩,父母双亡。18岁的兰贞被当地亲辽豪强许成龙逼奸未遂杀害,许家为绝后患,追杀娟娟和小倩,小倩被杀,娟娟为昔日宋朝大将陆九阳所救,教以武艺。16岁艺成,拉起一支队伍,全由14至19岁的少女组成,号曰“百花军”。时许成龙勾结辽军,意图献城,娟娟侦知其事,粉碎其阴谋,保住城池,从而举义旗反辽,历经苦战,艰难险巇,无数姐妹战死沙场,方才换得辽主妥协,割地求和,娟娟将地方防务交与宋军,不料宋主害怕娟娟的力量,背信弃义,使用阴谋、暴力,将娟娟及其百花军尽行杀害。 

书中涉及人物200余名,致力塑造人物形象,组建戏剧情节,前后结构严谨,主题鲜明。 

小说尽量增加冰的成分,但由於小说是个有机整体,要有种种辅助结构,不可能做到单篇的冰恋小说那样的“高饱合度”,但笔者会尽力提纯。 

《冰花传》风格唯美,虽然涉及战争等大场面,也力图避免血腥暴力等情节,以免破坏少女的纯洁之美。《冰花传》绝对避免涉及做爱等描写,如有口味重的冰友,笔者诚希见谅。 

笔者涉及历史,力图精确,然此书成於匆促,许多数据,不及详查,风土人情,颇多讹谬。尤为一提的是,对於书中人物衣著打扮,笔者有个人另类喜好,不拘泥於宋时穿著,但也不一定迎合当前大众口味。故有些冰友可能不解。 

笔者才力有限,《冰花传》虽系敝帚,但决不盲目自珍,诚盼各位冰友提出宝贵意见。 


楔 子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连理枝头花正开, 
妒花风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常为主, 
莫遣纷纷点翠台。 

这两首诗,题目均为《落花》,第一首作者乃北宋初年大诗人宋祁,字子京,湖北安陆人,第二首作者乃是南宋女诗人朱淑真,浙江钱塘人,二人年代不同,地域各异,这两首诗却均咏这同一题目的落花。实际上同题诗文,史上甚多,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两首诗意境相似,情感相仿,尤其是“章台”“翠台”,虽然用典,但似乎隐隐说的是同一个所在,又说什么“骨遗香”,似乎暗指什么人逝去。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两首诗在收入作者诗集之前,竟都出现在太行山落花峰脚下的一面岩壁上。 
原来宋祁乃北宋初年之人,年轻时游历四方,来到太行山落花峰下,见此处山脚繁花满坡,山顶白雪皑皑,极为壮观,乃游观流连,不觉终月。又偶然听地方耆老讲了当地的一番不知什么故事,便久久不能忘怀,写下了这首《落花》诗,题於岩壁之上。那宋祁乃是工部尚书,声望正隆,又兼诗名播於海内,便有奉承者刻石书丹,将宋尚书的诗作镌於峭壁之上。后康王南渡,物换星移,当时的掌故更是渐次湮灭。恰巧钱塘才女朱淑真也曾游历至此,在石壁上发现了这首诗,再三读之,觉得背后必有文章,乃不辞劳苦,遍访当地百姓,终於访得一双年逾百岁的夫妇,那老翁是个哑子,老太太告诉朱淑真道:故老相传,这落花峰深处,沉睡著一千九百九十九余名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化为山神,常护太行山全境百姓。朱淑真又问道,这些少女,究竟居於山中何处?那老太竟摇手不答,只说那落花峰顶,历来系神秘之地,自古乡规不许擅入。朱淑真虽系女子,然豪情胆略不让须眉,当夜自备刀仗绳索,攀登落花峰顶,意图一探究竟。谁知那峰顶极高,积雪终年不化,又兼山风凌厉,朱淑真攀到一处高台之上,便上下不能。绝望之际,却见那哑老人上山寻来,救下朱淑真。老夫妻感其坚毅,那老太太乃告诉朱淑真道,老翁少年时,以采药为生,一日无意中忘了禁令,攀上那个高台,却发现一个洞口,入内不知见了什么,出来时大雪崩落,头部受伤,自此不能说话,那洞口也被积雪封闭了,后来再去,高台仍在,洞口却渺不可寻。 


这老翁却从洞中觅到一本手写的小册子,藏於家中。无人识字,也怕说出真相遭乡规惩处,是以保守了七十余年,见朱淑真如此执著,乃将秘册相赠。朱淑真读了,方才知道本朝太宗年间,竟有如此轰轰烈烈的史迹,而且为首者竟是一群稚龄少女。乃在老人家中住了数月,根据那秘册的记载,与民间传说相互印证,去伪存真,整理出一篇《落花逸事》,并作了一首《落花》诗,一并收入《断肠集》,还把自己的《落花》诗题在岩壁上宋祁诗后。至清乾隆大帝修《四库全书》,许多著作以“犯上”“违碍”等名目悉遭改窜,《落花逸事》也不免於难,是以当今颁行之朱氏《断肠集》,并无《落花逸事》一篇;然近年又於苏杭一带,发现宋刻坊本《断肠集》,内中诗文原封不动,今以现代语言叙述,即为《冰花传》。(文中史料,真假叁半,只可作为小说家言,切勿於他处引用,以免谬种流传,笔者不堪其罪) 

第一章 变生百花庄 

夜已深了,雷声轰鸣,闪电如金蛇乱掣,一场豪雨冲洗著这座小小的百花庄。 

一栋茅屋内,两个少女呆呆地对灯而坐。屋顶四外只听风声飒飒,雨点嘈嘈,似乎要把这间小小的避风港撕得粉碎。 

屋内陈设简陋,仅一张方桌,一个躺柜,一铺通炕,炕上有三套被褥, 

“小倩,你去睡吧,我在这等你兰姐。” 

“不,娟娟姐,我要和你一块等。” 

“好,我们到门口看看,要是没有,你就去睡觉好吗?” 

“嗯。”那个叫小倩的女孩子点点头。娟娟撑起一把油纸伞,携著小倩的手,向门外走去。 

娟娟今年十三岁,但看上去像个大孩子,她头上梳著双鬟,穿一件桃红纱衫,一条浅绿裤子,脚上穿著一双粉红色的布鞋,后面跟著妹妹小倩。小倩仅十二岁,脑后两条小辫摆来摆去,穿著一件洁白的体操服,脚上穿著一双白色体操鞋。 

来到门口,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劈劈啪啪打在伞上的雨点,四围什么都没有,小倩紧紧抱著娟娟的胳膊,说道:“娟娟姐,兰姐怎么还不回来呀,娟娟姐,我怕。” 

“别怕,小倩,兰姐就快回来了,别怕,快去睡觉吧。” 

小倩听话地回到屋里,倒在炕上,不一会,就歪歪扭扭地睡著了。 

娟娟独自在灯下呆呆地坐著,心里转著无数种可能,不知兰贞姐为什么还没回来。 

雷声越发地振作起来,娟娟虽然不怕雷,却也心里随著雷声一起一落。 

娟娟举著油灯,借著微弱的光,给小倩轻轻脱下鞋子,盖上棉被。小倩已经睡熟,毫不知觉,苹果般的小脸蛋上挂著甜甜的笑,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娟娟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在想,仅仅比妹妹大一岁的自己,却要承担大姐姐的责任,小倩是这么天真可爱,无忧无虑,却出生在这样一个贫寒的家里。她一时真的希望小倩就此睡去,永远不要醒来。 

突然娟娟手一晃,油灯颤了一下,她怕把灯油溅到小倩脸上,连忙向旁边一闪。当的一下,灯盏碰在炕沿上,那灯火本就微弱,这一下带起的气流和剧烈的振动竟把油灯熄灭了。 

啪嗒一声,灯盏掉到地上,屋里一片漆黑。娟娟突然想起了一件古老的传闻,村中老人经常说,晚上自掌灯到熄灯,灯火决不可灭,只要中途一灭,这家就要死人了。 

黑暗中,娟娟恐惧地瞪大了双眼。 

那天下午,兰贞浇完了一畦菜地,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扛起锄头、瓦罐,迈步向家中走去。 

兰贞今年十八岁,高挑身材,俊俏秀美。她身穿一套水绿色的衣裤,一双绣花的黑布鞋。袖口裤腿都微微卷著,鞋口脚背上露出白色丝袜,鞋子上还沾著田间的泥土。她慢慢地向家中走去,一边心中沉吟。父亲唐老高,一生没有大名,十年前一场痨病夺去了他的性命;母亲孙氏,五年前因上山砍柴,失足滑倒跌死,只撇下兰贞、娟娟、小倩三个孩子。娟娟已经十三岁,但很能操持家务,是兰贞的得力助手,然而还是太小,兰贞不忍叫娟娟过於受累。小倩年幼,不曾受过劳苦,然而也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兰贞最是心疼。一家的重担仅落到兰贞身上,然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几亩薄田,能有多大作为呢。 

十八岁的唐兰贞已经是大姑娘了,平时低头做活,很少说话,村中少年偷偷看她时,兰贞便羞红了脸,扭过头去。 

转过前面的山口,再过大狄河上的一座小桥,就望见村子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爱的两个妹妹,兰贞加快了脚步,走上桥头。 

忽然眼前一闪,一个人影挡住去路,兰贞以为自己眼花了,向左一转身,那人影也随著转身,仍然挡在面前,兰贞又一转,那人影也转过来,就是不让兰贞前进一步。更怪的是,虽然就在面前,却是虚虚淡淡,兰贞始终不能看清这个人的长相、年纪,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几个转折,兰贞心中大骇,心中疑道:难道是鬼?兰贞自幼不怕鬼,曾经独自一人经过乱坟场,替父亲卖菜。当下她从肩上取下锄头,用锄柄向那个人影抡去。 

只听“啊哟”一声,那人影应声倒地。兰贞低头看时,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捂著肩头,靠在桥板上,大声地叫道:“啊哟!啊哟!” 

