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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玫瑰

简体版

作者:淚千行

Fri. 6:10 pm

雨一直下,天灰濛濛的,很低很沈,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江水顯得有些渾濁,沈悶地默默流淌。

巨大的灰色混凝土橋塔森然聳立,塔的兩側,一道道粗長的拉索延伸下來,仿佛兩扇巨大而嚴密的鐵柵欄,把橋身,以及橋上擁堵的車隊包裹在其中。

這種灰濛濛的雨天,心情難免壓抑,加上塞車,便更鬱悶。憤怒的或者焦躁的司機們不住地拍著方向盤上的喇叭--

再好的車,吼起來的聲音也刺耳,於是,雨中這條蜿蜒而龐大的紛亂車隊便變成了一條不住狂吼的龐大怪蛇。

坐在紅色MAZDA 6的駕駛室裏,葉玫顯得頗有幾分煩躁。看著雨刷往復無奈的在風擋上抹來抹去--

片刻的清澈,然後就又被雨點沾濕。

按下按鈕,窗玻璃縮下去,一股潮濕的熱氣湧進來,她不禁皺了皺眉毛。

看出去,窗外,也是一片朦朦朧朧的,透過柵欄般的橋索,江天一色,是沉重的灰,遠處,是一片被霧氣籠罩的水泥森林。

「從前,是這樣嗎?」

關上窗,葉玫趴在方向盤上發呆,想起小時候在那個小城市,坐在媽媽的懷抱裏,在擁擠的公車上透過窗玻璃看雨--

那時的天也是一樣的灰,空氣卻清新,能看到錯落的房子,綠的樹和街上五六色的雨衣雨傘--

每當那個時候,她會笑,告訴媽媽那是雨裏開出的花。

那份心情,那道風景,那些花兒,現在,還在嗎?

上了大學,離開家,到更發達的地方,學習,打拼,戀愛,分手,畢業,然後找到一份忙但是很不錯的工作,不虞匱乏,該經歷的,都有了,算是成功,但總是不開心,為什麼,葉玫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覺得煩--

雨裏,塞車,堵在橋上的時候,更是如此。

從包包裏摸出煙盒和Zippo,把煙銜在嘴裏,點燃,深而猛烈地吸,讓煙從嘴裏進入肺葉,迴圈,然後從鼻子噴出來,有些火燒火燎的疼,精神卻也似乎隨之舒緩--

葉玫開始抽煙是大二下學期,不是了趕時髦學小資,是因累--

總是在自習室或者機房通宵工作的學生,沒幾個不抽煙的,女生也是一樣。

信手打開廣播,電臺新聞依舊紛繁--

地震海嘯颶風,人體炸彈,世界上也不安寧,然後播市里的新聞,說四天裏已經連續有四個年輕女子被奸殺棄屍,播音員的聲音嚴肅而帶幾分恐怖,葉玫卻笑,閉上眼睛想美麗的女孩子臥在地上,頭髮披散開,滿身是血的樣子。

……

她們的樣子很美吧?

她們被殺的時候在想什麼?

殺他們的會是怎樣的人?

男的還是女的?

帥不帥或者漂亮不漂亮?

死了以後會怎麼樣?

人活著又是了什麼? ……

一連串的問題湧到腦子裏,葉玫閉著眼睛胡思亂想,忽然覺得更煩燥,於是把聲音切換到CD,趙傳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來:「男孩看見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早盛開真鮮美……」

她始終喜歡聽老歌,於是隨著哼,但是歌聲卻被後面一陣尖銳的喇叭湮沒。頭,才發現前面的車已經開動好久。

「晚上做什麼?回家吃飯,然後再對著CAD通宵?」

起步的時候,葉玫這麼問自己,但馬上便搖頭,「今天是周末,不應該這麼委屈自己。」

活著就不能委屈自己,這是葉玫的生活方式。

紅色mazda6隨著她的操縱在路口轉彎,水點隨著車輪的轉動濺起來。街燈和建築物的燈光朦朦朧朧地亮起來,隔著玻璃,暈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光圈。

雨,更大了……


Fri. 9:30 pm



摩天大廈頂層的酒吧,儼然是這個浮華城市的至高點之一。

燈光昏黃曖昧,尋歡買醉的紅男綠女竊竊私語或放蕩調笑。

小舞臺上,長髮男孩抱著吉他唱著唐磊的丁香花,有些傷感,有些憂鬱。

煩的時候或者累的時候,葉玫喜歡來這裏買醉--

開一瓶芝華士,點一枝煙,坐在吧台邊上,俯瞰腳下的萬家燈火,身邊有時沈靜有時嘈雜,但與她無關,她始終只是看客,雖然覺得孤單,但也始終如此--

越是在熱鬧的場合,便越寂寞,因自己始終無法融入,只是把杯子裏芬芳醇香的琥珀色液體灌進喉嚨,然後讓自己的血燒起來。

「小姐,能不能請你喝杯酒?」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這似乎酒吧裏向女人搭訕求歡最常用的開口詞。

葉玫還沒來及回話,就感到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放肆地上搭在她裸露的肩膀--

本能地一縮,然後回頭,看到身後的男人瘦而乾枯,帶眼鏡,虛弱卻有欲望。

「為什麼要請我喝酒?」

葉玫吐了口煙,撩了撩披在身後的長髮,笑容有些倦。

「我覺得妳很有魅力,想和妳聊聊。」

男人坐下來,乾瘦的手爬上葉玫圓潤的手臂,眼睛卻盯著她的胸。

--很多人追求我,一見面就喜歡,說我漂亮。

如果……我長得不漂亮,會有人喜歡我嗎?

他們又喜歡我什麼呢?

我的人還是我的身體?

人和人的感覺,是看臉還是看心呢?

