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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見傳說

第一部  雷之卷

作者:

(注1:這是臨時的譯本,錯漏難免,諸君見諒)

(注2:「里見傳說」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小說《里見傳說》Satomi Chronicle聲明

這不是一部「歷史」小說,而只是一部以歷史為背景的小說。

小說中的大部份人物都是虛構的,不過,小說勾勒了日本戰國時代的進程,可以說是那一段時期的快速剪影,通過故事中人物的眼睛,作者試圖把公家、武家、商人等階層在歷史舞台退登場的更迭呈現在讀者的眼前。

故事是用英文寫的,雖然已過濾了一遍,仍可能會有不少殺戮及情慾上的描寫的,對這點有反感或未成年的讀者,請不要看此文。

我沒有接受過正傳翻譯訓練,因此,譯筆生硬,在所難免,希望大家多給意見。

作者保留版權。


第一部  雷之卷

第一章  初陣

(里見 瞳)

滂沱大雨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簾。

戰場早變成墨黑的泥漿地獄。

我們像野獸般殺戮,像野獸般死去。

倖存成不實際的妄想。戰馬的嘶叫、矢鏑劃過時的刺耳破空聲,瀕死者的哀鳴、穿著重鎧的屍體砰然倒在無情泥土上的悶響…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敵兵倒在我的槍尖下,也記不起我和她交鋒了多久,就在一瞬間,我發現我的槍尖已刺這女武者的小腹中。

她的雙眸在困惑中睜得大大的,雙膝卻已屈跪在地上。


「這就是死亡吧…」我注視對手帶著一絲傷感的眼神時暗道。

她的左右手仍緊緊的抓著我槍柄。她和我年齡相近,長得漂亮,而且作戰時十分勇敢。即使是這一刻死神已近在咫尺,她的眼睛仍然那麼自豪和堅定,絕無求饒的意圖。

雨水不停地自她的臉龐爬下。

一切已結束。

她麾下的三十多名女侍衛已紛紛陳屍陣上,年輕的生命有如早折的春花。

勇猛作戰後,在沒有玷污武家女兒聲譽的覺悟下一一犧牲。


其實,倒在槍尖的亦可能是我而不是她,我們勢均力敵,初陣中對殺戮是同等陌生。可是我始終是勝利了,而她卻要付上戰敗者的代價。

「報上妳的名字!」我問道。

「千葉家的…香織。」她帶著驕傲說出了家名。

「我是里見家的瞳,里見藩主的女兒。」在殺她之前我讓她知道她是死在哪人的手裡。

她點點頭、明白了。這時,從小腹湧上來的劇痛令她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

不會太久了。只要我把長槍抽出就可以立時終止她的痛苦。死亡會是如此的迅速與慈悲。但這樣一來反而是對一位令我暗生敬仰之心女武者姊妹太不尊重了。

「香織小姐,覺悟吧。」我以安慰她的語調道。

「瞳小姐,幫我啊…介錯…」

我把目光拉緊,然後點點頭。

我放開了槍桿,走到她的背後,用短刀割斷了緊縛她黑漆胸甲的帶子。在我把她那被血水染得嫣紅的上衣卸下來時她沒有哼半句。

純白幼綿編成的褻衣下是正發育的少女胴體。她原本可以成為一位武士的可愛妻子,又或是一藩主的姬妾,但現在不成了…


我把太刀從刀鞘中抽出。

它的名字是「飛燕」,刀如其名:輕巧、鋒利!

