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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玫瑰
作者:泪千行
Fri. 6:10 pm
雨一直下,天灰蒙蒙的,很低很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江水显得有些浑浊,沉闷地默默流淌。
巨大的灰色混凝土桥塔森然耸立,塔的两侧,一道道粗长的拉索延伸下来,仿佛两扇巨大而严密的铁栅栏,把桥身,以及桥上拥堵的车队包裹在其中。
这种灰蒙蒙的雨天,心情难免压抑,加上塞车,便更郁闷。愤怒的或者焦躁的司机们不住地拍着方向盘上的喇叭——再好的车,吼起来的声音也刺耳,于是,雨中这条蜿蜒而庞大的纷乱车队便变成了一条不住狂吼的庞大怪蛇。
坐在红色MAZDA 6的驾驶室里,叶玫显得颇有几分烦躁。看着雨刷往复无奈的在风挡上抹来抹去——片刻的清澈,然后就又被雨点沾湿。
按下按钮,窗玻璃缩下去,一股潮湿的热气涌进来,她不禁皱了皱眉毛。
看出去,窗外,也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透过栅栏般的桥索,江天一色,是沉重的灰,远处,是一片被雾气笼罩的水泥森林。
“从前,是这样吗?”关上窗,叶玫趴在方向盘上发呆,想起小时候在那个小城市,坐在妈妈的怀抱里,在拥挤的公车上透过窗玻璃看雨——
那时的天也是一样的灰,空气却清新,能看到错落的房子,绿的树和街上五颜六色的雨衣雨伞——每当那个时候,她会笑,告诉妈妈那是雨里开出的花。
那份心情,那道风景,那些花儿,现在,还在吗?
上了大学,离开家,到更发达的地方,学习,打拼,恋爱,分手,毕业,然后找到一份忙但是很不错的工作,不虞匮乏,该经历的,都有了,算是成功,但总是不开心,为什么,叶玫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烦——雨里,塞车,堵在桥上的时候,更是如此。
从包包里摸出烟盒和Zippo,把烟衔在嘴里,点燃,深而猛烈地吸,让烟从嘴里进入肺叶,循环,然后从鼻子喷出来,有些火烧火燎的疼,精神却也似乎随之舒缓——叶玫开始抽烟是大二下学期,不是为了赶时髦学小资,是因为累——
总是在自习室或者机房通宵工作的学生,没几个不抽烟的,女生也是一样。
信手打开广播,电台新闻依旧纷繁——
地震海啸飓风,人体炸弹,世界上也不安宁,然后播市里的新闻,说四天里已经连续有四个年轻女子被奸杀弃尸,播音员的声音严肃而带几分恐怖,叶玫却笑,闭上眼睛想美丽的女孩子卧在地上,头发披散开,满身是血的样子。 …… 她们的样子很美吧?她们被杀的时候在想什么?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人?男的还是女的?帅不帅或者漂亮不漂亮?死了以后会怎么样?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
一连串的问题涌到脑子里,叶玫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忽然觉得更烦燥,于是把声音切换到CD,赵传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来: “男孩看见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早盛开真鲜美……”
她始终喜欢听老歌,于是随着哼,但是歌声却被后面一阵尖锐的喇叭湮没。抬头,才发现前面的车已经开动好久。
“晚上做什么?回家吃饭,然后再对着CAD通宵?”
起步的时候,叶玫这么问自己,但马上便摇头,“今天是周末,不应该这么委屈自己。”
活着就不能委屈自己,这是叶玫的生活方式。
红色mazda6随着她的操纵在路口转弯,水点随着车轮的转动溅起来。街灯和建筑物的灯光朦朦胧胧地亮起来,隔着玻璃,晕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圈。
雨,更大了……
Fri. 9:30 pm
摩天大厦顶层的酒吧,俨然是这个浮华城市的至高点之一。灯光昏黄暧昧,寻欢买醉的红男绿女窃窃私语或放荡调笑。小舞台上,长发男孩抱着吉他唱着唐磊的丁香花,有些伤感,有些忧郁。
烦的时候或者累的时候,叶玫喜欢来这里买醉——开一瓶芝华士,点一支烟,坐在吧台边上,俯瞰脚下的万家灯火,身边有时沈静有时嘈杂,但与她无关,她始终只是看客,虽然觉得孤单,但也始终如此——
越是在热闹的场合,便越寂寞,因为自己始终无法融入,只是把杯子里芬芳醇香的琥珀色液体灌进喉咙,然后让自己的血烧起来。
“小姐,能不能请你喝杯酒?”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似乎酒吧里向女人搭讪求欢最常用的开口词。
叶玫还没来及回话,就感到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放肆地上搭在她裸露的肩膀——
本能地一缩,然后回头,看到身后的男人瘦而干枯,带眼镜,虚弱却有欲望。
“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叶玫吐了口烟,撩了撩披在身后的长发,笑容有些倦。
“我觉得你很有魅力,想和你聊聊。”男人坐下来,干瘦的手爬上叶玫圆润的手臂,眼睛却盯着她的胸。
——很多人追求我,一见面就喜欢,说我漂亮。如果……我长得不漂亮,会有人喜欢我吗?他们又喜欢我什么呢?我的人还是我的身体?人和人的感觉,是看脸还是看心呢?又是一大堆问号,恍如被石子激起的水波在叶玫脑子里泛开,让她烦躁。
“聊聊?是打算上床去聊吗?”因为烦,所以问话直接,却在笑——漂亮的女孩子单身来酒吧,总会遇到寻求一夜情的男人,叶玫有过,感觉像吃饭或者喝水,平淡无奇。
眼镜男人显然一怔,扶了扶眼镜,看这她,吞了口口水,“多……多少钱……你?”忽然语无伦次。
叶玫几乎笑得从吧椅上摔下去,她想如果现在是画卡通,自己的头上一定有个大大的汗珠。半天,她抬头,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男人,“上次有人花钱买我,我记得我找他要了5000块,一个晚上。”
——叶玫没有说谎,玩一夜情玩久了,偶尔会遇上这样的大头。既然愿意给,为什么不要,她还记得那一夜她用她知道的妓女能做的一切对他,然后拿了他的钱捐给希望工程。
看着眼镜男人的汗淌下来,叶玫忍不住又笑,“不过今天我不方便,这样吧,给我十块钱,我马上给你用嘴,怎么样?”