兰贞吃了一惊,细细看时,只见那男子头戴软巾,身穿酱紫色绸袍,左手戴著一个碧玉戒指,却认识,是镇上药店济德堂的大少爷许成龙,慌忙低头万福,说道:“官人见礼。” 

这一县百姓,人人皆知,许宅老太爷许万山,年轻时以走镖为生,二十年来攒下一个许大的家业,后洗手不乾,便在镇上开了个生熟药铺济德堂。这大少爷许成龙好色成性,糟蹋了无数年轻姑娘。只要他在街面上一走,顿时市集皆空,人人惟恐避之不及,有时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到四里八乡寻春问艳。这许成龙出手豪阔,与历任县令均平辈论交,又兼家学渊源,身负高强武艺,拳掌、兵刃、轻功均称霸一方,是以无人敢惹。这拦截兰贞的一手,便是许成龙轻功的绝顶造诣。 

兰贞低头赔罪道:“小女失手,不知是否伤了官人。” 

许成龙故意揉著肩说:“啊哟!啊哟!痛死啦,姑娘,你下手好重啊!啊哟!啊哟!” 

善良的兰贞心中不安,说道:“我……我实在不知是官人,我……” 

许成龙作色道:“你伤了我的肩,日后破伤风,如何是好,倘若不能去根,只怕断送了性命。” 

兰贞更加心慌,道:“我……家里还有几文铜钱,回去取来,替官人讨贴膏药来贴了。” 

许成龙将肩头凑上来,挤著一脸笑意说道:“不要姑娘破费,只要姑娘给我揉揉……姑娘的小手,就是上等膏药,包管去根。”说著褪下袖子,直递到兰贞面前。 

兰贞羞得转过身,面向河水,一言不发。 

许成龙却不紧不慢,上前轻轻将兰贞扳转,笑道:“小美人,一个月前我就悄悄地跟过你,可惜事务众多,不能来疼你,今天好容易送走了客人,我知道你收工回家,赶著来了,你看咱们到哪里……啊?哈哈哈哈……” 

“大官人,你别……” 

兰贞啪的一下,把许成龙伸来的手狠狠地打了一下。 

许成龙不防,啊呀一声,手倏地缩了回去。 

兰贞傲视著许成龙,说道:“大官人,请你自重,你是体面人,不比我们寻常百姓,你快些回去吧,免得来人走不脱。” 

许成龙恶狠狠地盯著兰贞,说道:“少爷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自重,我看这里还没有人敢动我一根毫毛!哼,不想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少爷只好得罪了。” 

兰贞看著许成龙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倒退了一步。许成龙上前抓住兰贞的胳膊,使劲向桥下拖去。兰贞大声叫喊,拼命挣扎,怎奈身单力薄,许成龙又是会武之人,被他横拉倒拽,弄到桥下荒草之中。 

许成龙见兰贞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衣服散乱,一只鞋子也掉了,十分娇羞可爱,便笑嘻嘻地脱下长袍,伸手去解兰贞的腰带。 

兰贞用全身力气,突然跃起,抓住许成龙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许成龙痛嗥了一声,勃然大怒,双手突然伸出,扼住了兰贞纤细的脖颈,用力将兰贞按在身下。兰贞发不出声音,拼命地扭来扭去,怎奈难以挣脱许成龙铁钳一般的手,她两只手死死向外推著许成龙的手,两条腿无力地蹬著,渐渐地伸直,脚面绷得紧紧的,双眼上翻,嘴张得大大的,似乎在艰难地呼吸著空气。许成龙手上一加劲,兰贞呻吟了一声,头一歪,没了气息,全身也随著松弛下来了。 

许成龙用脚踢了踢兰贞的身子,兰贞一动不动,再摸摸兰贞的鼻息,也没有了。 

许成龙直起身,纸扇轻摇,欣赏著兰贞死后的容颜。只见兰贞水绿色上衫的扣子全都扯脱,露出胸前红色的兜肚,两条胳膊伸开,穿著水绿色裤子的两条腿一条曲著,一条伸直,脚上的那只鞋子也蹬脱了,半只挂在脚上。她星眸紧闭,俏丽的脸上满是怒容。 

许成龙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听话么,白白送了性命。” 

看著地上兰贞的尸体,仍然是那么美丽,不禁心动,俯身在兰贞冰冷的脸蛋上吻了一下。 

“哼!不能白白让你这样死!”许成龙把扇子一丢,蹲身去脱下兰贞的鞋子,再脱下袜子,扯断了系腰的带子,褪下水绿色的长裤,再剥掉兰贞的上衫,松开肚兜的细带。一通忙活之后,兰贞的尸体就像一只小白羊一样,赤裸地静静地躺在草丛之中。 

许成龙四外一看,觉得此处还不甚僻静,便弯腰抱起兰贞的尸体,向坡上走去。兰贞全身软绵绵的,头向后仰著,双臂耷拉下来,双腿双脚也随著许成龙的步子摇晃著。 

许成龙抱著兰贞的尸体,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了。 

沉闷的雷声隆隆卷动了。 

早上,风停雨止,娟娟一骨碌爬起来,看看床上,小倩正在安静地熟睡。 

娟娟叫醒小倩,两人匆匆洗嗽毕了,走出门去。正好经过七叔公的家门口,这七叔公是个老秀才,姓彭,娟娟她们按他在本族的辈分,叫他七叔公。 

“娟娟,你兰贞姐姐回来了吗?”七叔公从窗口探身出来问道。 

“没有……”娟娟仰头答道。 

“这……”七叔公吧咂了一会儿烟斗,手向后招了招,“叫二丫帮你们一块找。” 

从屋里跑出一个梳长辫子的少女,穿一件碎花衬衣,一条蓝格裤子,白袜子,黑布鞋。朴素的装束掩盖不住青春的胴体。这就是七叔公的孙女二丫,今年十六岁,在许万山家做丫头,今天正好请假回家。 

二丫向七叔公摆摆手:“爷爷,我走啦。” 

三个女孩在街上东寻西找,二丫跑前跑后,四处打听,小倩却紧紧地跟在娟娟后面,怯生生地望著每一个人,看上去她一刻也不能退出姐姐身边。 

在桥头,二丫低头一看,咦了一声,说道:“娟娟妹妹,你看这有把锄头,还有一个瓦罐。” 

娟娟拾起一看,惊叫道:“这……就是我们家的,是我姐姐下田时带的,怎么会在这里?” 

小倩眼尖,跑去远处草地里,提起一只湿漉漉的鞋子来,飞跑回来举给娟娟看:“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呀!是鞋,是姐姐的布鞋!”娟娟接过一看,果然是一只做工精致的女孩子穿的布鞋,鞋头上还细细地绣著一朵兰花,这活儿除了出自兰贞的针线,全村女孩子里找不出第二个。 

在发现鞋子的那里,只见一路荒草齐齐地平了,似乎有人拖过什么东西,在桥下草地中,她们又发现了第二只鞋。 

娟娟只觉头脑发木了。再向前走几步,在林间深处一堆荒草处,一只纤足伸在草堆外面。娟娟发疯似的将乱草扒开,一具一丝不挂的少女尸体赫然出现在面前,身上还沾著草叶泥土,淋了一夜的雨,少女身上湿漉漉的。 

很快,村里的乡亲纷纷赶来,围著兰贞的尸体窃窃私语,七叔婶搂著虚弱的娟娟,二丫搀著大哭的小倩,都坐在树下。 

只听堂堂堂几声锣响,两面“肃静”“回避”的牌子摇摇晃晃而来,一众衙役抬著一顶凉轿,在桥头停下。太爷下得轿子,有衙役摆上桌椅,落座了。 

“一干人等,速速回避,太爷亲临验尸,不容闲杂旁观!”一个上了些年岁的衙役吆喝著晃过来,一边拨拉著四围的人群。 

扑通一声,七叔公双膝跪地,向那衙役磕头道:“马老爹,求求你了,这丫头才十八啊,死得冤哪,可怜她家父母双亡,两个妹妹这么小,求你给我们伸冤啊!” 