「香織小姐,準備好了?」

香織略為留戀了一刻,接著把身體向前微傾把脖子暴露在刀刃下再輕輕把仍插在她小腹的長槍橫向動了一下;這是象徵式執行了武家女子的「自害」,已足夠了。

「御免!」我致歉中把刀砍向她的後頸。拖著扎到腦後長髮的人頭飛離身軀,血柱射上了半空,把隨著遺體撲向地面的槍桿也染紅了。

我輕輕的用前足把她的胴體弄翻了過來,失去了頭的身體大字型的仰臥在雨中。

「往生極樂世界吧。」我合掌默禱。

我自己的一名侍女檢起了首級,用雨水稍為洗滌一下再把它呈獻了上來。即使在死亡中,她仍是如此漂亮和安詳。

「如果是我的最期,我可以做得到嗎?」我閉上了眼睛想像自己的頭顱被砍飛後在空中翻滾的景象。

馬蹄聲!匆忙中我下令變陣。來者是一隊輕騎。我立時放下心頭大石。騎兵是插著繡了里見家橫三割丸家紋背旗的。勝男一馬當先地走到離我不遠處便停了下來。

「幹得不錯啊,我勇敢的瞳。」他斜眼望向躺在地上被殺的少女。

「兄上,戰鬥進行如何?」我以對兄長的尊稱向他詢問。

「幸得八幡神保佑。」他一方面下馬一面說:「不過也險得很。如果不是這場大雨,我們可能已一敗塗地。」

我有點不解。

他大笑起來。一陣奇怪的感覺自我的內心升起。那嘹亮而瀟灑的笑聲使我回憶到與他並轡春郊試馬的日子。那時我已知我是喜歡他的,不過這時我才發覺是愛得如此深。

我們同父異母,父上是屠殺了母親一家才把她強行霸佔的…不,我完全明白那不是兄妹之情,而是屬於一種更強烈、更曖昧、更令人震慄的感情…

我連忙把那感覺壓回陰暗處。


「倘不是突然下了這場暴雨,在他們的鐵炮隊前我們會潰不成軍。瞳,天賜甘霖,我們命不該絕。」他解釋道。

「兄上是說我們已打勝了?」

「言之尚早。敵軍在後退中。可是如果無法切斷他的退路…」他以劍指向西北方,滿臉怒容道:「假如他把驃騎營撥交我指揮…」

我感到他心中的怨氣。開仗前他就向父親要求那支兵,卻被拒絕了。

「兄上,我們這裡…」

他朝我的手下望了一眼,一哂道:「瞳,不是要長他人志氣,如果要一戰功成,恐怕妳的手下難勝此任。何況,我無意讓我的好妹妹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

他的目光落在懸垂於我手的香織首級上。

我感到我的臉紅了 雖然他言之有理,我仍難壓下心中因被拒的不快…

我正要反唇相譏,另一傳令輕騎卻飛馬而至。

「主帥,左方有不明來歷馬隊!」

「人數?」兄長目光如炬。

這非同小可。以我方疲憊不堪的人馬,又如何可抗擊敵方精銳騎兵?

「雨勢太大,無法清楚。」傳騎回報道:「主公,馬蹄聲不小!」

「蠢材,靠近敵陣,看不清楚,提頭回來見我!」

傳令兵策馬絕塵而去,勝男再不猶豫,下令作為預備隊的槍兵列陣。

「兄上!讓我們以散兵線擋他們一下。」

他眉宇間一鎖,可是似乎別無他法了。敵人可不會給他充分時間佈署好新陣。

「瞳,不要戰死啊。」

我沒有回答。我的侍女牽來了我的坐騎「銀月」,我飛身上了鞍,把香織的人頭栓在馬頸旁。

「前進!」我率女兵向發現可疑敵兵的方向推進。

人數比想像更多。大地在他們的鐵蹄下顫動著。我偷偷望了馬頸畔的首級一眼。我會否和她一樣被另一武士懸首馬前、被卸奪鎧甲的身體橫臥於泥濘上?

可是,我是過慮了。

如幽靈的重騎兵自雨幕中現身並迅速向峽谷處全速前進;是父親的驃騎營!

全殲敵人,在此一擊!

這時,我看到了一竿的白地黑文「天」字旗。

我明白了。二哥一竿在勝男經血戰取得絕對優勢時才擢取他的成果。

這當然是父親的主意:打壓長子,扶植次子一竿;就因為一竿是他出身寵妾的第三任妻子春之局所出!極有可能這根本就是春之局的陰謀。

我暗罵了一聲把馬首拉回再走到勝男的身旁時已可感到兄長轟轟的怒火。


第二章  夜宴

(里見勝男)

慶功宴中,我就座於父帥之右方,正好面對那令人討厭的同父異母弟弟一竿。

從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亦感到我對他的敵意和藐視。他算是個什麼?一個覬覦本來就屬於我這長子嫡系里見家承繼人地位的小人!

今天,他更以卑鄙的手段盜去我用血戰換回來的勝利!嘴上我沒哼半句,可是我的眼神裡是明顯的一個字:賤!!!

當然,我不會愚蠢得把這忿怒向父帥宣洩。我會忍耐到時機成熟才動手。

可是,一點兒的動作也沒有亦是不成的。即使我明白小不忍亂大謀,我的部屬卻可能誤會我是懦弱無能。被視為懦夫是極其危險的。

不,我一定要有所表示:在不激怒父親的情況下向這賊子還以顏色,使他在他的部屬面前丟了威風。讓他這個「勝利」被人們拿為笑柄!

