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3.11.17 起統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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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
第六章: 大宗主
作者:jerry79
鑽心的絞痛從葉蘇文的胸膛深處傳來,不知何時,淚水已模糊了他的雙眼。
自從二十年前,他加入玄天宗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此時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無法控制淚水從臉頰上潸然滑落。
他默默地的從床上爬起,打開櫃子將衣服一件件取出,又一聲不響的打好包裹。
不需要思前想後,不再猶豫不決,他背上行囊,將那條伴隨他多年的白色絲帶繫在腰間,推門而出。
雪域高原上冰冷的風迎面吹來,帶著細碎的飛雪,他終於走出了那間無形的牢籠,腳步輕盈,似乎只是去輕裝旅行,而不是永遠離開這個他發誓守護一生的地方。
「我們奉九霄長老之命在此看守,葉長老,請您回屋休息!」
略帶驚慌的聲音中,兩個山一樣魁梧的身形擋在他的面前,呈左右犄角之勢擺出了一副防禦的架勢。
「請讓開。」
葉蘇文平靜的說道,依然向前走去,腳步即不快也不慢,彷彿橫在他前面只有空氣。
寒光閃爍,長刀出鞘,儘管知道在這位實力深不可測的大宗師面前出手只有死路一條,兩名鐵塔一樣的大漢卻沒有後退一步,因為他們是黑龍衛,寧死不退的黑龍衛。
然而長刀並沒有砍下的機會,葉蘇文已從他們身邊走過,甚至連步伐的頻率也沒有改變,兩名大漢卻已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一炷香後,二位便能自由活動,到時候替我轉告九霄長老……」
葉蘇文只說到一半便住了口,他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一字眉微微上挑,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在微弱的光線下,不知何時出現一個柔弱窈窕的身影,依著牆站在院門口,彷彿突然從虛空中浮現出來,卻又像是已在那裡站了千年。
她默默地望著他,寧立如山,宛若一尊雕塑,只有披在肩頭的青絲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她的手裡拿著一盞長明燈,搖動的燈火映的她臉上忽明忽暗,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在帶上了幾分風霜之色後已不再精緻,只是她身上那種淡然恬靜的氣息卻給人一種親切之感,就像是一杯淡淡的清茶,雖不如何醇美濃郁,卻勝在清新自然。
而與這種氣質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她背後的那把刀,那是一把足有兩尺寬,像一整片門板一樣的大刀,刀長已經超過了她的身體,刀尖幾乎觸到地面,使得這把散發著凜凜殺氣的凶器在她瘦弱的背上顯的有些滑稽。
葉蘇文很清楚這把刀的威力,那是龍骨鉞,是和紫玉麒麟鞭,天蠶絲鎖齊名的麒麟城三大印魂之器。
作為玄天宗唯一的女長老,月樺,她確實有資格使用這把神兵利器。
望著這位久違的女子,他的口氣終於不再冰冷,輕聲說道:「連妳也要攔我?」
「是。」
「妳認為能打贏我?」
「不能。」
月樺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簡單,但她隨即補充道:「但你也無法從我面前全身而退,我可以用這條命換你兩條腿。」
她說的很認真,似乎所說的只是今晚要吃什麼一類的雜事。
寒夜中,兩人相對而立,任由紛飛的雪花落在頭頂。
葉蘇文望向遠方綿綿無際的群山,似乎想起了那些似水流年的往事,淡淡的說道:「我記的當年進入玄天宗,妳是我的接引人。那年我只有十二歲,妳十六歲。」
「是。」
「入門後,是妳傳授給我修行之法,妳是我啟蒙的老師。」
「是。」
「那時我還小,妳將我還有青棉、青蓉看作弟弟妹妹,悉心照顧愛護。」
「……」
「我慢慢長大,直到有一天,妳說妳喜歡我……」
「……」
「後來我也成了長老,便有意和妳疏遠,從此再不見面。」
月樺的眼光變得有些飄離,似乎又回到了那些美好年華,沉默了良久才輕輕歎道:「很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你還提這些做什麼。九霄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他不惜損減陽壽窺探天機,所看到的聖教未來卻是一片黑暗。他曾對我說過,你命中有大劫,這次若是執意下山,便再也無法魂歸故里……」
「月樺。」
葉蘇文輕輕打斷了她:「其實我一直都把妳當姐姐看待,妳和青棉、青蓉都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我本該聽妳的話留下,可是這一次青棉、青蓉出事了,所以我必須去,就算如九霄所預言的那樣客死異鄉,也是天命使然。」
說完後他緩緩抬起了手,一抹柔和的光自他指尖生出,只有螢火大小,卻純淨無比,連周圍的飛雪也被照的晶瑩剔透。
月樺知他心意已決,馬上就要動手,也伸手握住了刀柄,說道:「用你的天蠶絲鎖,只憑徒手你擋不住龍骨鉞。」
葉蘇文只是淡淡一笑。
一陣柔和的風從月樺身邊吹過,她手中的長明燈也隨之熄滅。
人已遠去,她卻癡癡的立在原地,望著那凝在空中的刀身,一抹殷紅正順著刀尖緩緩淌下。
剛才他若是躲得再慢半分就會被這一刀穿心而過,她沒想到他的境界竟然已精進到這步天地,居然可以空手攔下她的龍骨鉞,只是她又何嘗不是有意刺偏了半分。
風雪飄搖中,她緩緩轉過身對著玄天宮的方向拜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師兄,我有負你的所托,讓葉長老走了。我現在就去追他,若是此去不能回來,宗中的事就拜託師兄了。」說完又拜了三拜,這才起身向著下山的方向飛馳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玄天宮最高的一座大殿中燭火通明,一百零八根長明燭將神殿內照的有如白晝,遠遠望去,就像是掛在漆黑夜幕中的一顆明珠。
大殿中間鋪著一張由羊皮拼接成的巨大的地毯,幾乎將整個神殿的地面蓋住,銀瓶席地而坐,手持一隻沾了朱紅的狼毫,正在羊皮上仔細的書寫著。
她身前的皮子上已密密麻麻寫滿了符文,可跟那塊巨大的地毯相比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在神殿的另一邊,一個青袍老者正盤腿坐在軟墊上,神態專注的看著銀瓶手上的筆,手裡端著的清茶一時也忘了喝,正是掌管玄天宗的大長老九霄。
他正專心看銀瓶書寫陣法,卻突然眼眉一立,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杯子裡的茶水也灑出了不少。
同時銀瓶也心有所感,放下手中的筆,豁然站起,望向殿門的方向說道:「這一對蠢貨,居然敢抗令下山,師傅,我去追他們回來。」
九霄卻搖了搖頭道:「晚了,葉蘇文已走遠了。更何況他已悟大道,就算妳追上也未必能攔下他,這一切都是天命。」
說完後他彷彿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頹然嘆道:「人老了膽子也小了,若是在十年前,也許忍不住先下山的那個人是我。」
銀瓶聽他如此說,若有所思道:「既然這一切都是天命使然,我又何必……」
見女徒神色不寧,九霄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問道:「現在後悔了?也許當初是我錯了,妳還是跟著他回去的好。」
銀瓶搖了搖頭道:「當初留下是我的決定,我寧願在雪山上過這種寧靜的日子也不想回去和那些人勾心鬥角。至於那傢伙,我相信他,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找我……」
說到這裡,她臉頰微紅,顯出一絲羞澀的笑容。
九霄沒有再說下去,話鋒一轉道:「只要妳還在麒麟城,玄天宗就還有希望。不要浪費時間了,去把剩下的神陣完成吧。」
寒冬時節,南國雖然沒有北方的冰封雪飄,卻陰雨連綿,潮濕寒冷。
建鄴城外的滄海之上已然結了一層薄冰,灰色的冰面映著陰沉的天空,一片朦朧,彷彿被水墨浸染,雖有幾分蕭索,卻也別有一番意境。
滄海東岸靠近建鄴城門的碼頭邊有一處水榭宅院,宅院一半建在水中另一半卻建在山坡上,其中亭台樓閣,曲徑迴廊,淡雅別緻,這便是著名的荷園,本是齊王夏日賞荷的地方,如今被送給雨晴作了她的公主府邸
院中有一座二層樓閣,設計精巧,恰被假山擋住,使外人無法見到,而坐在樓中卻能將滄海上的風景盡收眼底。
此時雨晴正依窗而坐,只是她卻無心欣賞湖上的景色,全部的注意都放在手中的一張薄紙上,在她面前的書案上,兩大摞公文堆積如山,幾乎將她的人都埋在當中。
兩個月前,雨晴從浦何手中接過白鳳法杖,正式成為天龍門的大宗主。
上任後她便將浦何的兩個徒弟免職,大小事務皆親力親為,大權獨攬,說一不二。
然而經過百年的發展,天龍門早已成為一個龐然大物,在大梁境內擁有數十家分舵,管理著各地的賭場、當鋪、酒肆、客棧,各種買賣鋪面遍佈天下。
一個多月中,多如雪片的信函、公文、賬目、票據被送到雨晴手上,雖然她將常安調入門中幫助處理日常事物,又從禮部請了幾個幫手,日夜不眠的辦理公事,卻仍被累的幾乎吐血,只嫌自己分身乏術。
在桌子另一旁,常安恭敬的垂首而立,他來了已有一陣,但見雨晴正凝神閱覽公文,也不敢打斷,就這樣一直站在一旁等著。
過了好一會,雨晴的目光才從手中的信紙上離開,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問道:「你不在天龍門中處理事物,到這裡來做什麼?」
不等常安回答,她卻將手中的封信扔到他面前道:「你先看看這個。」
常安拿起信,發現這是一封從臨江城天龍門分舵發來的急函,打開略略一看,心中卻是一驚。
信上寫的明白,辰月教妖人在臨江城開壇立門,與天龍門分庭抗禮。
雙方衝突不斷,數日前天龍門幾處鋪面被燒,還有三名信徒被殺。只因辰月教勢大,分舵抵擋不住,這才發急函請求總門援救。
雨晴待他看完問道:「這辰月教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欺負到我天龍門頭上?」
常安顯然對信中的內容也十分意外,面帶疑惑道:「辰月教早就在大梁境內四處傳教,信奉的也是女神瑤宓,不過影響不大,只在西南一帶有些信徒。直到這兩年教內出了一名聖使,不斷展現神跡,這才迅速崛起,信徒也越來越多。以前聽說他們和天龍門時有摩擦,可殺人放火這卻是第一次。」
雨晴不解的問:「敢在大梁境內殺天龍門的人,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常安搖了搖頭:「臨江城在建鄴西南閩江江畔,名義上雖歸大梁,實則卻是國中之國,由豪門望族南宮家控制。
南梁三大豪門分別是李氏皇族,皇后的吳家,還有就是臨江的南宮家。
南宮家族百年不衰,富可敵國,與皇室和朝中重臣都有聯姻,勢力遍佈朝野。
當年陛下正是靠了南宮氏和吳氏的支持才坐上了皇位,因此臨江城就成了南宮家的領地,梁軍不得干涉。」
雨晴點頭道:「如此說來,這辰月教是受到南宮家的支持才敢如此大膽。」
常安卻不置可否:「這也未必,南宮氏向來行事謹慎,從不輕易參與黨派之爭,更別說天龍門和辰月教的爭鬥,如今事情尚不清楚,不可妄下斷言。」
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南宮家卻也未必清白。」
說著從身後的包裹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正是在雙魚湖遇襲時差點要了雨晴性命的那枝利箭,說道:「此箭名叫鬼牙,相配的還有一把叫追影的長弓,兩百年前曾是一位魔宗高手的兵器,但後來就失傳了,再也沒有出現過。我有位朋友是建鄴有名的鑄劍大師,他說這箭桿是由烏雲木所製外面包了鎢鋼,箭頭則是金剛精鐵鑄造,不但這幾樣原料難找,做工更要求不能有分毫偏差。若是天下有地方能造出此物,那一定出自天劍山莊。」
「天劍山莊?」
雨晴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由一愣。
常安趕忙道:「天劍山莊建在臨江城南,是南宮家最大的產業,由家族中的長女南宮燕掌管,大梁水路兩軍的兵器便由他們督造……」
「又是南宮家…」雨晴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一事,脫口而出:「我早就聽說大梁有一位知前生來世,能通陰陽的巫女叫南宮雲珠,她和南宮家是什麼關係?」
聽到「南宮雲珠」四個字時,常安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略微躊躇了一下說道:「她是南宮燕最小的妹妹。」