那马老爹不耐烦地手一摆,说道:“今日太爷亲临,自有公论,小民免虑,各各回家去吧。” 

一众仵作开始验尸。兰贞的尸体双手双腿摊开,全身赤裸,呈一个大字形仰卧在一堆乱草间,脸上微现青紫色,颈部有红色扼痕,嘴唇呈紫绀色,手指甲也发紫了。据推算这少女已经死亡十个时辰,死后还被人玷污过尸体。 

仵作把兰贞的尸体翻过来,检查后背。姑娘已经发育成熟,臀部圆润丰满。 

马老爹细细检看了尸体的来路,确认兰贞先被杀害於桥下,又被移尸於此。马老爹找到了姑娘的衣裤,被卷成一团,丢在桥下,二丫不放心,跟了过去,忽然发现草间还有件物事,拾起一看,是一柄湿透了的折扇,呈给那马老爹。马老爹拿在手中一看,上面字迹已经被雨水洇开,但仍然可以辨认出“许成龙”三个字,连忙袖了。向二丫说道:“尸首已经验完,我看那两个丫头都昏昏沉沉,你就代她们在尸单上画个押吧。” 

二丫摇摇头说:“我不识字。” 

马老爹点点头说:“那就让你爷爷来画吧。” 

七叔公一面润笔,一面嘀咕道:“往常验尸,不曾听说苦主在尸单上画押,想是太爷又改规矩了。” 
画字完毕,那边县令发话道:“马本宁,可将验尸细目一一报来。” 

马老爹将尸单恭恭敬敬呈上,县令看了,正待发话,马老爹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太爷便点点头,道:“起轿回衙。” 

娟娟和小倩早已支持不住,双双昏倒在地,二丫忙取了兰贞的衣裤,盖在尸体上,为她遮了羞处。几个叔伯早回村觅了块门板来,抬著兰贞的尸体,回村去了。二丫和爷爷搀扶著娟娟和小倩,在后面慢慢地跟来。 

马本宁坐在许宅的门房里,悠悠地品著门公敬上的细茶,只见一个家人匆匆进来,道:“马老爹,我家少爷有请。” 

马本宁踱著方步,走进了客厅。 

“马老爹,请。”许成龙满面堆笑,拱手让座,吩咐身边的丫环小翠:“上茶。”心里却暗暗吃惊,这位尊神一来,那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马本宁不告而坐,随手接过小翠递上来的茶盏,放在旁边小几上,却抬头看了小翠一眼,拉过她的手,笑嘻嘻地问道:“小翠,十几啦,有婆家没有?”小翠羞得脸一红,低了头不作声。 

马本宁端起茶盏吹了吹,笑道:“许大官人藏的好茶,只是苦了些,官人近来安好啊?” 

“安好安好,老爹费心了。”许成龙心里骂道:“你奶奶的,有什么花招快使,省得老子心里七上八下。” 

马本宁向小翠挥挥手,小翠低头万福,然后退了出去。客厅四下无人,马本宁向许成龙拱拱手,说:“在下一句话,说完就走,许大官人可知道前日百花庄之事?” 

许成龙脸色一变,立刻平定下来,跷著腿说:“什么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马本宁笑道:“官人没听说过吗?唐家的丫头死了。” 

许成龙故作惊讶地问道:“谁死了?哪个丫头?叫什么?怎么死的。” 

马本宁说道:“就是前些年死了的唐老高家,他有三个丫头,那个大的今年十八岁,叫做什么兰贞的。在村外被人掐死后奸尸,官人耳目灵通,如何不知,不是有事瞒著老哥哥吧。” 

许成龙一脸茫然,说道:“在下真的不知,老爹下乡辛苦,就为此事?” 

马本宁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官人既然真的不知,我也不好多问,但来日老哥哥再来,别说旧日不曾提起。” 

说著伸手向袖里一摸,抽出一柄折扇,在许成龙眼前晃了一下,转身就走。 

许成龙大急,一跃而出,伸手一扳,将马本宁扳转来,低声问道:“老爹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马本宁微微一笑,眉毛上扬,说道:“果然是许大官人见机,哥哥说与你知道,眼下新太爷刚刚上任,正欲疾风骤雨,作些法则,官人虽然手眼通天,但不免百密一疏,听说前日太爷到任,官人却未尝前去道贺。” 

许成龙一拍后脑,说道:“在下非是不知,乃是那日家中来了……来了一件要事,不便出门,次日遣家人奉银五百两送至衙署,谁想家人回说,太爷下乡验尸去了……” 

马本宁笑道:“官人直如此蹇拙,不迟不早偏偏此刻出门猎花,早得一日,或晚得一日,何必如此麻烦。” 

许成龙听出话里有话,凑上前去,说道:“我已知老爹的意了,我二人还何必吞吞吐吐,老爹只开个数,好让在下有个准备。” 

马本宁呵呵大笑,随即伸出五个手指。 

许成龙微笑道:“好,五百就五百。” 

马本宁忿然作色,说道:“不想大官人还是看我不起,好,就此告辞。” 

许成龙伸臂一拦,笑道:“戏言而已,依老爹,五千。” 

说著向外间叫道:“菊香,把陈先生叫来。”然后再邀马本宁落座,问道:“依老爹之见,此事如何消解?” 

马本宁低著头向许成龙说道:“只看大官人意思,是要文对,还是武对?要文对,大官人不必费心,可再取八千两与哥哥,哥哥替你上下使用,包管无事,只是一件,唐家若入京上控,不成则已,若朝廷严查下来,我等便不得安宁了。若要武对,却也不难,但此事不可拖延,那唐家仅两个小丫头,都不过十二三岁,未必有告状的本事,而且他家也没有近亲,这两日必在办丧事,无心告状。大官人带几个好手段的家人,半夜进房去,做掉之后,就地放把火,只说是点纸钱烧了房子,只除鬼才知道。” 

此时陈先生已到,陈先生名叫陈克恕,原系天化府童生,只是屡考不中,弃儒从医,不久被许成龙聘为药行帐房,也兼出外看病。许成龙向他耳语几句,送他出去,片刻陈先生带几个家人,抬了两个木箱回来。许成龙向马本宁说道:“老爹请点点,银子可够?” 

马本宁打开箱子,见有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密密地排了两箱,过了数,却是一百一十锭,马本宁笑道:“老弟何必如此,哥哥说五千就是五千,绝不多取一毫,这多出的五百两,老弟收了去。” 

许成龙笑道:“非也非也,这多出的五百两是格外孝敬老爹的,老爹常日家四乡验尸,甚么世面没见过?到时须得老爹在场领料,不然我那些家丁都是些馕糠吃才,中看不中使的货色,一个闪失,走漏了风声,必然误了大事。著家人将这两箱银子送到老爹家去。” 

马本宁大笑道:“官人高见,哥哥只好从命,何时动手,到我家门首咳嗽一声便是。” 
说完取出那把折扇,撕个粉碎,扬长而去。 

刚到门外,忽然和一个人几乎撞上,连忙一错步,却见是那丫头小翠。小翠见了马本宁,忙把手里托著一个茶盘放下,低头万福道:“老爹这么快就走?小的刚去给您换了些好茶,是武夷山大红袍,上用的,且尝了再去?” 

马本宁笑道:“真是好孩子,老爹有公务在身,改日再尝吧。” 

说著见四下无人,伸手在小翠粉嫩的脸蛋上轻轻一扭,小翠红了脸,低头吃吃地笑著跑开了。 

院里两条板凳,一副门板,上面铺著一层草席。一条白麻布从头到脚,盖住了兰贞的身躯。 
门开了,首先撞进来的是娟娟,后面二丫搀扶著小倩,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娟娟抽噎著掀开了白布,露出了兰贞的尸体。 

兰贞静静地躺在草席上,一丝不挂,头发由於仵作们验尸时披散了开来,两绺搭在脸上,俏丽的脸蛋一点血色都没有,少女的羞处都露在外面,两条腿直挺挺的。 

“快去找几件衣服吧。”二丫说道。 

娟娟和小倩翻箱倒柜,寻出两件新衣裤来,这还是过年时攒钱做的,兰贞一直舍不得穿,说等小倩长高了给她。二丫在旁帮忙,先择净草叶,擦拭兰贞的全身,再把衣服一件一件给兰贞穿上。小倩一面哭,一面为姐姐梳妆,结发辫,擦脸,洗手脚。 

忙了两个时辰,兰贞的尸体梳洗一新。她的两条长辫子搭在胸前,上身穿的是一件粉红色衬衫,下面一条葱绿色的长裤,白袜子,红布鞋。这就这个十八岁少女最后的装束。 

二丫想了想说:“等等。”飞跑回家,取了一个小盒来,说道:“这是我家小姐给我的,我未曾用过,可怜兰贞姐姐生前操劳,从未享用过一天,怎么也得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著打开盒子,原来里面盛的是些脂粉。二丫给兰贞打了脸,染了唇,眉毛也细细的描了。 
兰贞少年早亡,按照村里的规矩是不能进祖坟的,七叔公领著几个后生,在百花山脚下给兰贞打坟。 
小倩伏在棺木沿上,说什么也不让把棺盖钉上,她还想再看一眼姐姐。棺中的兰贞由於化了妆,脸色不那么苍白了。兰贞穿戴整齐,平躺在一条打著补丁的薄褥上,颈中系了一条洁白的纱巾,一角垂在胸前,掩盖了颈部的掐痕,粉红色衬衫下是十八岁少女高耸的胸部,葱绿的裤子勾勒出细长的双腿,红色布鞋的鞋面还绣著金色的小花。小倩扶著棺木痛哭失声,嘴里含糊不清地叫著:“姐姐!姐姐!”娟娟使劲把她拉开了。几声沉闷的鎚声过后,掩盖了十八岁的兰贞的一切。 

从兰贞的坟上回来,娟娟和小倩一头倒在炕上,实在是累坏了。二丫不声不响地给她们端来做好的饭菜。 

等娟娟姐妹吃过饭,情绪好了许多,小倩也不再哭了,三个女孩躺在床上聊著。二丫说道:“今日验尸,我在地上捡到一柄扇子,扫了一眼,上写着`许成龙'三个字。给那马老爹看时,他慌忙收去,又叫我在尸单上画押,我怕他故意试我能否写字,我便推说不会,我家少爷历来欺男霸女,兰贞姐姐莫不是他害的?” 

娟娟猛然坐起,说道:“不错,我也听人说过,你家少爷是个大坏蛋,女孩们都怕他。” 

小倩扑闪著大眼睛,仔细地倾听著两位姐姐的谈话。 

二丫说道:“我回去托我家小姐探探他的口气,便可知道。” 

娟娟说道:“你家小姐,就是给你脂粉的那个?是不是荷花姑娘?” 