族中所有的家老及重要將領雲集。大家都全神貫注正上演配樂莊嚴而舞步緩慢
的「能」劇:是有關平源兩大氏族爭霸的故事。

里見家就是起源於源氏支脈的。我偷望了坐在父親身旁的女人一眼,春之局的嘴角正彎起了勝利的微笑,一切都如她計劃一樣。

我陰沉的報以一個冷笑,她的雙眉立時緊攏起來。這個女人已知道我仍有我的殺手。

表演終於完結。僕役把祝勝酒傳了上來。從戰場上得勝歸來的將領逐一向父帥呈獻戰利品以示效忠。我看到我的瞳捧著一蓋上了腥紅綢巾的木盆、以跪步移向父親。

我的內心一陣湧動。瞳真的長大了:她的眸子有如星星般閃亮,和她的名字「瞳」絕對匹配。她的身段亦不再是少女時的平坦了:隆起的曲線令即使是身為她兄長的我亦不禁感到體內一股難以駕御的悸動。

「父上,」瞳先向父親行叩拜之禮:「謹獻上女兒初陣的戰利品。」

慢慢的,她把綢巾掀起。千葉家公主的人頭呈現在眾目之下:「這是千葉藩主女兒的首級。」

父親點點頭接納了,接著,旁邊的雜兵就把這美麗武家女兒的頭安放在帳前的首級架上示眾。

「妹妹幹得好,」我說:「現在該輪到我獻上寶物吧。」

我離座跪到父親的面前:「首先,是敵軍三名驍將的人頭。」

我拍手示意,我的部下立刻把三座盛載敵首的木盆端上。這三名敵將曾經叱吒風雲,可是如今卻只有他們臉容扭曲、眼睛翻白的首級在這裡等候發落。

父親點點頭示意我返回座位。他正為急於要接納一竿的獻呈─千葉家的軍旗─而顯得不耐煩了。我從眼角中可以看到那呆賊正笑瞇瞇眼的(地)等待接受全軍的敬仰和祝賀。

他不會如願以償的。

「慢著!父上,」我恭敬地鞠躬:「兒仍有一件稀有的禮物進獻。」

我再不等他的反應,拍拍手,我的部下再端來蓋上了黑布的木盆。

我先掀起一角,讓所有人的好奇心增大了,然後才把黑布整幅抽起。

在木盆上是一頭黑狗,全身沉在血水中,牠的頭被挾在牠的後腿之間!

「這是什麼意思!?」父親怒喝道。

「父上,」我再次鞠躬,然後繼續我的演出:「兒在敵人陣地中發現了這頭狗,正好為我這威風八面的弟弟助餚。」

「哦,為什麼?」那呆子一竿竟然問:他應該懂閉上他的嘴巴的,春之局的臉已陰沉起來。

「我發現兩條狗當時正爭奪一根骨頭。」

「原來如此…這是鬥敗的那一條吧?」一竿傻笑地問。

「不是。」

「你是說你殺了戰勝的一頭?」

「也不是。弟郎,這條狗沒有加入戰圈,牠只等待另外兩頭打得兩敗俱疲時偷了骨頭,所以為兄就把牠殺了!」

即使是愚蠢如一竿亦明白含意了。他正要拔出腰間的短刀,可是立刻發覺這是個陷阱。他絕不是我的對手,而如果他先拔刀,其它人就無法協助他了,我可以以自衛之名把他解決。

「主公!」春之局介入了:「似乎勝男殿是不滿弟弟的功勳,甚至…對主公的佈署亦有異見…」

好歹毒的女人!她的兒子是個白癡,可是她卻不是!我的脊骨不由一涼。

我望向父親。他已怒氣沖沖。作為一族之家主,他當然可以實時下令把我處決或命令我切腹,可是我的部下不會就此罷休的,事情將會一發不可收拾。帥帳中的氣氛頓時拉得緊緊的。

「父上,」瞳打破了僵局。她如清新流水的聲音起了調和的作用:「女兒相信長兄是別無他意的。兄上曾向女兒說此戰的成功在於父帥的神機妙算;至於這頭狗也合該宰了。一竿哥哥也會同意真正的武士是應用任何方法取勝的吧,正如他今天替我軍帶來大勝一樣。」

一竿拚命的點頭;他只求脫身,而且瞳歸功於他,他焉會不樂於接受?

我望向父親,他臉上神情數變。他是在把情勢仔細估計:先是忿怒,接著是發覺潛在的風險,他的眼神左右飛竄地衡量一旦廝殺勝負之機會。

突然,他開懷大笑了出來。緊繃繃的氣氛立時緩和了。一觸即發的危機已過。

酒如流水不絕。父親宣佈獻旗之儀推遲至返回他的城池才舉行。在那裡,他的力量足以控制大局。

「本帥另有一件事要宣佈,」他在眾人祝捷後站了起來:「我們已決定。…」

他望向春之局一眼再繼續說:「我們的女兒瞳將下嫁上杉謙信的侄兒。只要瞳能嫁給上杉家的繼承人,里見家和上杉家就能結盟。一切已安排妥當,瞳會在明年出嫁。為此,今夜大家更應盡興!」

他坐下了。

我不相信的搖頭。我相信已可看到那些暗中扯動的線了。

他們在蠻來!這樣,里見家和強大的北條家就會變成死敵!而一旦開戰,我的居城─櫻木城─將首當其衝!