雨晴一時無言,盯著窗外想了一陣,最後咬了咬嘴唇說:「今晚,你陪我去一趟臨江城,有些事情我實在想不明白,要找南宮雲珠問問。」
常安心中微動,正想找個借口推辭,卻聽雨晴一陣輕笑道:「怎麼?你不想陪我去?」
「這幾日家父偶感風寒,我要回家照顧……」
「哦,是嗎?」
雨晴站起身走向常安,兩人距離不足三步,她停下來,微仰起頭,眼角眉梢帶著桃花似的笑:「我聽說你家老太爺要搬回原籍居住,可有此事?」
常安腦子裡翁了一聲,如遭雷擊,愣愣的站在原地,臉色一點點變白,聲音卻仍是保持著平靜:「家父年紀已大,思鄉之情日深,這才…」
雨晴卻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嗓音漸冷:「最近建鄴城外不太平,我勸常老太爺還是留在城內,不要在這個時間搬家,否則難免血光之災。」
說著走上一步,微微踮起腳,唇幾乎是貼著他耳畔,吐氣如蘭,小聲說:「如今我已成了天龍門的大宗主,陛下和娘娘也認了我,請常先生告訴我,有什麼理由不殺你滅口。」
常安心中一陣惡寒,軟下口氣哀求:「此事若暴露,我便犯了誅九族的大罪,如今你我同在一條船上。何況我服了宗主的神藥,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雨晴卻直視著他雙眼道:「死人更讓我放心。」
「可妳獨身一人在建鄴,始終沒有心腹之人為妳辦事。留著我對妳有用!」
「是這樣嗎?」
她眼中的笑意愈濃,而他的臉色卻愈加蒼白,幾乎連那裝出來的一抹笑都掛不住
就在這是,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出現的是一臉焦急的老管家。
老總管進門後,第一眼就看到的是滿頭大汗的常安和眸子裡含著悠悠笑意的公主,儘管這個場面可以引出無數聯想,他卻無暇顧及,神色慌張道:「殿下,府上的丫鬟小翠被建鄴府尹手下的差官抓走了,硬說她是北齊派來臥底的奸細。」
雨晴聽了淡淡一笑,轉頭對常安道:「建鄴府尹只是打手,背後必有人指使,看來我那位太子哥哥終於忍不住動手了。」
常安應道:「他若是握有憑據早就告到陛下那裡了,如此做只是在試探,不過這法子實在蠢了些。太子殿下到底年輕氣盛,狠辣有餘,卻偏偏喜歡憑意氣用事,也太過莽撞了。」
雨晴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冷笑道:「他動不了齊王,便想拿我開刀,卻是打錯了主意。這種蠢人越是憤怒就越容易犯錯,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有什麼喜歡的人或東西?」
常安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據說殿下對一位叫蝶舞的紅塵女子寵愛有加,前些日子花了三千兩銀子為她贖身,不敢接回東宮,卻接入城南一處私宅中日夜寵幸,聽說還要給她個名分……」
說完後常安獻媚般一笑,似乎早已忘記了片刻前這位嫵媚動人的公主還要殺他滅口。
鉛雲集聚,到了下午空中飄起了小雪。
正如雨晴所料,剛剛用過午飯便接到了太子李鷙的請帖,請她去梅園觀雪賞梅。
梅園建在滄海的另一邊,和雨晴居住的荷園相對而立,據說當年太子為了和齊王鬥氣才修了此園,動用了不少能工巧匠,規模比荷園大了不少。
雨晴應約來到梅園後院,發現哥哥齊王李賢也在,正和太子飲酒攀談。
兩人互相敬酒,一團和氣,半點也看不出這是一對不死不休的冤家。
雨晴上前拜見兩位哥哥,行了禮,在太子下手坐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太子,仔細打量下,發現這位錦袍玉帶的男子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生的濃眉大眼,鼻直口闊,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只是身上總帶著一股傲氣,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太子李鷙又命人重新擺了酒席,端起一杯酒,說道:「妹妹,妳從月輪迴來後也不到哥哥這裡坐坐,如此見外,該罰酒一杯。」
雨晴笑道:「妹子早想來拜會皇兄,不過想到皇兄日理萬機,未必有功夫見我這個閒人,失了禮數,這廂賠禮了。」說著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雙方寒暄了幾句,太子問起月輪國的風土人情,雨晴挑了些逸聞趣事講來,說的三人哈哈大笑,氣氛倒也融洽。
說了一陣閒話,太子突然話鋒一轉,臉色一沉道:「最近北齊派了不少奸細混入建鄴,讓府尹張大人十分頭疼。」
齊王笑道:「奸細年年都有,卻也沒聽說出過什麼大亂子。何況有王兄在建鄴府主持大局,府尹張大人協助,幾個北齊細作能興起什麼風浪。」
太子微微歪過頭,看了看雨晴,意味深長的說道:「這次卻有不同,那些賊人是衝著父皇來的,恐怕還有皇親國戚涉及在內。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才請王兄和妹妹前來商議一下如何處理。」
他說完拍了拍手,只見兩名大漢拖著一個渾身赤裸的柔弱少女來到庭院中,將她綁在院中央一棵枯柳上。
那女子身上一絲不掛,白條條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胴體上卻橫七豎八遍佈著數道恐怖的傷痕,血還在從綻開的皮肉中緩緩滲出,顯然受盡了酷刑折磨,正是公主府被抓走的丫鬟小翠。
見到這幅情景,齊王和雨晴同時皺了皺眉,二人雖早有準備,卻仍沒想到太子會如此無禮。這豈不是將梅園變成了審犯人的刑部大堂,難道他想用這種三歲孩子所用的伎倆在二人面前立威不成。
太子卻絲毫沒覺得不妥,嗓音冰冷道:「前些日子建鄴府抓到數名北齊奸細,連夜審問,順籐摸瓜,卻又牽連出一人…」說道這裡他停下來,目光緩緩掃過齊王,最終停在雨晴臉上:「那便是公主府上的丫鬟小翠。」
齊王啊了一聲,驚道:「王兄,話可不能亂講,妹妹剛從月輪迴來,怎會與北齊奸細有牽連?此事事關重大,還需查個清楚。」
太子應道:「王兄所言及是,本王開始也不信。後來建鄴府尹將那丫鬟抓住,用刑後她終於招認。原來有一名貴人在幕後指使,和北齊謝氏串通,欲對陛下不利。她的供詞在此,請王兄和妹妹過目。」
雨晴從太子手中接過那張供狀,只略略瞟了兩眼便將狀紙隨手遞給齊王。
齊王李賢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那供詞中雖然沒有點名說出幕後指使之人,卻將矛頭直指銀瓶公主,讓她與此事脫不了干係。
他看完後將供紙放下,臉色陰沉道 :「光憑這一張薄紙,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又能證明得了什麼?」
太子呵呵冷笑:「人證在此,又有供詞,還不夠嗎?」
齊王正待回應,卻見雨晴抬起頭,一雙妙目直視太子,淡淡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有大梁律在,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抓到了北齊奸細,當送刑部審理,若是牽涉到皇親國戚,殺剮自然有陛下定奪。我只是天龍門的宗主,不知道皇兄叫我來,和我說這些做什麼?若是讓妹妹審案,妹妹可擔當不起。」
太子李鷙完全沒想到她會如此說,不由得一愣。
按照他所料想,銀瓶聽了這消息一定會惶恐萬分,急著出言辯解,那時他便可以端起架子教訓她一番,也算立個下馬威。
他自然知道沒有真憑實據僅憑一個丫鬟的供詞就算告到父皇那裡也會被罵個狗血噴頭,原本只想試探一下,嚇唬嚇唬這位新來的皇妹,誰想到她對此竟毫不在乎,如今話已出口,一時騎虎難下,僵在了原地。
最後還是齊王打圓場道:「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怎能當真,來,我們喝酒,這事就交給刑部審理去。」
太子李鷙心中悶氣無處發洩,臉漲的通紅,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光,重重的放下杯子,咬牙切齒道:「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北齊奸細,這賤人定不能輕饒。」
說罷讓下人拿過弓箭,彎弓搭箭,對準綁在院中的少女就是一箭。
這一箭正中少女的大腿根,鋒利的箭簇瞬間穿過她彈性十足的大腿,又從右邊渾圓的翹臀透出,將她的屁股釘在樹上。
小翠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渾身的肉都抖動了一下,顯的痛苦之極。
太子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情,抬手又是一箭,這一次卻射中她左邊大腿,仍是射穿骨盆,從後臀洞穿而出。
在少女撕心裂肺的叫聲中,太子喝了一杯酒,一臉獰笑道:「今日我三人觀雪賞梅,這梅園中的梅花卻未全開,豈不掃興,既然有這女子在此,不如讓她化作一朵紅梅,以助酒興。」
說罷颼颼兩箭,正射中少女的左右乳,這兩箭射的極準,箭尖正好射中少女胸口雙峰上那兩處嫣紅的凸起。
利箭將她的乳頭連同乳暈一起射入了乳房中,又好不受阻的洞穿她的胸骨射穿了她的左右肺葉。
淒慘的哀嚎聲戛然而止,少女漂亮的鴨蛋臉瞬間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而扭曲變形,顯得猙獰可怖。
她張大了嘴,拚命的呼喊,可是從喉嚨裡發出的只有嗚嗚的出氣聲。
血如同開了閘的洪水般從她嘴裡和鼻孔裡湧出來,隨著她的每一次咳嗽,噴濺到她身前數尺的雪地上。
與此同時,如鐵水般殷紅濃稠的血也開始從中箭之處冒出,在少女潔白如雪的肌膚上,彷彿一朵又一朵綻開的梅花。
太子見她受了致命傷卻一時斷不了氣,如蟲子般在樹上亂扭,罵道:「這該死的奸細,力氣倒是不小。」又抽出數只利箭,彎弓瞄準。
這一次他用的是連珠箭法,但見他手臂一揚,弓滿箭出,快如閃電,眨眼間便連著射出七箭,每一箭都準確無誤的射中少女烏黑陰毛上方的肚臍之處,分毫不差,片刻間便已將她肚子裡腸子子宮撕裂扯碎。
只可憐這小翠姑娘,本是良家女子,因家窮被賣入公主府中做了丫鬟,今日卻無端慘遭橫禍,落得個亂箭穿身的下場。
她雙肺被利箭射穿,本已奄奄一息,出氣多進氣少,哪裡還能再受如此重創。
只聽嗚呼一聲,但見她赤條條的身子一陣抽搐,隨後猛地一挺,雙腿用力一蹬,便癱軟下來,頭也緩緩耷拉在胸前,再也不動。
她的雙目雖還奮力睜著,卻已香消玉殞,氣絕而亡。
只聽噗哧一聲輕響,卻是她死後全身鬆弛,屎尿不受控制,一起被排出體外。
黃色的尿液順著她白花花的大腿簌簌流下,轉眼間就將地上的雪融了一大片,臭不可聞。
看到少女死後的慘狀,雨晴和齊王都眉頭緊皺,一言不發,面顯厭惡之色。
太子李鷙胸中惡氣稍平,說道:「這賤人如此骯髒不堪,死了還要攪了大家的酒興,快把她的屍體拉下去餵狗。」
幾個下人連忙上前,從枯樹上解下小翠的裸屍,倒拖著腳踝拉出院外。另有人收拾地上的血跡和污穢之物,焚香驅除晦氣。
事情到了這份上,太子還要再飲,雨晴和齊王卻紛紛告辭。
太子也不挽留,親自將二人送出梅園外。
臨別之時,雨晴突然停了下來,細眉微彎,眼中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神秘兮兮的在太子耳邊輕聲說道:「皇兄嫉惡如仇,那些北齊賊人恨你入骨,定會派人暗算。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皇兄要多加小心。」
見他一臉茫然,雨晴頓了頓繼續說道:「今個兒下午,天龍門抓到一名紅塵女子,經審訊已然招供,乃是北齊賊人所派,混入大梁潛伏在皇兄身邊欲對皇兄不利,名叫蝶舞。」
當聽到蝶舞的名字時太子的心猛地收緊,他絕沒想到對方居然膽敢去他府上抓人,因此也未多做防範,直到此時聽到心愛的女人已落入敵人之手,這才後悔不跌,想到她一個弱女子怎能經受得了那些酷刑折磨,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然而他也知道就算當場翻臉發作也於事無補,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強裝出一副笑臉,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妹妹說笑了,這位蝶舞姑娘是我的舊識,我可以擔保她與北齊絕無瓜葛,這都是誤會。」
雨晴眼珠轉了轉笑道:「既然王兄這麼說,想必是我手下那些莽撞人弄錯了,妹妹回去便打理此事,將蝶舞姑娘毫髮無損的送回府上。」
直到銀瓶的轎子消失在街道盡頭,太子才狠狠對著地上呸了一口,暗暗發誓要將這個可惡的女人挫骨揚灰。
無奈他此時卻是乾著急使不上力氣,也只能一邊派出心腹打探消息,一邊回府等待。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直到華燈初上夜色漸濃,也沒得到任何音訊。
就在他正心煩意亂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時,卻見到一個下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指著前院方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殿下,大事不好了,蝶舞姑娘她……」