眼镜男人几乎是被她拖进男卫生间的——进到厕所里面,回手锁上门,在他面前蹲跪下去,熟练地解开他的裤子——小弟弟不硬不软,像条肉色的菜青虫。
“我在干什么?”含进去的时候,叶玫尝到有令人不喜欢的味道,于是这样问自己——没必要这样自己糟蹋自己,她知道,可是总是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厌恶,她也说不清楚着这种感觉——舌头游走,徜徉恣肆,嘴里的东西蓬勃发热,叶玫忽然有一点点兴奋,于是用力吮吸,像在吃棒棒糖。
男人的手爬进领口,叶玫停下来,拨开他的手,抬头,“只是给你用嘴,少碰我!”男人一惊,她却马上继续,刺激很强烈,不一会便出来,用流的不是用喷的,稀而多,流了叶玫一嘴,叶玫抬起头,在他的注视下吞下去,舔舔嘴角,伸出手。
男人没有零钱,给了一张红色大票,叶玫也没有零钱找给他。于是就拿了,自顾自地拉开门出去。在外面小便的男人看到一个穿红色吊带裙的女孩子走出去,眼睛发直,正在喷水的小弟弟硬起来。
叶玫停步,在镜子前面照照——镜子里的女人,依然美丽、年轻、妖娆,只是显得落寞,不开心——忽然觉得恶心,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男人的子子孙孙,总之冲进女厕,到马桶边,控制不住地一阵狂吐,翻江倒海。眼泪随着流出来。
——有没有人真的对我好呢?还是我只是男人排遣欲望的工具?是这样的话,活着还有意义吗?
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上天台,雨还在下,一下子把叶玫的身体打得透湿。她却不顾,只是扶着栏杆看下去,灯火辉煌,觉得路像蛇,车像蚂蚁。
信手,把那张红色的钞票在指尖折叠,片刻之后,手上便多了架红色的纸飞机,捏在指尖,然后放出去,飞机在风雨里打转,飘啊飘的坠落。
——如果是我自己飞出去的话,会怎样?叶玫想着,感觉酒从身体里涌到头上,一下子冲动,“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呢?”她自言自语。
“小姐,这里很危险。”身后男人的声音深沉动听,叶玫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两条有力的臂膀环绕——忽然温暖,叶玫一下子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舒适。
于是,回头。 身后的男人高大,眼睛似乎很深,不是帅哥,但是很有味道。白色棉布衬衣被雨打得透湿,脸上却带着大哥哥般的笑。
Fri. 10:10 pm
世界很奇妙,原本不相识的两个人,片刻就能变得熟悉——一起回到酒吧里,面对面坐下,不说话,只是对着喝酒。喝光了剩下的半瓶芝华士,又开了瓶波尔多红酒。叶玫坐在角落里的角落里的沙发上,捧着高脚杯,品着血一般的酒,抬起眼皮看对面的男人,却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你在看什么?”叶玫忍不住问,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
他微笑,陪着她喝下去,“我在看你的嘴唇,颜色很特别。”
“哦?”她微笑,“怎么特别。”
“有点野性,有点血腥,像是河边的野玫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说我像野玫瑰,那就叫我野玫瑰好了。”叶玫微笑,点了支烟,觉得脸很热,眼睛有些花,“你呢?你叫什么?做什么的?一般人看到的玫瑰花都是在花店里,很少有人提到野玫瑰的。”
“我叫淡台兵,叫兵却没去当兵,研究植物,你叫我淡台就好。”
“澹台……很古老的姓啦。
我的名字其实和野玫瑰也差不多,叶玫,叶子的叶玫瑰的玫,设计师。”叶玫说着,点了支烟,“我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是我不喜欢亏欠别人,这是我的性格,没办法。” 她朝他笑,他也就朝她笑,笑容里,再干了一杯酒。
“你似乎不大开心,刚才在外面……”
“我的记性不大好,忘了。”叶玫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把烟扔在烟缸里,然后起身,孩子似的朝着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不过,淡台,你的眼光没错,我是不开心……可能喝多了,头有点晕,借你肩膀靠一下,可以吗?”说着,便一屁股坐下来,把脸贴上了他宽厚的前胸。
“真好……”叶玫孩子似的喃喃自语,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抱抱我……刚才你在外面抱住我的时候,感觉很放心很安全……”手,胡乱地在背后寻找,红酒碰翻,汩汩地洒了一地,终于捉住淡台的手——冰凉,但是光滑——于是把他的两只手在自己背后环绕。
“这样才对……你知道吗?刚才你要是不抱我那一下,我就跳下去了……”叶玫的声音有些含混。
“这么年轻漂亮,有好工作,有车,不缺钱,应该也不缺人爱,为什么还不开心?”淡台搂住她纤细的腰,低低地问。
“不缺人爱?他们爱的是这个身体这张脸吧?还不是……还不是想和我上床……要是刚才我跳下去,摔得血肉模糊的时候,谁会来我身边哭呢?谁会来珍惜我,惋惜我?谁真的爱我呢?”叶玫喃喃地说着,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淡台拥着叶玫软绵绵的火热身体,感觉她火热的泪在自己胸前浸润开来,眉宇间闪过一丝悲凉,但片刻便隐去。轻轻抬手,捧起她的脸,拭去她两颊的泪,然后呆呆地看她颤抖的娇艳嘴唇,血腥而野性,带一丝伤感,宛如暴雨过后的野玫瑰。 泪眼朦胧里,叶玫看着眼前眉毛微蹙的男人,想也没想,便吻过去。
两个人的唇舌接触,火热,缠绵,叶玫能尝到自己的泪,又咸又苦,却还似乎有点淡淡的血腥,似乎碰破了那里,但是叶玫顾不上,只是吻,身体随着颤抖,灵魂随着飞翔……
“淡台……我好累……送我回家……好吗?”吻了许久,才松口,叶玫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在淡台臂弯里软软地倒了下去……
Fri. 11:30 pm