又是一大堆問號,恍如被石子激起的水波在葉玫腦子裏泛開,讓她煩躁。

「聊聊?是打算上床去聊嗎?」

因煩,所以問話直接,卻在笑--

漂亮的女孩子單身來酒吧,總會遇到尋求一夜情的男人,葉玫有過,感覺像吃飯或者喝水,平淡無奇。

眼鏡男人顯然一怔,扶了扶眼鏡,看這她,吞了口口水,「多……多少錢……妳?」忽然語無倫次。

葉玫幾乎笑得從吧椅上摔下去,她想如果現在是畫卡通,自己的頭上一定有個大大的汗珠。

半天,她頭,看著面前不知所措的男人。

「上次有人花錢買我,我記得我找他要了5000塊,一個晚上。」

--葉玫沒有說謊,玩一夜情玩久了,偶爾會遇上這樣的大頭。

既然願意給,為什麼不要,她還記得那一夜她用她知道的妓女能做的一切對他,然後拿了他的錢捐給希望工程。

看著眼鏡男人的汗淌下來,葉玫忍不住又笑,「不過今天我不方便,這樣吧,給我十塊錢,我馬上給你用嘴,怎麼樣?」

眼鏡男人幾乎是被她拖進男衛生間的--

進到廁所裏面,回手鎖上門,在他面前蹲跪下去,熟練地解開他的褲子--

小弟弟不硬不軟,像條肉色的菜青蟲。

「我在幹什麼?」

含進去的時候,葉玫嘗到有令人不喜歡的味道,於是這樣問自己--

沒必要這樣自己糟蹋自己,她知道,可是總是莫名其妙地對自己厭惡,她也說不清楚著這種感覺--

舌頭遊走,徜徉恣肆,嘴裏的東西蓬勃發熱,葉玫忽然有一點點興奮,於是用力吮吸,像在吃棒棒糖。

男人的手爬進領口,葉玫停下來,撥開他的手,頭,「只是給你用嘴,少碰我!」

男人一驚,她卻馬上繼續,刺激很強烈,不一會便出來,用流的不是用噴的,稀而多,流了葉玫一嘴,葉玫起頭,在他的注視下吞下去,舔舔嘴角,伸出手。

男人沒有零錢,給了一張紅色大票,葉玫也沒有零錢找給他。

於是就拿了,自顧自地拉開門出去。

在外面小便的男人看到一個穿紅色吊帶裙的女孩子走出去,眼睛發直,正在噴水的小弟弟硬起來。

葉玫停步,在鏡子前面照照--

鏡子裏的女人,依然美麗、年輕、妖嬈,只是顯得落寞,不開心--

忽然覺得噁心,不知是因酒還是因男人的子子孫孫,總之沖進女,到馬桶邊,控制不住地一陣狂吐,翻江倒海。眼淚隨著流出來。

--有沒有人真的對我好呢?

還是我只是男人排遣欲望的工具?

是這樣的話,活著還有意義嗎?

搖搖晃晃地走出去,上天臺,雨還在下,一下子把葉玫的身體打得透濕。她卻不顧,只是扶著欄杆看下去,燈火輝煌,覺得路像蛇,車像螞蟻。

信手,把那張紅色的鈔票在指尖摺疊,片刻之後,手上便多了架紅色的紙飛機,捏在指尖,然後放出去,飛機在風雨裏打轉,飄啊飄的墜落。

--如果是我自己飛出去的話,會怎樣?葉玫想著,感覺酒從身體裏湧到頭上,一下子衝動,「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呢?」她自言自語。

「小姐,這裏很危險。」

身後男人的聲音深沈動聽,葉玫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兩條有力的臂膀環繞--

忽然溫暖,葉玫一下子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全舒適。

於是,回頭。

身後的男人高大,眼睛似乎很深,不是帥哥,但是很有味道。白色棉布襯衣被雨打得透濕,臉上卻帶著大哥哥般的笑。



Fri. 10:10 pm



世界很奇妙,原本不相識的兩個人,片刻就能變得熟悉--

一起回到酒吧裏,面對面坐下,不說話,只是對著喝酒。

喝光了剩下的半瓶芝華士,又開了瓶波爾多紅酒。

葉玫坐在角落裏的角落裏的沙發上,捧著高腳杯,品著血一般的酒,起眼皮看對面的男人,卻發現他也正盯著自己看。

「你在看什麼?」

葉玫忍不住問,把杯裏的酒一口喝乾。

他微笑,陪著她喝下去,「我在看妳的嘴唇,色很特別。」

「哦?」她微笑,「怎麼特別。」

「有點野性,有點血腥,像是河邊的野玫瑰……對了,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你說我像野玫瑰,那就叫我野玫瑰好了。」

葉玫微笑,點了枝煙,覺得臉很熱,眼睛有些花。

「你呢?你叫什麼?做什麼的?一般人看到的玫瑰花都是在花店裏,很少有人提到野玫瑰的。」

「我叫澹台兵,叫兵卻沒去當兵,研究植物,妳叫我澹台就好。」

「澹台……很古老的姓啦。

我的名字其實和野玫瑰也差不多,葉玫,葉子的葉玫瑰的玫,設計師。」

葉玫說著,點了枝煙,「我可以不告訴你的,但是我不喜歡虧欠別人,這是我的性格,沒辦法。」

她朝他笑,他也就朝她笑,笑容裏,再幹了一杯酒。

「妳似乎不大開心,剛才在外面……」

「我的記性不大好,忘了。」

葉玫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把煙扔在煙缸裏,然後起身,孩子似的朝著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不過,澹台,你的眼光沒錯,我是不開心……可能喝多了,頭有點暈,借你肩膀靠一下,可以嗎?」

說著,便一屁股坐下來,把臉貼上了他寬厚的前胸。

「真好……」

葉玫孩子似的喃喃自語,淚順著眼角淌下來,「抱抱我……剛才你在外面抱住我的時候,感覺很放心很安全……」

手,胡亂地在背後尋找,紅酒碰翻,汩汩地灑了一地,終於捉住澹台的手--

冰涼,但是光滑--

於是把他的兩隻手在自己背後環繞。

「這樣才對……你知道嗎?剛才你要是不抱我那一下,我就跳下去了……」葉玫的聲音有些含混。

「這麼年輕漂亮,有好工作,有車,不缺錢,應該也不缺人愛,為什麼還不開心?」澹台摟住她纖細的腰,低低地問。

「不缺人愛?他們愛的是這個身體這張臉吧?還不是……還不是想和我上床……要是剛才我跳下去,摔得血肉模糊的時候,誰會來我身邊哭呢?誰會來珍惜我,惋惜我?誰真的愛我呢?」

葉玫喃喃地說著,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澹台擁著葉玫軟綿綿的火熱身體,感覺她火熱的淚在自己胸前浸潤開來,眉宇間閃過一絲悲涼,但片刻便隱去。