李鷙不等他說完就一把推開他向前院跑去。
當他來到院子裡時,卻見到這裡已站著不少府中的下人,個個面色慘白,一臉驚恐。
在眾人的包圍中停著一頂藍色小驕,轎簾高高掀起,裡面卻沒有人,只有一個半人高的竹編蒸籠。
太子李鷙心裡咯登一下,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一把揭開籠蓋。
當他看到裡面的東西時,只覺得眼前一黑,腦子裡一陣眩暈,一跤坐倒在地上。
蒸籠中,蝶舞全身赤裸盤腿坐著,雙手握成拳頭放在大腿上,頭低垂著耷拉在胸前,渾身濕漉漉的,一對玉乳還在不住往下滴水,身子卻一動也不動,哪裡還有半點生氣。
「蝶舞!」
太子發出一聲哀嚎,猛地撲到她的屍身上。
她的身體仍然溫暖柔軟,似乎還保持著體溫,然而李鷙卻知道這並非蝶舞死後身體不會變冷,而是因為她被一直關在蒸籠裡的緣故。
她是被人綁在蒸籠裡,放在滾水上活活蒸死的。
周圍的下人見太子殿下全身顫抖,瘋了一般抱住屍體痛苦,也都被嚇蒙了,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一時竟無人上前勸慰。
由於蝶舞是被活活蒸死的,全身的皮膚脫落了不少,彷彿枯樹皮般佈滿了褶皺,原本高聳的乳房也軟軟的垂下,只有乳頭漲的碩大,呈灰黑色,彷彿腐爛的葡萄一般。
她死後臉上被塗上了厚厚的脂粉,也到看不出死前是何表情,但從她緊握的拳頭和插進肉裡的指甲,卻不難想像這個可憐女子在斷氣前經歷了怎樣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
即使死去,她依舊嫵媚動人,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向外伸展,櫻桃小口微微張開,露出白玉般的牙齒,宛若仍在熟睡。
只是她再也不會醒來,不會說笑撒嬌,更不會在月下跳起那醉人的蝶舞。
他的手緩緩撫過那具曾經緊繃而彈性十足的軀體,回想著那些纏綿悱惻的日日夜晚,心膽欲裂。
他曾經以為她也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只是他身邊無數女人中的一個,可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真正愛上了這個紅塵女子。
她死了,他的心也碎了。
輕輕將她散亂的髮絲梳好,他將她打橫抱起,臉貼著她的臉,卻任由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她的臉上,又沿著她纖長的玉頸流下。
蝶舞的屍體被平放在床上,身上蓋著錦被,而他就默默的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她的屍體,愣愣的出神。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太子才從失魂落魄中恢復過來,轉過頭嗓音沙啞的對管家道「去把山陰散人給我請來。」
管家猶豫了一下卻沒動,大著膽子提醒道:「殿下,上次您請散人去雙魚湖辦事,從皇宮庫房中取出鎮國之寶九龍珠賞給她,山陰散人畢竟是西蠻王庭的國師,若是被陛下知道您擅自動用……」
太子不等他話未說已飛起一腳,直接將他從大開的門口踢飛了出去。
可憐這管家一片衷心,卻沒得善報,摔出門外三丈多遠,口吐鮮血,手腳亂蹬,眼看是活不成了。
望著太子身上那有如實質的殺氣,其他下人哪裡再敢多言,七手八腳把老管家的屍體抬走,有人趕忙去請山陰散人。
正在府中亂成一團時,卻聽屋頂上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冷笑道:「不過是一個紅塵女子,死就死了,何必如此傷心。等你以後登了大典,天下女人任你挑選,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隨著話音,眾人只覺得眼前人影閃動,一個一身黑衣的女子已出現在屋子裡,動作之快,竟無人看清她是如何進屋的。
太子猛地回過頭,眼中凶光閃動,惡狠狠地望向這個深夜來訪的神秘女人。
只見這女子也就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身材豐滿,眉目如畫,卻透著三分陰氣,讓人捉摸不透,正是那位名震西北王庭的鎮國國師,山陰散人。
見到是她,太子眼中的凶光卻越發濃烈,咬著牙的說道:「妳現在就去替我把銀瓶那賤人殺了,我要用她的血祭奠我的蝶舞。」
望著有些癲狂的太子,山陰散人卻搖了搖頭教訓道:「成大事者當心黑手狠,善於隱忍,你如此兒女情長、暴躁莽撞,又能做成什麼事?」
一句話如當頭冷水般將太子說的一個激靈,但看著慘死愛人的屍體,他又怎能抑制胸中那熊熊燃燒的怒火,吼道:「我不管,我只要銀瓶現在就死。」
山陰散人卻不買賬,哼了一聲道:「上次我去雙魚湖暗殺銀瓶,卻被兩個大宗師追了七天七夜,險些喪命,這買賣算是虧到家了。這次你又讓我去冒險,卻拿什麼東西來交換?」
太子沉聲道:「我登基之後奉妳為大梁國師,讓妳掌管天龍門。」
她聽後大笑道:「登基之後?你現在自身難保,隨時都可能被廢,空許下這些看不見的好處又有什麼用?」
太子李鷙握緊了拳頭,霍地站起身道:「妳不遠萬里從王庭來大梁幫我,本就是投機之舉,若是被銀瓶和齊王得逞,妳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性命之憂。若是不幫我殺銀瓶,妳現在就走吧。」
山陰散人沒想到太子居然一語道破她的心機,不由得也是一愣,隨後緩下語氣道:「非是我不想幫你,只是你那位妹妹如今是大梁皇帝親封的上公主,天龍門大宗主,要在建鄴城裡殺她談何容易。就算要除掉她,也要找機會將她誘出建鄴,找好替死鬼後才能動手。」
就在太子府邸亂成一團時,坐落在城北的天龍門中卻十分安靜,雨晴正認真準備出行的行囊,將一件件華裝麗服疊整後收入包裹。
她此時身上已換好了一套青色緊身衣褲,腰扎粗布大帶,腳穿平底快靴,周身上下收拾的乾淨利落,完全是一副江湖豪客的打扮,怎麼看也不像是一位大梁公主。
不多時常安也到了,他一進屋就看到雨晴這幅奇怪的打扮,隨即又見到一旁那幾個足有半人高的大包裹,不禁驚得合不攏嘴。
而當他看到公主殿正下把一件件流光溢彩的法寶藏入懷中時,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他雖然修為不高,眼光卻不差,已認出這些法寶都是天龍門藏珍閣中的印魂之器,隨便拿出一件也是無價之寶,不覺口舌一陣發乾,苦著臉道:「殿下,您這是要逃往何處?如今形勢未定,這可萬萬使不得啊。」
雨晴白了他一眼道:「誰說我要逃走,只是去臨江城走一趟,數日便回來。」說著拿出一把魚形短劍,硬塞入他手中。
常安見那鯊魚皮刀鞘被打磨的光澤閃閃,柄上還鑲著一顆葡萄大的藍寶石,顯然不是凡物,不由心生好奇,待抽出劍一看,只見劍身純黑,一道藍色流光在劍柄寶石和劍鋒間來回遊走,宛若游魚,驚道:「這是天龍門至寶,天下名劍秋魚掃,我們又不是去打仗,妳給我這個做什麼?再說以我的境界哪裡使得了這種神兵利器?」
雨晴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此劍的特別之處便是能破修行高手用魂力補下的禁制防禦,正因你境界低微,敵人才會對你輕視,跟本想不到你身上有如此利器,說不定可起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常安聽了心中卻更加惴惴不安,暗想若是真有輪到我出手的那一天,恐怕早已九死一生,嚇得臉色發白道:「殿下,妳剛殺了太子的女人,他此時恨妳入骨,定會派高手暗殺。臨江城是南宮家的地盤,南宮氏是敵是友還不明朗,此行實在太過冒險,萬一有什麼閃失可如何是好,不如暫緩一時,等到……」
他話未說完便被雨晴不耐煩的打斷:「那些鼠輩藏在建鄴龜縮不出反而麻煩,今日便給他們一個機會,這叫引蛇出洞。何況情形緊迫,我必須馬上見到那位巫女,問個清楚,否則大禍不遠。你放心,此事我早已稟明陛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雨晴越是巧言安慰,常安心中就越發不安,想出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脫不去。直到最後雨晴動了真怒,以他一家老小的性命相威脅,才令他乖乖就範。
見他最終同意與自己同行,雨晴喜笑顏開,將一個巨大的包裹丟給他道:「聽說那天劍山莊的莊主南宮燕是大梁有名的美人,第一次見面總不能輸給她,這裡是一些我準備換的衣服,你幫我在路上帶著。」說完心情愉快的哼著小調推門而出,屋子裡只剩下愁眉苦臉的常安和那一大堆行李。
後半夜雪漸漸停了,烏雲盡散,露出一輪彎月。
皎潔的月光下,兩匹快馬匆匆離開建鄴,沿著官道一路向西南急馳而去。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盡頭,城頭人影一晃,出現一個三十多歲背插雙刀的武士,一身如雪的白衣在濃濃的夜色中格外顯眼。
只見他伸手輕輕在垛口上一按,已從十餘丈高的城頭飛身躍下,如一片樹葉般輕輕飄落,落地後發步疾奔,快若奔馬,向著滄海西南方向去了。
恰在此時一隊在滄海邊巡夜的官兵迎面而來,然而卻無人上前阻攔,反都恭恭敬敬的立在路邊,行軍禮待之。
因為離著老遠他們已從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袍認出了此人,他便是當年在楚州城外大敗齊軍,力斬聶家五虎,差一點就生擒北齊皇帝的大梁軍神,平齊大將軍李翎。
這位李大將軍本來在閩江北岸鎮守邊防,前幾日突然回到建鄴,被皇帝李昊單獨召見。
沒人知道他們君臣密談了什麼,只知道在那之後這位大梁第一悍將便留在建鄴家中,整日閉門不出,而閩江北岸的防務則交給了吳皇后的幼弟吳安掌管。
群臣似乎也聞到了一些陰謀的味道,於是紛紛遠離這位昔日戰無不勝如今卻被棄用的名將。
當然,在軍人心中,無論何時李翎的名字都代表了大梁軍神,就算他身無半職,也絕無人敢對他不敬。
卻說李翎一陣疾奔,不多時來到了滄海西岸的一處水窪前,卻猛地止住身形,硬生生停了下來,以至於雙腳都深深陷入了凍土之中。
可他卻恭敬地垂首而立,不敢再踏上一步,只因一個坐在湖邊夜釣的老者豎起一隻手衝他晃了晃,示意他不要驚了魚兒。
不多時但見魚漂微動,果然有一條魚兒上鉤,於是老者開始緩緩收線,帶著魚兒在水中來回溜了幾圈,等到那魚兒乏了才猛地提桿收線將一條大魚釣了上來。
見那大魚仍在竭力掙扎,魚尾拍打著水面濺起一片漣漪,老人臉上顯現出孩童般的歡笑,完全忘記了還有一位大將軍垂首等在一邊。
他將那魚兒從魚鉤上取下,重新放回水中,又從地上拿起長明燈,這才站起身,對著身邊的大將軍說道:「翎兒,自從我開始修行之後就很少再來釣魚,修行者雖然超凡脫俗,卻也少了很多做凡人的樂趣,既然如此,我們為何還要修行?」
李翎暗想,憑您的手段別說釣魚,就是去南海抓那傳說中的海龍還不是手到擒來,何必在這些雜事上浪費功夫。
他心中雖不以為然,臉上卻不敢表現出絲毫不敬,更不敢出言反駁,因為說話的是他的老師,天下修行者公認的第一高手,浦何。
見他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樣子,浦何無奈的歎道:「我這輩子收了四個徒弟,數你最為無趣。你帶兵打仗是塊材料,可說道修行心境卻比你林師妹差的遠了。」
李翎勉強裝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林師妹悟性驚人,卻不是弟子能比的。只是這次弟子回來,怎麼沒見到林師妹?」
「銀瓶不喜那丫頭,一上任就把她調去雙魚湖剿匪了。想必這時候她正在氣頭上,那些水賊恐怕沒好日子過了。」
浦何一邊說一邊收好漁具,提起燭燈向著建鄴城走去。
李翎一路跟在他身後,稟報道:「弟子今日收到麒麟城來的飛鴿傳書,據報銀瓶公主一直留在玄天宮裡從未下過玉龍山,建鄴裡的這個聖女是個冒牌貨。」
浦何聽了這消息卻並不吃驚,歎道:「我看過銀瓶的畫像,和那女子一模一樣,天下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以前就聽說北邊有個姓薛的名醫擅長易容之術,沒想到竟然精妙如斯,北齊果然藏龍臥虎。」
李翎恍然道:「林師妹嫉惡如仇,掌管執法院,對待北齊奸細毫不手軟。這位假公主既然是北齊派來的臥底,自然不喜身邊有這樣一個人,這才故意將師妹調開。」
說罷眼中殺氣凜凜道:「此時那奸細已離開建鄴前往西南,不如弟子在路上動手除掉她,嫁禍給南宮家。」
浦何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了看這位愛徒,卻並未表態,而是反問道:「你說她是假的,可是我問你,何為真?何為假?」
李翎脫口而出道:「真的公主在麒麟城,這個聖女自然是假的。」
浦何卻搖了搖頭道:「因果循環,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豈是你我能決定的。既然無所不知的九天女神給我們送來這樣一位聖女,自有她的道理,你憑什麼說她是假的?