半睡半醒之间,叶玫觉得头疼,嘴有些干,迷迷糊糊地要水喝,便有人端水过来。抢过杯子,大口地灌下去——不凉不热,刚刚好。
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灯光昏黄,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男人高大沈默,是淡台。四顾,布置熟悉,是自己家。而自己已经卸掉了束缚,躺在松软的床上,被子盖得很好。那一霎那,叶玫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你帮我脱的衣服?”叶玫挣扎着坐起来,本能地拉了拉遮在胸前的被子。
淡台点头,神情平平淡淡的,“看到你想脱,就帮你脱了,穿那种衣服睡觉不舒服,你的睡衣放在哪里,我给你去拿。”
“先不用了,一会我冲个澡。”叶玫把手藏在被窝里,顺着身体滑下去,摸到穿在身上的内裤,然后一下子觉得很安心,于是倦倦地苦笑,看着面前男人深邃的眼睛,“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不过我知道是你送我。”
“嗯,我开你的车送你回来的。你醉得很厉害,还好你迷迷糊糊地能说出自己家的地址,否则就只能送你去酒店了。”淡台的声音依旧冷静平和,但带一点点责备,“女孩子自己出门,别喝这么多酒,很危险的。”
“最多也就是像那几个女孩子一样被人先奸后杀弃尸荒野吧,”叶玫感觉自己的精神恢复了些,朝着面前的男人任性地挑了挑眉毛——她喜欢看他皱着眉头责备自己的样子。
女人始终是女人,有人宠有人关心有人眷顾的时候才会觉得很放松,哪怕是很事业很干练很出色的女人,也一样。
“你应该珍惜你自己。”淡台的眉头果然皱得更紧。
“珍惜自己?那还有别人会珍惜我吗?”叶玫忽然有点忧伤,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活着未必幸福,死了也未必痛苦……我一直在想,那几个被杀的女孩子死的时候会是在想什么,还有那个杀人犯会不会是我喜欢的样子……我猜他是个男人……”说着,又自顾自的摇头笑起来,“叶玫你个白痴,奸杀犯怎么会是女人,这个也要猜,大脑一定秀逗掉了。”
“你喜欢的样子?”淡台没有理会她的自言自语,却显然对她的某句话有些好奇,“是指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就像你吧。”叶玫转了转眼睛,调皮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样,被他杀了应该也不错。
“胡说八道。”淡台白了叶玫一眼。
“嘻嘻……”叶玫笑起来,忽然觉得很幸福,然后便一下子跳下床,“你先坐一下,我去冲个澡。”
淡台却只是淡淡地笑,看着眼前这个周身上下只穿一条白色内裤的女孩子,“时间不早了,你既然醒过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是吗……”叶玫的眼神一下子暗淡,想说什么,却又忍住,“那你路上小心……”便自顾自地进了卫生间,关门。
隔着卫生间门上的雕花玻璃,淡台看着里面模模糊糊映出的女性身体轮廓,摇了摇头,叹息,然后出门,前脚跨出去的一霎,忽然听到屋里闷闷地一响,然后便是叶玫的尖声哭叫。
跑进去,推开门,怔在门口,看着浴缸边站立的女孩,赤裸如同婴儿,带一丝狡黠的笑,“你上当了,殷素素说过,长得越漂亮的女孩越会骗人。”
“你没事就好。”淡台说着,便要转身,叶玫却扑过来,一下子抱住他,眼泪流下来,“留下来,陪我,哪怕这一天晚上也好……一个人睡,有的时候好害怕……”哭着,吻上去,粗暴得近乎嘶咬。
女人的腿缠住男人的腰,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仿佛树熊。男人便抱住女人,亲吻着后退,然后跌在床上,然后相抱,然后亲吻——
叶玫野玫瑰般的嘴唇在男人的躯体上游走,衣服一件件剥落,直到把原始的欲望完全解放。
没有容得他犹豫,叶玫便引导他完全进入,没有任何防御或者抵抗——至少那一刹那,她觉得幸福,于是便想把握,不要丝毫阻碍。
淡台进入的时候,叶玫觉得火热充实,一下子温暖而安全,随着他的进出颤抖抽搐,哭出来,笑出来,大声地叫出来——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肆无忌惮,放任自己随着他的来来去去飞起来,越飞越高。
“明天早晨,他还会在我身边吗?”叶玫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想到这种扫兴的问题,忽然觉得烦燥,便在自己高高翘起的大腿上狠狠掐下去,让疼痛伴着快感一下子消去自己的所有意识……
Sat. 9:45 am
睁开眼睛——叶玫不愿意醒,却还是醒了。 哭着醒过来,因为梦到那个男人离开,留下她自己。醒来继续哭,因为睁开眼睛,身边没有别人,一切如梦——找男人陪自己上床很容易,可是找男人陪自己睡觉就很难,女人都是如此,叶玫这样的漂亮女人更是这样。 既然找不到,便找很多很多容易找到的,这种游戏,人们一般叫它一夜情。
天亮说分手,这是游戏规则——
从前玩一夜情,叶玫总是喜欢和男人去酒店开房,因为那样完事之后自己可以先走,回家睡觉——
大学即将毕业和男朋友分手时的最后一夜,她也是这样离开,然后记不清又有多少次,已成习惯。
只有这次不同,但那个姓淡台的男人并没有打破叶玫的惯例。叶玫猜得到,但始终不想面对,到了不能不面对的时候,只有心痛。
——每个销魂的夜,我们相互慰藉,相互麻醉,然后相互深深的伤害,再在伤口撒上一把盐。循环往复。投入,甘之如饴,而且乐此不疲,彼此消磨,把生命之烛的光芒和活力一点点耗尽。
看看床外,天已亮,雨似乎停了,却依然阴霾。叶玫觉得冷,于是把枕头死死地抱在怀里,蜷起腿,抱着膝坐在床边,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猫——鼻子贴着柔软的枕头闻,上面有他的味道,是一种莫名的、带一丝血腥气的芬芳,叶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但是喜欢就喜欢了,于是拼命地闻,然后想念,然后哭泣。
平躺下去,一只手顺着女人的精致身体曲线滑下去,到那个花蕾,然后让自己飞。另一只手,却把枕头死死地闷在口鼻之间,让自己在他的味道里窒息。