我把目光轉向瞳。她似沒有任何不快或傷感,只是像一尊雕像般端坐著,令人從她臉上找不出她內心的真正感受。我呷了一口用李子釀製的酒,心情漸漸納悶起來。

夜,如水般溫柔。可是,誰都感到一場暴風正在醞釀著…


第三章  捕之網

(里見一竿)

我在左右各有一舞姬摻扶下步履漂浮地走回我的帳幕。

我連她們的名字也記不起來了,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綠子緊隨我身後,她的手亦摟著另一個舞女的腰。

綠子是穿著一襲繪有睡蓮圖案湖水綠和服,她那被白襪子包裹著的纖足足以令人心搖魄蕩。在我的玩伴的嬌笑中我進了營帳並拉上了帳門的布簾。

我當然知道外間的人會如何說。他們都或搖頭嘆息;又或向我的艷福投以妒羨的目光。我大笑一聲,任幕簾閉上,把外間的世界拒諸帳外。

一旦在帳中,除了綠子之外,其它的女郎都忙於脫掉衣物。浪笑聲在女郎們的互相愛撫中持續。她們都是如此年青美麗,豐胸美臀…

不過,我卻不急於享用。現在還是早夜。我可以遲點再回來享受人生。我一直向前行,步伐堅穩。如果在帳外的人看到我這時的樣子,一定會大嚇一跳吧。

誠然,吾非戰將之材;可是我亦不是他們心目中的廢物。適者生存,而我的絕活就在這真真假假中能出奇制勝!

綠子以挺拔的身影在我身旁行走。她的聽覺已達至最高的警戒。一里之內任何不速之客都難逃她的耳朵。如有任何的入侵者,她的短劍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對方置於死地。

我們走到帳幕的盡頭,把四名仍在假裝尋歡的少女留在帳中作為煙幕。在陰暗的一角,我們把地上的暗門弄開了。腳下出現了一條有長長梯級的暗道。綠子先我而拾步下去。如有任何的伏擊,她將掩護我逃跑。

不過我們是過慮了。

他已在那兒等待著。

在微弱的燭光下他更像是一道幽靈。不過他是人。

他頭戴朝臣高冠,身穿四品位階朝服,眉毛是剃光後再在上數寸的地方另劃了一道的。他的唇紅如婦人,一手持扇,另一手卻似軟弱無力得垂到一旁。

不過,我不會被他這懨懨病態騙倒的:身為朝廷第二高手的三條一郎絕對可以在轉瞬間把對手斬成兩截。

我坐到他的前方,盡力保持「安全」距離。當然如果他真的要殺我,這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不過我其實不必擔心:我死了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綠子坐到一旁。不知在何時,她已在我不知不覺中把和服卸去並換上了女忍者的緊身黑布夜行衣!

「里見大人,你終於來了。」三條一郎的雙唇裂開形成一條似笑非笑的弧線。

「是了,三條大人,讓你久候了。」

「沒有關係」他執扇的手輕描淡寫的一擺轉過了話題。:「計劃進行得如何?」

我點點頭,道:「一切都在閣下計算之內,父親已宣佈了把瞳嫁給上杉家的小子。勝男的臉色當時都變了。」

「聽說準新娘美得很啊。」

「確是如此。藩中都稱她為『里見的山吹花』。」

「啊…就是那在春季的山頭上盛放、可愛的黃色花朵吧…」三條闔上了眼簾,好像正要想像那黃花開遍山野的情景。當我發覺他已再張開眼睛時,赫然看到放在我前面去掉放了一件東西。他究竟是在何時放下的?

那是一件繫上紫色綬帶竹製盒子。

「里見大人有福了。天皇陛下已得知大人的威名,同時知悉大人對詩歌的鍾愛,所以,今次命令下官把這禮物交給閣下。」

「天皇陛下?」我失聲道。

「當然囉,」他仍是笑容堆面的。「大人還不把它打開來看看?」

我叩首再打開紫綬時全身顫抖著,竹盒的蓋子被揭開,裡面是一卷軸。

我慢慢的把它開展。頓時我熱淚盈眶。

對啊,君恩如海。那竟然是御筆的詩卷!