當年虞姬不聽我的話,非要去北齊尋找什麼擁有神力的聖女,此時看來豈不死的冤枉。」
他見李翎仍然摸不到頭腦,微笑道:「你現在想不明白也罷,以後總會想明白的。你馬上啟程,去一趟臨江城,切記要保這位公主平安,把她毫髮無損的帶回來。這是我的令牌,途中若有人阻攔,立斬。」
彎月如鉤,夜色正濃,靜謐的月光鋪灑在山巔,映在淡粉色的細雪上,如流水般空明清淺。
臨江城外劍門山巔的斷崖前,劍門山莊莊主南宮燕迎風而立,看著遠處奔騰流過的閩江,唇緊緊抿著,臉上的神情卻是一片茫然。
她思索了良久,突然轉過身,對著身後的紅衣少女問道:「南宮家真的完了?」
紅衣少女點了點頭,如寒星般深邃的眸子裡卻無悲無喜,輕聲道:「有盛必有衰,百年繁華也終有離去的一天,又有什麼稀奇。」
若是旁人這樣說,南宮燕只會當作是笑話,南宮家這樣的百年望族怎可能在一夕之間土崩瓦解。
可今日她卻無法一笑了之,顫抖的嘴唇幾乎無法合攏,因為說這句話的是她的親妹妹,那位能預知未來的大梁第一巫女,南宮雲珠。
四歲那年,還是小姑娘的雲珠曾從夢中驚醒,哭著告訴父親哥哥回來了。
三日後,噩耗傳來,在外征戰三年的南宮家長子戰死,靈柩正在被運回臨江城的路上。
六歲那年,她說媽媽不見了,一個月後,母親劉氏病死。
有人說她是喪門星,要將她沉入閩江中祭河神,然而不忍幼女被殺的南宮家主最終保住了她的性命,將她安置在臨江城外的尼姑庵中。
後來她屢屢發出預言,無有不中,於是名聲漸揚,直到有了大梁第一巫女的稱號。
終於有一天,南宮家主親自將女兒接回家中,只因大梁皇帝李昊下了聖旨,要向這個只有十歲的小姑娘請教國事。
此後南宮家迅速發達,在無數驚天駭浪中不但化險為夷,反而藉機上位,日漸繁榮。
誰都知道,正是因為南宮家有了這樣一位能知未來的巫女,才能成為如今權傾天下富可敵國的大梁三大豪門之一。
可今天,她卻親口說出了南宮家將要傾覆的宿命。
身為長女,家族未來的繼承者,妹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炸雷般狠狠擊在南宮燕的心頭,她卻仍心有不甘道:「難道這一切都是定數,無法挽回?」
南宮雲珠微微抬起頭,神色依舊淡然,卻多了幾分寂寥:「每一次預測都會折我的陽壽,爹爹明知此事,可這些年卻仍為了家族興旺一次次的問我,他何時又曾為我想過?既然南宮家如此對我,亡了也罷。」
南宮燕沉默了片刻發出一聲輕歎道:「家族雖有負與妳,但妳身上畢竟流著南宮氏的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南宮家毀了,妳也不會有什麼好的歸宿。」
紅衣少女聽了卻沒有表現出絲毫擔憂,反而嘴角微彎,露出一絲詭異的笑,說道:「給南宮家帶來災難的人今晚就會來,殺了他或許能有轉機,卻不知姐姐能不能狠下心?」
南宮燕秀眉豎立,彷彿利劍,殺氣驟起道:「有什麼狠不下心的……」
她話未說完,忽有下人急匆匆跑上山巔,稟報道:「小姐,玄天宗的葉蘇文長老前來拜莊。」
浮雲飄過,擋住了月光,南宮燕的臉隱在陰影裡,看不出是何表情,只看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茫茫夜色中,南宮燕沿著崎嶇的山路來到了一個小院前,這裡是天劍山莊的後宅,院中的正房裡亮著燭光,將一個清晰的剪影映在窗子上。
她在門邊停下腳步,伸出的手卻僵在空中,卻沒有勇氣推開那扇近在咫尺的木門。
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她心中波瀾起伏,霎那間閃過無數念頭。屋裡的人似乎也聽到有人到來,轉過身面對著她卻沒有行動,似乎在等她進屋。
寒夜裡四周一片寂靜,南宮燕可以清楚的聽見自己正在變得雜亂的心跳。
「既然一切都無法改變,該來的總會來的……」她心中想著已然拿定了主意,輕輕吁了口氣,推門而入。
葉蘇文正站在屋子中央,負手而立,身上依舊穿著很多年前那件洗的發白的粗布長袍,上面掛滿了塵土,顯然這一路上來的風塵僕僕。
他的鬢角已微微發白,雙眼紅腫,頭髮凌亂,顯的有些憔悴,哪裡還有當年的意氣風發,只是他身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和骨子裡的那份傲然卻從未變過。
南宮燕緩緩走到他身前,直到兩人幾乎面對面而立。
他微微垂眼看著她,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三年不見,紅蓮,妳還好吧?」
再一次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南宮燕的身體微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八年前,在那白雪皚皚的玉龍山巔,他也是這樣握住她的手,對她說「我要妳做我的女人」。
而她則羞澀的低下頭,笑意盈滿眼睫,如綻開的蓮花般好看。
那時她只有十八歲,還只是一個情竇除開少女,她的名字叫紅蓮。
三年的時間不長,卻足以改變一些東西。
現在她已離開麒麟城,成為南宮家的長女,也是這個龐大金錢帝國的繼承者,南宮燕。因此她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僅憑自己的喜惡做事。
暗淡的燭火下,她的面容多了幾分冷麗,輕輕擺脫開他的手,淡淡的吐出一句:「你不該來這裡,回麒麟城去吧。」
望著愛人那空空蕩蕩的神情,葉蘇文也感到一些不尋常,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南宮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就為了妹妹一句毫無道理的話,就要拋棄這個她日夜思念,好不容易才重逢的人?
她轉過身看向窗外的漆黑,半晌才微抿著唇輕聲道:「雲珠說你會為南宮家帶來災難,可我不信。你信命嗎?」
葉蘇文當然不信命,要不然他二人又怎能走到一起。
他清楚的記得九霄曾對他說過,若是他執意和她在一起,必為天地所不容,因為她叫紅蓮,是將一生獻給神的聖女,而他是守護她的大長老,若是逆天行事,當年的無塵和婉芸就是前車之鑒。
葉蘇文沒有回答南宮燕的問題,反問道:「妳既然信了那些話,為何還來見我?我不知道今後會怎樣,只知道和妳攜手並肩的那些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有妳相伴,人生至此,復有何憾!」
南宮燕咬了咬嘴唇歎道:「三年前,我奉命下山,掌管辰月教對抗天龍門。如今我也是南宮家的繼承人,我的每一個選擇,都牽涉了無數人的身家性命。我雖然不怕,卻怎能僅憑自己的感情行事,卻不管別人的死活!」
葉蘇文知道她說的都對,而他並不想強迫她做什麼,說道:「在我心中,妳即不是南宮家的繼承人,也不是玄天宗的聖女,妳只是我的紅蓮。」說完輕輕在她臉上撫摸了一下,哀歎一聲,轉身朝門口走去。
他只走出兩步便感到一個溫熱柔軟的身軀已貼在他堅實的後背上,耳畔傳來喃喃的細語,幾不可聞:「若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願和你一起面對。」
雨晴來到臨江城時已是第五天的中午,空中艷陽高照,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將江邊的寒氣一舉驅散。
這臨江城背靠天劍山,面對著閩江,依山而建,是大梁有名的貿易都市。
城中一條大街由東到西,沿著江邊穿城而過,路邊酒肆店舖林立,熱鬧非凡。
雨晴和常安在街頭並肩而行,聞到一陣陣從酒樓中散發出的飯菜酒香,更覺得飢腸轆轆,肚子裡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常安也餓了,便帶著她來到江邊一座大酒樓前,指著門上的橫匾道:「這裡的名菜『龍門跳』和『神仙醉』的花彫酒可是臨江城一絕。小姐既然來了,一定要嘗嚐,也算不虛此行。」
雨晴聽了不禁有些好奇,暗想什麼仙人龍門亂七八糟的。
抬頭望去,見這酒樓高有三層,修建的十分氣派,門口立柱上左邊寫著「世間無此酒」,右邊寫「天下有名樓」橫匾上書「醉仙樓」三個大字,笑道:「這店的名字倒是響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兩人將馬交給夥計,上了三樓,在窗邊景致最好的地方挑了個座位坐下,叫來小二點了酒菜。
那小二一聽常安點的菜餚,便笑道:「這『龍門跳』是本樓的招牌菜,二位當真是行家,可是常來?」
常安知道他把自己當成了來往的客商,也沒否認,只是笑著微微頷首。
沒過一會溫好的酒便端了上來了,不多時一道道冒著熱氣的菜餚也相繼上桌。
雨晴這才發現這道『龍門跳』原來是一條魚,背上用粉絲做成拱門樣子,上面擺了松子。
她正奇怪這菜為什麼叫這個奇怪的名字,卻見那魚兒突然撲騰翻騰了一下,彷彿跳過龍門,隨後一股湯汁從魚腹中流出來,頓時濃香四溢。
常安解釋道:「這魚是新鮮的活魚,開膛後立即炸熟上汁,肚子裡填了肉凍,鮮美無比,不妨嚐嚐看。」
雨晴夾了一口放入嘴中,確是外焦裡嫩,鮮香可口,頓時讚不絕口。
常安見她吃的高興,笑道:「原來小姐愛吃魚。」
雨晴道:「小時候常吃,只不過那小子做的魚味道卻不怎麼樣。」
她說著便想起了在百花谷中和謝無涯一起度過的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心中百感交集,一時有些失神。
過了一會,她才回過神來,問道:「這世間可真的有仙人醉,喝下後便能將那些煩惱一股腦的忘了?」說著將杯中的酒一口喝乾。
那酒入口時辛辣無比,等真的喝下去卻有一股濃香上湧,讓人陶醉其中。
雨晴一杯接一杯喝下,酒到杯空,不一會臉上已微微泛紅,有了幾分醉意,笑著問道:「我說常先生,你也算是建鄴有名的風流公子,可有心上人?」
常安本想說個謊推搪過去,但隨即想到這主子可是擁有洞察之力的神眷著,自己一說謊怕是就被當場揭穿,只能垂頭喪氣道:「本來是有,現在卻說不准了。」
雨晴奇道:「此話怎講?」
常安道:「我在麒麟城有一位相好,本來約定我送公主回大梁後便去月輪與她相會,可如今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那姑娘長得極美,又溫柔賢淑,追求者甚多,若是我回不去,被別人勾走了也說不準。」
雨晴見他一臉沮喪之色,笑道:「男子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當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像你這般兒女情長,有什麼出息!再說這世間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何必非她不可?」
常安搖頭道:「我可不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也不想幹什麼大事業,娶妻生子老老實實的過日子才是正經。這天下女子雖多,卻沒一個比得上她,我這輩子非她不娶。」
雨晴聽他說的發自內心,心想這小子倒也算是癡情,可比那姓謝的強上萬倍。
一想到自己以心相許,在桃花塢苦等了那人五年,卻被他斷然拋棄,絕情之極,心中惱怒,一仰脖子喝乾了杯中之酒,罵道:「天下的臭男人大都三心二意、喜新厭舊,像你這般的卻沒幾個。你放心,一年後等我的位子穩了,你身上的毒也解了,便放你去與心愛人相會,姓謝的若是敢阻攔,我一刀劈了他。」
常安見她面色紅若雲霞,顯然已有些醉了,心想到時候你們若不聯手殺我滅口,我這名字真要倒著寫了,嘴上卻不敢說,只能乾笑了兩聲。