輕輕手,捧起她的臉,拭去她兩頰的淚,然後呆呆地看她顫抖的嬌豔嘴唇,血腥而野性,帶一絲傷感,宛如暴雨過後的野玫瑰。

淚眼朦朧裏,葉玫看著眼前眉毛微蹙的男人,想也沒想,便吻過去。

兩個人的唇舌接觸,火熱,纏綿,葉玫能嘗到自己的淚,又鹹又苦,卻還似乎有點淡淡的血腥,似乎碰破了那裏,但是葉玫顧不上,只是吻,身體隨著顫抖,靈魂隨著飛翔……

「澹台……我好累……送我回家……好嗎?」

吻了許久,才鬆口,葉玫只說了這幾個字,便在澹台臂彎裏軟軟地倒了下去……



Fri. 11:30 pm



半睡半醒之間,葉玫覺得頭疼,嘴有些乾,迷迷糊糊地要水喝,便有人端水過來。

搶過杯子,大口地灌下去--

不涼不熱,剛剛好。

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燈光昏黃,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男人高大沉默,是澹台。

四顧,佈置熟悉,是自己家。

而自己已經卸掉了束縛,躺在鬆軟的床上,被子蓋得很好。那一霎那,葉玫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你幫我脫的衣服?」

葉玫掙扎著坐起來,本能地拉了拉遮在胸前的被子。

澹台點頭,神情平平淡淡的,「看到妳想脫,就幫妳脫了,穿那種衣服睡覺不舒服,妳的睡衣放在哪裡,我給妳去拿。」

「先不用了,一會我沖個澡。」

葉玫把手藏在被窩裏,順著身體滑下去,摸到穿在身上的內褲,然後一下子覺得很安心,於是倦倦地苦笑,看著面前男人深邃的眼睛。

「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了,不過我知道是你送我。」

「嗯,我開妳的車送妳回來的。妳醉得很厲害,還好妳迷迷糊糊地能說出自己家的地址,否則就只能送妳去酒店了。」

澹台的聲音依舊冷靜平和,但帶一點點責備,「女孩子自己出門,別喝這麼多酒,很危險的。」

「最多也就是像那幾個女孩子一樣被人先奸後殺棄屍荒野吧。」

葉玫感覺自己的精神恢復了些,朝著面前的男人任性地挑了挑眉毛--

她喜歡看他皺著眉頭責備自己的樣子。

女人始終是女人,有人寵有人關心有人眷顧的時候才會覺得很放鬆,哪怕是很事業很幹練很出色的女人,也一樣。

「妳應該珍惜妳自己。」澹台的眉頭果然皺得更緊。

「珍惜自己?那還有別人會珍惜我嗎?」

葉玫忽然有點憂傷,垂下眼簾,嘆了口氣,「活著未必幸福,死了也未必痛苦……我一直在想,那幾個被殺的女孩子死的時候會是在想什麼,還有那個殺人犯會不會是我喜歡的樣子……我猜他是個男人……」

說著,又自顧自的搖頭笑起來。

「葉玫妳個白癡,奸殺犯怎麼會是女人,這個也要猜,大腦一定秀逗掉了。」

「你喜歡的樣子?」澹台沒有理會她的自言自語,卻顯然對她的某句話有些好奇,「是指什麼?」

「我也說不清楚……或許,就像你吧。」

葉玫轉了轉眼睛,調皮地笑了笑,「如果真是那樣,被他殺了應該也不錯。」

「胡說八道。」澹台白了葉玫一眼。

「嘻嘻……」

葉玫笑起來,忽然覺得很幸福,然後便一下子跳下床,「你先坐一下,我去沖個澡。」

澹台卻只是淡淡地笑,看著眼前這個周身上下只穿一條白色內褲的女孩子,「時間不早了,妳既然醒過來了,我也該回去了。」

「是嗎……」

葉玫的眼神一下子暗淡,想說什麼,卻又忍住,「那你路上小心……」便自顧自地進了衛生間,關門。

隔著衛生間門上的雕花玻璃,澹台看著裏面模模糊糊映出的女性身體輪廓,搖了搖頭,嘆息,然後出門,前腳跨出去的一霎,忽然聽到屋裏悶悶地一響,然後便是葉玫的尖聲哭叫。

跑進去,推開門,怔在門口,看著浴缸邊站立的女孩,赤裸如同嬰兒,帶一絲狡黠的笑,「你上當了,殷素素說過,長得越漂亮的女孩越會騙人。」

「妳沒事就好。」

澹台說著,便要轉身,葉玫卻撲過來,一下子抱住他,眼淚流下來,「留下來,陪我,哪怕這一天晚上也好……一個人睡,有的時候好害怕……」哭著,吻上去,粗暴得近乎嘶咬。

女人的腿纏住男人的腰,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仿佛樹熊。

男人便抱住女人,親吻著後退,然後跌在床上,然後相抱,然後親吻--

葉玫野玫瑰般的嘴唇在男人的軀體上游走,衣服一件件剝落,直到把原始的欲望完全解放。

沒有容得他猶豫,葉玫便引導他完全進入,沒有任何防禦或者抵抗--

至少那一那,她覺得幸福,於是便想把握,不要絲毫阻礙。

澹台進入的時候,葉玫覺得火熱充實,一下子溫暖而安全,隨著他的進出顫抖抽搐,哭出來,笑出來,大聲地叫出來--

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肆無忌憚,放任自己隨著他的來來去去飛起來,越飛越高。

「明天早晨,他還會在我身邊嗎?」

葉玫自己都不知道這個時候她怎麼會想到這種掃興的問題,忽然覺得煩燥,便在自己高高翹起的大腿上狠狠掐下去,讓疼痛伴著快感一下子消去自己的所有意識……


Sat. 9:45 am



睜開眼睛--葉玫不願意醒,卻還是醒了。

哭著醒過來,因夢到那個男人離開,留下她自己。

醒來繼續哭,因睜開眼睛,身邊沒有別人,一切如夢--

找男人陪自己上床很容易,可是找男人陪自己睡覺就很難,女人都是如此,葉玫這樣的漂亮女人更是這樣。

既然找不到,便找很多很多容易找到的,這種遊戲,人們一般叫它一夜情。

天亮說分手,這是遊戲規則--

從前玩一夜情,葉玫總是喜歡和男人去酒店開房,因那樣完事之後自己可以先走,回家睡覺--

大學即將畢業和男朋友分手時的最後一夜,她也是這樣離開,然後記不清又有多少次,已成習慣。

只有這次不同,但那個姓澹台的男人並沒有打破葉玫的慣例。

葉玫猜得到,但始終不想面對,到了不能不面對的時候,只有心痛。

--每個銷魂的夜,我們相互慰藉,相互麻醉,然後相互深深的傷害,再在傷口撒上一把鹽。

循環往復。投入,甘之如飴,而且樂此不疲,彼此消磨,把生命之燭的光芒和活力一點點耗盡。

看看床外,天已亮,雨似乎停了,卻依然陰霾。

葉玫覺得冷,於是把枕頭死死地抱在懷裏,蜷起腿,抱著膝坐在床邊,仿佛一隻受傷的小貓--

鼻子貼著柔軟的枕頭聞,上面有他的味道,是一種莫名的、帶一絲血腥氣的芬芳,葉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但是喜歡就喜歡了,於是拼命地聞,然後想念,然後哭泣。

