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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

第五章:銀瓶(下)-南國

作者:jerry79

在大陸的西邊荒原的盡頭是一片茫茫雪山,山頂峰壁千仞,高不可攀,終年白雪皚皚,沒入雲霧中,時隱時現。

從荒原望去,雪山連綿百里,彷彿是一條翻滾騰空的玉龍,橫空出蒼穹,傲然臨世間。

這雪山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玉龍山。

在眾多雪山中,最高一座山峰的頂端立著一座宛若神蹟的城池,當中瓊樓玉宇,宮殿林立,那便是玄天宗的所在地,麒麟城。

雪山的夜晚格外寒冷,高聳的樓台中冷風呼嘯,裹著雪片從窗戶倒灌進來,若不是修行之人,絕難抵禦如此寒冷的風雪。

常安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他雖然也是修行者,但只練到了本源天境,連氣輪都沒形成,更不要說調動魂力禦寒,若不是身子強壯又穿了厚厚的裘皮大衣,恐怕早已被凍僵。

儘管被凍得直打哆嗦,他卻始終沒有去關上那扇窗,只因這是他在麒麟城的最後一天,明日一早他將離開月輪返回大梁,臨走之前他想再看看這壯麗的雪山美景。

就在這時,一隻纖纖玉手搭上了他的肩,一股緩流瞬間流過他的經脈,於此同時一陣溫柔和煦的暖風將他包裹在其中,被凍的僵硬的身體立即鬆弛了下來。

常安微微一顫,轉過身望向身後那個貌美如畫的女子。

在如此天寒地凍的雪峰之巔,她卻只穿了一件紅色長裙,腰間繫著一根普通的粉色緞帶。

寒風中,如血的紅衣輕輕擺動,露出纖長而光滑雙腿,令人為之目眩。

她赤著腳,雪白的小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卻絲毫沒有被凍傷,相反以她為中心數尺之內都溫暖如春。

常安見到是她,卻並不感到意外,苦笑著問道:「妳真的不回去?」

紅衣女子的臉上寫滿了寧靜,淡淡的說道:「回去做什麼?做父皇手中的一枚棋子,去和浦何鬥個你死我活?算了吧,當我來到麒麟城的那一天便不打算回去了。」

「妳就不想再見見妳娘了?」

「她有我哥哥照顧,想來也不會孤單。倒是你,你真的確定要回去,不和我一起留下?」

「我的家人都在建鄴城裡,我是陛下最信任的秘史,若我不回去,家裡人都要受株連。」

「陛下最信任的秘史?」紅衣女子冷笑道:「你如今送個假公主回去,就不怕被陛下發現,滅你九族?」

常安一臉無奈的說道:「妳不願意回去,玄天宗諸位長老也不放妳,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有什麼辦法。難道綁了妳回去不成? 」

「哪用得你綁,只要你一句話,就算我一萬個不甘,也會為了你回去。」

望著那含情脈脈的雙眸,常安卻知道她心意已決,再無更改的可能,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只要妳不願,我又怎會勉強妳。今後只有妳一個人在麒麟城,那些長老沒一個是好相與的,妳要多加小心。」

女子點了點頭道:「我心裡有數,雖然我不再是名義上的聖女,卻仍有女神的神力,他們不敢對我如何。真正讓我擔心的卻是你,你只練到本源天境,若是遇上了真正的修行者毫無還手之力,大梁有些人不願讓我回去,歸途上一定會危險重重,你也要小心。」

常安坦然笑道:「五十名黑龍衛,兩名斷滅混天境的大魂術師,其中還包括一名專職戰鬥的蠻荒衛。另外還有一位大宗師暗中保護,我想就是浦何來了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天下哪有如此安全的護衛。」

紅衣女子聽他說的有理,卻仍皺眉道:「話雖說的不錯,可我這心裡卻總也不踏實,似乎一定會有什麼事發生,我怕這一別便再無相見之日。」

常安笑了笑,伸手關上窗戶,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動情地說道:「等我把家裡人安頓好,便辭了官回來找妳,然後帶妳離開這個險惡的世道找個隱秘的地方共度此生,妳等著我。」

紅衣女子眨了眨眼,笑著問:「你捨得那繁花似錦的花花世界?」

「不捨得又怎樣,總是小命要緊一些。常安,常安,能與妳一生常安便好。」

「可我是玄天宗的聖女,我們始終不能在一起。」

「胡說,聖女明日就回大梁了,妳以後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

紅衣女子還要再說什麼,常安卻低下頭,吻上了那片紅潤的唇。

只輕輕一吻後,他已鬆開了摟住她的手,後退一步,正色道:「今日已別過,殿下請回吧。」

那女子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留在這裡時間長了大大不妥,於是微微頷首道:「保重。」說完轉身而去,再無留戀。

朝霞初升,風雪已停,薄薄的霧氣中,連綿的雪山就像披著白紗酣眠的少女,靜怡而美麗。

就在大多數人還沉浸在夢中時,麒麟城的大門已悄然打開,一隊人馬從城裡走出,沿著山道向山下行去。

隊伍中護衛的騎兵有五十幾人,全部身披黑色鐵甲,馬也是純血西蠻良駒,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濃濃的殺氣,正是月輪最為精銳的騎兵,負責守衛玄天宗的黑龍衛。

馬隊中間是一輛小巧精緻卻堅固實用的馬車,車的左右各有一騎,左邊的是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女,一張娃娃臉很是可愛,只是臉上卻偏偏表現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深沉肅殺,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她身上沒有穿任何盔甲,相反大片雪白的肌膚露在外面,與周圍的黑甲騎兵格格不入,任誰也無法猜到,她就是這隊黑龍衛的首領,大名鼎鼎的蠻荒衛葉青棉。

馬車右邊的是一個眉目清秀的青年男子,正是常安,他出城後不時回頭望向城頭,卻始終沒看到那個令他牽掛的身影,不覺神色黯然,一路默默無言。

隊伍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一個山彎後再不可見,直到此時那個紅衣女子才從城頭的垛口後探出身來,望著隊伍離去的方向愣愣出神。

寒風中黑色的秀髮被吹的四散飄揚,紅色的長裙獵獵作響,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後響起了憂傷的歌聲。

千山雲隔,迷樓飛雪密,人向何處

凝火未消,冥冥風色寒,東歸路

若有緣

萬水千山一心連,歲月悠悠誰與共海誓山盟,生願同歡死共塚

若無緣

百轉千迴難相見,花落終是相思負

夜落人傷,輾轉紅顏守空殘

勿生怨

千年輪迴,相識遲

人生若夢,塵緣劫

勿生恨

浮生若是,心漸離

繁華盡去,白髮染

………

人已遠去,飄渺的歌聲混在山風中,漸漸消散。

天蒼蒼,野茫茫,荒原之上一隻馬隊緩緩而行。

從離開麒麟城算起,這隊護送公主歸國的人馬已走了整整兩個月。

黑暗無光的夜之森林早已被遠遠的甩在身後,前面遠處橫著一座黑沉沉的山脈,綿延千里,如巨蟒般橫亙在地平線的盡頭。

馬車的車簾突然掀開,一個身穿雀紋錦袍的美麗女子探出頭來,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氣,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若從遠處望去,這女子長得竟與麒麟城中那個夜會常安的紅衣女子一模一樣,只有離近了仔細觀察,才會發現她們其實並非同一人。

她的下巴稍微尖些,嘴唇略厚,靈動活潑的雙眼中總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絲毫沒有紅衣女子身上的那份深沉寧靜。

見她一早醒來後精神不錯,常安打趣道:「殿下昨晚睡的可好?可有夢迴大梁?」

他為人圓滑世故,嘴巴又甜,一路上早已和重多黑龍衛混的極熟,和這位玄天宗送往大梁的假公主更是打的火熱。

錦袍女子笑道:「別老殿下殿下的叫,叫我銀瓶就好。常先生,我們都走了兩月有餘,怎麼還不到大梁?」

「妳看,那便是天脈山,過了山就是大梁境內了。」

常安伸手指向遠處的群山說道:「從大梁到月輪隔著千山萬水,哪有那麼快就到。不過這一路趕路,卻也比我當年從大梁走到月輪快多了。」

「如此遙遠,你當年是怎麼走過來的?」公主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常安笑道:「自然是用雙腳走來的,不過那時我一路遊山玩水,走了整整兩年,順便去西蠻王庭轉了一趟…」

他還未說完便聽馬車另一邊的護衛首領葉青棉訕笑道:「殿下,別聽這廝胡說,這一路窮山惡水,哪有什麼可遊玩的。」

她年紀比公主大,見過的世面也多,對這個油嘴滑舌的小子自然沒有任何好感。

常安也不和她爭辯,淡然道:「青山碧水,塵世繁華,看在某些人眼中就變成了窮山惡水,真是無趣。」

公主見他二人又開始鬥嘴,也忍不住插嘴道:「姐姐,妳別跟他爭了,一路上妳們爭來爭去爭了幾十次,妳哪次贏過?」

她此話一出,卻見葉青棉秀眉微蹙,臉色一沉,厲聲道:「殿下,別胡說。我只是護送妳的護衛,卻不是妳的姐姐。」

原來這假公主本名叫葉青蓉,和葉青棉是親姐妹,剛才一時不慎,說漏了嘴。

她見姐姐如此嚴厲,吐了吐舌頭,不服氣的說道:「這裡是渺無人煙的荒原,又沒有外人,叫妳一聲姐姐有什麼關係。」

常安苦笑道:「殿下,我們離大梁越來越近,還是小心微妙。若是日後到了建鄴再說漏嘴,那就闖下大禍了。」

葉青蓉自幼在麒麟城修煉,從未出過月輪一步,修行的境界雖高心思卻十分單純,這一路被常安的花言巧語哄的暈暈乎乎,對這個見識廣博,通古博今的年輕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此時聽他也如此說,想起自己前途未卜,不由的神色暗淡下來,哼了一聲,放下車簾不再說話。

傍晚十分,馬隊來到了天脈山下一處叫聚馬的市鎮。

此地本來無人居住,後來大梁月輪兩國的商人都會在這裡停留休息,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最後便形成了一個集鎮。

常安來過幾次,對聚馬十分熟悉,出面將鎮中最大的兩家客店包下來供眾人露宿。

葉青蓉一路風餐露宿,每日都睡在馬車中,異常辛苦,連澡也沒洗過幾次,如今終於可以洗個熱水澡,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自然樂的眉開眼笑,歡歡喜喜的休息去了。

殘月當空,入夜後眾人都早早休息了,客戰中一片寂靜,只有常安的屋子裡還有光亮透出。

搖曳的燭光下,他和葉青棉坐在一張方桌前,對著桌上的一張羊皮地圖小聲議論著。

他二人雖然看對方不順眼,但畢竟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在大局之前自然還要盡力合作。

常安指著地圖道:「明天我們就能進山,但山路難行,穿山而過到天門關怎麼也要十四天。過了天門關便有大梁的鐵騎護衛前來迎接護送,那時便再無擔心了。」

葉青棉微微皺眉:「還要走這麼遠?」

常安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說道:「不錯,這段路恐怕不好走。」

「你是說有人打我們的注意?可是一路行來都平安無事,他們要動手為何要等到現在?」

「荒原上狼捕獵時都是遠遠跟在獵物身後,等獵物最疲勞最放鬆的時候才撲上去發出致命的一擊。劫殺公主是何等大事,敵人既然打算動手,定會斬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