二丫笑道:“正是,我自幼和她一起长大,是她的贴身丫头,平日我们只称姐妹。荷花小姐可好了,一点没有大小姐架子,永远不把家里的丫鬟、家丁当下人看。街上遇到穷人,想尽办法施舍,连小狗小猫受伤了,荷花都抱回养起来。而且聪明伶俐,老爷教她武艺,一学便会,还手把手教我们这些下人呢。” 

娟娟问道:“荷花小姐今年多大了?” 

二丫拍手笑道:“她今年和你一样,也是十三岁,还有一桩巧事,原来我家小姐竟和娟娟妹妹是同月同日生的。” 

小倩说道:“真的吗?那可真有意思。” 

娟娟道:“既如此,就有劳姐姐了。” 

二丫轻轻打了她一下,说道:“看你说的。” 

却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一个女孩破门而入,屋里三个人一齐站了起来。看这来人时,却是许成龙的丫头小翠。 

小翠满脸通红,汗如雨下,显是拼命跑来,她贴著二丫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二丫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小翠的胳膊问道:“可是真的。” 

“真的,快,已经进村了!” 

娟娟和小倩慌忙围了上来。 

马本宁穿一身衙役公服,领著许成龙派来的几个家丁,暗暗进了百花庄,沿途叮嘱道:“你们只做是衙门做公的,有人问起,只说是太爷差遣公干,令我等拿贼” 

为头的家丁许安陪笑说:“一切听老爹作主。” 

马本宁说道:“只是不知唐家住在何处,尚须打听。” 

另一个家丁许定笑道:“小人白天已来过,打探得实,前面转过这棵大榆树,东头上那家柴门便是。” 

马本宁点点头,一众在大榆树前止步,许定探头望望,却见唐家门首走出一位少女,手提一个瓦罐,款款地向东行去了。 

许定忙回头说道:“老爹,唐家有个丫头出来了。” 

马本宁向许安说道:“跟上!”一行人纷纷乱乱,转过榆树,紧紧地跟定那少女。 

转过三四道长街,穿过七八条小巷,曲曲弯弯,只走得这群人呼呼气喘,又不能出声,却见那少女忽然立定,转身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众人一惊,许定就想拔刀,许安按住他,定睛一看,这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唐家姐妹,却是家里伺候小姐的侍女二丫。 

这一下出其不意,许安登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还是二丫先开了口。 

“马老爹,刚看到是你老人家,今日来这里,有什么公干啊?哟,许安大哥,许定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啊。” 

马本宁吃了一惊,认了半日,道:“你是……啊,我想起来了,那日唐家丫头出事,是你搀扶著那两个小姑娘,你如何在这里?” 

许安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二丫姑娘……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这个村的啊,少爷准我三天假,我明天就回去呀。嗳,你和老爹来做什么啊?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一句话提醒了许安,忙说道:“正是,昨日家里来了贼,少爷命我等打捉。” 

二丫啊了一声,急忙问道:“可曾偷去什么东西?” 

许安说道:“倒也没丢什么,只是少爷恨这贼可恶,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命我报与马老爹,一路访到这里。” 

二丫道:“小姐呢,她没事吧。” 

许安说道:“小姐哪里知道这事,连老爷都不知,刚才那是你家么?” 

“不是,那家姓唐,就是前日死了丫头的那家。” 

“原来她就住这里,听说唐家还有两个丫头,是吧?” 

“就是么,可怜都十二三岁,没人管。听我爷爷说,听到她家有人在哭,想是那最小的丫头饿的紧了,叫我给她俩送些饭去,不想我家里没了乾柴,现寻柴耽搁了半个时辰,这才送去,谁知门开著,屋里没人,我喊了半日,也没人搭理,我只好把饭又带回来了。” 

马本宁揭开瓦罐,见里面是热腾腾的面汤,点头说道:“好,你去吧,难得你有这份心肠,半夜还出来送饭。” 

二丫应了一声,提著瓦罐去了。 

马本宁和众家丁回身闯进娟娟家中,四处寻找,只差把地面翻起。 

许安气急败坏地叫道:“不好,唐家丫头走了。” 

马本宁问道:“你家那个二丫,说的可是实话?” 

许安哭丧著脸说:“我也不知。” 

马本宁说道:“若是实情,她俩确实外出,说不定上谁家借米去了,我等在此稍候便可。若是虚言,只怕是走漏了风声,那二丫故意拖延时刻,引我们走了这许多弯路,又说了这半日闲话,这早晚早已放她们走了。” 

许安急道:“此事甚密,神鬼不晓,她一个使唤丫头如何知道,况且这几日她又在家里,我看不必疑心。” 

马本宁摇摇手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不一定是她。” 

许安说道:“既如此,这百花庄仅两条路,南进北出,我们是顺著南路来的,并不曾撞见,她们若是逃走,仅北路,我等沿北路去追,必能赶上,只是要翻越百花山,却有劳老爹了。” 

马本宁看了看他,说道:“也须防她们藏於别人家,这样,我有些困倦,你们去追,我在此歇歇,要是她们复回,我替你们做掉便是。”说著,马本宁扯过一条被子,靠著墙半躺在炕上。 

几个家丁互望了一眼,许安说道:“也罢,许平兄弟,你在此看守,可防她们去而复回,我等去追。”说著一挥手,带著其余几个家丁匆匆而去。 

路上,许定问道:“大哥,这老狐狸不来,少爷交待的另一件事,奈何?” 

许安道:“有许平兄弟在,他走不脱,回去相机行事,今日抓获那两个丫头,就算你一件头功。” 

许定撇嘴道:“这上哪里去追,不如兜个圈,回去复命就是。” 
小倩,在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著。 

翻过一道山梁,前面就是五色坡了。这五色坡上,开有山丹丹、紫蔷薇、地锦、白露菊、野木梅等五种野花,而且这五种花开放季节不同,于是一年四季,山坡上依次变换五种色彩,绚烂之极。 

“姐姐,我……我跑不动了。”小倩气喘吁吁地说。 

“快,别停,小倩,过了五色坡,再趟过大狄河,就出了许家的地盘,他们不敢越界撒野,听话,小倩,别停下……”娟娟拉著小倩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坡下走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深蓝的天空中仅有的几点寒星也渐渐消失了,已经能听到坡下大狄河的哗哗的流水声了。 

“姐姐,我们……我们到了吗?” 

“到了,小倩,已经到了……”娟娟惊喜地叫起来,“小倩,快,我们快过河,过了河,就不怕他们了。” 

五色坡繁花似锦,两个女孩踏著一丛丛的山丹丹,向大狄河奔去。 

娟娟跑在前面,忽然只听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小倩扑倒在地上,忙返身将她扶起,觉得有些异样,定睛看时,不禁心胆俱落,只见小倩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口飞刀插在她的胸前,一缕鲜血从创口处流出,染红了洁白的纱裙。

小倩,小倩!”娟娟跪在地上,摇著小倩,“你醒醒啊,小倩!” 

小倩张张小嘴,似乎要说话,终於没有发出声音,身子慢慢地从娟娟手中滑落到地上,面色也渐渐地变了。 

“小倩!这是谁啊!是谁啊……”娟娟握著小倩胸口上那飞刀的柄,疯狂叫喊著,伏在小倩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啊。”娟娟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轻佻的声音。娟娟抬眼一看,正是天化府恶少许成龙。 

“想不到吧,少爷怕那几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故而专门在此等候,原也是夜凉无事走走,不想恰好碰到两朵小花,可惜呀,小花再美,今日少爷也要拔了。” 

娟娟凝视著许成龙,平静地说:“许家少爷,你实说,我姐姐是不是你害的。” 

许成龙乜斜著眼说道:“正是,那又怎样,少爷玩的多了,你姐姐执死不从,丢了性命,那可怨不得我。” 

娟娟眼睛要喷出火来,狠狠地盯著他,许成龙倒微微心慌,腰间抽出大刀,说道:“少爷待会有要事,就先送你去吧,你妹妹还在等你。” 

娟娟见许成龙大刀举起,转身就向坡上奔去,一面大声喊叫救命。许成龙大笑道:“还想逃么。”跃身追去,谁知娟娟一著忙,竟逃进荆棘丛中,许成龙急於置娟娟於死地,也钻了进去,这下举步维艰,轻功竟一时施展不开,娟娟身形灵活,东躲西藏,反倒使许成龙大费周折。 

忽然只听嘚嘚嘚马蹄声响,坡下一匹白马风驰电掣般驰来,娟娟也不知是友是敌,求生心切,只是大叫道:“救命!救命!” 