平躺下去,一隻手順著女人的精致身體曲線滑下去,到那個花蕾,然後讓自己飛。

另一隻手,卻把枕頭死死地悶在口鼻之間,讓自己在他的味道裏窒息。

手指在下身近乎粗暴的刺激,毫不憐惜。

「唔……我……唔……我要……唔……」葉玫隨著自己的動作顫抖,發出沈悶的呻吟,泛起紅潮的軀體扭動,如同一條蛻皮中的蛇。

高潮的感覺讓她窒息,窒息的感覺又引發更強烈的高潮,誰是因,誰是果,一下子分不清楚。那一刻,葉玫只是覺得自己像是要死掉了,而身體在那個時候劇烈地抽搐,緊緊地蹦起來,然後隨著那一波波湧上來的高潮,濺出點點滴滴的熾熱春水。

取下枕頭的時候,葉玫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下子覺得疲倦無神--

快感的餘波依舊蕩漾,心卻悲涼--

高潮過後,是深深的空虛,男人女人都一樣。

因空虛,所以流淚,所以呆滯,所以想抽煙--

伸手去床頭櫃上摸煙盒的時候,葉玫摸到一張紙,於是拿起來看--

是精致的小號便簽,上面的鋼筆字挺拔流暢,卻是用了血般的紅墨水:「美麗的野玫瑰,應該自由地盛開,所以好好活下去。我先去上班了,會回來,所以今天妳別出去玩,在家等我,乖,給妳稍禮物回來。」

落款,是澹台。

原來相愛可以這麼簡單--

葉玫一下子覺得很幸福,幸福得快要昏過去,於是把那張小小的信簽貼在胸前,然後尖叫,一下子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然後跳起來,跑到陽臺上看著下面來來往往的汽車和行人,傻傻地笑。

一個人自己覺得幸福的時候,想讓所有人--

相關的不相關的,都知道,哪怕他們不能理解--

就像樓下那些人,忽然看怪物似的圍攏上來,著頭朝上面的女孩看。

葉玫這才想起自己還光著屁股。 於是逃回去,還是笑,笑得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小瘋子,卻依然不穿衣服。

「要是能和他一起去無拘無束的度假該多好--比如加勒比海,比如夏威夷,比如所有可以肆無忌憚地袒露身體放縱欲望和快樂的地方。」葉玫這樣想,忽然決定給自己的心情放個假。

點枝煙,打開電腦,手在鍵盤上飛,眼睛眯著,嘴在笑:「領導,對不起,這麼長時間緊張的工作讓我有點累了,我只能強迫自己放個長假。那份設計圖已經做好,放在盤裏,一起寄過去。希望不會耽誤工作,也希望我渡假回來你們還能讓我回去上班。

最後的一句是玩笑話,我是真的辭職了,謝謝。」

列印出來,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時間,裝到信封裏--

不喜歡委屈自己的人,決定一件事情很簡單。

打開CAD,答應人家的事情就要做完,辭職的時候公司可以虧欠自己工資,自己卻不能虧欠公司的工作--

就像葉玫自己說的,不喜歡虧欠別人,是她的生活方式。而且,這種完全自由的工作,她喜歡。

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敲門。

「是他嗎?不會這麼快就回來吧。我現在的樣子很狼狽,我知道。」

葉玫這樣想著,披上一件寬大的睡袍,懶懶地走過去開門。

果然,不是澹台,門口是一身制服的社區保安,向她彬彬有禮地鞠躬。

「有什麼事嗎?」她問著,彈了彈煙灰。

「葉小姐,不好意思,剛才有業主打電話說聽到妳尖叫,又看到妳……那個樣子……的跑到陽臺上,以妳出了什麼事,叫我們過來看看。」保安說著,眼光瞥住葉玫鬆鬆的領口。

葉玫的眼光卻看到保安雙腿之間的小帳篷,於是做了個鬼臉:「謝謝,我沒事,剛才是我自己發瘋而已。」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保安似乎感受到對面女人的眼光,連連說:「最近治安不好,昨天又死了個女孩子。」

「哦?」葉玫對這種事情總是好奇,「還是那個先奸後殺的連環殺手嗎?」

「嗯,應該是,手法都一樣,這次是個女大學生,今天早晨發現的,死在公園裏,滿身是血,和前幾天的一樣已經是第五個了。」

保安的表情像在講評話,「那個人也真厲害,一點點痕跡也留不下,連指紋也沒有……總之妳要小心了。」

葉玫點頭,「嗯,謝謝。」然後便關門--

對這個殺人者,她始終有些好奇。

「好奇心會殺死貓的。在他回來之前,我要把這些工作做完才好……」

坐下來,葉玫這麼告誡自己,「會是個值得期待得晚上吧……」她想著,又禁不住微笑……



Sat. 5:30 pm



存檔,退出,刻一張光碟,然後關掉機器,葉玫捋捋頭髮,長長地出了口氣--

連續四五個小時,不吃飯不休息,只是對著電腦,迷醉在鋼筋和混凝土的世界裏--

工作狂就是工作狂,哪怕是辭職前的最後一份工作,依然投入,就像她對愛的態度一樣。

拿一個信封,把辭職信和裝著今天成果的光碟一起裝進去,貼好郵票寫好位址,打算有空的時候寄出去,事情便算完成了。

完成了,便輕鬆,輕鬆了,便想去洗澡。

葉玫喜歡站在花灑下面讓水從頭頂直澆下來,喜歡一邊洗澡一邊哼歌。

記得不知是誰的故事裏寫過,一邊洗澡一邊唱歌會見鬼,葉玫卻不管,對鬼,對恐怖甚至有點血腥的東西,她總有一點點莫名的喜歡…

比如大學時在傳說鬧鬼的自習室裏通宵自習,比如深夜一個人看鬼片看恐怖小說或是聽張震講鬼故事,比如上網看一些殺人的報導或是有點血腥另類甚至snuff的圖片和文章,比如關心那個連環奸殺的殺人犯,又比如喜歡和澹台kiss的時候感覺他嘴裏淡淡的血腥味道……