荒原上地形廣袤,五十名黑龍騎難保沒人逃脫,而天脈山中奇峰深壑,地勢險峻,正是埋伏的好地點。」

葉青棉哼了一聲,面露殺氣,冷冷的說道:「不來是他們的便宜,若是敢來找麻煩,我讓他們有來無回。」

常安聽她說的如此自信,不由得冷笑了幾聲,出言嘲諷道:「葉姑娘好大的口氣,如果來的是不滅天境的大宗師呢,妳也讓他有來無回?」

葉青棉傲然道:「天下有幾個大宗師?南梁只有浦何一人,據我得到的消息他此時還在建鄴。只要來的不是大宗師,有我和青蓉在足以對付。」

常安知道她確有驕傲的資本,作為以戰鬥為專長的蠻荒衛,再加上一個斷滅混天境的術師,兩人互相配合,就是遇到大宗師也未必吃虧。

但他還是謹慎的問:「郝長老那邊消息如何?」

葉青棉白了他一眼道:「郝長老自有他的安排,這是我聖教之事,不用你操心。」

見她不願對自己說明,常安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想「若是那位玄天宗的大長老肯放下架子和眾人同行,自然不會給敵人各個擊破的機會,一路上也不用如此提心吊膽,可一位大宗師又豈是他能調動的。」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馬隊就急忙忙的啟程,進了天脈山。

他們離開月輪時還是盛夏,而此時已是初秋,山中紅葉如火如霞,秋色絢爛,葉青蓉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左右張望,對著四周的美景指指點點,很是興奮。

葉青棉和常安卻沒有如此心情,看著那直上直下有如刀削的絕壁和深不見底的山澗,兩人不覺對視一眼,眼中的憂慮顯而易見。

五十名黑龍騎兵被分為五隊,三隊留在公主身邊保護,另外兩隊卻作為斥候,輪流在前面探路。

眾人小心翼翼地在天脈山中走了十天,卻連個人影也沒看見,懸著的心這才漸漸放了下來。

天門關近在眼前,還有三日的路程,人們的話漸漸多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容,只有常安一人神色嚴肅,心事沖沖。

葉青蓉見他如此緊張,笑道:「常先生,馬上就到天門關了,你怎麼還愁眉苦臉?難道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常安皺眉道:「這地方有些古怪,周圍的樹木一模一樣,走了這半天,倒像是在原地轉圈子。」

說罷他走到一刻楓樹前,指著樹上的劃痕說道:「我一路走來不斷在樹幹上刻下痕跡,這裡我們來過。」

他此話一出,葉青棉也覺得有些不對,忍不住四處觀望,瞧了一陣卻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常安抬頭望著從高大樹木枝葉縫隙間露出的那一方藍天,凝神思考了一陣,說道:「此地處於山谷低窪,樹木茂密,元氣積聚,正是布幻陣的好地方。」

葉青蓉睜著一雙大眼睛問:「你是說有人想用幻陣困住我們?常先生對幻陣還有研究?」

常安卻苦笑道:「我們這一路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就乖乖的走了進來,若真是幻陣也一定是高手所布,我們這回麻煩大了。」

他話音未落,卻聽到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大笑道:「這確是高手所佈的幻陣,你們破不了,我帶你們出去。」

笑聲中一個老者從一棵大樹後轉了出來,白衣如雪,鶴髮童顏,飄飄若仙。

葉青棉見到是他終於鬆了口氣,在馬上躬身施禮道:「屬下見過郝長老,您怎麼會在這裡?」

常安不等郝長老回答,便搶著替他答道:「老神仙法力通天,又豈是我們這些凡人所及。他既然暗中保護,這點彫蟲小技哪裡騙得過他的法眼……」

他幾句馬匹拍的郝長老哈哈大笑,衝他點了點頭道:「你們這就隨我出陣吧。」說罷轉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葉青棉正要跟上,常安卻一把拉住他小聲說:「這老傢伙不是郝長老。」

葉青棉大吃一驚,正要問他為何,他卻搶先解釋道:「郝長老心高氣傲,最瞧不起我這樣只會溜鬚拍馬之人,每次我恭維他,他都冷目相對,厭惡之情溢於言表。今日居然對我大笑點頭,必然是假冒的。」

面對這哭笑不得的解釋,葉青棉卻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緩緩從背後取下一把一丈多長的巨鐮,只見那鐮刀之上刻滿了銘文,紅光流轉,宛若血染,竟是一把印魂之器。

她伸手一抖巨鐮,發出一陣攝人心魄的嗡鳴,冷冷的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要假冒玄天宗郝長老?」

那老者眼見事情敗露,不慌不忙的微微一晃身,面容盡改,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笑瞇瞇的拱手道:「天龍門北宗宗主,謝無涯,在此恭候多時。葉姑娘這一路護送辛苦,現在可以將公主交給在下,就讓我替你們再護送一程吧。」

見他一上來就出言不遜,葉青棉柳眉倒豎,怒喝道:「想要留下我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說罷伸手一揮,兩名黑龍衛分左右縱馬而上,一丈多長的黑鋼長槍帶著呼呼的風聲疾刺而出。

她知道這年輕人既然敢隻身前來,又自稱天龍門宗主,必有絕技在身,因此才先讓手下出擊試探,待對方稍有變化露出破綻時再發動致命突襲。

眼看著見兩桿長槍當胸刺到,謝無涯卻不慌張,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手指從容不迫的在空中劃過。

五道藍色的火焰自他指尖升騰而起,隨著伸指輕彈,若飛箭般射了出去,兩道射向策馬衝來的黑龍衛,其餘三道卻分上中下三路直射葉青棉的面門、前胸和小腹。

一見那藍火,葉青棉面色一寒,在馬上大吼道:「那是九幽冥炎,快躲開!」

然而她的提醒卻還是晚了一步,那兩點只有指甲大小的藍火已悄無聲息的附在了兩名黑龍衛的盔甲上。

烈焰升騰而起,兩人就像是澆了油的乾柴,眨眼間就變成了兩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連一聲慘叫也沒來得及發出就被燒為灰碳。

葉青棉見對方一出手就動用如此陰毒的魂術,不由怒不可惡,身子一縱,從馬上飛躍而起,直接迎上了射向自己的冥炎。

九幽冥炎純由魂力形成,遇物既燃,陰毒之極,只見那藍火一碰到她的身子便如疽附骨般貼著她燒了起來。

她身上的青色長袍只是普通棉布織成,如何擋得住連盔甲都能融化的烈焰,片刻間就化為飛灰飄散在風中。

火焰繼續無情的灼燒她的身體,只是那焚燬萬物的冥炎卻無法在她如凝脂般柔滑的肌膚上留下半點焦痕,隨著一抹紅光自她身上流過,那些藍色火焰不甘心的跳動了幾下便紛紛熄滅。

葉青棉衣褲盡毀,全身上下一絲不掛,那具凹凸有致充滿了力量與誘惑的胴體就這樣赤裸裸的展現在眾人眼前。

而她卻絲毫不以為意,怒吼中巨鐮上光芒猛地一暗,隨後紅光大盛,沿著刀刃延伸出去,形成一把辟天裂地的巨大砍刀轟然斬出,所過之處草木土石皆毫無聲息的斷為兩半。

面對這似乎要將天地也一起劈開的一刀,謝無涯卻沒有後退半步,動念之間他的身上已顯出一套青色的盔甲,數不清的蓮花甲葉分散聚攏,在他身前形成一堵純由蓮葉構成的堅牆,擋住了破空而來的巨刃。

於此同時,詭異的藍火再次在他掌中凝結,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螢火,而是兩個閃動著耀眼光芒的斗大火球。

火球呼嘯著從他手上飛出,卻沒有直接射向那些守在馬車前的黑龍衛,而是分左右向兩邊無人的地方飛去。

就在眾人茫然四顧不知所措的時候,兩個火球卻突然在空中轉變了方向,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後在馬車正上方相遇,狠狠撞在了一起。

一聲悶雷般的巨響,火球炸裂成無數火花,四散紛飛,如暴雨般飄灑落下,鋪天蓋地,叫人無處可避。

絕望的慘叫聲在林中此起彼伏的響起,片刻之間馬車周圍已變成了一片藍色的火海。

跳躍的火苗好似一條條亂竄的毒蛇,歡叫著衝向了那些可憐的衛士,從盔甲的每一道縫隙鑽進去,貪婪的吞噬著他們的血肉。

這些黑龍衛都是女神最堅定的信徒,雖然眼看著同伴一個個在倒在烈火中,卻沒有一人逃跑,反而有幾人強行衝出火海,在沙啞的吼叫聲中向謝無涯衝去。

只是他們意志雖強,血肉之軀卻終究無法和陰毒的冥炎抗衡,在烈焰的灼燒下,那幾名勇士連同他們的戰馬只衝出幾步便被燒為一堆無法辨認的焦炭,散落在地上。

常安本來見對方只來了一人,以為靠著數十名黑龍衛和葉青棉足以對付,於是當仁不讓的一撥馬擋在了公主車前。

然而當他看到謝無涯手中升起九幽冥炎時,便知道大事不妙,豪氣頓消,嚇得從馬上摔了下去。

好在他動作敏捷,當冥炎在頭頂炸開時已連滾帶爬鑽到了馬車底下,這才暫時保住了一條性命。

他在馬車下躲了一陣,卻發現情況依然不妙,那馬車雖然堅固,卻怕火燒,只在熊熊烈焰中只維持了片刻就開始瓦解崩塌。

望著那漫天灑落的藍火,他心中一陣絕望,只帶閉目等死。

可等了一會,那火焰卻沒有落下,反而詭異的懸停在空中,似乎被一個看不見的罩子擋住,隨後在發出一陣吱吱聲後竟然就此熄滅。

破碎的馬車在一聲轟鳴中化為漫天飛灰,一個俏麗的身影自飛灰中走出,赤足踏過火海,卻擋在了常安身前。

雀裙少女的雙眼緊緊閉合,仿若陷入了深深的長眠,而那一頭及腰的秀髮卻無風自揚,散亂的飄揚在腦後。

她的雙手環抱在胸前,掌中捧著一本樣式古樸的羊皮書,書面上紫金鑲嵌著一個神秘的符文,顯然非是凡物。

少女伸手指向天穹,朱唇輕啟,清亮的聲音在天地間迴響。

「偉大的女神,是妳讓我的靈魂甦醒,讓我看到何為光明,感到何為溫暖。妳灑下繁星為我指引方向,讓我跨過萬水千山,引領我走過塵世浮華。我漫步在無邊的黑暗和冰冷中,卻不會懼怕,因為有妳與我同在……」

紫金羊皮書緩緩打開,書頁上卻只有一片極為乾淨的空白。

葉青蓉雙眼依然緊閉,指向天穹的手指尖卻升起一道柔和的紫芒,紫芒落在書頁上,星辰一條細細的曲線,她的手沿著細線劃過,移動的極慢,彷彿用千鈞之力在堅石上刻字一般。

一道道簡潔的線條開始在白頁上顯現,散發出一股柔和卻無比龐大的氣息,最終組成一個個奇怪的符號。

她的越來越快,纖細的五指如彈琴般的在書頁間跳躍,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彷彿那些繁複難辨的符文都是由她心中自然生出一般。

隨著她的書寫,羊皮書一頁頁翻過,附在書上紫光也越來越強,直到最後將她整個人都罩在其中。

紫芒閃動,與天地的呼吸相合,於是天穹變色,大地震盪,鳥獸飛走,整個大山中的元氣都在鼓噪,彷彿變成了怒濤咆哮的大海。

謝無涯分明感到一種極度的危險正在降臨,不是來自吟唱的少女,而是來自她手中的那本書。

連一個大魂術師也需要吟唱如此之久的魂術將會展現出怎樣的威力?