许成龙回头一看,那白马上载的却一位稚龄少女,年约十四五岁,比娟娟大不了多少,身材苗条,眉清目秀。那少女闻得声音,一抖缰绳,泼喇喇疾驰上坡,见地上躺著一个女孩,不知生死,许成龙手持钢刀,正欲行凶,当下更不答话,从鞍侧取下一柄画戟,却是镔铁为柄,纯银镶头,轻轻一抖,纵马向许成龙刺来。 

许成龙只得弃了娟娟,跃出丛莽,回身招架,数招一过,不由大为惊讶,觉得这少女膂力虽然稍逊自己,但招法之精妙,实在平生未睹,比自己老父尤有过之,似乎带有久经沙场的森森气象,只见她一杆银戟使得如蛟龙出水,毫无破绽。许成龙斗得三五十合,只办得左遮右拦,没有半分反击。以步敌骑,以短敌长已经吃力,武艺上又不是对手,只得节节败退,忽然将刀向外一荡,叫声“少陪”!一跃而起,飞也似向坡下逃去。 

那少女好胜心大起,笑道:“看你可逃得过我这银鬃闪电驹!”一抖丝缰,叫道:“白白,追!”原来“白白”是马的名字。那马似通人言,四蹄纵起,银瓶泻地般向许成龙疾追而去。 

原来许成龙武艺全学自乃父,拳掌兵刃冠绝一方,轻功更是无与伦比,所以那日戏弄兰贞,如鬼似魅,今日虽然遭遇高手而落败,但脚下功夫丝毫不示弱。只见他如同草上飞蛇,瞬间便是十余丈开外。那少女轻轻惊呼了一声:“咦!”纵银鬃马紧追不舍。 

这样你追我赶,足有半个时辰,奔出数十里路,银鬃马如影随形,始终跟在许成龙身后,但要想赶上却也甚难。毕竟人的体力远不如马,许成龙只觉双腿酸痛,心里咚咚打鼓,转念计生,一回手,一串七八柄飞刀激射而至。 

那少女不慌不忙,摆银戟一一格开,许成龙争的就是这眨眼的一瞬间,转身向旁边一纵,银鬃马收步不住,疾冲而前,等那少女拨马转身,许成龙早已跃上路边山崖,翻山越岭而去。 

少女咯咯笑起来,指著山上丛林叫道:“怎么样,服输了吧。”忽然心里一沉,想道:“哎呀!只顾赌气斗胜,出来这么远,那两个小妹妹不知怎么样了。” 

慌忙拨马匆匆赶回,放眼一望,坡上渺无人迹,娟娟早不知哪里去了,仅小倩还躺在坡上。 

只见一丛丛鲜艳的山丹丹开满了山坡,小倩娇小的尸体仰面躺在花丛中,洁白的纱裙胸前插著那口飞刀,这个天真活泼的十二岁女孩子,虽然已经死去,但是脸蛋仍然如同花瓣一样娇嫩可爱。小倩两只手半握著拳,大眼睛睁著,似乎在诉说人间的不平。脚上还穿著白色的体操鞋。 

那个使戟的少女在小倩尸体前站了一会,叹息了一回,用手中戟在坡上挖出一个浅坑,轻轻地把小倩的尸体平放在坑内,替小倩闭上大睁的眼睛,然后并好她叉开的双腿,摘了一大捧鲜花,将花瓣一片片洒在小倩的尸体上。小倩就像是在静静地熟睡。 

花瓣洒满了小倩全身,仅两只小脚还露在外面。 

少女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迅速扒开花瓣,横抱起小倩的尸体,将戟挂在马鞍上,一步步向坡下走去,消失在一堵石壁之后。 

却说众人追赶不及,回到娟娟家中,却见马本宁还在靠墙蒙头大睡,帽上的那支羽翎还露在被外,那双衙役穿的快靴也没脱。许安蹑手蹑脚地上前,细细相了一相,使个眼色,大家发一声喊,乱刀齐下,眼见得连被子砍作十七八段,被下冒出血水来。 

许安把断被撩到一边,众人惊呼出声,原来这被下不是马本宁,却是穿著衙役公服的许平,不知怎地被换了衣服,糊里糊涂地做了刀下之鬼。 

窗外只见一个人影一闪,许安叫道:“快追!”只见那人影早越墙而去。 

突然,寂静的夜空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旋即只见一人破门而入,满手鲜血,抬手给了五个家丁每人一个耳光。众人抬头一看,正是少爷许成龙。 

“蠢材!拖进来,放火!”许成龙冷冷地命令道,不愿多说一个字。 


第二章 虎口落残生

那日娟娟在五色坡,守著小倩的尸体,看那少女追击许成龙去了,久久不回。她心怀忐忑,不知两人谁胜谁负,想了想,把小倩的尸体拖到一丛山丹丹之中,理得齐整了,俯身在小倩的脸蛋上吻了一下,便走下坡,涉过大狄河,迤逦远去。 

一路上娟娟不敢沿大路走,只好隐身山林之中,也不知该向何处去,几日来水米未进,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到后来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一点点地爬行了。 

娟娟艰难地爬到一个深谷之中,抬头一望,却见那万丈山崖之上,葱茏林木之间,掩映著一角飞檐,白墙黑瓦,似是个庙宇,心头一热,可是那里距谷底数百尺之遥,如何能够攀上,娟娟勉强站起,摇摇晃晃地寻路上山,走不几步,脚下被一条藤蔓一绊,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过了几个时辰,山上走下来两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岁年纪,两个女孩打扮相同,都是梳著垂露双鬟,扎著红绢蝴蝶结,上身穿一件体操服,下面穿著丝袜、白网鞋,只是一个身上的体操服作草绿色,另一个作杏黄色。两个女孩蹦蹦跳跳地在山路上走著,像两只活泼的小雀,咦,小春姐姐,这里躺著个小姑娘。”那穿杏黄色体操服的少女先叫起来。 

那小春跑过来,蹲下身看了看,说道:“小秋你来看,这个小妹妹好像是死了。” 

“快去禀报先生。” 

小春、小秋返身上山,不多时,与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同来。小秋指著说:“先生,那厢便是那小女孩的尸体。” 小春说道:“先生,这小妹妹真可怜,我们把她埋了吧。” 

那先生抱起娟娟,搭了一下脉搏,说道:“尚有生机,只是饿得坏了。小秋,你速去三门上,问你雪莲姐姐要些热粥来。”小秋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去了。 

不久,小秋携了一罐粥回来,那先生将娟娟抱在怀里,小春用匙一勺勺地把粥喂到娟娟嘴里。 
过了许久,娟娟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先生轻轻说道:“你刚刚恢复,不可乱动。”便将娟娟负在背上,和小春、小秋一步步向山顶走去。 

娟娟伏在那先生背上,平稳舒泰,看看离那飞檐之处已近,却见那山道狭窄,车不方轨,两块巨石拔地而起,顶上苍松倒挂,隐隐似有人守卫。巨石之间,一道巨大铁门正当要冲,小春仰头叫道:“瑶草姐姐,彩霞姐姐,先生回来了,快开寨门。” 

一株夭矫的苍松下出现了四个白衣红裙的少女,向下望了一望,叫道:“小春妹妹,可有小春手一挥,一支铁令箭直射而上,瑶草伸手接过,验看了,说道:“无误,雪莲、杏花,你们去开寨门。” 
铁门扎扎地打开了,瑶草、彩霞、雪莲、杏花四位少女出来躬身相迎,说道:“先生恕罪,我姐妹本知是先生回来,然法令如此,不得不遵。这小妹妹是谁?” 

那先生笑道:“好孩子,正该如此。倘若随意开门,先生却要责罚你们了。这小姑娘饿倒在山下,便负上来好好将养。” 

雪莲笑了笑说:“先生不知这是第多少个了,每日家正如观音菩萨一般,专一救苦救难。” 

那先生与小春小秋大笑起来,随即向山上走去。 

又过了两道铁门,均有女兵守把,方才来到这山顶最高处。这山也生得奇妙,四周如劈如削,仅一条路可通,其他地方都是倚天绝壁;山顶却平平展展犹如明镜,竟有一里方圆,一周遭两丈来高的青石围墙,正对上山大路开有一座城门。墙上旌旗猎猎,也有许多穿著白衣红裙的少女,各执兵刃往来巡逻。墙外的山上山下,错错落落,开辟了些田地,也有女孩在田里耕作。走得近了,见那城门上悬一块匾额,横题三个大字:“复天城”。原来娟娟幼时,闲暇无事之时,和小倩、二丫同在七叔公处读过几年书,以此识得文本。 

城门两侧,四个十多岁的少女执枪挺立,见了那先生归来,一齐行礼。那先生叫起了,进得城门,只见城中居然也是四通八达,井井有条,但空无一人,一片寂静。一条正路直通城北的一座高大厅堂,原来娟娟看到的飞檐便是此了。厅堂四外,便是一排排的青砖黑瓦的矮小房屋。 

小秋笑道:“红莲姐姐她们都操练去了,连寻个帮手都不得。” 

那先生说道:“不必了,你再去膳堂,叫红菊她们送碗叁汤到我那里,要上等的。” 

来到那先生卧室,娟娟神志已经完全清醒,这才看清面前这位先生,四十岁上下年纪,瘦高身材,双眉扫入鬓角,一双凤眼深如古井,隐隐一层威严之色,又似乎略带忧伤。她顾不得休息,挣扎著要给先生跪下施礼。那先生连忙扶起,说道:“先不要动,且养几日,再作道理。”静养了整整三天,娟娟终於恢复了元气。 

“呵呵,好了。”那先生携小春、小秋来看望,见娟娟面色红润,十分欣慰。 

“孩子,你叫什么,你家住哪里,你爹爹妈妈呢。” 

“我叫唐娟娟,我没爹爹妈妈……” 

娟娟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怕生,反倒细细地给陆九阳讲述了她的遭遇。 

那先生静静地听著,什么也不说,等娟娟讲完了,才淡淡地说道:“我姓陆,双名九阳,在此居住已有多年了。娟娟你若无家可归,就先在这里住下吧,否则外面凶险万分,许家的家丁一定还在四处追你。” 

小春、小秋也围上来,说道:“对呀,娟娟妹妹,你就住在这里吧,让先生教你武艺,日后好回去报仇。” 

娟娟想了想,向陆九阳撩衣跪倒,说道:“先生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陆九阳吩咐小春去领娟娟换衣沐浴,然后把娟娟带到城外,原来城后尚有一片极大的空场,四周也插著旌旗,当中搭起一座高台,两下陈著刀枪剑戟各色兵器,中央一面大旗,上书斗大的一个“陆”字。 

此时正当未时,只听一声磬响,二三百名身著白衬衣、红裙子、白网鞋的少女各执长枪,列队进入场内,整整齐齐地排成两个方阵。为首的两名少女,有十四五岁年纪,也穿著白衣红裙,一个持偃月刀,一个持素缨枪,英姿飒爽地登上高台,向陆九阳施礼,禀道:“白鹤队队长林红莲、林春莲,请先生示下,今日演何阵法?” 