手指在下身近乎粗暴的刺激,毫不怜惜。
“唔……我……唔……我要……唔……”叶玫随着自己的动作颤抖,发出沉闷的呻吟,泛起红潮的躯体扭动,如同一条蜕皮中的蛇。
高潮的感觉让她窒息,窒息的感觉又引发更强烈的高潮,谁是因,谁是果,一下子分不清楚。那一刻,叶玫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要死掉了,而身体在那个时候剧烈地抽搐,紧紧地蹦起来,然后随着那一波波涌上来的高潮,溅出点点滴滴的炽热春水。
取下枕头的时候,叶玫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下子觉得疲倦无神——
快感的余波依旧荡漾,心却悲凉——
高潮过后,是深深的空虚,男人女人都一样。
因为空虚,所以流泪,所以呆滞,所以想抽烟——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烟盒的时候,叶玫摸到一张纸,于是拿起来看——是精致的小号便签,上面的钢笔字挺拔流畅,却是用了血般的红墨水:“美丽的野玫瑰,应该自由地盛开,所以好好活下去。我先去上班了,会回来,所以今天你别出去玩,在家等我,乖,给你稍礼物回来。”落款,是澹台。
原来相爱可以这么简单——叶玫一下子觉得很幸福,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于是把那张小小的信签贴在胸前,然后尖叫,一下子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然后跳起来,跑到阳台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傻傻地笑。
一个人自己觉得幸福的时候,想让所有人——相关的不相关的,都知道,哪怕他们不能理解——就像楼下那些人,忽然看怪物似的围拢上来,抬着头朝上面的女孩看。
叶玫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屁股。 于是逃回去,还是笑,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小疯子,却依然不穿衣服。
“要是能和他一起去无拘无束的度假该多好——比如加勒比海,比如夏威夷,比如所有可以肆无忌惮地袒露身体放纵欲望和快乐的地方。”叶玫这样想,忽然决定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
点支烟,打开计算机,手在键盘上飞,眼睛眯着,嘴在笑:“领导,对不起,这么长时间紧张的工作让我有点累了,我只能强迫自己放个长假。那份设计图已经做好,放在盘里,一起寄过去。希望不会耽误工作,也希望我渡假回来你们还能让我回去上班。 最后的一句是玩笑话,我是真的辞职了,谢谢。”
打印出来,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时间,装到信封里——不喜欢委屈自己的人,决定一件事情很简单。
打开CAD,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完,辞职的时候公司可以亏欠自己工资,自己却不能亏欠公司的工作——就像叶玫自己说的,不喜欢亏欠别人,是她的生活方式。而且,这种完全自由的工作,她喜欢。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敲门。
“是他吗?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吧。我现在的样子很狼狈,我知道。”叶玫这样想着,披上一件宽大的睡袍,懒懒地走过去开门。
果然,不是淡台,门口是一身制服的社区保安,向她彬彬有礼地鞠躬。
“有什么事吗?”她问着,弹了弹烟灰。
“叶小姐,不好意思,刚才有业主打电话说听到你尖叫,又看到你……那个样子……的跑到阳台上,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叫我们过来看看。”保安说着,眼光瞥住叶玫松松的领口。
叶玫的眼光却看到保安双腿之间的小帐篷,于是做了个鬼脸:“谢谢,我没事,刚才是我自己发疯而已。”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保安似乎感受到对面女人的眼光,连连说着,“最近治安不好,昨天又死了个女孩子。”
“哦?”叶玫对这种事情总是好奇,“还是那个先奸后杀的连环杀手吗?”
“嗯,应该是,手法都一样,这次是个女大学生,今天早晨发现的,死在公园里,满身是血,和前几天的一样已经是第五个了。”保安的表情像在讲评话,“那个人也真厉害,一点点痕迹也留不下,连指纹也没有……总之你要小心了。”
叶玫点头,“嗯,谢谢。”然后便关门——对这个杀人者,她始终有些好奇。
“好奇心会杀死猫的。在他回来之前,我要把这些工作做完才好……”坐下来,叶玫这么告诫自己,“会是个值得期待得晚上吧……”她想着,又禁不住微笑……
Sat. 5:30 pm
存盘,退出,刻一张光盘,然后关掉机器,叶玫捋捋头发,长长地出了口气——连续四五个小时,不吃饭不休息,只是对着计算机,迷醉在钢筋和混凝土的世界里——工作狂就是工作狂,哪怕是辞职前的最后一份工作,依然投入,就像她对爱的态度一样。
拿一个信封,把辞职信和装着今天成果的光盘一起装进去,贴好邮票写好地址,打算有空的时候寄出去,事情便算完成了。
完成了,便轻松,轻松了,便想去洗澡。叶玫喜欢站在花洒下面让水从头顶直浇下来,喜欢一边洗澡一边哼歌。记得不知是谁的故事里写过,一边洗澡一边唱歌会见鬼,叶玫却不管,对鬼,对恐怖甚至有点血腥的东西,她总有一点点莫名的喜欢,比如大学时在传说闹鬼的自习室里通宵自习,比如深夜一个人看鬼片看恐怖小说或是听张震讲鬼故事,比如上网看一些杀人的报道或是有点血腥另类甚至snuff的图片和文章,比如关心那个连环奸杀的杀人犯,又比如喜欢和淡台kiss的时候感觉他嘴里淡淡的血腥味道……
洗完澡,用一条松松软软的大毛巾裹在身上,踩着舒服的丝缎拖鞋信步走出来。叶玫在镜子前停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鲜活、美艳、发丝上滴着水,清纯得一如往昔——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人说她是自恋狂,她也承认。