正在這時,忽見一個小販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上酒樓,一進門就大喊道:「長樂舫被燒,文大家被抓住了,大家快去看熱鬧啊。」
有些客商是外地人,不知道他所為何事,一臉莫名其妙。
而本地人聽了則一片嘩然,議論紛紛,幾個性子急的竟連飯也不吃了,急匆匆付了酒錢,就跟著那人下樓離去。
雨晴心生好奇,於是把小二叫了過來,從包袱裡掏出二兩銀子放在桌上,問道:「店家,這人是什麼毛病,一進來就大喊大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客人為何都跟著他走了?」
小二見了銀子,頓時眉開眼笑,解釋道:「長樂舫是城西一家有名的青樓,和周圍的賭場、當鋪一樣,都是天龍門的買賣。那姓文的名叫文怡,本來是一家青樓的花魁,歌舞彈唱,無一不精。只是這女子長得雖美,心腸卻毒如蛇蠍,自從傍上天龍門分舵的舵主之後便掌管了長樂舫。她仗著有人撐腰,平時魚肉鄉里,無惡不作,為了找姑娘給那些有錢老爺們消遣,逼良為娼,也不知道毀了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
聽到這裡,雨晴不由皺眉道:「難道她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沒有王法了嗎?」
小二撇了撇嘴,低聲道:「王法?那是對付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怎能約束那些修行者?那文大家既然有天龍門中的修行高手做靠山,誰又能管得了她。前年,她見買燒餅的王老漢家閨女長得漂亮,便派人去搶,扔下三十兩銀子,將王姑娘硬綁入長樂舫。只是這姑娘性情剛烈,為了保住身子清白,竟用剪刀硬生生把自己下身扎爛,被送回家後沒兩天就斷氣了。王老漢帶著女兒的屍體去縣衙告狀,卻被告知這是她女兒自殘身體,與他人無關。王老漢連氣帶恨,一頭撞死在縣衙門前,好好的一家子,數日內卻被害的家破人亡。」
雨晴大怒道:「這天龍門也太混帳了,難道沒人能制的了他們!天理合在!」
小二笑道:「這天理卻是有的,這兩年臨江城裡出了一個辰月教,專與天龍門做對。人家雖然也是修行者,卻處處與人行善,從不仗勢欺人,老百姓提起來沒有不豎大拇指的。尤其是聽說教裡有一位聖女,法力無邊,濟世救人。她給富人看病一方千金,遇到窮人不但分文不取,反倒送藥錢,兩年裡也不知救了多少百姓。」
常安笑道:「聽你這一說,這位女子豈不成了救苦救難的九天女神下凡。」
「誰說不是啊,只是那神仙平日只呆在天上,這位聖女卻在人間行走。據說她還有兩名助手,是一對夫妻,男的名叫張方外號神臂羅漢,女的叫陳有貞,人稱天外飛仙。他們平時行俠仗義,扶危救困,是兩位了不起的俠客。前些日子他們將天龍門的賭坊燒了,將那惡霸王老虎當街誅殺,大快人心。今天卻是輪到了這文大家的頭上,這女人惡有惡報,臨江城裡的人哪有不去看熱鬧的道理。」
常安和雨晴對視一眼,心想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察訪辰月教,如今正有這個好機會,不妨也去看看。
於是二人付了酒錢,出酒樓牽了馬,按著店小二的指點,向城西長樂舫的方向走去。
這長樂舫倒也好找,兩人瞧見城西靠江邊的地方有一股濃煙升起,便順著方向尋去,連打聽也免了,不一會便來到了地方。
這長樂舫本是建在江邊的一處水榭樓閣,此時卻是烈焰熊熊,一片火海,在辟里啪啦的爆裂聲中,不斷有立柱橫樑轟然倒塌。
大街中間的空地上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對著中間不住指指點點,雨晴因為騎在馬上,卻也看的清楚。
只見眾人包圍當中立著一根旗桿,桿下跪著四男一女五個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他們身前站著一男一女,那漢子三十歲上下,方面虯髯,形容威武。
而那女子面若瑩玉,細眉挺鼻,長得極美,眉眼中卻是英氣逼人。
只見她一抱拳說道:「在下是辰月教的護法,名叫陳有貞。眾位父老鄉親不必害怕,今日把這幾個惡人揪出來,便是因為他們作惡多端。請眾位鄉親把平日所遭受的冤仇報上來,既然官府不為百姓做主,我辰月教今日便為大家做這個主。」
她問了幾聲,卻無人回答,這些百姓平日裡被欺負的狠了,雖然恨不得立即將這幾個惡徒碎屍萬段,心中卻仍怕事後有人追究算賬。
陳有貞見無人敢站出來,不覺微微皺眉,正待再加勸說,卻見一個拖著一條瘸腿的漢子走出人群,對著跪在地上的人呸了一口吐沫,罵道:「兩年前,你們見我女兒美貌,便想將她搶入青樓。幸好我事先得到消息,讓閨女跟著她娘回娘家避風頭。你們這些惡人找她不到,便打折了我的右腿。我說的可有半句虛言?……」
他越罵越怒,罵一句打一拳,不多時便將一個長樂舫的惡奴打的鼻青臉腫不斷討饒。
眼見這些平日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惡人此時只有下跪討饒的份,人群中頓時罵聲四起,立時又有數人站出來指認他們的惡行。
幾番下來,憤怒的百姓再也壓不住怒火,一擁而上,拳打腳踢,將這些惡奴打的嗷嗷亂叫,滿地翻滾。
沒過一會,四個人便如死狗般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然昏死了過去。
陳有貞眼見再打就真把他們打死了,連忙伸手攔住眾百姓,朗聲說道:「這些人雖然可惡,卻只是打手,罪不至死。如今首惡在此,大夥兒還是想想如何處置這個惡婦。」
經她這一提醒,眾人才想起來跪在旗桿下的那個女子才是正主,這幾個惡人是她的手下,平時犯下的那些惡行也都是受她指使。
只聽有人叫道:「還用說嗎,殺了這個惡婦,給那些被她害死的姑娘償命。」
又有人說:「就這麼殺了她未免便宜,不如大家一起上,將這淫婦輪姦到死,也讓她嚐嚐被千人萬人蹂躪糟蹋的滋味。」
「不妥,不妥,這淫婦日夜淫亂,如此豈不是遂了她的願,還是沉到江裡餵王八的好。」
臨江城中的百姓都恨透了這個惡毒的女人,只盼著她死的越慘烈越好,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各種折磨人的法子層出不窮。
忽聽有人道:「不如用鐵鉤子穿了她的肚腹下陰,掛在旗桿上示眾,讓她活活疼死,這才解恨。」
說這話的是一名屠夫,他想到店裡掛豬肉的法子不由脫口而出。
他話一出口,立時便有數人叫好,有手快的便跑到店裡取鉤子去了。
聽到這殘忍至極的酷刑,長樂舫的老闆娘文怡被嚇得面如土色,渾身抖似篩糠,嘴唇鐵青,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見一道淡黃色的溪水從她裙子下流了出來,轉眼間便在她身子前匯成一大灘,一股刺鼻的騷味隨之散發出來,她竟被嚇得屎尿齊流。
見她出醜,人群中發出一陣哄笑。
陳有貞卻怕夜長夢多,見已有人取來了肉店裡掛豬肉的鐵鉤,便伸手示意大家不要再吵,大聲道:「這惡女害了我臨江城無數姑娘的清白和性命,罪大惡極,今日便將她在此地正法,以儆傚尤。」說罷從旁人手中接過鐵鉤,一把揪過文大家的衣領,就要動手。
便在此時,只聽有人大喝道:「住手,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賊人,光天化日下膽敢聚眾鬧事,殺人放火,就不怕王法嗎?」
隨著說話聲音,人群猛地向兩邊一分,一名四十歲上下手持長劍的胖子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著一群手提鋼刀的大漢。
只見他一身淡紫色蟒袍,銀線金邊,頭戴貂皮帽,中間鑲著一塊美玉,雖然身體肥胖,行動有些緩慢,倒也顯得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眾人見他手中倒提著寒光閃閃的寶劍,又見他手下那些人凶神惡煞,心中害怕,自然而然的後退數步,都離他們遠遠的站著不敢靠近,有人小聲議論道:「看啊,天龍門分舵的王堂主來了。」
陳有貞上下打量了一遍這位打扮的像土財主一樣的胖子,抱拳拱手道:「閣下就是飛影電光劍王堂主,久仰大名。」
雨晴聽說這人是天龍門的堂主,心中一動,悄悄對著他放出一絲洞察之力,卻發現這位仁兄的境界才剛剛到太玄天境,只比常安略微強一點,心想就這點微末的道行居然也能當堂主,也敢號稱飛影劍,臉皮當真夠厚,也不知道他劍法如何。
王堂主輕蔑瞥了陳有貞一眼,顯然沒把這個俏麗嬌小的女子放在眼裡,哼了一聲道:「妳就是辰月教那個天外飛仙?前些日子你們殺了天龍門的弟子,我還沒跟你們算賬,今日卻敢冒犯到本堂主的頭上,妳難道不知道這長樂舫是我的買賣?文大家是我的人嗎?」
他說話時眼光緩緩掃過周圍的百姓,被他看到的人均是心中一寒,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
跪在地上的文大家見到救星來了,拚命掙扎著站起,不顧一切的哭喊道:「王大人,救命啊,這些惡賊人要殺我……」
她話未說完,便發出一聲尖叫,卻是被一名辰月教弟子一拳狠狠打在小腹上。
這一拳打的著實不輕,她立即疼得彎下腰去,抱著肚子蜷縮成一團,舌頭也咬破了,血一個勁的沿著嘴角流下,再也說不出話來。
陳有貞知道這位文大家就是王堂主的姘頭,她選在此處鬧事也是為了等他出頭,此時目的已然達到,心中暗喜,冷冷的說道:「這姓文的惡婦作惡多端,今日罪有應得。你們天龍門平日裡也沒少做殘害百姓的惡事,你身為堂主,難逃干係,今日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咱們把以前的賬一起算算。」
她怕耽擱的時間長了招來官軍難以收拾,只想速戰速決,於是也不再廢話,身子一晃,閃到了王堂主身前,左手晃他的面門,右手一拳打他的小腹,正是通臂拳中的一招『中庭錘』。
王賓沒想到她說打就打,但見她這一招似拳非拳,似掌非掌,卻正符合通臂拳中『拳打三節不見形』的至理,知道今日遇到了高手,心中不由有些發慌。
但他仗著有兵器在手,又人多勢眾,卻也不怎麼懼怕,攢了一聲「好拳法」運劍如飛,與敵人纏鬥在一起。
他雖然體形胖大,動作卻不慢,只見劍光閃動,劍影紛飛縱橫,令人眼花繚亂,這『電光飛影』四字卻也並非浪得虛名。
雨晴不懂拳法劍法,看了一會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只覺得那陳有貞拳法飄忽,每一拳都是由抖勁發出,配上靈動的身法,端的無影無形、變化莫測。
王堂主漸漸支撐不敵,被打的只有還手之力,只是他劍招花哨好看,一般人卻也看不出來。
又看了一會,雨晴意興索然,畢竟她所接觸的都是有通天徹地之能的大修行者,一出手就是移山倒海的威能。
在她眼中,這兩人既然擁有魂力卻如尋常江湖豪客般以拳腳功夫相鬥,實在是不可理喻,就像面前明明有大川湖泊卻非要從路旁陰溝裡取水一樣可笑,於是小聲對常安道:「這位天龍門的堂主怎麼如此差勁,就算你上去也能和他鬥上一鬥?」
常安知道她話裡諷刺自己,卻也不生氣,說道:「堂主的職責是掌管分舵,將天龍門發揚光大,修行打鬥自然有門中的長老負責。這位王堂主在臨江城不過數年,卻將分舵整治的興旺發達,在南宮家眼皮底下開了十餘家店舖買賣,每年上繳的銀子是其他分舵的三倍,此人確是身懷大才。」
雨晴不服,反駁道:「這算什麼本事,還不都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常安心想妳身上那些華麗的衣服珠寶那件不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嘴上卻不敢說,連忙轉開話題道:「快看,姓陳的要贏了。」