陆九阳按剑说道:“演风云行天阵。” 

那个叫林红莲的少女应道:“得令!”将一面红旗展了两展,场上少女们立即四散成阵,左右呼应,前后盘旋,如同风起云涌,气势非常。原来林红莲姐妹七个,都编在白鹤队中,以红莲年纪最长,今年十五岁了,娇莲最小,还不到十二岁。 

不知不觉,娟娟已经在山上度过了四个月的时光。 

娟娟的武艺进展神速,已经学全了两套剑法,一套枪法,且读书识字,聪慧颖悟。陆九阳见娟娟可堪造就,就开始授她《武经七书》,命她时时温习,那《武经七书》包括《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尉缭子》、《三略》、《六韬》、《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军旅间流传已久,后来本朝神宗於元丰三年四月,诏命国子监司业朱服,武学博士何去非等校订成册,此是后话不提。

 
然而娟娟却日夜思念姐姐兰贞,妹妹小倩,心里又想找许家报仇,陆九阳不准。小春、小秋看出了娟娟的心事,反复打听,娟娟终於吐露,小春听了,把胸脯一拍,说道:“娟娟你放心,有什么不可以的,先生常教我们除恶务尽,我去约瑶草、彩霞两个,定助你成功。” 

当下小春、小秋约了瑶草、彩霞,和娟娟商议了,趁中秋三日假期,悄悄下山,向百花庄赶去。 

在村口,娟娟恰好看见二丫刚刚走过。她调皮地跟上去,一下捂住二丫的眼睛。 

“谁?快放手!” 

“二丫!我回来啦!”娟娟放开手,跳到二丫面前。 

“呀!娟娟,你还活著!”二丫喜出望外,捧住娟娟的脸蛋,细细端详著,“娟娟,你长高了,象个大人了。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哪里?” 

娟娟快活地将小春、小秋等人引给二丫看,六个女孩欢声笑语,搂在一起。 

在二丫家里,娟娟三言两语,就叙述清了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二丫一边听,一边点头。 

“你们要去杀许成龙?”二丫担心地问道。 

“正是。” 

“你们不知,许家戒备森严,家丁、打手、护院巡防甚紧,近他身不是那么容易的。” 

娟娟说道:“先生那里仅三日假,这三日知他何时出来,又何时方便下手,仅更深人静时,暗暗地进去,得手便回。况且现下我可不比当时了,和先生学了一身本领,正要试试。”说著走出门外,轻轻一个起落,二丫还没看清,娟娟手里却多了把茅草,正是从墙头上拔下来的。 

二丫这才略略放心,说道:“既如此,你们若杀了许成龙,那必会闹个天翻地覆,我也迟早不能在许家呆了,只好随你们去投九阳先生。” 

“那不是更好吗!”娟娟抚掌笑了起来。 

当日晚上,娟娟结束整齐,身穿粉红色箭袖,粉红色短裤,白色体操鞋。小春、小秋还是那身打扮,瑶草身穿淡绿衣裤,彩霞身穿藕荷色衣裤,两人脚上都穿著蓝色花布鞋。四人身边藏著短兵刃,二丫引领著众人,来到许宅门外。二丫径走正门,娟娟等在后墙处一一跃上,二丫早已过来接应。 

许宅果然豪阔富丽,房屋鳞栉次比,二丫引著娟娟等绕开守卫,接近了许成龙的卧房。二丫隔著窗纸,只见里面灯影暗摇,不似平常银烛高烧,辉煌明亮的样子。 

里面有人低低的谈话,六人伏在窗下静听。 

只听许成龙说道:“大将军背面批语,似有责怪在下心怀疑忌之意。” 

那人说道:“实话说与你,我家将军拆了书信,看后颇为不满,说道:`只会歌功颂德',一件实事未办,便在背后批了这几句话,打了回来。我家将军问你,到底是否诚意相投,既是诚意,为何伏龙县舆图丁口钱粮等簿册,我家将军久候不至。” 

许成龙说道:“贵人明监,此事在下颇费了些周折,方才将本县地理图本与驻军细册盗出,今已抄得副本在此,原物却不能任贵人带去,恐县中发现遗失机密,更改部署,这些簿册便顿成废品。” 

屋里静了一会,听得翻动书页的声音,又听那人说道:“如此最好,你伏龙县城坚池深,人口众多,若非先取舆图簿册,攻城必费周折。” 

许成龙道:“贵人何必动攻城之念?在下颇有腹心之人,身手均非等闲,一俟大军到日,必当斩县令以自效,届时兵不血刃,不亦美哉?” 

那人笑道:“官人果然用心,此方印监,系我主新刻伏龙县正堂之印,官人取而代之,岂不更加美哉。”…… 

四人在外面听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许成龙竟然暗通辽国。 

小春捅了捅娟娟:“上吧。” 

娟娟竟纹丝不动,若有所思,猛然抬头说道:“今日不可莽撞,你我姐妹须生擒了这辽国奸细,与许成龙一齐交到县上。” 接著向二丫说道:“彭姐姐,你在门外守候,不可进入,也不可使外人接近,待我等进去,得手之后,再护你一同越墙出去。” 

二丫点了点头,不知怎地竟流下泪来。她与娟娟抱了一抱,彼此默默无语。 

四人听得里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便潜到门口,突然各出兵刃,娟娟一脚踢破门扇,闯了进去。 
屋里竟然空无一人! 

只见桌上残灯如豆,娟娟上前拨亮了灯,看桌子上有一封信,并一堆明细图册,想必是许成龙从县衙盗来的。娟娟拿起信来,就著灯一看,不禁怒从心起,咬牙切齿。便将那信和一摞图册抱起,出门交与二丫,说道:“姐姐先拿去收好,这便是许成龙的通敌铁证!”二丫答应,藏在身边,匆匆去了。 
转身复回到屋中,五人角角落落都搜遍了,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五人刚想走开,只听小春啊的一声,倒在娟娟怀里,娟娟惊看时,只见小春颈上中了一柄飞刀,又听得左边墙角阴恻恻一声冷笑,许成龙竟从地底缓缓升了出来。 

这情形极为可怖,五人一齐吓了一跳。原来这许成龙卧室,内藏地道,那辽国使者便从地道进来,与许成龙相会,刚才也是许成龙把那辽使送了出去,却不及收拾桌上东西,被娟娟收了去。 

“我在地下就听见你们在干什么了,今日撞破我的事,又收走了我的东西,说不得,一个个都须留下头来!” 

娟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忙向瑶草低低说道:“快去追二丫,护她出院。”瑶草答应一声,飞身而退。 

许成龙哈哈大笑,一声唿哨,只见瑶草穿淡绿衣衫的身影刚刚奔到外面角门,突然身后一道寒光,疾射而去,正中瑶草后心,瑶草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滚了几滚,断了气。四周拥出几个家丁,上前拔下那支箭,将瑶草翻过身来,抓著著瑶草的脚,将尸体拖到一边。 

娟娟大叫一声,将怀中小春的尸体放在地上,挥短剑直向许成龙刺去,许成龙抽刀招架。屋外家丁也和小秋、彩霞斗在一处。 

彩霞的武艺较弱,对付两个家丁已经吃力,这次是四个家丁同时围攻她一人,勉强交手数十合,彩霞胸部、腿部均已中剑。彩霞心一横,飞身向一个家丁扑去,那家丁猝不及防,手中剑已经把彩霞刺个对穿,而彩霞的短剑也已刺中他的咽喉。 

彩霞象一片凋谢的花瓣,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彩霞十五岁的生命如同一抹云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所有的家丁都围上了小秋。小秋左支右绌,难以抵挡,只听一声响,小秋背部中了一剑。 

小秋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血从体操服的裂口处汩汩流出,她紧咬著双唇,眼睛直直地看著许成龙,倒在了彩霞的尸体旁边,小秋光洁的双腿抽动了几下,不动了。 

一瞬间,屋里只剩娟娟一人,她拼命砍杀,却已无济於事,许成龙看准她剑的来势,将钢刀一格,把短剑震飞,几个家丁上来将娟娟捆了。 

只见屋里倒著小春的尸体,穿著草绿色体操服,屋外一身藕荷色衣裤的彩霞仰面躺著,穿杏黄色体操服的小秋俯卧在她的身边,不远处,瑶草穿淡绿衣衫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一丛矮竹下。 

屋外,许安匆匆赶到许成龙身边,附耳上来,低低地说道:“已经抓住二丫,但她身上并没有图册和信。” 

许安引著许成龙,开了后角门,来到院后一片小树林中。 

“二丫!你说,那几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我的东西在哪里?”许成龙厉声喝问。 

“不知道。” 

“嘴硬啊!”许安拿起皮鞭,就要上前动手,许成龙手一伸,那个家丁乖乖地站住了。 

许成龙从头到脚打量著二丫,笑道:“长的怪水灵的,当年也没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怎么这几年出落得这般秀气。不是你号称我许家第一标致丫头吗?把你打得浑身伤损,岂不轻堕了本少爷好花的清名。”许成龙不紧不慢地说著,众家丁一阵狂笑。 

许成龙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好,正好在你身上试试本少爷的分心手。”说著身形一晃,早纵到二丫身边。 

二丫看著他,一言不发。 

众家丁却是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许成龙去年和父亲许万山钻研出一套掌法,取名分心手,一旦施於人身,内劲透骨而入,能将五脏震得七颠八倒,痛苦异常,但表面却看不出任何伤痕。许成龙曾威胁说,违了家规的下人,必以分心手试之,但至今未能一睹。 

许成龙左掌心抵在二丫的胸口,低声说道:“二丫,我最后问你一句,那几个丫头什么来历,何时进入家中,那些东西你藏在何处?你要好好想一想,你才十六岁,不要一念之差,毁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二丫冷冷地看著他,仍然一言不发。 

许成龙大怒,喝道:“我看你是找死!”右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随著左掌一推,使出分心手内劲,二丫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好久,二丫才悠悠醒来,强忍著胸腹中的剧痛,有气无力地支起身子,许成龙又笑道:“二丫,你何苦如此,刚才我只用了三分掌力,只要你说出来,少爷立刻放了你。”说著向身后一招手,“来呀,给二丫姑娘解了绳子。” 

绳子解开了,谁想到二丫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向许成龙身上扑来。 

“咦呀!你……”许成龙话不及说完,右手自然而然使出分心手内劲,一掌正击在二丫胸口,二丫喉咙里呻吟了一声,身子平平地撞向一棵大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许成龙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走吧。”挥众家丁出门。 

那许安趋步上前,小声请示道:“少爷,不留人看守么?” 