“25岁前找不到真正爱我的人我就自杀。”叶玫想起那次散伙会上她醉醺醺的拉着死党们的说的话,当时大家有哭有笑的谁也没太当真,也更没人知道她不久之前曾经为某个人作过流产手术。
“我也25岁了吧,”她忽然想起来,然后痴痴地笑,“还好有他,否则真的该去死了。”
想起淡台,叶玫便很开心,开心得一下子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从昨天晚上喝酒开始,几乎将近一天没有正式吃过东西了。
“他应该会回来吃饭。”她这样想,“难得本大小姐今天开心,想想也很久没有尝过自己的手艺了。” 这么想着,她微笑,便下厨房,煎心形牛排——恋爱中的女人喜欢浪漫,一饮一啄都很会花心思。对于一顿浪漫的晚餐,叶玫很注重气氛和环境,所以也就不吝花些精力。
——餐碟,刀叉,高脚杯,红酒,水果沙拉,亲手煎的牛排,配上精致的银色烛台和白色蜡烛。叶玫看着自己的布置,觉得满意,虽然饿得头晕,还是要等,忽然觉得光着屁股裹着大浴巾的自己和这餐的气氛不很协调,于是便去换装——衣着和化妆,同样是一顿优雅晚餐的重要组成部分。
叶玫选了一套露背带曳地长裙的白色晚礼服,配上施华洛士奇水晶项链和白色高跟鞋——那是她参加公司的酒会或合朋友婚典的装束,始终觉得有一点点抢风头,但是今天正好,因为自己是主角。画了淡淡的装,坐下来,点起蜡烛,剩下的,便是等待。
感觉饿,然后感觉不饿,再感觉饿,然后再感觉不饿。
叶玫就这样坐在窗边的餐台旁,看着桌上的牛排,看摇曳的烛光,看美丽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随着沉下去,看蔚蓝的天变成金色再一点点暗成深蓝,情绪也随着阴暗,看月亮和星星出来,眼泪随着出来。只是不开灯,烛光映着美丽而活泼的少女面容,映得腮边的泪仿佛天上的星星。
“他会来的,要等他吃饭。”她这样对自己说着,勉强自己笑出来,眼泪却更多,流到嘴里,咸咸的涩涩的,滴到桌布上,浸润成一朵朵小花。
——他便这么走,杳无音讯,连个电话也没留下。既然决定离开,又何必让我等待?
叶玫觉得自己的心很疼,便起身,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那把精亮的小刀子,坐下来,伸出手臂——洁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浅浅的刀疤,不开心的时候,叶玫喜欢这样发泄,所以她总是一些去疤产品的VIP会员。
刀割下去,她睁着眼睛看皮肤随着刀锋的亲吻绽开,看那美丽猩红的液体涌出来,滴下去,滴在心形的牛排上,仿佛心头血,又仿佛给牛排调味的西红柿沙司。
疼痛刺到心里,叶玫感觉自己随着战栗——身体上疼的时候,心里的疼会少些。她忽然又觉得他会回来,又忽然觉得他会喜欢这滴了自己血在上面的牛排。
点一支烟,抽得很猛,抽到肺叶生疼,再割一刀,更多的血涌出来,叶玫用高脚杯接着,看着杯子里眩目的红色点点滴滴地汇聚。
“就这样等他,也好……他或许会喜欢我的这个样子,有点像中世纪的吸血鬼。”叶玫这样想着,便再吸烟,一支烟便割一刀,洁白的手臂上,凌落的伤口深浅不一,有如绽放的野玫瑰。
窗外,从繁华到冷落,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在叶玫的眼睛里晕成一个一个大的小的光圈,就如同昨天隔着淋了雨的车窗的感觉一样——叶玫觉得无力,头有点晕,夹在指缝间的半支烟滑落下去。
“他不会来了吧……还是我该死了?”叶玫迷迷糊糊地想,依然流泪,因为一直流所以流到自己没有感觉,依稀看到烟头炙烤的白色桌布的桌角冒起青烟,然后有一点点火苗闪烁起来,光灿灿的很可爱很活泼。
叶玫歪着头盯着它看,忽然觉得这团火像是昨晚那个男人深邃的眼睛。
烟冒出来,火烧起来。门一下子推开,淡台出现门口,身上腿上,鲜血淋漓,眼睛映着火光,依旧深邃冷漠……
Sat. 10:45 pm
叶玫不动,坐着哭,哭着笑,笑着流血,流着血看淡台扑火。“你来了,真好……”她只是这么说。
火不大,一会便熄灭。叶玫的白色曳地长裙的裙角烧得焦黑,有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洁白的小腿被火苗舔过,留下一串残忍的珍珠般的水泡。淡台皱着眉看她,目光里有怜爱也有责备。
“你在干什么?”他问,依然亲切得像个大哥哥。
“你身上怎么有血?是不是受伤了?”叶玫不理他,只拉着他的手问,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眼睛很肿,像桃子,“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吃我做的牛排,可你就是不回来,我……”
“傻瓜。”淡台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我下班以后去给你摘这个。” 说着,手里魔术般地多了朵玫瑰——鲜红、自由、野性、带一点点血腥和奔放,鲜活带刺。
“野玫瑰?”叶玫怔住,忽然觉得心里很热很热,伸手抢过来,紧紧攥着,贴在胸口,刺扎进皮肤里,疼而犀利,血渗出来,她却顾不得,只是看眼前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血,“你的伤……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淡台苦笑,“回来的路上不好走,天又黑,车翻下沟里去,我爬上来,搭别人的车回来……伤不重,万幸了,可惜手机卡摔丢了,没法打电话给你,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一直觉得这花很像你,野玫瑰,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叶玫点头,死死咬着嘴唇,想笑,却忽然“哇”地哭起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淡台兵,我告诉你,你要好好的爱我一辈子,不让我担心,否则的话,你今天就杀了我……”话没说完,他的唇便吻上来,封住她的嘴。叶玫的身体便随着这个吻一下子酥软,几乎瘫痪。