就是傻子也知道絕不能讓她把這個恐怖的魂術完成,謝無涯並不傻,因此他沒有任何猶豫就再一次抬起了手。

又是兩個九幽冥炎形成的火球出現在掌心,這一次他沒有急著發出,而是雙手合攏,將兩個火球強行合在了一起。

狂暴的力量在他手掌中洶湧翻滾,彷彿一輪烈日灼燒著他手上的筋骨。

謝無涯的神色變得異常凝重,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他咬了咬嘴唇,卻沒有發動,而是繼續吃力的控制著那變得極為恐怖卻依然不斷增強的力量。

葉青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下被屠殺而毫無還手之力,雙眼早已變得血紅,面上的肌肉扭曲變形。

她心裡很清楚此刻拼的是時間,只要妹妹能搶先發動那個毀天滅地的魂術便能一舉除掉這個難纏的敵人,但若是對方先出手,恐怕她姐妹二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生死攸關之際,她再無保留,將護體的魂力全部集中在了刀刃上,一陣劇烈的震盪自巨鐮上發出,一瞬間她已用難以想像的速度連斬了數百下。

隨著一陣清脆的碎裂聲,最後一片蓮甲終於碎裂成一地碎片,她和敵人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

幾乎是在同時,她已發動了疾速突刺,身形一閃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而下一刻那把巨大的鐮刀已出現在謝無涯的頭頂。

護體蓮甲被破,謝無涯一聲悶哼,臉色一白,已然受了內傷,但他卻沒有閃躲後退,而是用最後的力量將積聚在手中的九幽冥炎射了出去。

藍色的火球如離弦之箭般射向葉青蓉,與圍繞在她身周的紫芒撞在一起。

刺目的光芒驟然升起,劇烈的爆炸讓整個大地都晃動了一下,狂暴的氣流將常安連同那些黑龍衛的屍體一起捲起,拋了出去。

同時葉青榮也遭受重創,柔弱的身子被硬生生向後推出三丈多遠,雙腳在地上劃開了一道深溝。

血從她的嘴裡和鼻孔裡噴湧而出,沿著下巴流下,而少女卻仍然倔強的站著不肯倒下,晃動的雙腿始終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

儘管身受重傷,她卻頑強的挺了過來,手指繼續飛快的在羊皮書上寫著,冗長的咒文沒有半分間斷,甚至連那雄渾卻響徹天地的聲音也沒有絲毫的顫抖。

謝無涯不由得一陣苦笑,身體幾乎虛脫,面對著當頭斬下的巨鐮再也沒有躲閃的力氣,而他似乎也沒有躲閃的意思,伸手輕抬間又是兩顆藍色的火球形成。

葉青棉暗自心驚,要知道九幽冥炎雖然威力巨大,卻也極耗費魂力,即使是大魂術師也不過能使出一次,可眼前這個可怖的年輕人已連用了三次,居然還有餘力,難道他已是大宗師不成。

然而在這生死之際卻容不得她多想,手上加力,巨鐮帶著耀眼的光芒狠狠劈下。

就在謝無涯要被劈為兩半時變故突生,一道若隱若現的七色流虹突然憑空出現在葉青棉的背後,劍尖直刺她的後腰。

葉青棉心中一寒,不及多想,在最後一刻強行收回了武器,向身後蕩了開去。

一聲脆響中那道流虹已結結實實的斬在了紅色巨鐮的刀身上。

葉青棉只覺得手上傳來一股巨力,幾乎讓她拿捏不住兵器,驚懼之下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擋不下這蓄謀已久的偷襲,慌亂中憑著直覺猛地將身子一擰,滾到一邊。

一個白衣少女自虛空中踏出,看著手中劍鋒上那一抹殷紅的血跡,一臉惋惜的歎道:「蠻荒衛果然名不虛傳,居然能躲開。」

葉青棉雖然躲過了致命的偷襲,鋒利的劍鋒卻仍在她小腹上劃開一道巴掌長的口子,險些將她開膛破肚。

鮮血從傷口裡汩汩的冒出,沿著她的大腿流下,裂口邊蒼白的皮膚向外翻出,露出了裡面蠕動的粉色腸子。

葉青棉雖然劇痛難忍,卻對身上的傷毫不理會,而是死死盯著那個清麗無雙的白衣少女,咬牙切齒道:「魔劍飛虹!妳用的是魔劍飛虹。魔宗被滅千年,居然還有餘孽流下!」

她突然轉過頭望向謝無涯,眼角幾乎瞪破,面目猙獰的說道:「我想起來了,你用的是鬼瞳蓮。是了,魔劍飛虹現世,怎能少了魔甲鬼瞳蓮!沒想到你堂堂天龍門大宗主,女神最忠實的信徒,竟然會墜入魔道!」

葉青棉仰天狂笑道:「魔宗餘孽也好,今日就一起去死把!」

話音未落,巨鐮上的紅光再次亮起,向那白衣女子攔腰斬去。

白衣女子見她雖然受傷,氣勢卻不衰反盛,反而越戰越勇,招招以命相博,如下山猛虎般勇猛剛進。

她心中也自驚懼,於是收劍嚴守,數招之間被逼的連連後退。

葉青棉逼退勁敵,臉上突然一紅,如醉美酒,一聲叱喝中巨鐮脫手而出,化為數道紅色的緞帶飄舞著射向謝無涯。

但見她伸手一張,那緞帶便四散分開變成了一張大網,帶著漫天紅光當頭罩下,直到此時這把魂印魂之器的真正威力方才完全顯現出來。

謝無涯見對方的兵器由極剛變為致柔,心中暗驚,手中凝聚的九幽冥炎不及放出便化為一把火焰刀砍在了那緞帶之上。

陰毒的冥炎立即附著在上面燃燒起來,可說也奇怪,連鐵甲也能融化的魂火卻無法燒斷巨鐮所化的緞帶,只見緞帶上紅光流轉不熄,將冥炎盡數裹在其中。

謝無涯眼見九幽冥炎漸漸暗淡,似乎要被那紅光撲滅,急忙咬破了舌尖,一口血噴在火刀之上,冥炎立時再次升騰而起,在古怪的吱吱聲中,與那紅光不斷抗衡較量。

葉青棉作為蠻荒衛的強悍本色此時盡顯無疑,但見她一邊控制著緞帶向敵人身上纏去,一邊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在魔劍的光芒中穿插縱橫,時不時出掌反擊,以一對二,將兩個強敵死死纏住。

然而她的對手畢竟不是普通修行者,經過幾次對決後謝無涯便找到了克敵的門道,雙手一分,冥炎暴漲,化為雙刀將那大網強行撐開一絲縫隙。

隨後他毅然捨棄了手中的九幽冥炎,身形晃動脫出了光網,如鬼魅般閃到葉青棉身前,伸手如刀,豁然斬向她的手臂,完全是武鬥者擅長的近身肉搏之技。

於此同時,那白衣女子也呼應著從背後攻到,前後夾擊下葉青棉避無可避,頓時陷入絕境。

印魂之器雖然強悍,卻終究要由人掌控,與其和那些緞帶糾纏不如直接以雷霆之勢攻擊操控之人。

只是這道理誰都明白,做起來卻難,葉青棉見對方一上來就施展冥炎便認定他是術師,斷然無法脫出她的印魂之器,哪裡想到敵人竟然有著武鬥者的速度和技藝,此時後悔已然不及。

但她也不願坐以待斃,伸手一招猛地收回緞帶,咆哮聲中緞帶轟然炸開,紅色的碎片立時化作無數四散紛飛的利劍,切割著周圍的一切生命。

紅光散盡,謝無涯和白衣女子的身形在數丈之外顯現出來,二人渾身染血,碎裂的衣服下露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顯得狼狽不堪。

而葉青棉更不好過,她為了拒敵不惜毀了自己的本命魂器,魂力遭受重創,那是她修行的根本,她雖然看上去不怎麼狼狽,實際卻虛弱之極,隨時都有性命之憂。

而在巨震之下,她肚子上的那道傷口也撕裂開來,本來就快要破體而出的腸子終於突破了束縛,冒著熱氣呼啦一下湧了出來。

葉青棉靠在一棵大樹上喘著粗氣勉強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咬緊牙關將流出體外的腸子強行塞了回去,一張俏臉因痛苦而扭曲,顯得格外猙獰。

只是她的嘴角卻掛上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不知何時林間已悄然安靜了下來,響徹天地的冗長咒語終於完成,大局已定,她們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和誅殺這些魔教餘孽相比,死些人流點血又算得了什麼。

謝無涯也注意到情形有些不對,猛然回頭,只見葉青蓉手中的紫金古書已然合上。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發出,她的朱唇也漸漸閉合,而緊閉的雙眼卻終於緩緩睜開,一縷幽光自她眼中閃過,目光所及之處空間竟然發生一陣扭曲,伴隨著那不自然的扭曲,當中一棵枯樹竟然憑空消失不見。

謝無涯看的清楚,那樹並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分解為無數比煙塵更加細小的木屑,消散在空氣裡。

驚鴻一瞥竟有如此神威!