「里見一竿叩謝聖恩。」我俯伏在地道。

「呵呵呵…」三條一郎以手扇半遮燻黑了的牙齒,道:「聖上知道了一定會十分高興的。」

「微臣真是不知如何才可以報聖恩。」

三條的笑容突然消失。他的雙瞳發出冰冷的寒芒。倏然地,他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他從懷中取出另一卷軸。

「御旨!」他聲音微細,卻挾著如山的份量。

綠子和我都伏地接旨。

「封里見一竿為五品大夫。並令其引發北條及里見家兵戎相見,再引上杉軍討伐不臣的北條,無違朕意。」

「啊,臣遵旨。」我雙手接過了密旨把它交給綠子。

「可是三條大人,我們里見軍可能不是北條軍的對手。而且,萬一上杉袖手旁觀…」

「呵呵呵…」他又回復了裝糊塗的模樣了:「里見大人,聖上是不會有負大人的。北條或會攻取櫻木城。那兒的城垣雖然堅厚,可是仍有辦法以圍城或其它詭計拿下的。可是,如果他們要攻下里見家的主城館山城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北條軍會力不從心,尤其是當上杉有如在他背上的芒刺時就更會腹背受敵。至於上杉方面,陛下已和謙信取得默契,他們一定會依旨行事的。」

「上杉會接旨?」我心中明白,曾是無上權威的天皇御旨,現時已今非昔比。各地大名據地而立,沒有足夠武力作後盾,御旨是一道空文。

「當然會囉,里見大人。」三條把玩著扇子道:「上杉和北條因爭奪關東八州早已是世仇,何況,聖上已答應上杉大人,只要消滅北條,關東的管治權就交給上杉家囉。」

我開始有點不安。在自己家門前把兩個敵人變成一個更強大的又有什麼好處?

到時,恐怕是連搞挑撥來平衡兩方勢力這老方法也行不通。

他好像已看透我的想法。

「大人,請相信朝廷吧。到時,上杉家會和北方的武田家拚過你死我活,最後里見家就漁人得利…而朝廷只需一點的時間…」

「時間?」

「對,時間。當上杉、武田作生死鬥時,聖上會以密詔號令天下有志勤王的志士,一舉恢復近畿一帶皇權。當他們兩家發覺上當時,朝廷大軍已兵臨關東,到時,里見軍從後方再反戈一擊!如此,當年朝廷號令天下的好日子就會回來了。」

我明白了。真是天才。瞳會是魚餌,北條沉不住氣就會發動攻勢。上杉,作為瞳的未婚夫婿,絕不會坐視。接著,另一密旨會挑起武田、上杉之間兵戎相見─這是朝廷慣用的借刀殺人伎倆。

「如此,里見家最後得到的是…?」

「關東八州全歸里見,」他乾笑了一聲,再道:「最少,我們會替你除去你的眼中釘---里見勝男!」

最後的一點,我倒是相信的。

「我亦不會要你孤軍作戰。」三條把扇一揚,他背後的五根蠟燭同時亮起。五名穿著女忍者服的少女跪成一排候命。

「甲賀的蜘蛛組,」他頭也不回的說:「她們就交由你調度。」

少女們恭敬的向三條彎腰鞠躬。

我望向綠子,使我震驚的是她亦向三條行禮。她顯然也是蜘蛛組的人!

我登時毛髮倒豎。

我再望向三條,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原來背後的地方亦已回復一片漆黑。

「請里見大人回營吧,這夜還早得很呢。」綠子又再次成為馴服的嬌美侍女了。

我連忙退後一步。

「一竿大人,不要害怕啊。三條大人吩咐綠子侍候大人,包括任何方式。」她言辭曖昧,若是平時,我一定心猿意馬,可是如今…

「綠子不會傷害大人的,除非…三條大人改變他的指令,那就當別論了。」她的笑容甜美如昔,可是在我的腦海中盤據著的只是那只和雄性交配後就會吃掉伴侶的母蜘蛛!

我乖乖的跟著她的身影,心卻跳得厲害,我已無法決定這是因為想到即將來臨的無邊艷福抑是如坐針氈…


第四章  櫻木城

(山崎十兵衛)

從櫻木城的城牆上,我俯視周諸尋覓任何騎隊的出玩。

作為代守城官,在少主不在城中時,見微知著地防禦任何現有或潛在危險是我的職責。不過,在這刻這危險基本是不存在的。

我家部隊擊潰千葉軍的消息兩天前由背插雙箭紋旗的偵騎傳到櫻木城,我今天是期待少主和他的部隊凱旋歸來。當然,另有一人是令我更期望相見的。

她當日請纓出陣時我極力反對:太年輕,沒有作戰經驗等等。可是,小姐的脾性就是一錘決定,要改變難如登天。於是,一個多月來的晚上我都無法睡穩,只有默默的祝她平安歸來。

天神眷顧。

兩天前,收到了我軍大捷以及少主與小姐俱平安的消息。她更在戰場上表現出眾,並把初搜的斬獲獻予主公,她的父帥。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一直看著她長大。她學走路時,我在;她母親過世時,我在;她第一次跨上馬背時,我在;當少主把銀月在她生辰之際送給她時,我在。