女人的衣服褪下去,男人温柔的唇和细致的手随着衣衫的滑落在她身上游走,带来颤栗,带来享受,带来疼痛——有时,爱像刀,相爱的人,在伤害中快乐,越快乐越沉迷便越受伤,到死,像扑火的飞蛾。
“我爱你……”叶玫把腿翘起来,挺着脖子,眯着眼睛,喃喃自语——
淡台的那部分齐根没入的那一霎那,叶玫却忽然睁眼,直直地望着他,眼神近乎贪婪,“淡台兵,我是你的了,永远都是你的,到死也是。爱我,宠我,毁灭我,怎么都好,只是别让我一个人,求求你……”她攀住他的手臂,挺着腰,呼吸很急促,看着身前男人棱角分明的身躯和脸。
淡台没说话,只是进攻,叶玫便在他的进进出出中颤抖,然后深深陶醉。
“嗯……我要……对对……我要……我要死了……就这样……啊……”女人的呻吟声有些歇斯底里,洁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晕,汗从额头、鼻尖和身体各个部位点点滴滴地渗出来,浸到手臂上玫瑰花瓣般的刀伤和小腿上珍珠般的烫伤,火辣辣地疼,却享受。
——疼痛也会带来快感,女人的两个重要日子都会疼得刻骨铭心,叶玫有第一个,没有第二个,或者说有,但完全是两回事。无论如何,叶玫便喜欢疼的感觉,喜欢把疼和快感联系起来。
体内的东西,坚硬、炽热、动作有力,叶玫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充实、安全和温暖——空虚的女孩子往往缺乏安全感,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就往往会怕冷——被人抱的时候,和被人充满的时候,都会觉得幸福,其实幸福很简单,仅此而已。
“给我……快……在里面……给我……给我……对……我死了,我死了……天哪……”女人的悲叫和男人的喘息交织,然后两个赤裸的身体便相拥着瘫软。
……
“我爱你。”叶玫枕着淡台的臂弯,躺在他的怀里,表情天真的像个孩子,“这样真好。”
淡台却只是盯着她看,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她野玫瑰般的嘴唇。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不开心了。把你所有的不开心都交给我,好吗?”
叶玫抱着他,孩子般的点头,然后把脸贴住他的脸颊。
“告诉我,给我摘玫瑰的地方在哪里?”
“郊外,我做考察的一条河的河滩,很荒凉,但是很美。”
“带我去!” “那是个危险的地方。”
“带我去!!”
“那里坡很陡,我怕你会掉到河里。”
“带我去!!!”
“河里有剧毒的水蛇……”
“带~我~去~!!!!”
“好吧,先睡觉。”
“不睡,睡着了你又走了。”
“不会的,真的。”
“那也不睡。”
“为什么?”
“刚才还不过瘾,我还想要……”
“服了妳了……”
“那还等什么?” 灯熄灭,叶玫呻吟着咯咯地笑起来……
Sun. 6:05 am
天渐渐亮起来,窗外是朦朦胧胧的晨雾。
起床,洗脸,刷牙,梳好头发——第一次在清晨的时候自己屋子里有个男人,叶玫觉得很开心,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托着下巴隔着浴室的玻璃看淡台淋浴的样子,结果是自己毫无悬念的再次湿掉,忽然脸红,觉得自己太好色,便起身穿衣服。
白色内衣,简约得体的白色吊带连衫裙,赤脚穿一双白色绑带高跟凉鞋。配上她精致的脸和野玫瑰般的嘴唇,还有那一头长发,秀丽迷人中带些野性不羁。四肢裸露,皮肤很白很细嫩,只是腿上有珍珠般的烫伤水泡,手臂上有玫瑰花瓣般的刀割伤口,灿烂夺目,美丽得有些残忍。
和他挽着手出门,书包扔在家里,只拿了那个信封,准备回程时寄出去。坐上自己的红色mazda6,叶玫想开车,淡台却不让,说她一晚上没睡觉不安全。
叶玫微笑,想想也是,淡台毕竟比自己多睡了一会——
一个晚上,陆陆续续好几次,她始终贪婪,也始终不敢睡,有的时候淡台睡一下,她便趴在枕头上看着他笑,看一会便开始用手或者嘴欺负他的小弟弟,把他弄醒,然后再继续,换各种各样的姿势,让自己一次次的飞起来。
“你也比我强不了多少,昨天还出那么严重的事故。”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叶玫觉得太阳穴有点疼,便点了支烟,抽来提神,“不过你开车也好,起码省得我累,最多一头撞下去摔死,不过摆脱你要是出车祸的话千万让我干干脆脆地死掉,可不要闹得高位截瘫什么的,还有最好不要毁容。”
“那么怕丑,那天干什么还要跳楼?”淡台轻笑,口气中带一点责备。车起步。
叶玫做个鬼脸,喷了口烟在他脸上,笑着看他咳嗽的样子:“我说过我记性不好,已经忘记了……”说着,心里却忽然有一丝淡淡的忧伤飘起来,有一点点郁闷,不知道为什么。
信手打开音响,早间的新闻依旧关注着连环杀人的案件,过了一天,死者又多了一个,银行年轻漂亮的女主管,天没亮的时候发现死在公路道边翻倒的车里,依旧是刀伤,依旧是满身的血,依旧是死前有过性行为和挣扎所以认定为奸杀,依旧是一点线索也没留下的高智商犯罪,包括指纹包括精液包括DNA。
叶玫始终也对这个谜一般的杀人犯感到好奇,于是侧过头,看开车的淡台,忽然想知道他和那个杀人犯比起来那个更会令自己着迷,再一下子便觉得自己这样想绝对是有人品问题,于是就笑。
“你笑什么?”淡台问着,车的速度提到100迈。
“觉得你可爱呗。”叶玫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伸伸舌头——越美丽的女孩子越会骗人,没错——摁灭烟头,关掉广播,插了张新的CD,许巍的《时光•漫步》。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就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 《完美生活》的歌声唱起来,叶玫把车窗打开,朝外看——潮潮湿湿的晨雾,什么也看不清楚,车很快,感觉像是在云里飞,带起一阵风,常常的头发飘起来。那一霎那,叶玫觉得幸福,觉得安心,觉得生活完美,觉得困倦,便关上窗,合上眼,就那么在歌声里任自己睡过去。
“……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体会这欢乐,爱恨离别。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歌声里,醒着的淡台开车,红色的mazda6驰过,睁着眼睛,余光扫过公路的边沟,似乎看到翻在一边的那辆白色polo里面那个想自杀却被杀的给老板当二奶的漂亮银行女主管,似乎看到她飘飘荡荡的三魂七魄,眼光之中忽然闪过一丝悲悯。