謝無涯的腦子裡翁的一聲,瞬間想到了一種能將任何東西都分解還原成本源的恐怖魂術。

「真知之瞳!」

驚恐的聲音中他猛地向後閃去,身形快的化為一道虛影。

然而少女卻並不給他逃走的機會,她只是輕輕轉過頭向他望去,再快的動作卻又如何快的過人的目光。

目光所及之處,煙塵微起,那是一瞬間太多的草木竹石被分解後形成的煙霧。

擋在謝無涯身前的最後一塊巨石也化為煙塵,對視著少女那幽幽的目光,他突然發覺自己已無法行動,表情愕然的化作一具石像。

無數飛舞的蓮片擋在他身前做著徒勞的掙扎,隨著每一片蓮片幻滅,便有一絲血線從他嘴角流出。

然而就在謝無涯快要支撐不住之時變故突生,一把暗淡無光的黑色細劍猛地從少女腳下的落葉中探出,彷彿一條等待已久的毒蛇,自裙底向上竄起,分毫不差的刺入了她的雙股之間。

葉青蓉只覺得屁股縫中一陣冰涼,緊接著那股駭人的涼意竟然從後尻孔探入,順著腸子直搗黃龍,鑽進了她的肚子裡。

她常年修行,一顆心早已練得堅如鐵石,此時就算被一把長劍穿胸刺透,她也能不間斷的將魂術施展完再死去,可她做夢也沒想到,敵人竟會藏在身下,用這種無恥的手段攻擊她身上最敏感柔弱的地方。

隨著細劍一陣抖動,劍尖已然在她肚子裡連捅了數十下,將她一肚子柔腸扎的千瘡百孔。

隨後劍鋒一收,又順勢割開了她腿間的肉壁,滑入了她的陰道,將她下身前後兩個肉洞完全打通。

霎那間劇烈的疼痛讓葉青蓉幾乎昏死過去,吟誦聲戛然而止,被一聲痛苦的慘嚎所代替,而那本紫金古書上的光芒也隨之迅速暗淡了下去。

細劍在再一次在她腸子裡攪動起來,葉青蓉再也無法忍受,疼得扔掉了書,雙手摀住肚子如殺豬一般慘叫起來,然而無論她怎樣尖叫,腹中的痛處卻絲毫沒有減輕,她只覺得有無數把小刀在裡面亂捅亂割,恨不得就此死去,速速解脫。

細劍惡毒的在她肚子裡來回遊走,直到將她的子宮捅得稀爛後才從她身體裡撤出。

眼看著一大截粉黃相間的腸子從她的陰道和肛門裡流了出來,葉青蓉最後的意志終於徹底崩潰,發出一聲沙啞而絕望的哀嚎,全身抖了幾下,癱軟了下去。

葉青棉聽到妹妹的慘叫,轉頭望去,見她已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而那本佔滿了血污的紫金羊皮書上也散亂的扔在一邊,上面早已暗淡無光。

到了如此地步,她也知道大事已去,一聲驚叫,轉過身飛也似的向山林深處逃遁而去。

既然無法克敵,便需有一人回到玄天宗通報消息,這才是她該做的,至於她妹妹以身殉教,這仇只能以後再報。

見她扔下重傷的妹妹和幾個仍被困在烈火中徒勞掙扎的黑龍衛獨自逃跑,謝無涯也不追趕,只是向著她逃走的方向輕蔑的笑了笑,揮手一招,熊熊燃燒的冥炎隨之漸漸熄滅。

直到此時,落葉翻動,那個躲在地下的偷襲者才一躍而出,身上青色長裙一塵不染,青絲飄動,如風如水,竟是一個身材妖嬈輕盈的女子。

她走到葉青蓉身邊在她身上踢了幾腳,冷笑道:「就這點本事還自稱聖女,看來玄天宗也不過如此。」

她笑著轉過頭,正好看到頭破血流的常安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兩人相對而視,均是一愣,那女子顯然沒想到在漫天冥炎下居然還有人能活下來,睜著一雙妙目奇怪的打量著這個怪物。

而當常安看到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時,更是無法自抑,驚呼道:「銀瓶,妳怎會在這裡?」

話一出口他立即意識到不對,儘管這女子和他的心上人相貌一般無二,就連身上那股淡然的氣質也極為相似,但終究不是一人。

只是他實在無法相信天下竟會有如此相像之人,要知道就算玄天宗諸位長老動用大神通為葉青蓉易容,也只能做到八、九分相像,而他面前這個女子竟和銀瓶形神俱似,如同孿生姐妹一般。

他哪裡知道,這女子的母親便是當年名動天下的大梁公主婉芸,和銀瓶的母親婉莘本是親生姐妹。

此次行動天龍門北宗傾巢而出,雨晴自然加入了劫殺大梁公主的隊伍,她本以為憑著謝無涯一隻腳跨進不滅天境的壓倒性實力,對方毫無勝算,因此一直躲在遠處看熱鬧,根本沒打算動手。

然而當她看到馬車中的少女拿出那本紫金羊皮書時便感到大事不好,於是遁入地下,選在對方發動魂術毫無防備時出手偷襲,果然一擊成功。

常安揉揉太陽穴,顫巍巍坐起,卻見那冒牌銀瓶對著他儼然一笑,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他頭腦一陣眩暈,不覺也傻傻的還之一笑,正要起身迎上,卻突然想到這女人並不是真的銀瓶。

望著她手中那把仍在滴血的細劍,他突然意識到她要幹什麼,頓時心中一陣絕望。

好在他應變頗快,立即翻身俯倒在地,一邊如搗蒜般磕頭一邊大叫道:「仙子息怒,別殺我,我是陛下送去接公主的秘使,我對妳們有用!」

雨晴沒想到他居然如此沒有骨氣,刀劍尚未加身已跪地求饒,和那些悍不畏死的黑龍衛相差太遠,不由皺眉道:「南梁的人都像你這般沒骨氣嗎?」手中細劍一抖,便欲結果了他的性命。

但就在這時,謝無涯身影一晃已趕到她身前,及時出手阻止,隨後笑著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常安道:「常先生護送公主一路辛苦,在下想請先生喝杯清茶,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他的笑容依舊平和,任誰也無法想到這個年輕人剛剛憑一己之力屠殺了整整一隊黑龍衛。

常安掃了一眼遍佈林中的焦黑屍體,又抬起頭望向謝無涯那雙洞察一切的眸子,身體不覺微微一顫,知道自己今後的命運便攥在此人手中,不由一聲長嘆,心中一片冰涼,如墜冰窟。

在一條小溪前,葉青棉將頭深深的埋在冰冷的溪水裡,任由一股寒意從身上流過,使她已經模糊的神智變得清醒了不少,但也正因如此,腹部的疼痛更加劇烈起來。

她抬起頭,望著水中那張微微扭曲的面孔,狠狠的咬了咬嘴唇。

作為無比高傲的蠻荒衛,她曾驕傲的認為天下除了那幾個早已進入不滅天境的怪物,絕對無人能在正面戰鬥中勝過她。可今天她卻一敗塗地,像喪家之犬一樣落荒而逃,自信心的打擊遠比身體上的傷痛更令她難以忍受。

「該死的魔宗餘孽,你們等著,我要將你們碎屍萬段,讓你們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她吐了口帶血的吐沫,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但隨即想到那年輕人所展現出的可怖實力,不禁有些頹然。

葉青棉將披散的頭髮咬在嘴裡,又忍著劇痛輕輕拾起自己露出體外的那一大段腸子放在水中慢慢清洗。

隨著腸子上的泥土血污漸漸被洗淨,露出了本來的顏色,黃色的油脂和半透明的腸壁在水中緩緩漂浮著,彷彿浮萍一般。

豆大的冷汗順著她的下額滴落,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若是換了一般人受了如此重傷恐怕早被活活疼死,但她畢竟是以修武技入道的蠻荒衛,身體練得如鋼似鐵,只要將腸子洗乾淨塞回體內,再縫合傷口,修養一段時間便無大礙。

真正令她擔心的是那顆因本命魂器被毀而變得破損不堪的道心,若是不能立即回到麒麟城閉關修養,只怕隨時都會破裂,到那時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只要能回到月輪,一切麻煩都會迎刃而解。若是那個主掌審判之人能親自出手,收拾這些魔宗餘孽給妹妹報仇便指日可待……」

她心中盤算著回到麒麟城後的情景,一想到那個永遠隱沒在黑暗中的女子,想到她對付其他異端的種種殘忍手段,不由的打了個哆嗦,心中一陣惡寒。

就在葉青棉洗好了腸子正要塞回腹中時,卻突然感到一股極度的危險,如芒在背。

她不假思索,足尖在地上一點,身子如箭般猛地向後射出。破空之聲陡起,數道寒光閃過,幾隻漆黑的利箭釘在了她原先所立之處,迎風一吹,散發出一陣腥臭,顯然塗了劇毒。

葉青棉柳眉一豎,向河對岸望去,只見四男三女七名黑衣人從林中走出,每人手上一把精鋼勁弩,正平平的指向她的胸口。

讓她驚訝的是這些黑衣人居然都是修行者,雖然沒有一個是大魂術師,但也絕非烏合之眾,而領頭的那個俏麗女子實力更是遠勝其他人,已然處於太玄天境後期,與大魂術師也只有一步之遙。

若是在平時,她自然不懼,對付這種剛入道門的初醒者,她舉手之間便能解決戰鬥。

但此時她道心慘遭重創,腸子外露,連包紮傷口的功夫都沒有,哪裡還有力氣再與人纏鬥。

然而她已無路可退,她清楚的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正從背後包抄上來,離她越來越近。

以此時她的傷勢,不管來的是謝無涯還是那白衣女子,正面對上都只有死路一條。

既然退無可退,那便只有殺出一條血路。

無需猶豫,無需多說,葉青棉已然柔身而上,默默的向著領頭的黑衣女子衝去。

「射!」

一聲令下,弩箭閃著駭人的寒光如雨而至,葉青棉腳尖在溪水邊的碎石上輕輕一點,身子如大鳥般騰空而起,眾多弩箭貼著她的腳底飛射而過。

然而這一輪攻擊並沒有結束,為首的黑衣女子在下達命令後卻沒有急著出手,只待敵人從半空下落再也無法閃躲時,才右手一抬,扣動了板簧。

眼見一道駭人的黑光直射她的胸口,葉青棉一聲清嘯,身子在空中陡然停止,同時雙腿一劈,打算將那弩箭從襠下讓過。

然而她剛一分腿便牽動了腹部的傷口,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顫便躲得慢了半拍。

於是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要命的弩箭鑽進了自己臍下兩寸之處,毫不留情的射穿了她的子宮。

慘遭弩箭穿身,她卻絲毫沒有感到疼痛,只覺得下身一麻,雙腿竟一時失去了知覺,落地時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心下不禁駭然「好厲害的毒藥!」

便在這個空當,眾多黑衣人已從背後抽出朴刀飛身而上,將她困在中心。

七人動作整齊劃一,所站位置相互呼應,圍的密不透風,顯然對這種戰陣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處於絕地,葉青棉也豁出去了,伸手抓住肚子上的箭桿用力一拔,竟將那深入子宮中的箭頭硬生生拔了出來。

鮮血頓時如泉水般從傷口噴湧而出,箭尖上的四根倒鉤更是將她的子宮大腸扯得稀爛。

隨著弩箭被拔出,難以忍受的疼痛驟然從下身傳來,但那要命的麻木卻也隨之漸漸消失。

所謂擒賊擒王,葉青棉心知若想衝出重圍便需從實力最強的那個女子身上下手,因此毫不猶豫的動用了僅剩的一點魂力發動了急速突進。

領頭的黑衣女子只覺眼前一花,敵人已攻到面前,快若電閃。

面對那插向咽喉的雷霆一擊,她知道只要稍一躲閃,便會露出空隙,讓敵人各個擊破。

因此她不閃不躲,反而一刀猛刺,一出手便是拚個同歸於盡的打法。於此同時,另外六人也從身後趕上,紛紛舉刀向葉青棉後背斬下。

然而誰也沒想到葉青棉這勢在必得的一擊竟是虛招,就在朴刀刺到她胸前時悠然收回了右手,身形轉動讓過刀鋒,繞到了黑衣女子的身後,左手如劍,狠狠地插入了她的後心,同時將她的身子當作擋箭牌推向了那撲面而來的霍霍刀光。