洗完澡,用一條鬆鬆軟軟的大毛巾裹在身上,踩著舒服的絲緞拖鞋信步走出來。

葉玫在鏡子前停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鮮活、美豔、髮絲上滴著水,清純得一如往昔--

大學的時候,宿舍裏的人說她是自戀狂,她也承認。

「25歲前找不到真正愛我的人我就自殺。」

葉玫想起那次散夥會上她醉醺醺的拉著死黨們的說的話,當時大家有哭有笑的誰也沒太當真,也更沒人知道她不久之前曾經某個人作過流手術。

「我也25歲了吧,」

她忽然想起來,然後癡癡地笑,「還好有他,否則真的該去死了。」

想起澹台,葉玫便很開心,開心得一下子聽到肚子在咕咕叫--

從昨天晚上喝酒開始,幾乎將近一天沒有正式吃過東西了。

「他應該會回來吃飯。」她這樣想,「難得本大小姐今天開心,想想也很久沒有嘗過自己的手藝了。」

這麼想著,她微笑,便下廚房,煎心形牛排--

戀愛中的女人喜歡浪漫,一飲一啄都很會花心思。

對於一頓浪漫的晚餐,葉玫很注重氣氛和環境,所以也就不吝花些精力。

--餐碟,刀叉,高腳杯,紅酒,水果沙拉,親手煎的牛排,配上精致的銀色燭臺和白色蠟燭。

葉玫看著自己的佈置,覺得滿意,雖然餓得頭暈,還是要等,忽然覺得光著屁股裹著大浴巾的自己和這餐的氣氛不很協調,於是便去換裝--衣著和化妝,同樣是一頓優雅晚餐的重要組成部分。

葉玫選了一套露背帶曳地長裙的白色晚禮服,配上施華洛士奇水晶項鏈和白色高跟鞋--

那是她參加公司的酒會或合朋友婚典的裝束,始終覺得有一點點搶風頭,但是今天正好,因自己是主角。

畫了淡淡的裝,坐下來,點起蠟燭,剩下的,便是等待。

感覺餓,然後感覺不餓,再感覺餓,然後再感覺不餓。

葉玫就這樣坐在窗邊的餐台旁,看著桌上的牛排,看搖曳的燭光,看美麗的夕陽一點點沈下去,心隨著沈下去,看蔚藍的天變成金色再一點點暗成深藍,情緒也隨著陰暗,看月亮和星星出來,眼淚隨著出來。

只是不開燈,燭光映著美麗而活潑的少女面容,映得腮邊的淚仿佛天上的星星。

「他會來的,要等他吃飯。」

她這樣對自己說著,勉強自己笑出來,眼淚卻更多,流到嘴裏,鹹鹹的澀澀的,滴到桌布上,浸潤成一朵朵小花。

--他便這麼走,杳無音訊,連個電話也沒留下。

既然決定離開,又何必讓我等待?

葉玫覺得自己的心很疼,便起身,從隨身的包包裏拿出那把精亮的小刀子,坐下來,伸出手臂--

潔白的手臂上,有一道道淺淺的刀疤,不開心的時候,葉玫喜歡這樣發洩,所以她總是一些去疤品的VIP會員。

刀割下去,她睜著眼睛看皮膚隨著刀鋒的親吻綻開,看那美麗猩紅的液體湧出來,滴下去,滴在心形的牛排上,仿佛心頭血,又仿佛給牛排調味的番茄沙司。

疼痛刺到心裏,葉玫感覺自己隨著顫慄--

身體上疼的時候,心裏的疼會少些。

她忽然又覺得他會回來,又忽然覺得他會喜歡這滴了自己血在上面的牛排。

點一枝煙,抽得很猛,抽到肺葉生疼,再割一刀,更多的血湧出來,葉玫用高腳杯接著,看著杯子裏眩目的紅色點點滴滴地匯聚。

「就這樣等他,也好……他或許會喜歡我的這個樣子,有點像中世紀的吸血鬼。」

葉玫這樣想著,便再吸煙,一枝煙便割一刀,潔白的手臂上,淩落的傷口深淺不一,有如綻放的野玫瑰。

窗外,從繁華到冷落,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地亮起來,在葉玫的眼睛裏暈成一個一個大的小的光圈,就如同昨天隔著淋了雨的車窗的感覺一樣--

葉玫覺得無力,頭有點暈,夾在指縫間的半枝煙滑落下去。

「他不會來了吧……還是我該死了?」

葉玫迷迷糊糊地想,依然流淚,因一直流所以流到自己沒有感覺,依稀看到煙頭炙烤的白色桌布的桌角冒起青煙,然後有一點點火苗閃爍起來,光燦燦的很可愛很活潑。

葉玫歪著頭盯著它看,忽然覺得這團火像是昨晚那個男人深邃的眼睛。

煙冒出來,火燒起來。

門一下子推開,澹台出現門口,身上腿上,鮮血淋漓,眼睛映著火光,依舊深邃冷漠……



Sat. 10:45 pm



葉玫不動,坐著哭,哭著笑,笑著流血,流著血看澹台撲火。

「你來了,真好……」她只是這麼說。

火不大,一會便熄滅。

葉玫的白色曳地長裙的裙角燒得焦黑,有蛋白質燒焦的味道;潔白的小腿被火苗舔過,留下一串殘忍的珍珠般的水泡。

澹台皺著眉看她,目光裏有憐愛也有責備。

「妳在幹什麼?」他問,依然親切得像個大哥哥。

「妳身上怎麼有血?是不是受傷了?」

葉玫不理他,只拉著他的手問,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眼睛很腫,像桃子。

「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吃我做的牛排,可你就是不回來,我……」

「傻瓜。」

澹台伸手,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我下班以後去給你摘這個。」

說著,手裏魔術般地多了朵玫瑰--

鮮紅、自由、野性、帶一點點血腥和奔放,鮮活帶刺。

「野玫瑰?」

葉玫怔住,忽然覺得心裏很熱很熱,伸手搶過來,緊緊攥著,貼在胸口,刺紮進皮膚裏,疼而犀利,血滲出來,她卻顧不得,只是看眼前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血,「你的傷……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澹台苦笑,「回來的路上不好走,天又黑,車翻下溝裏去,我爬上來,搭別人的車回來……