就在他說話間,場中已決出了勝負。
只見陳有貞突然粉拳一晃,一拳變為三拳,自上到下分攻敵人面門、胸口、小腹三路,正是通臂拳中的絕招天河倒洩。
王堂主眼前一花,閃避不及,正被一拳打中肩頭,向後一個趔趄。
陳有貞就勢跟上,一腳踢中他的小腹,將他踢的一個跟頭翻了出去,坐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她這幾招兔起鶻落,快似閃電,王堂主手下那些持刀大漢還沒來得及出手救援,他便被打的倒地不起。
這些人都是天龍門中的修行者,平日橫行慣了,哪裡吃過這樣的虧,呼呼幾聲,七名手持鋼刀的漢子一起衝上,將陳有貞圍在當中,鋼刀齊舉,就往她身上招呼。
陳有貞見他們氣勢洶洶,也不敢大意,叫了一聲「來的好」,變拳為掌,使開遊龍掌與這些人游鬥。
但見她身法快捷如風,一身粉色的花裙在刀光中穿插縱橫,彷彿一隻蝴蝶在花叢中飛舞。
數招一過,只聽碰的一聲悶響,一名大漢被她一掌擊中右肩,肩骨頓時碎裂,一條胳膊耷拉了下來。
陳有貞雖然打中敵人,卻閃躲的稍慢,險些被一把鋼刀砍中,她心中暗叫一聲好險,不敢再冒險進擊,於是嚴守門戶,穩紮穩打,一時和剩下的數人鬥了個旗鼓相當,難分勝負。
就在這時,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那個虯髯大漢突然說道;「交給我,你退下。」說著向前跨出一步,眾人也沒看清他這一步如何邁出,卻見他落腳時已到了一名天龍門弟子面前。
那人突然覺得面前多了一個鐵塔般的大漢,心中一驚,舉刀就劈。
大漢也不躲,手臂上白光一閃,擋在面前。
長刀狠狠斬在那人小臂上,只聽卡嚓一聲脆響,他的手臂毫髮無損,鋼刀卻碎裂成數截,使刀的漢子「哎呦」一聲嚎叫,倒飛了出去,倒在地上扭動了幾下便不動了。
他一出手就鎮住了其他幾人,眾人只看到他胳膊一抬,那名同伴便飛了出去,至於具體怎樣出的招誰也沒看清楚。
愣了片刻,其中一人才反應過來,大叫道:「大家一起上,殺了他。」
面對衝上來的五名持刀惡漢,那大漢又是一步踏上,仍是隨意揮了揮胳膊,便聽道一陣慘呼,幾個用刀砍他的漢子都飛了出去,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還剩下一個出手稍慢的,眼見同伴都被這人不知用什麼法子打倒,舉在空中的刀便再也砍不下去,大叫一聲媽呀,轉身就跑,轉眼間已不見蹤影。
雨晴小聲在常安耳邊說道:「這人倒還湊合,應該勉強算是大魂術師了。」
常安心想,妳身邊不是大宗師就是大魂術師,這種人妳自然看不上,可在尋常百姓眼中,他們的神通卻與神仙無異。
眾百姓見那虯髯漢子如變戲法一般,舉手投足間將幾個天龍門中厲害的修行者打的生死不知,頓時歡聲雷動,一片雀躍。
陳有貞卻走到那漢子身邊,嗔怪道:「誰叫你出手了,我還沒打夠呢!」
那漢子紅著臉道:「娘子說的是,是我魯莽了。」
雨晴這才知道這人就是店小二口中那個外號神臂羅漢的張方,是陳有貞的丈夫,也是辰月教的護法。
陳有貞和丈夫說了兩句,突然想起一事,轉頭尋去,卻發現那王堂主早已不見蹤影,憤然道:「可惡,又讓那狗賊跑了。」
她隨即轉向旗桿的方向,卻見文大家正向人群裡鑽。
原來她眼看著天龍門的弟子落敗,不甘心就此送了性命,於是趁著大家忙著看熱鬧無人注意她的時候企圖趁亂逃走。
陳有貞一聲大喝:「想跑,哪有那麼便宜!」
兩步趕到她身旁,一把揪住頭髮將她翻了過來,又「撕拉」一把將她的衣裙撕掉,用裙帶將她的雙手死死綁住。
這樣一來,這位千嬌百媚的青樓老闆娘就赤條條的裸露在眾人面前。
但見她體態婀娜多姿,玉乳豐盈,腰肢纖細如柳,臀部豐滿渾圓,肌膚若雪,潤澤如玉,小腹下一撮陰毛烏黑濃密,確是一個攝人心魄的尤物。
此時她頭髮被抓,頭頸無法活動,只能像蛇一般拚命扭動著光溜溜的身子掙扎,帶著胸口那兩點如雪中之梅般的小乳頭上下顫抖,又惹得人群中一陣哄笑。
「女…女…女…俠饒命……求求你…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文大家望見陳有貞手中那把帶著肉腥味道的黑色鋼鉤,嚇得魂飛魄散,連求饒的話也說不利落了。
陳有貞面色一寒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妳犯下的那些罪孽終要有個了斷。」說罷一腳踹在她的大腿根部,只待她疼得一哆嗦將雙腿分開時,舉起手中鋼鉤,對準她腿間那柔嫩的花蕊深處狠狠插了進去。
文大家本想掙扎著躲開,卻被陳有貞一腳將大腿踹斷,腰部以下一片酸麻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鋒利的鉤尖刺入了她兩片豐腴的陰唇當間。
她只覺得下身一涼,一個冰涼的物件硬生生從陰道鑽進,隨後輕而易舉的穿破了子宮,一連鉤破好幾段腸子方才在她的小肚子裡停下。
一陣無法形容的劇痛從小腹深處傳來,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連發出一半的慘叫也硬生生嚥了回去,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
只一鉤下去,這位美貌妖嬈的老闆娘就被插的雙眼翻白,張著嘴呼呼喘氣,白沫子直從口鼻往外冒。
陳有貞眼看著她出氣多進氣少,已然丟掉大半條命,暗想她到底沒練過功夫,身子柔弱,恐怕經受不住如此酷刑。
她畢竟也是女人,心腸又軟,見眼前這個女子身體最敏感的地方慘遭酷刑摧殘,疼的死去活來,全身不斷抽搐,連五官都扭曲了,不由生出幾分不忍。
然而她轉念又一想,這惡婦幾年中害了無數良家女子,實在是罪大惡極,今日饒她不得,於是把心一狠,手上猛地加勁,將鉤子在她肚子裡一攪一拉,只聽噗哧一聲,一段染血的鉤尖在她陰毛上方肚臍眼下邊一點雪白的肚皮上穿透而出。
文大家眼看著那鐵鉤將她的肚腹洞穿,立時揪著嗓子像殺豬一樣尖叫起來,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然而她雙手被反綁無法自由活動,只能拚命扭動起纖細的腰肢,帶著雙腿亂顫亂踢,顯得即滑稽又詭異。
陳有貞取過繩子拴在鉤尾,腳尖點地縱身躍起,在旗桿上輕輕一蹬一踏,已借力翻上了三丈餘高的桿頂,這一手蹬天梯的功夫使得飄逸瀟灑,彷彿飛燕歸巢,頓時博了個滿堂彩。
她將繩子穿過桿頂拴旗繩的鐵環,從桿頂飛身跳下,又使了個千斤墜的功夫,猛地墜在地上,將那文大家如昇旗一般拉到了桿頂。
只見她被鐵鉤勾著,高高倒掛在旗桿上,手腳在空中亂舞亂抓,白花花的身子順著風飄搖不定,倒真像是一面在空中飄舞的白旗。
她此時雖然痛徹心肺,神智倒也清楚,知道受了這穿腹之刑,又像肉店裡的肉一樣被掛在空中,肯定是活不成了,雖然心有不甘,卻也認了命,只盼著趕緊從這份無窮無盡的痛苦中徹底解脫。
可事與願違,因為她受傷在腹部,肚子裡雖然被鐵鉤攪的亂七八糟,腸子斷成幾截,一塌糊塗,心肺要害卻仍然完好無損,因此一時無法斷氣,只能強忍痛苦,不斷發出野獸般的哀嚎。
眾百姓見這惡婦終究伏法,臨死前醜態百出,心中的憤恨漸漸平息,卻仍對著她指指點點,罵聲不斷。
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文大家因為失血過多,神智漸漸變得模糊,嚎叫聲也變成了低沉的呻吟,四肢軟綿綿的耷拉下來,只偶爾微微抽搐一下,便不再動彈,大量的血仍沿著她的手腳滴滴嗒嗒的往下流淌,在旗桿下形成一個小水塘。
就在這時,只聽嗤的一聲輕響,那鐵鉤終於承受不住她身體的重量,將恥骨連接處的筋骨割斷,生生豁開了她的肚子,徹底脫離了她的嬌軀。
這一下她的身子就像一塊石頭,頭下腳上從三丈多高的桿頂直墜下來,碰的一聲正摔在青石板的地上,直摔了個頭破骨碎,腦漿崩裂。
只見她的小半頭顱連同脖子被一起砸到了腔子裡,鮮紅色的腦漿立時流了一地,再加上那些花花綠綠的腸子脂肪從她大開的肚子裡咕嚕嚕的冒出,片刻間就像是在地上開了個染坊。
可憐這位貌美如畫的一代名妓,本已脫離了風塵修成正果,成了青樓老闆,最終卻落得個肚破腸流,腦漿塗地的下場,連個全屍也沒留下。
見她死的如此慘烈,陳有貞不由嘆了口氣,連連搖頭,人群中也是不少人發出唏噓之聲,為她惋惜。
只有幾個被她害的家破人亡的人卻仍然不依不饒,有人用樹枝在她破開的肚子裡亂扒一通,將她的腸子挑了出來,又將她的心肺徹底戳爛。
也有人朝著她吐痰,用腳在她的裸屍上亂踢,更有幾個人乾脆解開褲子,對著她的屍身撒上一泡熱尿。
陳有貞見文大家死後還被百般羞辱,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勸阻道:「她雖然生前作惡多端,可現在人已經死了,一了百了,你們又何必作踐她的屍體呢。」吩咐手下人將她的屍體扔到熊熊燃燒的火場裡,讓她和那座昔日夜夜香歌艷舞的青樓一起化作飛灰。
陳有貞又取出從文大家房中搜出的銀子,分給那些平日被長樂舫侵害的百姓,一切處理停當後才和丈夫一起上馬離去。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雨晴突然轉過頭對常安道:「我以前總以為修行之人一心向道,世俗之事不過是過眼雲煙,不足為道。今日才知道天龍門中原來都是這些販屠之輩,怪不得被弄的烏煙瘴氣,名聲敗壞,看來該好好整頓一下。」
常安不以為然道:「天下又有幾個能看破塵世的修行高手?天龍門百年如此,卻昌盛發達,換幾個人又能改變什麼,或許更加不堪呢。不過小姐用這法子敲竹槓倒是妙的很,抓個把柄嚇嚇那姓王的,有多少銀子也讓他吐出來。」
雨晴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天龍門中要大大清理一番,不止這個姓王的,那些不聽話的正好藉這個機會除去。」
兩人正說著,忽聽有人高聲喝道:「大膽賊人,殺了人還敢留在這裡,簡直不把官府放在眼裡。」
雨晴循聲望去,卻見從長街西面並排來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其中一人身穿官服,是個當官的,另一個正是剛才逃走的那個王堂主,二人身後還跟著十幾名官差,手拿棍棒,一副窮凶極惡的樣子。
雨晴見他們一路大呼小叫的直奔自己而來,似乎是把二人當成了緝拿的罪犯,心中奇怪,轉頭四顧,發現剛才那些看熱鬧的人早已散去,大街上空空蕩蕩的就剩下他們兩個人,顯的格外扎眼。
為首的官員來到雨晴身前,抬起馬鞭子指著雨晴喝道:「唉,我說你們兩個惡賊,既然在本官手裡犯了案子,就跟我去縣衙打官司吧。」
常安見了官服便知道這是府衙中捕頭,在朝中根本沒有品級,若是亮出公主的身份,恐怕嚇死了他。
但他不知道雨晴這次來臨江城的目的,因此不願暴露身份,在馬上施了一禮道:「大人認錯人了,那殺人放火的賊人已經跑了。我們可都是做買賣的商人,是良民,不是賊。」
那捕頭冷笑道:「商人?哪有隨身帶著兵刃的商人,我看你們長得一臉奸詐,一定不是好人,非奸即盜。」
常安知道他把兩人當成過往的商旅,準備敲上一筆,這叫宰肥羊,只要白花花的銀子送上去,賊人便成了良民,否則就算你是天大的好人也會被抓進大牢。
他滿面堆笑的從懷中掏出一包銀子遞上,心想你這次卻是打錯了算盤,以後不但要把銀子加倍退回來,恐怕連這捕頭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而雨晴從小就在桃花塢修行,後來又當了公主,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因此也根本沒打算送銀子。