面對由刀光組成的光網當頭而下,黑衣女子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

朴刀並沒有因為她的慘叫而有絲毫停頓,三把鋒利的刀鋒同時砍在她的頭頂,手臂和肩頭,將這清麗的女子身上砍的亂七八糟,血水橫流。

而另外三把朴刀卻戳進了她前胸肚腹,穿身而過,從她背後透了出來。

絕望的慘叫聲立即衰落下去,望著插在自己胸腹上的三把朴刀,黑衣女子眼中一片愕然,隨即轉為平靜,失去了支撐的屍體如同散了架子的木偶般緩緩癱倒在地上。

葉青棉回手一抽,將一顆血淋淋的心臟從她的胸腔裡掏了出來,但她的手臂上也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正是被從黑衣女子後心透出的那把朴刀所傷。

葉青棉今日連續遭受重創,此時狂性大發,竟不再伺機逃跑而是反身殺回。

趁著那三把朴刀還插在黑衣女子身上尚未拔出,她已飛身撲向其中一人,右手斬落,將他的一條胳膊連同整個肩膀砍了下來。

誰知那人異常凶悍,手臂雖斷卻仍向前一撲用剩下的一隻手死死抱住她的纖腰。葉青棉沉肘猛砸,將他的頭顱撞的粉碎,一腳踹飛了他的屍體,但就在被纏住的瞬間她背上卻又被斬了一刀,鮮血飛濺。

慘烈的近身肉搏仍在繼續,葉青棉如鬼魅般在刀光中穿梭,雙手化為兩把利刃上下翻飛,所過之處斷臂殘肢亂飛,鮮血如雨般飄落。

慘叫聲中,又是一名黑衣漢子的雙臂被葉青棉生生從身上撕扯下來,但他卻也借勢撲入敵人懷中,一口咬住了她的胸口,一番撕咬竟將葉青棉的一個乳頭連同乳暈一起咬斷,吞了下去。

劇痛之下,葉青棉神智微亂卻又被一刀砍在肩頭,頓時皮開肉綻,露出了森森白骨。

這些黑衣人就像是一群圍著猛虎亂咬的惡狗,一旦咬住便死也不肯鬆口。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黑衣人已倒了一地,葉青棉的身上也傷痕纍纍,變成一個血葫蘆。

她的左手手臂幾乎被齊肘斬斷,只剩下一層皮肉相連,後背上兩道一尺多長的傷口肌肉外翻,露出白骨,曾經挺拔飽滿的胸脯也被撕下一塊肉,露出了黃色的油脂,被撕掉的乳頭處變成了一處血肉模糊的深坑,顯得也極為可怖。

而更加致命的卻是她腹部的傷口,就在她掌斃一名黑衣漢子的同時,那人也一把抓住她露在體外的腸子,用力一扯,竟將盤踞在她腹腔內的小腸扯出三尺多長。

他雖然立時便被掌力震死,卻仍死死抓住葉青棉的腸子不放,讓她的行動大受限制。

情急之下葉青棉無計可施,只得心一狠,牙一咬,一記手刀將自己露在體外的三尺柔腸盡數斬斷。

肝腸寸斷痛入骨髓,饒是她鐵打的身體也承受不住,身子一晃險些昏死過去,而趁此機會僅剩的黑衣女子也將手中的朴刀結結實實的戳進了她的小腹。

葉青棉眼白一翻,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但她仍咬緊牙關用盡最後的力氣,探手扣住那女子的喉頭,發力一扭,卡嚓一聲將她的脖頸扭斷。

但那黑衣女子臨死前也拚死反擊,用力把朴刀一攪從她身體裡抽了出來,順便剖開了她的肚子。

慘叫聲漸漸衰落,轉變為臨死前的呻吟,葉青棉掙扎著走到最後一名還在血泊中抽搐的黑衣人身邊,一腳將他的頭顱踩碎。

溪邊徹底安靜了下來,這場不死不休的戰鬥終於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

帶著腥味的粘稠血液化為一條條小河在碎石中流淌,最終匯聚到溪水中,將清澈的溪水染紅。

葉青棉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再也控制不住顫抖雙腿,轟然倒下。

尖厲的碎石刺破了她柔嫩的皮肉,劃開了她美麗的臉龐,失去了魂力的保護,她也只是一個孱弱的普通女子,曾經堅如鐵石的肉體變得無比脆弱。

一絲絲魂力開始從她的四肢百骸溢出,那是散功的跡象,她神智開始迷糊,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這裡,回到故鄉,回到那雪山下的牧場。

河灘上,碎石中,一個渾身是血的全裸女子艱難的向溪水爬去,如青蟲一般弓起身軀,費力的蠕動著,在身後拖出一道格外鮮艷的紅色緞帶,同時散落在地上的還有從她腹腔內流出的腸子和內臟碎塊,在河灘上稀稀拉拉的脫了一長串。

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敗的如此徹底,為何這邊打的天翻地覆,郝長老卻始終也沒有出現,但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她要回到麒麟城,去問問那些派她出來的人,為何會是這樣的結果。

在最後一絲力氣被搾乾前,她終於拖著殘破的身軀爬到了溪水前。

血已流乾,她再也無力爬行,只能艱難的翻了個身,面朝上躺在溪水旁,大口喘著氣,呆呆的望著頭頂的藍天,眼中的神采漸漸褪去。

藍天如洗,白雲朵朵,一切都是那樣的安靜平和,在這一刻來臨前,她從未想到過死亡,至少她沒想過自己會死在天脈山中這個不知名的地方。

「千年輪迴,人生若夢,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知道死後他們會不會找到我的屍體,將我好生安葬。」

在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後,葉青棉緩緩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在大雪山腳下,回到了和哥哥妹妹在草原上一起盡情玩耍的那些快樂日子。

青青的牧草,涓涓流淌的小河,成群的牛羊,無拘無束的牧民生活,那時她一心盼望的就是跟隨哥哥進入玄天宗修煉。

後來她終於如願以償,憑著遠超常人的毅力和天賦成為蠻荒衛。

然而當一切都成為過眼煙雲,她卻突然發現最快樂的時光早已在不斷修行中悄然離她遠去。

周圍的聲音和色彩漸漸變得模糊,就在她將要失去知覺時,一陣劇痛卻從胸口傳來,將她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對冰冷的眸子,魔劍流虹正插在她的左胸上,惡毒的在她的肺葉裡攪動。

血從她的嘴裡和鼻孔裡猛地噴出來,她張開嘴想大叫,卻只能發出一陣低沉的嗚嗚聲,四肢胡亂抖動著抽搐起來。

水晶劍從左向右橫著劃過她的胸口,割斷她胸骨後將右邊的肺葉也切成兩半。

葉青棉被血嗆得無法呼吸,兩隻小腳徒勞的在地上亂蹬亂踹,舌頭從貝齒間吐出,雙眼也盡皆翻成了眼白。

就在她劇烈的掙扎中,水晶劍終於斬在了那修長的脖頸上,結束了一切痛苦。

血從斷開的脖頸中咕嚕嚕的噴了一陣便停了下來,四肢在無力的抖動了幾下後也最終歸為靜止。

白衣女子提著頭髮將葉青棉的人頭在溪水中涮了涮,洗去上面的血跡,隨意的往腰間一繫便轉身離去,只留下那具曾經嫵媚動人如今卻支離破碎的胴體,靜靜的躺在溪邊的碎石堆裡任由山中野獸啃食。

可憐這位曾經風光無限英姿颯爽的蠻荒衛就這樣暴屍荒山,一縷香魂隨風飄散,卻連個埋葬之處也沒有。

而葉青棉直到死恐怕也不會想到的是,就在她香消玉殞之時,玄天宗五大宗師之一,負責保護公主東行的郝長老,卻正坐在天脈山一處高峰上和一個中年書生喝著香茶。

山風拂面,松柏鬱鬱,腳下山巒疊嶂,雲海茫茫,這裡景致甚好,可郝長老卻無心欣賞風景,指著對面的青衫書生怒氣沖沖道:「姓謝的,你今日若不把那東西還回來,我斷然不能與你善罷甘休。」

那中年書生正是天龍門北宗前任宗主謝凌雲,面對暴跳如雷的玄天宗大長老他卻也不生氣,心平氣和的喝了口茶,面露不解之色問道:「我何時拿了你的東西?」

見他公然抵賴,郝長老怒不可遏道:「當年你趁無塵作亂,從麒麟城偷了我玄天宗的聖典玄天經,今日還想抵賴不成!」

謝凌雲微笑道:「長老此言差矣,那玄天經本是我天龍門開派祖師呂青陽所著,是我派鎮派至寶,後來被叛徒謝元貞偷走帶到麒麟城,何時變成了你玄天宗的寶物?我只是取會本門聖物,怎能算偷呢?」

郝長老見他強詞奪理,也知道今日之事不靠武力斷然難以解決,於是豁然而起,一掌將兩人間的花崗岩石擊的粉碎,吼道:「姓謝的,你到底還是不還?」

見他逞強動手,謝凌雲也終於把臉色一沉,冷笑道:「別人尊稱你一聲長老,你卻真把自己當個人物,真是可笑。想那浦何一日之內連破三境,我師傅無塵二十三歲成為大宗師,而閣下年近六旬才要靠著九霄的幫助勉強突破不滅天境。就憑你這種資質,修行一生也無法堪破大道,難怪在五大長老中排名最末。你不是我的對手,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今日不殺你,你走吧。」

郝長老被他一通挖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再也無法忍受,單掌一立喝道:「住嘴!玄天宗乃天下修行者的聖地,修行之道博大精深,又啟是你這種叛出門牆之徒所能領悟。聽聞你這些年也學了些江湖騙術,今日便要領教。」

只見他微微一頓,一掌拍出,同時身子向下一沉,腳下的花崗岩地被生生踩出兩個深坑。

隨著這一掌軟綿綿推出,周圍數丈之內的空氣突然停止了流動,微微顫動了一下後竟驟然凝結,就如同一抹流水在瞬間被凍成堅冰,將謝凌雲困於當中。

簡簡單單的飄忽一掌卻重如山巒,連空氣也為止凝結,大宗師的境界盡顯無疑。

謝凌雲被掌力所困,卻不慌張,雙手負在背後,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江湖騙術,要試了才知道。」說罷身子緩緩變為透明,最後竟然憑空消失不見。

郝長老赫然發現山頂之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茫茫群山,悠悠天地,謝凌雲早已不知所蹤。

他舉目四顧,卻發現來時之路不知何時已被淹沒在雲霧中,雲海茫茫,眾山綿延,卻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看周圍那奇松怪石,鳥雀花蟲,一切美景如常,可卻又顯得不那麼真實。

他心中不禁有些不安,暗中尋思:「久聞謝凌雲這廝幻術天下無雙,難道我不知不覺間已進入他事先布下的幻陣?難道這草木花鳥、山巒雲海都是假的?可是他的人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幻象可以騙人,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股強大氣息又怎能騙過自己?」

他想了許久也始終沒有頭緒,於是搖了搖頭不再亂想,起身向著雲霧中的來路走去,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就算是幻陣又怎樣,只要找到陣眼,憑著我的大神通難道還破不了這破陣!」