傷不重,萬幸了,可惜手機卡摔丟了,沒法打電話給妳,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

一直覺得這花很像妳,野玫瑰,妳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

葉玫點頭,死死咬著嘴唇,想笑,卻忽然「哇」地哭起來,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裏。

「澹台兵,我告訴你,你要好好的愛我一輩子,不讓我擔心,否則的話,你今天就殺了我……」

話沒說完,他的唇便吻上來,封住她的嘴。葉玫的身體便隨著這個吻一下子酥軟,幾乎癱瘓。

女人的衣服褪下去,男人溫柔的唇和細緻的手隨著衣衫的滑落在她身上游走,帶來顫慄,帶來享受,帶來疼痛--

有時,愛像刀,相愛的人,在傷害中快樂,越快樂越沈迷便越受傷,到死,像撲火的飛蛾。

「我愛你……」

葉玫把腿翹起來,挺著脖子,眯著眼睛,喃喃自語--

澹台的那部分齊根沒入的那一霎那,葉玫卻忽然睜眼,直直地望著他,眼神近乎貪婪,「澹台兵,我是你的了,永遠都是你的,到死也是。愛我,寵我,毀滅我,怎麼都好,只是別讓我一個人,求求你……」

她攀住他的手臂,挺著腰,呼吸很急促,看著身前男人棱角分明的身軀和臉。

澹台沒說話,只是進攻,葉玫便在他的進進出出中顫抖,然後深深陶醉。

「嗯……我要……對對……我要……我要死了……就這樣……啊……」

女人的呻吟聲有些歇斯底里,潔白的皮膚上泛起紅暈,汗從額頭、鼻尖和身體各個部位點點滴滴地滲出來,浸到手臂上玫瑰花瓣般的刀傷和小腿上珍珠般的燙傷,火辣辣地疼,卻享受。

--疼痛也會帶來快感,女人的兩個重要日子都會疼得刻骨銘心,葉玫有第一個,沒有第二個,或者說有,但完全是兩回事。

無論如何,葉玫便喜歡疼的感覺,喜歡把疼和快感聯繫起來。

體內的東西,堅硬、熾熱、動作有力,葉玫喜歡這種感覺,因這樣會讓她覺得充實、安全和溫暖--

空虛的女孩子往往缺乏安全感,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就往往會怕冷--被人抱的時候,和被人充滿的時候,都會覺得幸福,其實幸福很簡單,僅此而已。

「給我……快……在裏面……給我……給我……對……我死了,我死了……天哪……」

女人的悲叫和男人的喘息交織,然後兩個赤裸的身體便相擁著癱軟。

……

「我愛你。」

葉玫枕著澹台的臂彎,躺在他的懷裏,表情天真的像個孩子,「這樣真好。」

澹台卻只是盯著她看,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她野玫瑰般的嘴唇。

「答應我,以後不許再不開心了。把妳所有的不開心都交給我,好嗎?」

葉玫抱著他,孩子般的點頭,然後把臉貼住他的臉頰。

「告訴我,給我摘玫瑰的地方在哪裡?」

「郊外,我做考察的一條河的河灘,很荒涼,但是很美。」

「帶我去!」

「那是個危險的地方。」

「帶我去!!」

「那裏坡很陡,我怕妳會掉到河裏。」

「帶我去!!!」

「河裏有劇毒的水蛇……」

「帶…我…去…!!!!」

「好吧,先睡覺。」

「不睡,睡著了你又走了。」

「不會的,真的。」

「那也不睡。」

「為什麼?」

「剛才還不過癮,我還想要……」

「服了妳了……」

「那還等什麼?」 燈熄滅,葉玫呻吟著咯咯地笑起來……



Sun. 6:05 am



天漸漸亮起來,窗外是朦朦朧朧的晨霧。

起床,洗臉,刷牙,梳好頭髮--

第一次在清晨的時候自己屋子裏有個男人,葉玫覺得很開心,光著身子坐在床上,托著下巴隔著浴室的玻璃看澹台淋浴的樣子,結果是自己毫無懸念的再次濕掉,忽然臉紅,覺得自己太好色,便起身穿衣服。

白色內衣,簡約得體的白色吊帶連衫裙,赤腳穿一雙白色綁帶高跟涼鞋。

配上她精致的臉和野玫瑰般的嘴唇,還有那一頭長髮,秀麗迷人中帶些野性不羈。

四肢裸露,皮膚很白很細嫩,只是腿上有珍珠般的燙傷水泡,手臂上有玫瑰花瓣般的刀割傷口,燦爛奪目,美麗得有些殘忍。

和他挽著手出門,書包扔在家裏,只拿了那個信封,準備回程時寄出去。

坐上自己的紅色mazda6,葉玫想開車,澹台卻不讓,說她一晚上沒睡覺不安全。

葉玫微笑,想想也是,澹台畢竟比自己多睡了一會--

一個晚上,陸陸續續好幾次,她始終貪婪,也始終不敢睡,有的時候澹台睡一下,她便趴在枕頭上看著他笑,看一會便開始用手或者嘴欺負他的小弟弟,把他弄醒,然後再繼續,換各種各樣的姿勢,讓自己一次次的飛起來。

「你也比我強不了多少,昨天還出那麼嚴重的事故。」

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葉玫覺得太陽穴有點疼,便點了枝煙,抽來提神。

「不過你開車也好,起碼省得我累,最多一頭撞下去摔死,不過擺脫你要是出車禍的話千萬讓我乾乾脆脆地死掉,可不要鬧得高位截癱什麼的,還有最好不要毀容。」

「那麼怕醜,那天幹什麼還要跳樓?」澹台輕笑,口氣中帶一點責備。車起步。

葉玫做個鬼臉,噴了口煙在他臉上,笑著看他咳嗽的樣子:「我說過我記性不好,已經忘記了……」

說著,心裏卻忽然有一絲淡淡的憂傷飄起來,有一點點鬱悶,不知道為什麼。

信手打開音響,早間的新聞依舊關注著連環殺人的案件。

過了一天,死者又多了一個,銀行年輕漂亮的女主管,天沒亮的時候發現死在公路道邊翻倒的車裏,依舊是刀傷,依舊是滿身的血,依舊是死前有過性行和掙扎所以認定奸殺,依舊是一點線索也沒留下的高智商犯罪,包括指紋包括精液包括DNA。

葉玫始終也對這個謎一般的殺人犯感到好奇,於是側過頭,看開車的澹台,忽然想知道他和那個殺人犯比起來那個更會令自己著迷,再一下子便覺得自己這樣想絕對是有人品問題,於是就笑。