许成龙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我刚才使了十分掌力,还用看守么?” 

众人连连称是,然后又都盛赞少爷之武艺可比云长,少爷之神勇可比项羽,少爷之造诣巍巍乎如昆仑西耸,少爷之功力泊泊焉如河汉东流, 许成龙淡淡地说:“各门各院严加看管,我料她们插翅也难飞!” 

原来二丫见许成龙屋里无人,已经感觉到事情有变,怀了那包东西,却不回屋,径直来到小翠房间,将那些东西托付给了小翠,并托她和菊香关注娟娟一行。她怕连累二人,交待完毕赶紧出来,刚刚回到自己房间,就被已经等在那里的许安抓住了。 

小翠和菊香来到荷花的住处,关上门,与荷花说了几句,荷花脸色都变了。 

“真的吗?” 

“千真万确,少爷早就这么干了。” 

荷花展开那封信,只见上面写道: 

“天化府伏龙县白身许成龙,谨再拜大将军帐下: 
窃闻民无一定之主,国有万代之君,繄我大辽,赫赫明明,大将军逮乎立年,功在四方;圣天子兹寿遐龄,抚临亿兆。武克祸乱,文怀远人,东至旸谷,西讫流沙,南逾白水,北越狼山,莫不献琛奉贽,重译来王。盖天心在辽明矣!天下百姓,不直有宋亦久矣!窃念臣许氏,身属南朝,而心怀北土,故误拂尊颜,冒渎虎威,敢倾管蠡之才,展萤烛之明,披心断发,效於马首,使大宋千里江山,皆地列州县,人充编户,此臣许氏所以夙夕翘首之望也。曩者将军所命之事,无不措办,然关防严谨,倘假以时日,当有所获,恐将军见疑,先复为敬。若有虚妄,乞斩全家之首。再拜。” 

原来许成龙是极聪慧之人,和陈克恕陈先生在一起,绝口不谈采花猎艳,抡刀舞枪,只是虚心请教学问,时日一久,竟也能下笔成文。荷花翻过背面来,见写着几句批语,却是辽国文本,一字不识。 

看著如此肉麻无耻的言词,荷花气愤得手都发抖了。 

“好一个`若有虚妄,乞斩全家之首',哥哥,你好狠心啊……” 

“小姐,快去救二丫姐姐吧,眼下仅你能救她。”菊香焦急地说道。 
荷花飞也似地出了门,到处寻找。 

一个扫地的小童告诉她,许成龙带人把二丫弄到宅后小树林里去了,荷花心里咯噔一下,她疯了似的奔到后花园,推开角门闯了出去。 

荷花在树林里东寻西找,终於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二丫。二丫脸朝下伏在那里,荷花冲过去抱起她,觉得二丫的身体软绵绵的,全身已经凉了。荷花用手试试二丫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荷花鼻子一酸,哇地哭了出来。 

她一面哭,一面摸二丫的胸口,觉得还在微微地跳动,不禁又升起一丝希望,她也不知如何救活二丫,只是一边哭,一边摇晃著二丫的身体。 

“荷花!你怎么来了!”身后一声炸雷,把荷花吓了一跳,浑身一抖,回头一看,是哥哥许成龙,带著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站在身后。 

荷花扑上前,摇著许成龙的胳膊,哭著说:“哥哥,你们……你们怎么把二丫弄成这样了啊!” 

“这丫头不识规矩,哥哥替你教训教训,怎么了?” 

“哥哥,求求你,别打了,我不能没有二丫,你救救她吧,把她放了吧,把她放了吧。”说著,荷花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拉起二丫,要向外走。 

许成龙手一扬,一道寒光飞出,向荷花扑面而来,荷花一闪身,咄的一声,一柄飞刀钉在荷花身后的树干上。 

许成龙厉声说道:“荷花,你听著,你若敢和这丫头做了一路,休怪哥哥我翻脸无情。” 

荷花放下二丫,胆怯地退了出来。许成龙上前,探得二丫鼻息已停,冷笑了几声,正要退出,那个家丁说道:“少爷,小的总觉此事不妥,近日少爷身上已有了一桩事,若再传出风声,说少爷无故打死丫头,教县上知道,虽说无甚大事,这几百两银子的却是不免的了,不如造个这丫头自己上吊如何。” 

许成龙听了,点头说:“也好,这就动手。” 

两个家丁寻来几尺白绫,在树枝上拴了个套,然后两人抱起二丫,将二丫的头伸进套中,白绫勒在纤细的脖子上。造成个投缳自缢的假象。 

荷花漫无目的地在院中乱走,最后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哭著哭著,歪倒在地上睡著了。 

“荷花,荷花,你怎么啦?地上凉,醒醒,醒醒。” 

荷花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站著的,是药店的帐房先生陈克恕。 

“陈先生……”荷花又哭了起来。 

陈克恕蹲下来,替荷花抹去眼角的泪水,温言说道:“荷花别哭,别哭啊,有什么事,和陈伯伯说,陈伯伯一定替你作主。” 

荷花哭著说:“陈先生,二丫死了,你一定要救救她呀。” 

“二丫?她怎么死了?怎么死了还要救她?” 

“她……她被我哥哥打坏了。” 

陈克恕一阵轻松,主子教训下人,那还不是应有之义,便劝道:“必是她眼里没有规矩,这样的丫头,死了也好,等陈伯伯给你找个听话的,如何?” 

“不是,是我哥哥通辽……” 

“什么!” 

陈克恕如同骤闻霹雳,浑身一颤,眉毛顿时竖起。许成龙通辽,以他老辣深算,耳目众多,如何不知,只是韬光养晦,瞒著许大少爷罢了。许大少爷一直以为陈克恕忠心耿耿,永远不怀疑有他,所以陈克恕一直装到如今。 

“荷花,你是听谁说的,这种事,你小孩子不可乱讲。” 

荷花心想,没有陈先生帮忙,二丫必死无疑,不如什么都和他说了吧,不管是福是祸,都不能管了,就指著身后的排房说:“我哥哥杀过一个百花村唐家的小姐姐,她妹妹带了几个小姐姐找来报仇,在窗下听到了哥哥和一个辽人议论,要杀了知县去投奔辽国,那几个小姐姐就想抓住那个辽人,到县里去报官,还找到我哥哥写给辽国一个大将军的一封信……后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哥哥发现了。把二丫和一个叫娟娟的小姐姐抓住了,另外几个好像……好像都死了……呜呜呜呜……” 

陈克恕大惊。寻仇报复,许氏父子一年不遇到三百六十起,也有三百五十九起。尤其是许成龙作恶多端,这种报仇的事多了,料他爷俩也能打发,陈克恕并不以为意。他真正震惊的是,许家少爷竟打算投靠辽国了,却不知老爷子是什么态度。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心中无数个念头在转,是就此退身,还是相助荷花。他明白只要向荷花一伸援手,这每月二十两银子的薪水就算是扔进大狄河了,但若不帮荷花,荷花年小无知,他日说漏了嘴,以许成龙行事之毒辣,自己非但薪水,只怕是这颗头颅,不知何日就离了颈腔之上,更兼幼读诗书,岂不知天地君亲之尊,山河社稷之重。于是长叹一声,说道:“罢罢罢,陈伯伯读书半世,屡试不第,欲报效朝廷而无门而入,今日就抛散了这把老骨头吧。二丫在哪,带我去看。” 

荷花带陈克恕来到后面树林,近前看时,只见二丫高高地挂在树上,风一吹,微微晃动。荷花大惊失色,抱住二丫直挺挺的双腿,哭道:“二丫,二丫,你这是怎么了!” 

陈克恕将二丫解下。一摸她的胸口,冷冰冰的什么气息也没有了。 

荷花大哭起来:“陈伯伯,二丫死了,二丫死了!” 

陈克恕检查了二丫的身体,低声说:“还没凉透。”叫荷花在地上铺好一些乾草,把二丫抱起,仰面平放在乾草上,拉开二丫的双手,放平二丫的双腿,袖中摸出一个小锦盒,打开看时,内有三颗丸药,分黑白红三色,陈克恕取出那枚黑丸,托在手里说道:“试试看吧,我这里有三颗丸药,是我当年的师父给我的,说这颗黑丸可起死回生,救人性命,至於如何神奇,我也没试过,今日就在二丫身上用了吧。” 

说著撬开二丫紧咬的牙关,把丸药送进二丫口中。 

过了一会,二丫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荷花大喜,紧紧抱住了二丫,又不住地流泪。 

又过了一会,二丫勉强张开了眼睛,看到荷花和陈克恕,又闭上了。 

荷花把二丫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荷花擦著眼泪说:“那该怎么办呢?” 