她已由一小女孩變成亭亭玉立的美女,里見家的山吹花。

她鵝蛋形的臉龐美麗而不像京城中的婦女一般總是存心討好他人的俗氣。

她有一雙明亮而充滿智慧,甚至狡黠的眸子,她的名字叫「瞳」是因她有那樣美的瞳仁而起的。

那雙眼是水與火的混成體。水,令人無法不愛她;火,因為她能以她的勇敢與執著烙著吃人的心坎處。

我嘆了口氣。我知這是一廂情願。她是主公的女兒,少主的妹妹,而我只是一名地位低微的武士,雖然藉戰功升至槍隊隊長之職,仍是身份懸殊。

四野平靜。我們和鄰藩北條的關隘尚算和睦。不過,小姐如今許配上杉家,可能會有變量。

城倒是堅固的。它是里見家的重要邊塞。迄立於南總半島之一端,櫻木城緊扼西面的水道。城是築在堅固的花岡巖上,形勢險要:三面是瀕海的絕壁,東面的一條路是唯一可進入城堡的通道。

櫻木城二十年前本屬塚田家,在未被里見家攻取前曾被認為是牢不可破的金城湯池,事實證明任何天險都是可以憑陰謀及內應攻破的。

通往城的那條路有一段穿過一商賈雲集的小鎮,附近有一櫻木林,這就是「櫻木城」這名字的來源。

少主里見勝男將會率領他的部隊經由此路返回櫻木城。

我看到他們了!以一小隊背插交戰紋旗的探馬為前導,少主正率領凱旋大軍以整齊的軍容回城。在他旁邊的當然就是著名里見家山吹花。

「大開城門迎少主進城!」我下令。

在曲輪站崗的雜兵迅速絞動活輪把厚厚的大門拉開。

「山崎十兵衛恭迎少主凱旋。」我跪在路旁致敬。

「起來,十兵衛,你亦辛苦了」他下了馬,拍拍我的肩膀。

我跟隨少主已多年,屢次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世上沒有一個人像他能令我完全信任,一位武藝高強的劍客,亦是一位深受人民及部屬愛戴的好領主。

「來吧,我們還有不少事要做。下令眾將黃昏時集合商議。我們要小心北條方。」他嘆了口氣。我知他是不願意把妹妹嫁給上杉家,甚至任何人的。

我向他鞠躬。之後,我就面對她。

「恭賀小姐旗開得勝,屬下聽說小姐作戰英勇並把精美戰利品獻予主公。」

「十兵衛似乎真是消息靈通。」她答道。我無法分辨她是讚賞抑是語帶雙關。

我決定不再逗留,正要轉身去辦事。她卻突然說:「十兵衛,叫他們準備馬匹,我明早要出城。」

「到天王寺?」那是她母親一族的墓園。

她點點頭。這時我察覺得到她臉上的一絲哀愁。

「小姐可否讓屬下護衛?」

「不方便吧。」她答道。

「小姐確是多心。可是,現時情勢微妙,小姐獨自出城,似不甚妥。我只是守護小姐的安全。」

她盯著我的眼,說:「為什麼你想隨同而行?」

我一時無言以對。我可以隨口說一個理由,可是又不想騙她。

她卻沒有等待我的回答。

「好吧,日出見。」接著,她就頭也不回的步行離開。


第五章  天王寺

(里見瞳)

我們在沉默中策馬向天王寺而行。

十兵衛的坐騎吃力地才勉強可追上銀月的步伐。

早春已至,花的香氣正瀰漫。相信不出十日。緋櫻的花蕾就會依次綻開。我心中卻是想著:「下一個櫻花盛放的季節,我仍會有機會看到嗎?」

父親當眾宣佈我的婚訊雖然在當時令我感到愕然,但也不是完全出於意料之外的。

唯一令我有點措手不及的是他選擇宣佈的場合和我未來夫婿的人選。

勝男是屬意北條家的,可能正因如此,這提議才沒有被父親接納。

里見家和北條結成姻親只會鞏固勝男的地位。最少,櫻木城不會像現在般處於火線的邊沿而危如累卵。但命運的骰子已被擲出,女兒的婚姻決定權在父上手裡,勝男難有置喙的餘地。

為了政治上的目的,武家女兒的命運和被交易的牛馬從來就分別不大吧。

北條家肯定不會輕易罷休。但他們不會倉猝進攻的。

北條家不是笨蛋,在他們發動攻擊前他們一定會確保後方及側翼不會被上杉乘虛而入。我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理好這事,可是即使要動動腦根和耗費一些時間,他們都一定會有辦法辦到。