她見這官差居然膽敢敲詐到自己頭上,不由心中微怒,笑瞇瞇的伸手一抬,一道紫火在她指尖跳躍不定,正是九幽冥炎。
常安嚇得差點沒從馬上掉下去,他見謝無涯使用過對這種魂術,對它的威力印象深刻,知道只要被一小點紫火沾上,這位捕快大人恐怕連灰都剩不下。
雖說殺個小捕快倒也沒什麼,但若是暴露了身份,讓人知道一位公主殿下在鬧市中殺死官差,那又成何體統。
他正要阻攔,卻聽那個胖子王堂主突然大叫道:「誤會誤會,這位是我天龍門從建鄴來的大長老,怎麼是賊人,兄弟想必是認錯人了。」
只見他在那個差官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那差官微微一愣,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雨晴二人,臉上堆起笑容道:「原來是天龍門的大長老,誤會誤會,請二位不要見怪。」說罷帶著手下收隊走了。
等這些人走遠,王堂主趕忙下馬來到雨晴馬前,躬身施禮:「屬下不知殿下大駕光臨,失了禮數,罪該萬死。這裡說話不便,請駕臨寒舍講話。」
雨晴心想既然被認出來了,也不妨先和這位天龍門分舵的堂主瞭解一下當地的情況再作打算,於是和常安一起跟著他向城南走去。
三人穿街過巷,不多時便來到一座大宅子前,只見這宅子修建的十分豪華,朱紅的大門,燙金的門匾,上馬石下馬石俱全,門口還立著兩個大石獅子,看上去倒有幾分像縣衙,雖然不倫不類,卻氣派十足,正是王堂主所說的寒舍。
幾人跟著他來到內堂,雨晴在正位坐下,常安坐在下手,王堂主卻不敢坐,施了跪拜大禮,隨後恭恭敬敬的侍候在一邊等著她訓話。
雨晴見他一口一個公主叫的比親娘還要恭敬,微微皺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看出我的身份?」
王堂主連忙回稟:「屬下王正廉,正直的正,廉潔的廉,任臨江城分舵風順堂堂主。說來慚愧,屬下一直仰慕公主殿下的風采卻無福拜見,只得花重金從他人手中買了一副殿下的畫像,掛在內庭中每日參拜。今日一見,殿下卻比那畫中的女子美貌百倍,因此一時沒認出來,日後我定要找名家畫師重新畫過。」
雨晴見他滿面堆笑,一個勁的溜鬚拍馬,不由心生厭煩,暗想你心愛的女子剛剛慘死,屍體還沒收斂,你卻能如此開心,真是個薄情無意的小人。
她這輩子最恨這種人,面容一冷道:「好一個正直廉潔的王堂主,建鄴的皇宮我住過,天龍門的總舵是我辦事的地方,我看跟你這豪華富麗的宅子一比也算不得什麼,堂主這些年撈了不少油水吧?」
王正廉聽她話裡不善,頭上冷汗直冒,連忙道:「小人對陛下和殿下的衷心天地可鑒,這些年一直兢兢業業為門裡辦事,從不敢懈怠,每年的收入都如實上繳。」
雨晴一拍桌子怒道:「你搜刮地皮,鬧得民怨沸騰,敗壞了天龍門的名聲,又是何道理?」
王正廉嚇得一哆嗦,連忙辯解:「那些無知刁民是受了辰月教挑唆,請殿下明鑒。」
雨晴本是要嚇嚇這傢伙,從他身上撈些好處,見他被嚇得面如土色,心想這小子定會送上一分厚禮,暗地裡一陣竊笑,她正要出言索取賄賂,卻突然聽到「辰月教」三個字,不由微一沉吟,問道:「這辰月教的底細你可知道?」
王正廉對辰月教恨之入骨,因此一直暗中調查,此時娓娓道來,從教義、教務,到教中擔任要職的各類人物,又講到那位法力無邊的聖女,直講了一個多時辰才說完。
雨晴見他將眾多紛繁複雜的線索理的清清楚楚,如數家珍,顯然事先做過充分的準備,心想這人雖然無恥,倒也有幾分才智。
最後又聽他說:「臨江城向來是由南宮家主掌,縣丞老爺慕大人就是南宮家的上門女婿。他本和屬下是好友,平時沒少送銀子孝敬,可這兩年辰月教作亂他卻在一邊看熱鬧,想必是受人指使,這辰月教必與南宮家有些關係。」
雨晴點了點頭,又問起那封求救的文書。只聽王正廉解釋說,前幾日臨江城突然出現一隊從月輪來的商隊,裡面藏了個大修行者,他怕他們與辰月教勾結不利於天龍門,這才發文書請援。
這一下雨晴也是一愣,她收到的文書中並沒有提及大修行者的事情,若真是如他所說有從月輪來的高手,這事情就複雜了。
見雨晴眉頭微蹙,沉思不語,常安趕忙道:「我離開麒麟城時已打聽清楚,玄天宗大長老九霄下了嚴令,不許任何長老高手下山,怎麼會有人來臨江城?何況就算真的有大修行者來,如何能讓人認出來,這事未必當真。」
王正廉躬身道:「大人,此事千真萬確。我親自去看過,商隊中有個女子,一看就不是凡人。這些大修行者天天閉關修煉,不食人間煙火,和一般人的氣質大不相同,絕對假不了。」
常安見他信誓旦旦,也不由得不信,又細細打聽了那女子的年紀相貌,想了一會,突然轉頭對雨晴道:「她是玄天宗的大長老月樺,不知她來這裡做什麼?若是葉蘇文也和她一起下山就麻煩了。」
自從到建鄴後雨晴一手掌管天龍門,大權在握,混的風生水起,早就將葉蘇文這個人忘了,此時突然提起這位天下聞名的大宗師來,不由打了個寒顫,心中盤算著要是讓他知道他兩個妹妹是怎麼死的,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怕是又多了個難纏的對頭。
幾個人又商量了一陣,最後決定還是先去天劍山莊試探一下,若是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再順籐摸瓜。
常安取出早就寫好的拜帖交給王正廉,讓他去通知天劍山莊。
一切都安排妥當,到了下午雨晴接到了南宮家的回復,於是在王家換好衣服,由常安和王正廉陪著前往天劍山。
天劍山坐落在臨江城南,和城北的閩江遙相而對,三座主峰有如三把直插天庭的利劍,氣勢磅礡。
此時已是日薄西山,霞光照的山林裡一片艷紅,雨晴三人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不徐不疾的前行,一路欣賞著林中的美景,倒也愜意。
一路上王正廉又將南宮家的種種背景詳細的講了一遍。
南宮家族百年前就是江南名門,自從二十年前輔佐皇帝李昊登基後更是飛黃騰達,如今掌管著整個大梁水路兩軍兵甲製造的工坊,可以說是富可敵國。
三年前老家主南宮亮退隱山林,周遊四海,將整個家族的基業交給了幾個弟弟和長女南宮燕打理。
如今南宮燕已成為南宮家新一代的領袖,雖然沒有一官半職卻大權獨攬,據說前些日子太子殿下還向這位南宮家的長女提親,說不準南宮家也能出一位皇后娘娘。
王正廉最後又憤憤不平的說道:「南宮家在臨江城獨霸一方,說一不二,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裡!她南宮燕一介平民,明知公主駕臨,不但不來見駕,反而還要您親自登門,哪有這樣做臣子的道理!可見她平日是多麼囂張…」
雨晴見他最後也不忘挑撥離間,不由微微一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天色漸暗,幾人又走了一個時辰,終於來到一座高大雄偉的牌樓前,只見左右的立柱上書 「日落閩江靜,雲散劍山空」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正是到了天劍山莊的山門。
山門兩邊早已站滿了前來迎接的人,除了南宮家外臨江城的官員也來了不少,無數燈籠火把將昏昏暮色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晚風中一名秀美如畫的女子抬步迎上,淡煙色纖裙幾分曳地,衣擺下青色束帶鬆鬆在腰間打了個結,乍一看仿若是氤在極淡的水墨上,飄然若仙,正是南宮家的大小姐南宮燕。
雨晴今日也是精心打扮,特意挑了一條華麗的金棠色鳳裙,配著珍珠項鏈,光華四射,風采照人,但她畢竟並非出身名門,珠光寶氣中難免帶著幾分俗氣,若是論氣質風度,和這位飄塵絕逸的南宮大小姐一比立時相形見絀。
眼見自己被比了下去,雨晴卻絲毫不放在心上,相反她覺的對面女子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兩人是一對多年未見的姐妹。
她見南宮燕一上來就大禮相見,連忙上前攙扶,笑道:「聽說太子殿下已經向姐姐提婚,以後妳我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多禮。」
南宮燕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銀瓶公主,一絲驚訝之情自臉上一閃而過,隨即回復正常,宛然一笑道:「您貴為公主,我只是一介草民,禮數是不能亂的。」
兩人手拉著手一邊說笑一邊向山莊走去,常安和南宮家眾人在後面跟著,進了山莊又穿過幾層套院,最後來到了後花園。
小巧精緻的院子中間是一座八角亭,擺著一張八仙圓桌,正是今夜晚宴的場所。
雨晴一進院子就聞到一股清新淡雅的幽香,尋香望去,卻見牆角幾棵桂花樹開的正盛,一簇簇金黃色的小花鑲嵌在綠葉中十分好看,不由笑道:「隆冬時節,桂花飄香,這院子裡想必是有陣法支持,那八角亭便是陣眼吧。」
南宮燕也笑了笑:「殿下的眼力果然厲害,說的一點不錯,不過這陣法除了驅除冬日的寒意外也沒什麼大用。」
說話間幾人來到亭中分賓主落座,這裡果然溫暖如春,似乎一切料峭寒意都被擋在了外面。
南宮家百年豪門,自然不能像王正廉一個土財主家那樣富麗堂皇,從裝飾到傢俱無不大方雅致,卻又自然樸實,若不是有那羊脂玉的筷架,倒像是文人雅士對酒吟詩的鄉間小宅。
若是在一年前雨晴恐怕要大為驚奇,說不定還會當場出醜,但這半年中她一直在建鄴做公主,各種豪華排場見的多了,眼界閱歷早已不同以往,謙虛了幾句後便安然坐了主位,和南宮燕有說有笑,推杯換盞,氣氛極為融洽。
一道道酒菜陸續端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閒話也說的差不多了,南宮燕這才進入正題,問道:「公主殿下這次來臨江城想必有事吧?」
雨晴點了點頭道:「自從我回到大梁一直都想來看看姐姐,這次有機會正好前來拜見。另外有些天龍門中有些俗物需要處理……」
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聽說此地出了個辰月教,為非作歹,專門與我天龍門作對,前些天還燒了分舵裡的店舖殺了不少門徒,姐姐可聽說過此事?」說完後她微微斜眼掃過對方的臉,希望能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異常。
南宮燕卻神色如常,略微思量了一下應道:「辰月教這兩年確是鬧的很凶,聽說還出了一位法力無邊的聖使,過些日子要在天劍山齊雲峰開壇講法,有不少臨江百姓都要去朝見聖女……」
兩人對答了一陣,雨晴察言觀色,卻自始至終也沒看出任何異常之處,又問了幾句,見再也問不出什麼,於是話題一轉道:「聽說姐姐有個同胞妹妹叫南宮雲珠,有大神通,能知前生來世,恕在下冒昧,有一件事想向她請教。」
南宮燕聽了,立即露出為難之色,說道:「妹妹最近染了重病,實在無法見外人。」
雨晴知道她是推脫,微笑道:「我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但事關重大,若是雲珠妹子肯幫忙,我絕不會忘了南宮家的大恩大德。」
她言下之意便是會有重謝,誰知南宮燕卻根本不為所動,仍是極力推辭,兩人頓時僵在了哪裡,酒席上的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正在這時,只聽院外有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姐姐,我的病已經好些了。既然公主殿下大駕光臨,親自來找我,若是駁了殿下的面子豈不是太不近人情。」隨著話音,一個身體修長的少女從月亮門走了進來。
南宮燕見妹妹自己出來,也不便再阻攔,只得上前為雨晴引薦。