「妳笑什麼?」澹台問著,車的速度提到100邁。

「覺得你可愛唄。」

葉玫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一樣伸伸舌頭--

越美麗的女孩子越會騙人,沒錯--

摁滅煙頭,關掉廣播,插了張新的CD,許巍的《時光‧漫步》。

「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只因這胸中,燃燒的夢想。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

《完美生活》的歌聲唱起來,葉玫把車窗打開,朝外看--

潮潮濕濕的晨霧,什麼也看不清楚,車很快,感覺像是在雲裏飛,帶起一陣風,常常的頭髮飄起來。

那一霎那,葉玫覺得幸福,覺得安心,覺得生活完美,覺得困倦,便關上窗,合上眼,就那麼在歌聲裏任自己睡過去。

「……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體會這歡樂,愛恨離別。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歌聲裏,醒著的澹台開車,紅色的mazda6馳過,睜著眼睛,餘光掃過公路的邊溝,似乎看到翻在一邊的那輛白色polo裏面那個想自殺卻被殺的給老闆當二奶的漂亮銀行女主管,似乎看到她飄飄蕩蕩的三魂七魄,眼光之中忽然閃過一絲悲憫。

一樣的歌聲裏,睡著的葉玫斜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看到荒涼的河灘上穿一身白衣的長髮女孩躺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紅,臉上似乎帶著笑,鮮紅的血在身下汪成一個靜謐的小血泊。

身邊的男人跪坐,眼睛深邃,臉上有淚,手上握著染血的刀。

男人俯下身去吻女人的唇,然後頭。葉玫忽然覺得男人長得像是澹台,女孩有點像自己。

一驚,她醒過來,才發現車已經停下,自己的頭正靠在澹台肩膀上。

「到了嗎?我睡了多久?」她理理頭髮,朝他笑。

「睡了有一陣了,」澹台微笑,「看妳又皺眉又笑的,夢到什麼了?」

「我夢見你就是那個殺人犯,夢見殺了我然後坐在我的屍體旁邊哭。」

葉玫說著,自顧自地下車,看清這裏是片河灘,河水深而沈靜,靜靜流淌。

繞過來,攀住了澹台的胳膊,沿著河灘緩緩地前行。

「那妳害怕嗎?」澹台問著,摟住葉玫纖細的腰。

葉玫搖頭,停下腳步,看著他,表情鄭重其事卻帶一點點向往,「其實那樣也不錯,我有一點點憧憬,真的能那麼死也是很愜意的事情……對幸福的生活,我始終沒信心,所以,要是你覺得你不能愛我了,就像那樣的殺了我,好嗎?我喜歡。」

「傻瓜。」澹台的眼光略一黯淡,便恢復,手指過去,「看,就是那裏。」

葉玫看過去,透過那一段薄薄的晨霧,河灘上,那一大叢野玫瑰燦爛而妖冶地綻放,如此甜美,如此自由,帶一點點血腥。

「真美……好多野玫瑰……」

她尖叫,大聲地笑,朝玫瑰花叢跑過去,跑得急,腳下一絆,便摔倒。

裙子刮破了,腿擦破皮,血滲出來,卻只是笑,似乎不覺得疼。

「來,拉我起來……」

葉玫朝澹台伸手,卻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拉,隨著他倒下,便合身壓上去,「你才是傻瓜,又上當了……」

她放肆的騎到他身上,笑著去吻他的唇,他便擁了她回吻,纏綿熱烈,軀體也隨著肆無忌憚地互交纏。

「要我,就在這裏。」

葉玫的眼神迷離,軀體火熱,仿佛一頭執著於情欲的小母獸,解開澹台的最後一道防線。

不由分說,便坐上去,火熱的東西,一下子把她的空虛填滿。

「真好……」

葉玫仰起頭,攏了攏披下來的長頭髮,眯著眼睛吐出一口長氣,然後便放縱自己的軀體在男人身上舞動,仔仔細細地體會每一個張揚或者細小的動作給自己身體帶來的快感,然後執著於此,近乎貪婪。

男人會承諾,每一次都如此,海誓山盟,女人聽了便開心流淚。葉玫也是女人,所以一樣喜歡。她希望自己簡單,所以不願意去想真假,聽了便孩子般地相信,便全身心地投入。或許這樣會痛,但起碼不累--不喜歡委屈自己的人,不願意去想未來,哪怕是下一分鐘,想了有時便會鬱悶,所以這一分鐘擁有,這一分鐘就享受,享受了,這一分鐘就快樂,這一分鐘就幸福,哪怕下一分鐘會哭,下一分鐘會死,都無所謂。

放肆的舞蹈裏,葉玫覺得莫名的幸福和快樂--

無論多久,起碼這一刻,我被人擁有,也擁有別人,知足了--

迷離裏,她覺得自己快樂得幾乎要窒息掉,欲仙欲死。

恍惚間,看到河岸邊薄霧中的美麗自由的野玫瑰,忽然想知道自己的血和那玫瑰花瓣那個更紅。

快感的頂峰與死亡相通,所以情欲是毒品,讓人體會到難忘的短暫歡愉和致命快感。我們追逐,樂此不疲,不計後果,仿佛心甘情願在春宵一刻以後被愛侶吞噬的蜘蛛或者螳螂--

在自然界,雌性要繁衍,所以雄性犧牲,在人類,做愛只是了歡愉,犧牲的物件不定,有男有女。

高潮的一瞬間,葉玫覺得自己一下子飛起來,又落下去,仿佛做過山車,她放肆地尖叫,笑著,淚流出來,卻大大地睜大眼睛,看澹台深邃的眼和棱角分明的臉,看自己的汗滴到他的臉頰上,看他手裏明亮的刀鋒。