山中天氣變化無常,上午還是湛藍的天空到了下午已被厚重的鉛雲所覆蓋,寒風攜著綿綿細雨從空中飄落,不知又打落了多少秋葉。

在天脈山深處的一處山谷中,兩條小溪涓涓流過,交匯處立著一塊巨岩,呈二龍戲珠之狀,與散佈林間的八塊巨石遙相呼應,正是佈陣的絕佳場所。

只見八名黑衣老者分八方坐於巨石之上,隱隱與四周的山勢相合,每人面前都立著一根精鋼法杖,深深插入岩石之中,杖端上的紫色水晶閃著詭異的幽光,將谷中照的忽明忽暗。

謝凌雲盤腿端坐在溪流交匯處的巨岩上,手掐法訣,身前一匹白絹上用朱紅繪著無數山川河流,正是困龍大陣。

謝無涯坐在師父身邊護法,他見在不遠處山谷中伴著陣陣雷鳴不斷有電光閃出,有如利劍直插天庭,將鉛雲撕的粉碎,心下暗驚,讚歎道:「這郝長老不愧是大宗師,破陣時竟也有如此威勢!」

謝凌雲不以為然道:「這次天龍門傾巢而出,有八位長老坐守,以群山為陣,雲海為欄,布下困龍大陣,就算是真龍也逃不出去。」

謝無涯自然知道這大陣的威力,當年在影州城外,師父靠著一匹白絹,就生生將虞姬等人困住,而如今以綿綿群山為陣,又有八位長老幫助操控,威力何止強了千百倍。恐怕這郝長老做夢也想不到腳下的微微山巒便是他苦苦尋找的陣眼。

何況就算他找到,卻又如何破得了這綿延數十里的大陣。想到此處,他心生好奇,問道:「如此說來這陣便無人能破了?」

謝凌雲搖了搖頭道:「幻陣雖然變化無窮卻也終究以實物為基,基本被毀便會露出破綻,這陣便不在渾然天成,那便是破了。若是我師父無塵在此,多半會仗劍劈山,只要陣法有一絲破綻他便能脫陣而出。

天下哪有破不了的陣,說到底還是力量二字,如果擁有無上神力,將這天脈山直接毀了便是,又何必去破。只不過這郝長老驕傲無知,悟性又差,憑他那點本事一年半載也找不到陣眼,劈不開這高山,這輩子是出不去了。」

說完他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壞笑道:「無涯,以你一隻腳跨入不滅天境的實力正好和這位郝長老半斤八兩。不如我放你進陣去和他鬥鬥,說不準便能有所悟,一舉破鏡。」

謝無涯心中暗想,這位郝長老固然是難得的沙包,但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說不準沒能突破不滅天境,反而被對方當成沙包出氣。

見他面露難色,謝凌雲立時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那傢伙借助外力才勉強成為大宗師,境界差的很,沒什麼可怕的。有我控制大陣,他傷不了你,你若是打不過他,我放你出來,休息好了再去打過。他要和大陣較量,無法回復魂力,耗也耗死他。」

謝無涯聽了心中一喜,但隨即想到師父仗著人多勢眾布下大陣欺負人便也罷了,此時卻又用車輪戰的方法,身為大宗師居然如此無恥,脊背上不由一陣發涼,暗自慶幸與他是友非敵。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葉青蓉突然感到一陣火燒的疼痛從身上各處傳來,嚶嚀一聲,從昏迷中驚醒。

她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全身赤裸躺在一塊巨石上,周圍一片昏黑,似乎是一個很大的山洞。

一片片破碎的記憶逐漸回到她的腦海中,數月之前她受玄天宗大長老九霄之命代替銀瓶前往大梁,卻在天脈山中被人劫殺,受了重傷,然後就被帶到這裡慘遭各種酷刑折磨。

她一次次被燒紅的鐵鉗燙的昏死過去,又一次次被穿入骨肉的冰涼鐵釘疼醒,卻始終保持神智不失,無法解脫。

絲絲涼意從身下岩石傳來,讓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腳,卻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這才發現手腕腳踝被四根鋼釘牢牢釘死在巨岩上,使她的身體程大字形張開,卻無法動彈分毫。

沙啞的呻吟從她的喉嚨深處發出,看著皮開肉綻傷痕遍佈的胴體,她幾乎無法相信這就是自己的身體。

微弱的光從洞口的方向照來,幾隻搖曳的火把出現在視野中。

火光漸近,她終於看清了來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常安,跟在他身後的便是在林中劫殺馬隊的謝無涯和那白衣女子。

常安走到葉青蓉身邊,看到她裸身上那些皮肉外翻的傷口已經潰爛流膿,臉色變得慘白,淒然道:「葉姑娘,妳這又是何苦呢!我已將妳們假冒銀瓶公主的前前後後都告訴了謝宗主,妳還堅持什麼,早早將長老交代給妳的事情說了,免受這些苦楚,何必要在這裡硬撐!」

葉青蓉艱難的張開嘴唇,咬牙說道:「我出自玄天宗,自然要維護聖城,你們速速殺了我吧,自會有人給我報仇。」

不等常安說話,他身後的白衣女子便冷笑道:「妳還等著有人給你報仇嗎,別白日做夢了。」說罷從腰間解下兩個圓滾滾的物件,扔在了她的眼前。

葉青蓉定睛望去,卻見到兩顆人頭,一顆白髮蒼蒼,赫然便是郝長老。

而另一顆人頭,被青絲遮住了半張臉,另外半張臉上一隻眼睛半睜半閉,粉舌從口中探出,嘴角微微下拉,臉上儘是不甘與痛苦之色,正是親姐姐葉青棉。

「姐姐!」

看著自小一起長大的親姐姐命喪黃泉後變成這般模樣,葉青蓉一聲尖叫,眼前一黑幾乎再次昏厥過去。

淚水混著鼻涕順著她的臉頰簌簌而下,這位身遭酷刑也沒掉過一滴眼淚的倔強女子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見她哭的淒慘,常安心中不忍,安慰道:「葉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只要你將所知道的事情說了,再隨我一起加入天龍門北宗,謝宗主心胸廣闊能納百川,或許能格外開恩饒你一命……」

不等他說完葉青蓉便叱喝道:「妄想!你們這些褻瀆神靈者早晚會遭天諸!」

常安又苦勸了幾句,葉青蓉卻把頭轉向一旁,默默抽泣,再也不說一句話。

白衣女子冷哼一聲,手上光芒閃動一道火焰升起,向她左胸頂端被燒的焦黑乳頭點去,便要再施酷刑。

沒想到謝無涯卻攔住她,歎道:「葉姑娘受了這麼多苦,也累了,讓她閉上眼睛,好好睡一會吧。」

說著走到上前去,伸手輕輕撫過她的秀髮,一道柔和的微光從他手上亮起,將葉青蓉包裹在其中,沒過一會,她便呼吸粗重,進入了夢鄉。

恍恍惚惚中葉青蓉似乎又回到了數月前的麒麟城,回到了她在玄天宮中的住所。

夜色如水,四周一片安靜,搖曳的燭光映照下,一個單薄而顯得有些落寞的身影靜靜的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沉沉夜幕發呆。

過了好一會,他才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緩緩轉過身,伸手關上窗戶。

這是一個略顯消瘦的青年男子,稜角分明的臉上神色嚴肅,俊朗的眉目中帶著一絲憂愁,顯得心事重重。

葉青蓉見到他神色不喜,問道:「哥哥,你也是五大長老之一,為什麼這次卻偏要郝長老護送我們東行,他為人高傲古板,一路上和他在一起,悶也悶死了。」

那青年男子正色道:「郝長老道行高深,做事一絲不苟,護送你們正是合適人選,我還有其他的任務。」

葉青蓉小嘴一撅,哼了一聲嗔道:「我又不是孩子,你不說難道我便不知道了。如今九霄把持玄天宗,處處排擠為難你,此次把我和姐姐支開,怕是又要找你的晦氣。

我不明白,他是長老,你也是長老,為何處處遷就忍讓於他,被欺負到頭上卻也只將一口氣憋在心中,難道還怕他不成。不如這次你和我們一起離開玄天宗,外面天高海闊,難道還沒有我們兄妹容身之所……」

她尚未說完,那男子便叱喝道:「別胡說!妳我都曾在女神面前發過誓,誓死捍衛玄天宗,怎能一走了之。再說九霄長老一身道行通天,雖然和我意見向左,但為人坦蕩,由他管理宗中事物,我心服口服。妳以後休要在說這些風言風語。」

葉青蓉被兄長罵了一頓,心中卻不服,公然頂撞道:「那九霄明知青棉和你我的關係,卻非要拆散我們兄妹,又安的什麼心。他讓我去大梁監視天龍門南宗大宗主浦何,那浦何是何等人物,當年孤身一人來月輪,辯道斬蓮而去,差點憑一己之力挑了天玄宗。他掌管天龍門三十餘年,讓我去對付他和讓我去送死又有何異!更何況他身在南梁,和月輪相隔萬里,就算對女神有不敬之心,又怎能跨越萬里山河來對玄天宗不利?這分明就是借口。」

她越說越是激動,怒容漸顯道:「就算這個任務我能僥倖完成,那他讓我去尋找神力「預知」又是何意?自從二十年前神力「預知」和「洞察」消失後就再沒出現過,天下之大叫我找哪裡找,難道就憑他一句話,那擁有神力的聖女就一定會在南梁出現?簡直是笑話!他分明別有企圖。」

面對氣勢洶洶的妹妹,那男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駁,過了良久才長嘆道:「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行,未必都要說出來,這點妳要多和妳姐姐青棉學學。我對九霄一再忍讓卻並非怕他,自從二十年前那場大亂後,神光就再也沒有降臨到麒麟城之上,以至於女神不再眷顧玄天宗的傳言四起,各路敵人蠢蠢欲動,這些年全靠九霄苦苦支撐,才無人敢出手發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強敵環伺,玄天宗不能再起內亂了。」

他說著輕輕拍了怕她的頭安慰道:「妳這一路東行,多加小心,我完成手上的任務立即就去大梁和妳們姐妹匯合,助妳們完成任務。」

感受著從哥哥手上傳來的溫暖,葉青蓉神色減緩,順勢將頭靠在他的懷中,淡淡的說道:「做不做聖女我都不稀罕,只要我兄妹三人平安就好……」

燭光仍在跳動,卻漸漸明亮起來,最後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把,四周景物變換,片刻間已由宛若仙界的玄天宮變為了黑漆漆的山洞。

葉青蓉猛然從夢中醒來,望著對面那對悠悠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夢中所說的話,不由的面如土色。

火光下的面孔漸漸清晰起來,看著那張無比熟悉的臉,葉青蓉感到一陣迷茫。

「銀瓶,她是銀瓶!不,銀瓶在麒麟城,她是假冒的。這怎麼可能!容貌可以假冒,可她身上的神力怎能假冒!」

作為青蓮聖女,她在麒麟城日夜修煉魂力,為的就是有一天能繼承女神瑤宓的神力。

自從她被選為聖女的那一天起,就時時刻刻將真知之書貼身收藏,花了十年的功夫才總算能勉強動用書中被封印的那一絲其極微弱的神力,而使用一次魂術「真知之瞳」的代價則是十年壽命。