我向在我左方的十兵衛瞄了一眼,赫然發覺他正以濃烈的目光凝視著我。我輕歎一聲,故意忽視那帶著深情的訊息。這不是可玩談情說愛的時候啊。

天王寺離本城只數里之遙。它本身已足以成為一座堅固碉堡,並可作為主城的屏藩。以巨石堆成的牆身高大而厚重,而且在外更有一護壕圍繞。

母親一族就是在這裡作最後一戰的。當失敗已無法逆轉,母親全家男女就在寺後的庭園自刃。年青的母親當時沒有下殉死的決心而因此而終身抱疚。她多年後才下葬到她家族的墓地裡。

我在寺的木門處勒韁下馬。十兵衛接過了銀月的韁繩後我獨自步入寺中。他明白我不要陪伴,沒有跟進來。

走過了靜悄悄的外庭後,我穿越了供奉著右手持劍、臉上掛了個半嘲弄的笑容的不動明王大殿。再沿迴廊直趨殿之後。就在這時,我聽到他的笛聲。

如果世上有一種可以令我聽上千次也永不生厭的聲音的話,就一定是純一的笛聲。它不單止於動聽,而是像動了魔法似的令聽者陷入迷思。

我蓋上了眼簾,任由樂韻領引我的雙足走向蓮池旁的茶室。那是多哀怨的笛聲?它的創造者又是多麼的孤寂啊?在幽怨的旋律感染下我努力強忍我的淚水…

笛聲停止了。我張開了眼。他就坐在蓮池之畔,頭部微傾使一隻耳朵朝向藍天,好像正要在瞭解白雲浮過帶來的訊息。當然我知這是不可能的。純一是個天生的瞎子。

「姊上,歡迎回來啊。」他沒有轉身過來,仍是面向蓮池的向我問好。

「你如何知我來了?」我把聲音壓得很低,彷彿只要把聲浪稍微提高就會把這裡的一份寧憩敲成碎片。

他終於轉身,笑了。我感到我的心停止了一拍。他長得多俊美啊?五官細緻優雅,皮膚如珍珠般白皙光滑,只要略加裝扮,他隨時可化身為絕色佳麗。

「姊上,我嗅到妳的體香。」

我的臉一紅。

「純一…」我的心在絞痛。當我離去後他的命運會如何?

勝男對他不錯 可是他們之間少有言談。敵意是純一的。對他而言,勝男不是同父異母的兄長,而是殺害母親一家、再以粗暴強行把他扯進一個他永遠沒有機會張眼看到的殘酷世界的惡魔之子!

他的生命被詛咒,於是他詛咒里見家所有人。當然,除了我這個姐姐。

「純一…」我終於找到足夠勇氣向他告訴那消息:「他己把我許配給上杉家。」

他的反應比我想像的來得平靜。可是,這卻比如果他聽了就暴怒起來更令我的心像掉下千尺寒潭。

「純一,妳是否明白一旦…」

他舉起一手阻止我說下去。他當然明白。如我嫁入上杉家,我們姊弟相聚的日子不會多了。

「我們出去走走。」我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站了起來共拾步於被青苔覆蓋的小徑上。我不情願地跟隨著,我知道這小徑的盡頭是什麼地方。

墓碑上大都沒有標識;左七右八的沿一小斜坡豎立著。只有一尊石碑上刻有精美的里見家的家紋。

母親就埋骨於此:這是她向里見文雄哀求下爭取到的。亦是她跟了他這許多年來唯一請求他為她辦的事。她已躺在祖先們之旁,可是,我知道她仍無法安眠。

「姐上,」純一跪在母親的墓旁開始為她用手除去雜草:「妳仍記得母親最後一次把我們帶到這裡時所說的話嗎?」

我混身一震。那情景一直是我的夢魘。一陣山風不知從何而來,我感到墓地瀰漫著深深的寒意。這仍是清早,可是我像看到千百對眼睛正從墓穴群中向我直視。

「不要,請不要…」我哀求著,試圖奔逃卻發覺雙足像有千斤之重,寸步難行。

我知道這詛咒躲不了。他們稱我是里見家的公主,他們的山吹花。可是我比誰都清楚。墓群中的亡魂是向我血管中流動的塚田家血呼喝著!

「時不與我了,瞳…不與我了…不與我了…」我拚命把雙手掩耳,害怕聽那來自墓穴的尖叫。

「不要…不要…」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想逃,可是卻發覺天下沒有一處是可作我藏身之所。我的雙腿發軟,只能屈膝在濕軟的青苔上。

那笛聲不斷迴旋與增強。我現在明白那是什麼的曲子了。它是為這許多亡靈而吹奏的奠曲。

它也是為我們而吹奏起的!