一样的歌声里,睡着的叶玫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看到荒凉的河滩上穿一身白衣的长发女孩躺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红,脸上似乎带着笑,鲜红的血在身下汪成一个静谧的小血泊。身边的男人跪坐,眼睛深邃,脸上有泪,手上握着染血的刀。男人俯下身去吻女人的唇,然后抬头。叶玫忽然觉得男人长得像是淡台,女孩有点像自己。
一惊,她醒过来,才发现车已经停下,自己的头正靠在淡台肩膀上。
“到了吗?我睡了多久?”她理理头发,朝他笑。
“睡了有一阵了,”淡台微笑,“看你又皱眉又笑的,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你就是那个杀人犯,梦见杀了我然后坐在我的尸体旁边哭。”叶玫说着,自顾自地下车,看清这里是片河滩,河水深而沉静,静静流淌。绕过来,攀住了淡台的胳膊,沿着河滩缓缓地前行。
“那你害怕吗?”淡台问着,搂住叶玫纤细的腰。
叶玫摇头,停下脚步,看着他,表情郑重其事却带一点点向往,“其实那样也不错,我有一点点憧憬,真的能那么死也是很惬意的事情……对幸福的生活,我始终没信心,所以,要是你觉得你不能爱我了,就像那样的杀了我,好吗?我喜欢。”
“傻瓜。”淡台的眼光略一黯淡,便恢复,手指过去,“看,就是那里。”
叶玫看过去,透过那一段薄薄的晨雾,河滩上,那一大丛野玫瑰灿烂而妖冶地绽放,如此甜美,如此自由,带一点点血腥。
“真美……好多野玫瑰……”她尖叫,大声地笑,朝玫瑰花丛跑过去,跑得急,脚下一绊,便摔倒。裙子刮破了,腿擦破皮,血渗出来,却只是笑,似乎不觉得疼。
“来,拉我起来……”叶玫朝淡台伸手,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拉,随着他倒下,便合身压上去,“你才是傻瓜,又上当了……”她放肆的骑到他身上,笑着去吻他的唇,他便拥了她回吻,缠绵热烈,躯体也随着肆无忌惮地互交缠。
“要我,就在这里。”叶玫的眼神迷离,躯体火热,仿佛一头执着于情欲的小母兽,解开淡台的最后一道防线。不由分说,便坐上去,火热的东西,一下子把她的空虚填满。
“真好……”叶玫仰起头,拢了拢披下来的长头发,眯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然后便放纵自己的躯体在男人身上舞动,仔仔细细地体会每一个张扬或者细小的动作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快感,然后执着于此,近乎贪婪。
男人会承诺,每一次都如此,海誓山盟,女人听了便开心流泪。叶玫也是女人,所以一样喜欢。她希望自己简单,所以不愿意去想真假,听了便孩子般地相信,便全身心地投入。或许这样会痛,但起码不累——不喜欢委屈自己的人,不愿意去想未来,哪怕是下一分钟,想了有时便会郁闷,所以这一分钟拥有,这一分钟就享受,享受了,这一分钟就快乐,这一分钟就幸福,哪怕下一分钟会哭,下一分钟会死,都无所谓。
放肆的舞蹈里,叶玫觉得莫名的幸福和快乐——无论多久,起码这一刻,我被人拥有,也拥有别人,知足了——迷离里,她觉得自己快乐得几乎要窒息掉,欲仙欲死,恍惚间,看到河岸边薄雾中的美丽自由的野玫瑰,忽然想知道自己的血和那玫瑰花瓣那个更红。
快感的顶峰与死亡相通,所以情欲是毒品,让人体会到难忘的短暂欢愉和致命快感。我们追逐,乐此不疲,不计后果,仿佛心甘情愿在春宵一刻以后被爱侣吞噬的蜘蛛或者螳螂——在自然界,雌性要繁衍,所以雄性牺牲,在人类,做爱只是为了欢愉,牺牲的对象不定,有男有女。
高潮的一瞬间,叶玫觉得自己一下子飞起来,又落下去,仿佛做过山车,她放肆地尖叫,笑着,泪流出来,却大大地睁大眼睛,看淡台深邃的眼和棱角分明的脸,看自己的汗滴到他的脸颊上,看他手里明亮的刀锋。不惊诧,不奇怪,只是叫只是哭只是笑只是颤抖抽搐,只是陶醉于那一霎那的拥有。
微微伏下身,喘息着,抬手帮他擦汗,胸脯却微微挺起来——我是你的了,永远都是你的,到死也是。爱我,宠我,毁灭我,怎么都好,只是别让我一个人。
刀一下子刺进胸脯,深至末柄,随着叶玫紧张的呼吸上下起伏。女孩的眉毛可爱的皱起来,眼睛睁得好大,嘴边依然带笑,低头,看自己鲜红的血沿着刀柄滴下来,打在淡台赤裸地宽厚胸膛上。
“你……恨我吗?”淡台看着叶玫颤抖的鲜艳嘴唇,声音有些颤。
叶玫摇头,不说话,觉得胸口的刀伤随着自己的呼吸一阵阵的疼,嘴角有血丝垂下来,伸出舌头舔舔,是浓热的血腥。
她呆了呆,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手便握了露在胸前的刀柄,“我喜欢,这样很好,别离开,好吗?”一咬牙,拔出来。血溅起来,雨般落下,仿佛灿烂的落花。身体随着向后倒下去,腿却死死地缠住淡台的腰。
“抱我……”女孩的声音很虚弱,血仿佛红色的小喷泉,从胸前的伤口涌出来。男人起身,下身并没有和她分开,只是伸开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呆呆地看她颤抖的嘴唇。
叶玫微笑,脸色有些苍白,“真好……你是他,我的感觉没错,我也不用……再怀疑自己的人品问题了……”手松开,刀落地,呼吸一下子急促,“别走……就这么抱着我……到我死……”
“傻瓜……”淡台的泪落下来,“昨天,我走了,为什么非要那么想我回来,否则……”
“我说了我喜欢……这么死掉,什么……都不用再担心了……在你怀里,很温暖,很放心……不过,好疼……”叶玫断断续续地说着,手却在地上摸索,“刀……淡台,给我,快点……”
他怔住,捡起掉在地上的刀,放在叶玫手里。
叶玫不说话,颤抖地握住,忽然一咬牙,从侧肋再次刺进自己的身体,再拔出,更多的血喷出来,身体由于痛楚紧缩,忍不住呻吟。
“你干什么?”他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
“有点头晕,让自己疼一下,清醒……我不想……这么快就死,有点舍不得……舍不得你……”叶玫苦笑,眼神迷离,“淡台……我的嘴唇……像是……野玫瑰吗?”