不驚詫,不奇怪,只是叫只是哭只是笑只是顫抖抽搐,只是陶醉於那一霎那的擁有。

微微伏下身,喘息著,手幫他擦汗,胸脯卻微微挺起來--

我是你的了,永遠都是你的,到死也是。愛我,寵我,毀滅我,怎麼都好,只是別讓我一個人。

刀一下子刺進胸脯,深至末柄,隨著葉玫緊張的呼吸上下起伏。

女孩的眉毛可愛的皺起來,眼睛睜得好大,嘴邊依然帶笑,低頭,看自己鮮紅的血沿著刀柄滴下來,打在澹台赤裸地寬厚胸膛上。

「妳……恨我嗎?」

澹台看著葉玫顫抖的鮮豔嘴唇,聲音有些顫。

葉玫搖頭,不說話,覺得胸口的刀傷隨著自己的呼吸一陣陣的疼,嘴角有血絲垂下來,伸出舌頭舔舔,是濃熱的血腥。

她呆了呆,似乎做了什麼決定,手便握了露在胸前的刀柄,「我喜歡,這樣很好,別離開,好嗎?」

一咬牙,拔出來。

血濺起來,雨般落下,仿佛燦爛的落花。身體隨著向後倒下去,腿卻死死地纏住澹台的腰。

「抱我……」

女孩的聲音很虛弱,血仿佛紅色的小噴泉,從胸前的傷口湧出來。

男人起身,下身並沒有和她分開,只是伸開手臂,把她抱在懷裏,呆呆地看她顫抖的嘴唇。

葉玫微笑,臉色有些蒼白,「真好……你是他,我的感覺沒錯,我也不用……再懷疑自己的人品問題了……」

手鬆開,刀落地,呼吸一下子急促,「別走……就這麼抱著我……到我死……」

「傻瓜……」

澹台的淚落下來,「昨天,我走了,為什麼非要那麼想我回來,否則……」

「我說了我喜歡……這麼死掉,什麼……都不用再擔心了……在你懷裏,很溫暖,很放心……不過,好疼……」

葉玫斷斷續續地說著,手卻在地上摸索,「刀……澹台,給我,快點……」

他怔住,撿起掉在地上的刀,放在葉玫手裏。

葉玫不說話,顫抖地握住,忽然一咬牙,從側肋再次刺進自己的身體,再拔出,更多的血噴出來,身體由於痛楚緊縮,忍不住呻吟。

「妳幹什麼?」他緊緊地抱住她的身體。

「有點頭暈,讓自己疼一下,清醒……我不想……這麼快就死,有點捨不得……捨不得你……」

葉玫苦笑,眼神迷離,「澹台……我的嘴唇……像是……野玫瑰嗎?」

「嗯……妳好美……」

「親……親親我……」

吻上去,淚流下來,葉玫的手一下子垂下去。澹台起身,把她平放在河灘上那一叢鮮豔的野玫瑰邊。

--美麗的,如果不能長久,便應該有個屬於自己的美麗終結。

美貌如此,愛情也一樣。

荒涼的河灘上,穿一身白衣的長髮女孩躺在地上,衣服被血染紅,臉上似乎帶著笑,鮮紅的血在身下汪成一個靜謐的小血泊。

身邊的男人跪坐,眼睛深邃,臉上有淚,手上握著染血的刀。

男人俯下身去吻女人的唇,然後頭,看太陽升起來,看晨霧一點點散去,身體便也在這晨霧中,一點點透明,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

尾聲

連環殺手的第七個犧牲品的屍體被發現在河灘的野玫瑰旁邊,衣衫零亂,滿身是血。

依然是刀傷致死,血流滿地,依然是死前有激烈的性行,依然沒有行兇者的任何痕跡,只是這次有兇器,一把刀,刀上的指紋都是她自己的。

不遠處停著她的紅色mazda6,車裏有個大大的牛皮紙的信封,裏面有她的辭職信和一張裝有CAD設計圖的光碟。

死者葉玫,女,25歲,某設計所土木結構設計師,獨身,抑鬱症。

有人看到死者死前兩天在酒吧做出想跳樓的舉動,然後進屋對著空氣說話,也有人看到死者死前一天,曾經一絲不掛地出現在自家陽臺,並發瘋似地尖叫。

這是第七次殺人案,也是最後一次。

無頭案總要結,市民總要有說法,所以最後,在官方或是非官方的媒體上,出現的新聞是《變態女設計師連環猥褻殺人,六天殺六女第七天自殺》。

既然有性高潮卻找不到精液,自然可以是女人調戲女人,死者已矣,蓋棺定論,死無對證。

城市依然運轉,寂靜而冷漠。每天都有人死,新聞不炒作便荒涼,被害的女孩子們也好,連環殺手也罷,過去了便過去了,骨肉成灰,再沒人記得。

……

三海之內,是大地獄,其數百千,各各差別。所謂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無量,次有千百,亦無量苦。

十八層地獄,陰森肅穆,葉玫一身白衣,靜靜地在階前佇立--死掉的那一霎那,靈台明澈,一瞬間什麼都明白。

澹台是鬼,七天前美麗的妻子從17樓陽臺跳樓自殺,他收拾起那一地殘缺的骨肉,埋在他們常去遊玩的河灘上,玫瑰叢邊,自己便也跟著自殺,跳崖,一樣摔得沒有人樣--

原本不該死的人,懷著執念自殺,死後七天之內,魂魄不歸地府,只在塵世飄蕩。

澹台一樣有執念,執念就是美麗的女人不該死得這麼難看。

於是他便找想自殺的女孩,救下她們,給她們一點點溫暖,希望她們活下去--

只有陰氣重的人,鬼才可以接近,所以所有看到澹台的女孩子原本都該在見他之前順利的死掉,只是被澹台略略耽擱,用他自己剩下的陽壽。

其實如果她們想活,他會把自己剩下的所有陽壽都給她們,可是七天,沒一次成功。

不成功,便幫她們美麗地死掉,起碼好過屍骨不全。

而且,不是自殺,雖然橫死,也不用受地獄酷刑,依然可以輪迴超生。

那夜,和葉玫溫存的時候,他以她會不同,便離開,但等不到他的葉玫卻還是要死,沒辦法,只能如此,所以葉玫成他的最後一個,在澹台頭七那天--

他死了,澹台便從世間消散,雖然夙願未了,也只能帶著遺憾離開,去自殺之人該去的地方,枉死城,受五百劫苦,永世不得超生。

九品蓮台之上,地藏菩薩摩訶薩寶象莊嚴,垂目看著下面站立的白衣女孩,問她下一世想做什麼樣的人。

葉玫只是微笑,說我累了,不想再在世間人,只想做那個河灘上的一朵野玫瑰,靜靜地開,然後靜靜地謝。

菩薩合十,我佛慈悲,一時間,葉玫覺得眼前陽光燦爛,河水依然安靜流淌,河灘上的野玫瑰燦爛地綻放。

「就是這裏吧,這樣才好。」

葉玫微笑,自言自語,菩薩一握拳,掌心的魂魄灰飛煙滅。

太陽升起來,花叢之間,一朵新的野玫瑰倏然綻放,甜美,自由,有一點點血腥,一如那個女孩鮮活的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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