第六章  純真的喪亡

(里見瞳)

銀月四蹄如飛中,風亡命似的向我身後逃奔。

十兵衛在尾後拚了命地追上來。

他不清楚天王寺裡發生的一切,可是看到像見到鬼魅般的我衝出天王寺時,他立即感覺到事不尋常。。

銀月前蹄凌空,發出一聲嘶叫,我們就一溜煙的把天王寺甩到老遠。

我們卻不是朝櫻木城走而是採取了朝北的方向。銀月的蹄翻起陣陣煙塵,很快就把我拋離那可怕的地方。我嗅到了鹹味,近海了。

忿怒中,我雙腿挾踢在馬肚上,銀月驚愕:我很少有對牠如此的粗暴的,牠再騰起前蹄沿一斜坡衝向懸崖。

十兵衛在我後方狂叫示警。我不理他繼續以可怕的速度衝前,一直到了離斷崖一步之距才把馬勒緊。再前一步,我和銀月立時就會粉身碎骨!

「小姐!」十兵衛終於追上來了,人馬俱疲。

我瞪了他一眼,怒火從我雙目嘖向他,大嚷道:「走開!」

十分衛半步不讓。

「不!瞳小姐,直至妳冷靜下來十兵衛絕不離此地半步!」

我不理他,轉身望向從海灣直吹過來的疾風;我不想他看到我在流淚,更不想他看到我因怕極而顫抖。

風起雲湧,一場風暴正在我們之前醞釀。

「瞳小姐,請立刻隨屬下回城。」十兵衛仍是冠以尊稱,可是語調已強硬起來。

我怒從心起。他憑什麼來管我!?他只是我兄長的部下!我把一切的怨氣朝他身上放洩,盛怒中用手中馬韁當作鞭子朝他打了過去。

第一下抽到他臉上時,他呆住了。我沒有停下來,跟手又是一鞭。

這次,他閃開了。

可是到這時我已完全進入不可控制的狂怒狀態,鞭如雨下。

其中一鞭打到他的坐騎身上,那馬一驚,衝向銀月,雙馬一碰撞下,我和十兵衛都失掉重心從鞍上滑了下來,而且一直的沿斜坡滖下去。

天旋地轉!我突然發現正要從崖邊摔下去!我驚叫!二十多尺的向堅硬岩石飛墜肯定會令我命休於此。

十兵衛的手卻在最後一剎那把我的手腕正正抓著並把我拉了回來。

他的身體壓在我之上,我可以感到他熱熱的呼吸。他的雙眼充滿了怒火。我在他之下喘著氣,我的騎服已是衣襟不整。

我感到他強而有力的手正抓著我的衣領。在腰部以下,他的身體亦已產生了變化。我知道那是什麼。羞愧使我的怒火狂燃。可是十兵衛再不是剛在唯命是從的屬下了。

瀕臨死亡關口的經歷把他一切的關防和尊卑之分掃走,我使盡氣力想把他推開,可是他分毫不讓。他的手把我壓在地,腿部亦壓止了我踢開他的企圖。

我們瞪眼望對方,仿似兩頭要妳死我亡的野獸。跟著,它發生了。無言中,我們的手開始探索對方的身體,他開始脫我的衣服,我亦不再抵抗。

不消多久,他全裸的身體已壓在同樣暴露的我之上,他如火棒般插進我的身軀。我緊咬下唇拒絕尖叫,拒絕呻吟。沒有任何東西可阻止他攫取他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獵物了,而我亦同樣堅決的把自己給他。

我不愛他。

不!可能正正是這原因我才決定給他吧:一種幼稚的傲心,一種絕望的報復!

我的身體已開始配合他的動作,我挺起了腰,讓他可吻我仍在發育的胸脯…我試圖掩飾我的痛、我的第一次滿足…我的身體蠕動著去逃避這種我不配享有的歡娛。

可是,失敗了。這使他更亢奮,他以雙手按著我的胸,搓揉著它們。

我罵他,可是罵聲被奔雷淹沒。風在怒嚎。如果十兵衛不是以他的刀壓著,我們的衣服都會全被吹走。雨下來了,混和了我的淚水。我望向不斷黑下來的天。

他現在摟著我的腰,用它來幫他發力挺進,而我竟回報著、配合著他每一征服的抽送。我體內的女武者已叛離我,在我之內的那個女人正在騰升,她拒絕再被強行塞回那湮沒無聞的虛無中…

我決定一生都恨他,好讓我忘記恨另一個人…

我開始發出浪蕩的嬌吟…

(雷之卷完)

第二部《緞與鐵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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