“嗯……你好美……”
“亲……亲亲我……” 吻上去,泪流下来,叶玫的手一下子垂下去。淡台起身,把她平放在河滩上那一丛鲜艳的野玫瑰边。
——美丽的,如果不能长久,便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美丽终结。美貌如此,爱情也一样。
荒凉的河滩上,穿一身白衣的长发女孩躺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红,脸上似乎带着笑,鲜红的血在身下汪成一个静谧的小血泊。身边的男人跪坐,眼睛深邃,脸上有泪,手上握着染血的刀。
男人俯下身去吻女人的唇,然后抬头,看太阳升起来,看晨雾一点点散去,身体便也在这晨雾中,一点点透明,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尾声
连环杀手的第七个牺牲品的尸体被发现在河滩的野玫瑰旁边,衣衫零乱,满身是血。依然是刀伤致死,血流满地,依然是死前有激烈的性行为,依然没有行凶者的任何痕迹,只是这次有凶器,一把刀,刀上的指纹都是她自己的。不远处停着她的红色mazda6,车里有个大大的牛皮纸的信封,里面有她的辞职信和一张装有CAD设计图的光盘。
死者叶玫,女,25岁,某设计所土木结构设计师,独身,抑郁症。有人看到死者死前两天在酒吧做出想跳楼的举动,然后进屋对着空气说话,也有人看到死者死前一天,曾经一丝不挂地出现在自家阳台,并发疯似地尖叫。
这是第七次杀人案,也是最后一次。
无头案总要结,市民总要有说法,所以最后,在官方或是非官方的媒体上,出现的新闻是《变态女设计师连环猥亵杀人,六天杀六女第七天自杀》。
既然有性高潮却找不到精液,自然可以是女人调戏女人,死者已矣,盖棺定论,死无对证。
城市依然运转,寂静而冷漠。每天都有人死,新闻不炒作便荒凉,被害的女孩子们也好,连环杀手也罢,过去了便过去了,骨肉成灰,再没人记得。
……
三海之内,是大地狱,其数百千,各各差别。所谓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无量,次有千百,亦无量苦。
十八层地狱,阴森肃穆,叶玫一身白衣,静静地在阶前伫立——死掉的那一霎那,灵台明澈,一瞬间什么都明白。
淡台是鬼,七天前美丽的妻子从17楼阳台跳楼自杀,他收拾起那一地残缺的骨肉,埋在他们常去游玩的河滩上,玫瑰丛边,自己便也跟着自杀,跳崖,一样摔得没有人样——原本不该死的人,怀着执念自杀,死后七天之内,魂魄不归地府,只在尘世飘荡。淡台一样有执念,执念就是美丽的女人不该死得这么难看。
于是他便找想自杀的女孩,救下她们,给她们一点点温暖,希望她们活下去——只有阴气重的人,鬼才可以接近,所以所有看到淡台的女孩子原本都该在见他之前顺利的死掉,只是被淡台略略耽搁,用他自己剩下的阳寿。其实如果她们想活,他会把自己剩下的所有阳寿都给她们,可是七天,没一次成功。不成功,便帮她们美丽地死掉,起码好过尸骨不全。而且,不是自杀,虽然横死,也不用受地狱酷刑,依然可以轮回超生。
那夜,和叶玫温存的时候,他以为她会不同,便离开,但等不到他的叶玫却还是要死,没办法,只能如此,所以叶玫成为他的最后一个,在淡台头七那天——他死了,淡台便从世间消散,虽然夙愿未了,也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去自杀之人该去的地方,枉死城,受五百劫苦,永世不得超生。
九品莲台之上,地藏菩萨摩诃萨宝象庄严,垂目看着下面站立的白衣女孩,问她下一世想做什么样的人。
叶玫只是微笑,说我累了,不想再在世间为人,只想做那个河滩上的一朵野玫瑰,静静地开,然后静静地谢。
菩萨合十,我佛慈悲,一时间,叶玫觉得眼前阳光灿烂,河水依然安静流淌,河滩上的野玫瑰灿烂地绽放。
“就是这里吧,这样才好。”叶玫微笑,自言自语,菩萨一握拳,掌心的魂魄灰飞烟灭。
太阳升起来,花丛之间,一朵新的野玫瑰倏然绽放,甜美,自由,有一点点血腥,一如那个女孩鲜活的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