可是就在此時此刻,在面前這個容貌與銀瓶一般無二的女人身上,她卻感受到了最純正的神力,不再是一絲一毫,而是浩如煙海。

她的身體被神力所包裹,彷彿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肉體上的一切傷痛都隨之消散。

在那看似淡然的目光下,她完全無法升起一絲抵抗的念頭,心中任何想法都暴露無遺,再無隱秘可言。

「女神瑤宓擁有一雙神眼,能看盡九天世界,萬物滄桑,自然看的透人心。錯不了,這是神力洞察!」

然而這個結論卻讓她腦子裡更加混亂,從小認為是理所當然的那些道理此時卻被完全顛覆。

擁有神力的神眷者就是女神在人間行走的化身,是她至高無上的主人,可今天她卻親眼看著這個人肆無忌憚的屠殺女神的信徒。

不懂得敬畏是因為不知道神的存在,可她明明擁有神力卻為何仍敢做出這等瀆神之事,難道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亂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聲音顫抖的說道:「妳就是二十年前失蹤的青蓮聖女,擁有「洞察」之力,是女神在世間的化身,妳怎麼能屠殺女神的信徒!妳難道不知道這是褻瀆嗎?」

雨晴眨了眨眼道:「屠殺女神的信徒又怎樣,我即沒遭天罰,身上的神力也沒消失,看來這女神瑤宓多半是瞎了眼,我又何必怕一個瞎子。」

葉青蓉張大了嘴,無話可說。

雨晴見她身上再也沒有其他秘密可探,便收回了洞察之力,轉向謝無涯道:「這事有點麻煩,她哥哥是玄天宗長老,似乎還要去大梁與她們姐妹匯合,若是被他知道我們殺了他妹妹,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謝無涯點了點頭,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沉吟道:「她哥哥叫葉蘇文,是玄天宗赫赫有名的大長老,年紀不到三十便跨入不滅天境成為大宗師,很難對付,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過……」

他隨即話鋒一轉,伸手指著葉青蓉對常安說道:「她就交給你來處置。」

常安身體微微一顫,哀求道:「我已加入天龍門,又吃了宗主賜下的神藥,若是沒有解藥,一年之後我便會全身化為膿水,死的慘不堪言。

既然如此,你們對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我這一生雖然經歷過不少險惡,手上卻從未沾過鮮血,你們為何要苦苦逼我殺人呢?」

謝無涯盯著他沒有回答,但那冰冷的目光卻已說明了一切。

常安知道再說無用,只得走到葉青蓉面前,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偏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可憐姑娘,哀歎道:「葉姑娘,我對不起妳,可這也是形勢所逼,妳莫要怪我,望妳早日投胎轉世,下輩子做個普通人吧。」說完也不等葉青蓉說話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緊。

葉青蓉受盡酷刑,此時只盼著趕緊解脫,可真的事到臨頭,她心中卻又一陣酸楚,有些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不自覺的掙扎起來。

只是她的手腳均被釘死,脖子又被死死掐住,只能一次次將雙手攥成拳頭,將腳面繃緊。

隨著窒息加劇,一陣咯咯的輕響從她喉嚨深處發出,她的神智開始有些模糊,但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卻仍讓她無法徹底失去知覺。

她艱難的張開嘴,用力的吸著空氣,可不管她如何拚命吸氣,卻再也沒有半點空氣進入肺裡。

她開始感到兩個肺像針扎一樣的疼痛,臉漲的通紅,赤裸的身子像蛇一樣拚命扭動,帶動著渾圓的屁股在身下的巨岩上蹭來蹭去,發出瑟瑟的聲響。

漸漸的她的臉色變成豬肝一樣的深紫色,整個舌頭都伸了出來,將口腔完全堵住,大量的口水也開始從嘴巴裡溢出,順著兩邊的臉頰流下。

一對佈滿血絲的眼球從耷拉的眼皮下凸了出來,顯得十分駭人。

激烈的掙扎逐漸變成有節奏的抽搐,每一次抽搐都會讓她的身體驟然收緊,變的像木頭一樣僵硬。

經過幾次抽搐後她的身體終於癱軟了下來,臊臭的尿液混著膿血從下身嘖嘖的噴出,又順著岩石一直淌到地上。

感受著她的最後一絲生氣從手下溜走,常安終於鬆開了雙手,頹然跪倒在葉青蓉的屍體前,沉默無言。

葉青蓉的死相並不平靜,她的雙眼大睜著,因充血而變得通紅的眼球直勾勾的盯著上空,紫紅色的舌頭從貝齒間伸出,裸身上到處濺滿了失禁的屎尿,死的骯髒不堪。

謝無涯見到這位青蓮聖女被常安活活掐死,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一揮,一道九幽冥炎射出,將她的屍體連同種種骯髒污穢焚為灰燼,也將她在世間的一切痕跡就此徹底抹去。

秋葉似火,殘陽如血,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默默並肩而行的謝無涯和雨晴在山嶺之上勒馬停了下來,天門關就在眼前,此處便是分別之地。

謝無涯望了一眼夾在兩山之間那座高聳入雲的雄城,歎道:「南梁花了十年建造此城,卻令西蠻王庭的彪悍鐵騎八十年不敢東行,天下雄關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妳可知道建造天門關的是何人?」

雨晴一臉茫然道:「難道不是南梁的能工巧匠?」

謝無涯笑道:「能工巧匠不假,卻並非梁人而是我大齊子民,他們在百年前的那場大亂中逃亡南方,幫助南梁在天脈山中修建了這座堅城,自此之後南梁西邊再無兵患之憂。」

說道這裡他收斂了笑容,感慨道:「世人皆道梁人孱弱,重文輕武,論彪悍武功如何比得上我北齊六部驃騎,但歷經兩百餘年,連稱霸天下的北魏都已滅亡,南梁卻從未被征服過,妳可知是為何?

只因梁人有包容海川的胸懷,不管是北齊人,西蠻人還是月輪人,不管是修行者,商旅,藝人,還是傳教之士,皆可在南梁自由的行走生活,乃至入朝做官,是以南梁人才輩出,兩百年興旺不衰。哪像我北齊,對外人處處提防。」

雨晴見他說到『外人』二字時,眼眉微挑,面有憤恨之色,不解道:「你姓謝,是北齊皇族,怎能算外人?」

謝無涯無奈的歎道:「我是皇族旁支,又是庶出,永遠不可能對皇位有威脅,因此陛下才選我做天龍門宗主,將女兒嫁給我,可他又何時真的信任過我這個駙馬。」

聽他出言抱怨,雨晴不由一陣冷笑道:「修行者的力量過於巨大,帝王們寧可將他們當神仙供起來也不願將大權交由這些人掌管,否則說不准哪天便會向月輪那樣皇權旁落,連皇帝也要由玄天宗選定。你以為娶了公主就能在北齊做大官,別白日做夢了,落得這種境地也是你咎由自取。」

謝無涯對她這種冷嘲熱諷早已習以為常,因此並不惱怒,只是雙眼望向天邊的落日出神道:「既然修行者擁有神的力量,理當成為天下的主人,卻為何要受凡人限制?

芸芸眾生本應是我們的奴僕,卻怎敢就憑著一個所謂的正統血脈跑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狼王統治草原,強者統治天下,像月輪那樣有何不對?」

雨晴聽他話中似乎有不臣之意,心中暗驚,說道:「可你畢竟只是修行者,不是神。再強大的狼王也無法對付千萬隻老鼠一擁而上。當年呂青陽何等神通,入世後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天下的運勢,最後卻又落得怎樣的下場,這就是前車之鑒。」

謝無涯笑了笑卻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道:「天龍門南宗藏龍臥虎,宗主浦何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絕非易與之輩,妳此去建鄴要多加小心。當年我在寒冰原收了一名傳承者,名叫邱雪,南梁之行她會暗中保護妳的安全。」

雨晴知道他所說的邱雪就是那個使水晶劍的白衣女子,不屑道:「就憑她,也能保護我的安全?」

謝無涯心想,她是明覺天境的大魂術師,天龍門中除了我和雲師傅外的第一高手,這樣妳也不滿意,難道還要雲師傅和我去建鄴保護妳不成。

但他也知道雨晴確實有這樣說的資格,畢竟在桃花塢,當她完全啟動神力時,手持魔劍的邱雪也在她手下一招即敗。

回想起那場大戰中的情景,他仍然心有餘悸,提醒道:「此去南梁,切記莫要再大範圍動用神力『洞察』。妳心上的樊籠一年後會鬆動,為了防止神力反噬,到時候我去建鄴找妳,再給妳加上新的樊籠。」

雨晴點了點頭,卻黯然道:「你終究還是信不過我。若是有選擇,我寧願不做這個公主,做一個平民也好。我們這些修行者,本該清明高遠,遠離塵世,為何非要到紅塵中攪這蹚渾水?」

「人活在這世上,便要受種種限制,如果說天地是棋盤,妳我都不過兩顆微不足道的棋子,別無它路可走。」

謝無涯說完微微猶豫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本紫金封皮的羊皮書遞給雨晴,說道:「這是雲師傅給妳的,若是有一天妳實在走投無路,或許這書對妳有些用途。」

雨晴眼前一亮,這本書正是葉青蓉之前曾經用過的真知之書。

她輕輕翻開書頁,赫然發現原本空白的羊皮紙上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奇形怪狀的符號。

雨晴跟隨謝凌雲學習過幻陣,自然知道每一個符號就是陣法的一筆,這數十頁紙所記載的是一個異常繁複的大陣。

感受著書中那股熟悉的氣息,想起以前雲師傅所說的話,她也隱隱猜到一些眉目,心中一熱,一陣感動油然而生,伸手接過書小心放入懷中收好。

暮色中,兩人相對而視,卻再無話可說,良久後謝無涯抱拳當胸道:「以前在百花谷是我不對,不該給妳那些是實現不了的承諾,妳以後莫要再胡思亂想。就此別過,珍重!」

「這個自然,你也珍重!」

道別後雨晴再沒說什麼,撥馬下山,頭也不回,和那些由天龍門弟子假扮的黑龍衛匯合去了,只留下謝無涯孤零零的站在山脊上發呆。

過了許久他才轉過身,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白衣女子說道:「邱雪,以後妳的任務就是保護雨晴,若是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妳也不用回來見我了。」

不料那個叫邱雪的白衣女子卻一聲冷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僕人,你憑什麼命令我?」

「就憑妳是我的傳承者。」

「那是在寒冰原我不得已而為之,終有一天等我回復了不滅天境的實力,我要親手殺了你。」

聽到這句已聽了無數次的威脅,謝無涯哈哈大笑道:「妳現在就可以殺了我,不過之後魔甲鬼瞳蓮恐怕又會回到妳身上,吸食妳的魂魄,下一次可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脫下來。」

他說著面色一寒道:「妳的魂魄還封在鬼瞳蓮裡,若是我脫下這盔甲或是死了,會有什麼後果妳應該很清楚。其實收拾妳又何必如此麻煩,別忘了,妳還是我的傳承者。妳若是想反悔儘管去做,要不要試試毀約的代價?」