陈克恕说道:“我仅一个办法在此。”说著取出那个锦盒,打开说道:“此三枚师父所赠奇药,已用了一颗了。此枚白丸,内含剧毒,人服后,一天一夜之内,不服这枚红丸,必死无疑。” 
荷花不解地看著陈克恕。 

陈克恕又说道:“但是人服了白丸后,立刻心脏不动,呼吸停止,全身冰凉,如同死了一样,荷花你可设法让娟娟服下这枚白丸,然后命人告知你兄长,说娟娟已死,可将尸体运出。待运出后,你再抢在一天一夜之前,给娟娟服下这枚红丸,即可完好如初。” 

荷花惊喜交加,点著头,不知说什么好。 

“只是此举太过凶险,万一不能及时服下红丸,则后果不堪设想,你须得想清前因后果,方可行事,不然害死娟娟的凶手,却是你了。” 

荷花扑通一下跪在陈克恕面前,泪流满面地说:“陈伯伯,求你教教我。” 

陈克恕沉吟了一会,扶荷花起来,说道:“此时我不能出面,常言道,疏不间亲,但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且稍待,我先去探一下虚实。”说著径直往囚禁娟娟的私牢走去。 

约有两柱香的工夫,陈克恕匆匆返回,向荷花耳语道:“看守娟娟的是家丁许深,此人胆小怕事,仅如此方好……” 

娟娟自从被关进许家的私牢,就开始绝食。许成龙每天派人送来的食物,娟娟一动不动。 

五天之后,娟娟已经饿得眼前发黑,无力站起了。 

红日初升,家丁许深拿个朱漆托盘,托著一碗饭,一碟热菜,一碗水,匆匆从厨房走出来,忽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许深,你站住。” 

许深回头一看,却是小姐荷花,亭亭玉立,站在台阶上,慌忙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屋檐下,躬身施礼,口称:“小姐康泰。” 

“你这是给那丫头送饭的吧。”荷花背著手,用眼角扫著他,尽量装得高傲不可一世,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是,是少爷命我每日送饭。” 

“喂,我哥哥叫我告诉你,今天无论如何得让那个丫头吃饭,我哥哥还有话问他,饿死了就问不著啦!”荷花转著漆黑的眼珠,看著许深。 

“是,是,小姐放心,小的一定做到,只是……只是那丫头顽劣异常,说什么也不肯用饭,少爷倒真是好菩萨心肠,每天好饭好菜端过去,只是她一口也不动。” 

“那我不管,反正那丫头要是死了,我哥哥可说了,要在你身上试试分心手。喂,你听见没有?要在你身上试试分心手。” 

许成龙以分心手惩戒二丫时,许深也在场,亲眼看见两掌就把二丫打得半死不活,慌得没口应道:“是,是,小姐放心,放心。”忽听身后扑啦啦的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挂在檐下的那只鹦鹉拍著翅膀。 

“小姐告退,不不不,小的告退。”许深说著,端起托盘,弯著腰,匆匆地去了。 

荷花看他走远,噗哧一笑,向房上招招手:“嗳,你们下来吧。” 

房上轻飘飘纵下两名少女,却是小翠和菊香,荷花问道:“没出漏子吧。” 

快嘴的小翠咯咯一笑,说道:“姐姐刚才装得真象,跟平时两个人似的。姐姐你放心,再远也能投中,我这掷暗器的准头还是老爷子教的呢。” 

荷花笑道:“你们真行!” 

菊香红著脸说道:“小姐叫住许深的时候,我就把一块小石子准备好了,一下正打在鸟头上,那鸟一扑翅膀的工夫,小翠就把那颗白丸以暗器手法投进托盘里的水碗,一眨眼就化了,什么也看不著。” 
荷花搂住她们俩,喜道:“好,好。娟娟有救了,二丫的遗愿也算成了一半了。” 

说到二丫,三人的眼角都湿润了。菊香低著头说:“二丫姐姐死了好几天了,也不知尸体在哪里,兴许早拖出去埋了。小姐,还得把娟娟运出去,喂下红丸,娟娟几天没吃东西,身子能不能受得了?再有,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老爷……” 

小翠一捶她的肩膀,说道:“嗨!什么对不住,现在只能如此了,那个叫什么来著,姐姐教我的,什么菜刀菜板,什么大鱼大肉的。” 

荷花笑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呀,教了也忘,倒是武功一学就会。” 

小翠头一扬,说道:“谁教老爷爱教,会教呢。” 

原来许万山镖头出身,晚年不忘练功,平日亲自执教下人,训导甚严。所以多数家丁侍女都身负武艺,小翠、菊香自然也不例外。 

小翠说道:“姐姐,还得盯著这事,撺掇少爷早点把娟娟运出去。” 

“嗯。” 

三个女孩子搂在一起,笑了起来。 

许深取钥匙开了牢门的大锁,见娟娟半坐著蜷缩在墙角,发辫散了,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脸上毫无血色,好像死了,慌忙上前试试鼻息,还微微出气,于是贴著娟娟的耳根叫道:“姑娘,吃饭了。姑娘,吃饭了。” 

娟娟一点反应也没有,许深端过米饭,舀了一匙,喂进娟娟嘴里。 

许久,娟娟的嘴唇一动不动,也不见咀嚼吞咽。许深慌了,爬下磕了几个头,嘴里说道:“小姑奶奶,你就吃点吧,你要死了,不是你一条命,是连我两条命呀,我那老娘,两个孩儿,都没人养活呀,你……” 

忽然看见娟娟的喉咙动了动,心中一喜,忖道:“这小姑奶奶不能吃饭,常言说水往低处流,这碗水总是喝得下的吧。”于是端过那碗清水,一匙匙灌进娟娟嘴里,果然过了半个时辰,大半碗水都喂了下去。 

不料又过了一顿饭工夫,娟娟嘴唇突然变黑,嘴角渐渐淌出一股乌黑的血来。 

许深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娟娟抱起,平放在地上,一触鼻息,早就没有了,全身也慢慢冰冷僵硬了。 

姑娘!姑娘……”许深急得团团乱转,一会儿搓手顿足,一会儿抱起娟娟摇晃几下,正兀自忙得不可开交,外面靴声橐橐,许成龙带人查监来了。 

许深见了少爷,那就是夺命的无常,他哆哆嗦嗦地迎了出来,忽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嚎啕大哭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少爷饶了我吧。” 

许成龙倒不明所以,伸手去拉许深:“起来,起来,这是怎么了。” 

许深见许成龙手掌伸出,只以为这摧肝裂胆的分心手就要击过来了,“嗷”地大叫一声,求生本能使他一跃而起,接二连三推倒了几名家丁,夺路而逃。 许成龙一众倒被吓了一跳,有两个家丁就要拔腿去追,许成龙手一摆:“罢了。”随后命道:“许安,去看看那丫头如何了。” 

许安进得监房,踢了踢地上的娟娟,娟娟一动不动。再细细一看,这姑娘已经是断气多时了。 

“回少爷,这丫头没气了。” 

“什么?”许成龙大出意外,几步奔了进来,蹲在娟娟身旁仔细观察,只见娟娟眼睛微闭,原本白嫩的小脸蛋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灰色,嘴唇黑紫,全身已经冰冷了。 

“难道是许深?”许成龙百思不得其解。 

许安陪笑道:“少爷不必费心了,这丫头几天没吃饭,兴许是饿死的。” 

“不,看情状是中了剧毒。”许成龙眉头紧锁,来回踱了几步。又转身看著娟娟的尸体,忽然冷笑了几声,说道:“来呀,许安,许定,你二人与我把这个丫头给我扒得光光的。” 

许安、许定闻言上前,七手八脚,娟娟就像一样,娟娟虽然还不满十四岁,但已经发育得像个大孩子。 

“嗯嗯,还不错,穷家的丫头,这么小的年纪,这样身材也算难得了。”许成龙把娟娟白嫩的尸体从头看到脚,咂著嘴,微微点头。 

“少爷,小的给你抬到你房里去?”许安点头哈腰地说道。 

“混帐!”许成龙忽然骂了一句。 

“少爷,不如就把这个丫头的尸体赏了我们吧。” 

“放屁!”许成龙一扬手,拍的给了许安一个耳光,“你知道她中的什么毒!你不要命了?” 

“少爷高见,小的糊涂,小的糊涂!”许安诺诺地退了下去。 

“许安!你和许定将这丫头的尸体抬出去,从今日起,鸣锣游街三日,让附近村中百姓都瞧瞧。” 

“少爷杀一儆百,好计策,好计策。”许定也奉承著说。 

“一夥子吃材!”许成龙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还没懂得我的意思么?这几个丫头前来行刺,背后必有主使。你等白日游街之后,必然闹动街坊,晚上便将这丫头的尸体放在桥头树下等不甚显露之处,但一定要能够让人看见,这唐娟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如有主使之人,必不忍让她如此赤身裸体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晚间必来盗尸。你等须得潜伏在侧,暗暗跟随,看他将尸体运往何处。”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称是,然后又都盛赞少爷之大才可比管乐,少爷之智谋可比诸葛,少爷之德操皎皎焉如明月照临,少爷之恩情浩浩乎如江水滔滔。 

当下,许安就命许定去拆了一扇门板,把娟娟的尸体仰面朝天放在上面,又寻个家丁名叫许长的,两个抬著,自己扛一面旗,拿个木槌,走在前面筛锣。 

观者如堵,人人争看女尸,又听说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女,更是好奇,娟娟赤裸的身躯就在世人或惋惜,或好奇,或淫亵,或贪婪的目光中,缓缓地向前方移去。 
荷花躲在长街的另一头,低低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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