雨晴本以為南宮雲珠一定也和她姐姐一樣都是一笑傾城的絕色美女,但見這女子相貌穿著都十分普通,怎麼看也不像是和南宮燕一母所生。
她心中不由一陣打鼓,拉著雲珠的手親密的說:「原來妳就是雲珠妹子,久聞大名,沒想這般年輕卻有如此通天神術,了不起,了不起。」
同時她指尖微挑,放出一絲洞察之力向她身上探查過去,然而結果卻讓她大為失望,這位雲珠小姐身上一絲魂力也無,確實只是一個不會魂術的普通人。
南宮雲珠似乎沒有察覺,只是淡淡一笑道:「公主姐姐年紀也不大,身上的神術也很了不起,了不起啊。」
雨晴聽她話中有話,心中一驚,臉上不由微微變色,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常安連忙圓場道:「公主殿下的造物神力自然十分了得,兩位都很了不起,是大大的女英雄。」
他本以為自己這麼一說,雙方必會一笑了之,氣氛便能緩和下來。哪知道南宮雲珠卻轉過頭盯著他從頭到腳不斷打量,臉上的神情又是驚訝又是古怪,看的他渾身一陣不自在。
之後雨晴跟著雲珠進內堂說話,大堂上就只剩下南宮燕,常安,王正廉和幾個作陪的官員。
此時席間身份以南宮燕最為尊貴,自然而然成為了眾人吹捧奉承的對象。
她本就十分瞧不起對這些混跡官場之徒,心中又惦記著妹妹和公主的談話,只是隨意敷衍了幾句臉上就露出了厭煩之色。
眾人只裝作沒看見,繼續說笑敬酒,沒過多一會兒,只見銀瓶公主從內堂中走出,南宮雲珠卻沒有跟著送出來。
常安偷眼望去,見雨晴神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怒,心中不由一陣打鼓,但他也知道若是她不願意說自己問了也是白問,索性將好奇壓在心底,權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雨晴又和南宮燕閒聊了幾句後便起身告辭,南宮燕也不挽留,親自將公主一行送到山門外才返回山莊。
她一送走客人便匆匆回到內宅,在一間大屋裡早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等著她,正是葉蘇文和月樺。
原來月樺對葉蘇文知根知底,知道他在中原沒有熟人,因此一下山就直奔天劍山莊,和他前後腳來到了南宮家。
葉蘇文執意要追查妹妹的下落,不肯隨她回山,她也無計可施,只得陪著他住下。
後來二人探聽到銀瓶公主掌管天龍門的消息,本打算去一趟建鄴詳察細訪,沒想到還沒等他們起身銀瓶就親自來了臨江城。
幾人一番商議後決定由南宮燕前去試探虛實,二人則留在後宅等待消息。
葉蘇文擔心妹妹的安危,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幾次都想衝到晚宴上親自問個明白,卻又生生忍住,此時他一見南宮燕回來,趕忙迎上去一把拉住她問道:「怎樣?」
南宮燕直言道:「這位公主既不是銀瓶也不是青蓉。我和銀瓶妹妹在麒麟城一起修行多年,情同姐妹,而她卻不認識我,顯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不過這女子長得和銀瓶一般無二,第一眼看到她連我也誤以為是銀瓶妹妹下山了。我曾在席間旁敲側擊的打聽,她卻口風甚緊,沒有透露半點消息。雲珠妹妹對她的來歷也一無所知,只說她和那個叫常安的跟班都不簡單。」
葉蘇文聽到並沒問出有用的消息,面色漸漸陰沉下來,冷聲道:「妳既然知道她是假的,為何不將她留下來問個清楚?難道就這樣放她走了?」
南宮燕為難的說道:「若是我執意不讓她走,不免令她起疑。不管怎麼說這裡是大梁,她是陛下親封的上公主,南宮家是做臣子的,我做事不能不為家族考慮。」
葉蘇文哼了一聲道:「那個叫常安的我認識,當日他和青棉一起離開麒麟城,護送青蓉去大梁。如今我兩個妹妹不見蹤影,他卻跟在假公主身邊,其中必有蹊蹺,既然我們動不了公主,不妨把他抓來問問。」
南宮燕略微沉吟了一下又搖頭說道:「這也不妥,且不說他是不是受人挾持,能知道多少真相。就算他知道內幕,卻一直躲在公主身邊,你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擒來。一招不慎不免打草驚蛇。若要弄清這位假公主的來歷,還需從長計議細細察訪。」
葉蘇文聽她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不由怒氣上湧,不快道:「妳到底幫不幫我?若是你怕連累了南宮家,我一個人去察也就是了。」
南宮燕知道他心情不佳,也不和他爭辯,只是柔聲安慰道:「就算要抓人也不能在臨江城裡動手,在席間閒聊中我聽她對辰月教似乎很感興趣,幾日後正好是辰月教在齊雲峰開壇講法的日子,到時候她一定會去。我們不妨利用這個機會動手,就算惹出事端,一股兒腦推到辰月教身上也就是了……」
她將自己的打算細細說了,葉蘇文和月樺聽了連連點頭,都覺得有理。於是幾人又將一些細節商量了一遍,計議已定,分頭行事,暫且不表。
卻說雨晴回到臨江城後彷彿中了魔障,整日足不出戶,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裡,拿著一本紫金皮書翻來覆去的閱讀,時不時在空中胡亂比劃,手舞足蹈,有時竟連飯也忘了吃,就如得了失心瘋了一般。
常安見她所讀的正是從葉青蓉手裡搶過來的那本真知之書,心知這其中必有隱情,幾次想問明原因,卻都被雨晴毫不留情的攆了出來,於是也只得任由她瘋去。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六日清晨,冬日裡天亮的晚,外面還是一片漆黑,常安正縮在被窩裡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勉強睜開朦朧的睡眼,一眼便看到雨晴站在他的床前,一雙妙目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不由嚇了一大跳,差點叫出聲來。
雨晴沒好氣的在他耳朵上重重捏了一把道:「快起來,今天是辰月教開壇說法的日子,我們去會會那位法力無邊的聖使。」
常安這才想起雨晴早就說過要親自去探辰月教,只不過最近這位公主殿下突然變得瘋瘋癲癲,讓他把這事完全忘到了腦後。
他一直就覺得兩人人單勢孤,這件事實在太過冒險,事到臨頭心中更是隱隱感到不妙,不由打起了退堂鼓,躊躇道:「殿下,我昨晚頭疼的厲害,恐怕…」
他話沒說完就乖乖的住了嘴,因為他清楚的看到一朵細小的火花在雨晴指尖亮起,正對著他兩腿之間,趕忙乾笑了兩聲改口道:「想必是屋子裡太悶了,去外面透透氣也就好了。」
於是兩個人梳洗打扮用了早飯,仍然扮成客商模樣,騎上馬直奔天劍山而去。
天劍山有三座主峰,南宮家所在的叫狼牙峰,而辰月教開壇的地方則選在了南面緊鄰閩江的齊雲峰。
雨晴和常安天沒亮就從臨江城出發,本以為能趕個大早,哪知道到了山腳下才發現山路上熙熙攘攘都是人,一打聽才知道,這附近幾百里之內的信徒都趕來朝見聖使,有些離得遠的昨晚就來了,在山腳下寒夜裡生生凍了一晚。
雨晴和常安對望一眼,都覺得這辰月教著實有些邪門,居然能收羅這麼多虔誠的信徒。
兩人騎著高頭大馬向山上走去,路人見他們氣質不凡也不敢阻攔,紛紛讓到路邊,因此這一路走的十分順暢。
只不過後來山路越來越陡峭崎嶇,他們只能下馬步行,這一來速度便慢了許多。
常安一邊走一邊湊到雨晴身邊,笑嘻嘻的低聲問道:「殿下,那天妳到底向雲珠姑娘請教了什麼?」
雨晴爽快的答道:「我問她如果有一天我遭了大難,該如何行事。」
常安一愣,完全沒想到她會痛痛快快說出實情,於是又問:「那她是怎麼說的?」
這一次雨晴卻轉過頭不懷好意的盯著他,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眼眸中含滿了笑意,一字一句的反問:「你真想知道?」
常安心裡感到一絲不安,他一貫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立刻住口不再多問。
兩人就這樣又默默的走了一陣,終於來到了山頂。
山頂上是一大塊空地,此時正是寒冬,山頂的草甸被積雪所覆蓋,雪中站滿了前來觀法的信徒,摩肩接踵,擁擠不堪,常安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塊地方供兩人站立。
空場當中早已立了一座簡陋的法壇,辰月教眾佈置在四周,張方、陳有貞夫婦二人負手立在一邊護法,只等著聖使駕臨。
朝陽初升,陽光照在信徒們凍得乾裂的臉上,彷彿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紅紗,於是所有人的面目都變得不那麼清晰。
望著那一張張粗糙麻木,似乎相同,卻又不同的臉,望著那一雙雙充滿期待、興奮難抑的眼睛,雨晴心中突然升起一陣莫名的感慨。
命如螻蟻,人生苦短,轉瞬即逝,這一輩子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自己一心嚮往男耕女織式的平凡人生活,就是如這些鄉下人一般,在渾渾噩噩中變老死去?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只聽陳有貞清了清嗓子大聲宣佈:「恭迎聖使!」
一陣耀眼的光芒從天而降,落英繽紛中,一個紅衣女子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她的臉上帶著暗金色的龍神面具,遮住了上半邊臉,頭髮高高挽了一個鬙,斜插一隻青玉簪,一身紅裙彷彿花間的蝴蝶在山風中獵獵舞動,裙擺下露出一雙如凝脂般白的沒有一絲雜質的赤足,沿著由七彩花瓣鋪成的地毯緩緩走上法壇。
飄渺動聽的聲音在山巒間迴盪,而聲音裡的莊重卻令人肅然。
「……只要心中的虔誠不變,你們就永遠是我的兄弟姐妹,願女神的佑護和恩寵伴隨你們一生………」
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從裙袖中伸出,指向眾人,同時一道聖潔的白光自她手上發出,緩緩灑在信徒身上,霎那間驅走了一切寒冷與陰霾。
於是,一個老者高唱著歌頌女神瑤宓的頌歌雙膝跪倒,將額頭緊緊貼在地上。
虔誠的信眾們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轉眼間就在地上黑壓壓的跪了一大片。
人群中只有雨晴仍然突兀的站立著,呆呆的望著對面的聖使,臉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就如同一尊泥塑。
就在紅衣女子伸出手的一刻,她也悄悄將一絲洞察之力放了出去,想藉機摸摸這位聖使的底細。
然而當洞察之力和聖使手中白光接觸的一霎那,她卻如遭雷擊,雨晴清楚的感到她的洞察之力只稍一接觸便完全融入了那道白光中,就如同雨滴落入湖水,瞬間消融的無影無蹤,連一絲漣漪也沒能激起。
幾乎是在同時,一股浩如煙海的澎湃力量向她洶湧的撲來,似乎要將她連同整個世界一起吞沒,那根本就不是魂力,那是她無比熟悉的九天星辰之力,與她身上的神力一般無二。
「這怎麼可能?」
她喃喃的低語著,身體卻不住的顫抖。
似乎是作為回應,她體內的星辰之力開始不受控制的沸騰起來,如烈焰一般無情的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
她突然想起了玄天經最後半頁上的那句話:「女神瑤宓為九天至尊,掌控世間萬物,得女神眷顧者可得掌控之力。」
她終於想明白了一切。
「那是神力掌控!」
「她是玄天宗的紅蓮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