邱雪雙目惡狠狠的盯著謝無涯,只是一絲恐懼卻從她眼中閃過。

「謝無涯,你等著,早晚有一天你會後悔如此對我。」

一聲不甘心的咆哮後,美麗的白衣女子飄然而去,只留下那句不怎麼有底氣的威脅在山脊上迴盪。

大梁乾武十六年,遠赴月輪學習魂術並成為天玄宗聖女的銀瓶公主,在闊別十三年後終於再一次踏上了家鄉的土地。

南樑上下舉國震動,公主歸途中所經各地州縣萬人空巷,百姓們紛紛走上街頭,只為一睹這位傳奇公主的風采。

以至於雨晴每到一地,官道上都被人群圍的水洩不通,寸步難行,其盛況堪比六十年前迦葉公主回國之時的情景。

為了保證公主的安全,在護送官員的建議下,她們一行人在涿州棄岸登舟,沿著閩江順流而下,經水路直奔大梁國都建鄴。

秋日當空,湖面上波瀾不驚,波光粼粼,各種大小舟船來往穿梭,艫舳蔽水,千帆竟泊,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

雨晴半靠半躺在船頭的搖椅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欣賞著四周的湖光山色,聽著遠處傳來的船歌,好不悠閒。

北齊雖然地大物博,卻天氣寒冷,人口稀少,哪有江南如此繁華的水鄉,雨晴看的稀奇,忍不住問道:「這是哪裡?是不是裡建鄴不遠了?」

一旁常安解說道:「此湖叫雙魚湖,形似雙魚首尾相接,我們在小魚的魚頭,再往下去便是魚腹魚尾,然後才到大魚。過了雙魚湖還要再走八百多里、二十幾天的路程才到建鄴。」 

雨晴心下吃驚,問道:「既然不是建鄴,此處怎麼有如此多的商船?是不是大梁各地都是如此繁華?」

常安微微一笑道:「雙魚湖橫跨百里,水深數十丈,周圍河道縱橫,四通八達,是經閩江到建鄴的必經之路。不管是北齊人運送皮毛山貨大豆麵粉,還是西蠻月輪的商旅運送馬匹金銀器皿,都要船經此湖,因此湖邊州市密集,極是繁華。」

兩人正談著大梁的地貌風情,大船卻突然在一處灘涂停了下來,隨後傳來拋錨的聲音。

雨晴見頭頂的艷陽還未有西斜之狀,奇道:「此時天色尚早,我們為何在這裡停下來?」

護送的官員連忙上前答道:「稟公主,此處風平浪靜,正是停泊露宿之所。再往前走就到了雙魚首尾相連之處,那裡湖面狹窄,四處都是蘆葦蕩,不適合停泊過夜。」

雨晴見他說話時眼神閃爍,似乎還有隱情未說,正要再問,卻聽常安解釋道:「正因為南來北往的商船都會路經此湖,湖上出了不少匪盜,打劫商船,殺人越貨的事情常有發生。這裡湖面寬闊,一望無遺,就算水賊來襲也不足為懼。可前面水道狹窄,葦蕩遍佈,若是水匪埋伏其中,發動突襲,驚了公主的鑾駕下這些官員可擔待不起。正所謂當夜不過雙魚尾,便是此理,你看這裡百船聚泊,都是在湖中過夜的,等明日一早啟程趕到了大魚湖就安全了。」

雨晴聽他如此說反倒來了興致,笑道:「我這一路行來,還沒遇到過劫匪,甚是無聊,這裡的水賊倒也有趣,不如我們去見識見識。只不過我們的大船掛著官旗,只怕嚇跑了那些水賊。」轉頭對那官員吩咐道:「你們不必懼怕,繼續開船就是,莫要在此處浪費我的時間。」

常安心想,你們一出手就將五十餘名黑龍衛和三位修行高手殺得乾乾淨淨,天下哪還有更狠的劫匪,但他自然不能說破,只得連連稱是。

那護送的官員卻不知內情,不禁嚇了一跳,心想這位公主殿下未免太過天真。

那些水賊都是亡命之徒,拿起刀槍就敢公然與大梁水軍廝殺,什麼事做不出來。

妳雖然護衛眾多,但這是湖上,人家潛入船下鑿破妳的船,便如何是好,想到此處不由面露難色。

然而不管他如何勸解,雨晴卻根本不聽,執意要走。

無奈之下,他也只能命令起錨開船,讓手下人一路小心防範。

就這樣官船在湖中順風而行,向著雙魚首尾交接的水道駛去。

隨著日頭偏西,前面的水路果然變的越來越窄,不一會便來到了一大片蘆葦蕩前。

雨晴見這蘆葦蕩又深又密,裡面殺氣極盛,正是盜賊埋伏的好地方,當即命令在此處拋錨過夜,而對那些臉色發白的船工和官員視而不見。

暮色漸濃,秋風乍起,夜空中的一輪圓月在雲層中時隱時現,月光也變得朦朦朧朧。

月色下的雙魚湖一片安寧靜寂,只有蘆葦在夜風中緩緩搖擺,發出瑟瑟的輕響。

雨晴看著船邊那無邊無際的葦蕩,沉吟道:「這裡陰氣頗重,冤魂繚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葬身魚腹。」

常安也嘆了口氣道:「這些年水匪橫行,大小幫派十幾個,在大湖深處的島嶼上建立水寨,打造兵器,與梁軍分庭抗禮,朝廷剿了幾次都未見成效。以至於所過商船皆要繳納行船費方能通過,若是稍有違抗,那些兇徒便將全船人殺盡,搶貨燒船,殘忍無比。」

雨晴見他說起這雙魚湖上匪患如數家珍,不禁奇道:「聽你所說,似乎對這些水匪很是瞭解。」

常安看看了四周無人,這才小聲稟道:「小人曾經助朝廷水軍繳賊,做說客去寨子裡招安那些水賊,一來二去,倒是和這些賊人也混熟了。」

雨晴微微一驚,不由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個白面書生,心想這小子敢深入虎穴勸降,並非膽小之輩,他年紀不大卻能在朝中做到四品大官,成為陛下的秘史,看來也不只是靠著溜鬚拍馬。

謝無涯說的不錯,能經歷千山萬水安然到達月輪的人絕不簡單,我對他要多加小心。

不知何時月亮已被一朵浮雲遮住,湖面上一片昏暗,十餘丈外便不可見物。

正在和常安說笑的雨晴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望向船舷,冷笑道:「還真來了,這些賊匪也真夠猖獗的。」

說著她伸手掐了個決,眼中精光閃動,談談的說了一個『束』字。

常安只覺得身邊的空氣猛地一收,似乎凝結成了一體。

一聲悶哼從船舷傳來,黑影閃動,一個纖細的身影從黑暗中跌了出來,似乎撞到一堵看不見的牆上,猛地在雨晴身前停下。

浮雲飄過,月光再現,只見甲板上赫然立著一個黑衣女子。

她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緊身衣褲裡,渾圓飽滿的臀部和挺拔的胸脯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凸顯的恰到好處。

只是她此時卻全身僵直無法動彈,前伸的右臂仍然保持著一劍刺出的動作,好似是一尊石雕

雨晴沒想到來行刺的是個女子,微微一愣,隨即笑道:「這位姑娘深夜來訪,不知何意?」

那女刺客沒有回答,只是惡狠狠的盯著雨晴,全身亂顫帶動著手中的細劍微微抖動,顯然在竭力掙扎,想要脫出那看不見的束縛。

雨晴搖頭道:「別白費力氣了,我花了整整三天才在船上布下了這天羅陣,一但大陣發動,除我之外任何人都別想移動,豈是妳一時三刻能逃脫的。」

說著她五指合攏猛地一收,那女子一聲尖叫,身上的黑衣瞬間化為無數碎布紛飛飄落,潔白如玉的胴體頓時暴露無疑,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更加嫵媚動人。

雨晴走到她身前,伸手在她俏麗的臉蛋上挑逗的捏了一把,笑道:「既然來了,就別走了,我正無聊,今夜你就陪我吧……」

她話未說完,臉上的笑容卻陡然僵住,那女刺客的臉上沒有顯現出任何恐懼和憤怒,只有一絲詭異的微笑,霎那間一股極度危險的感覺湧上心頭。

「閃開!」

常安突然發出一聲大叫,他分明看到湖面上憑空出現一道白線,什麼東西正以無法想像的速度破空而來,攜帶的巨大力量將湖水激起,形成一道白色的水幕,而白線的一端正對著立在船舷邊的雨晴。

雨晴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蘆葦蕩裡,根本沒想到有人會從平靜而毫無遮攔的湖面上發動偷襲,她的視線完全被身前的黑衣女子擋住,看不到從湖面射來的東西,然而那迎面而來的凜冽殺意卻格外清晰,讓她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沒有任何的想法,她的身體已出於本能做了反應,在向後急退中猛地一擰身,盡量讓開胸口要害。

一團血霧自女刺客的胸前噴出,彷彿一朵嫣紅的花在雪白的雙峰間綻開,然而那道致命的寒光卻絲毫沒有停頓,完全不受天羅大陣的干擾,帶著一團乳白色的湍流,直射向雨晴的胸口。

在全力發動洞察之力後,雨晴終於勉強看清,射向她的是一隻箭,一隻無聲無息,卻能洞穿一切的箭。

直到此時,湖面上才發出一聲破空的尖嘯,打破了寂靜的秋夜,這一箭竟比聲音更快。

鋒利的箭簇倒映在雨晴的瞳孔中,她絕望的發現自己身體的反應和那枝箭比實在太慢了,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道帶著死亡的光芒射向她的胸口,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

然而那道寒光卻最終沒有將她射穿,而是在她身前數尺猛地一滯,方向略微偏轉,擦著她的左肩飛過,射入了官船的桅桿。

卡嚓一聲巨響,整個官船猛地晃動了一下,桅桿轟然折斷,只是在天羅大陣的束縛下,折斷的桅桿仍詭異的立著,沒有倒下。

桅桿的中部插著一隻精鋼打造的鐵箭,鋒利的箭簇已然穿過桅桿從另一面透了出來,箭簇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符文,閃爍著微弱的白光,帶著箭身嗡嗡震動,似乎要從斷裂的桅桿上脫出。

然而一道黑線卻牢牢地纏在箭身上,使它無法掙脫,那是一根由無數黑色細絲編成、只有一根手指粗細的長鞭,剛才正是它將那必殺的一箭帶偏了數寸,救了雨晴一命。

雨晴認得,那就是天下聞名的印魂之器,紫玉麒麟鞭,雲師傅的貼身法寶。

鮮血順著她的左臂緩緩流下,利箭射過時箭尾所帶的急速旋轉的氣流在她左肩上生生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深溝。

然而她卻顧不上肩頭的傷勢,兩眼凝視著黑暗的湖面,洞察之力完全展開,等待著第二箭的來臨。

只是第二箭始終沒有射出,就在第一箭射出後,一個一直隱藏在蘆葦蕩中的消瘦身影猛地躍出,踏水而行,向著白線的另一端飛速掠去,速度只比那驚天動地的一箭略慢。

看到雲師傅出手,雨晴終於鬆了一口氣,但她剛剛死裡逃生,驚魂未定,一顆芳心卻仍在碰碰亂跳。

她做夢也沒想到在謝凌雲和謝無涯兩位大宗師的保護下,仍有人能傷到她,對方顯然做了充足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從箭射出的方向傳來,深更半夜,淒厲的嚎叫在夜空中迴響,讓人毛骨悚然。

然而慘叫聲卻沒有停下,一聲接一聲從湖深處響起,那是人臨死前絕望的叫聲。

此時船上的護衛們也已紛紛從睡夢中驚醒,跑到甲板上點起火把,張弓搭箭,準備迎敵。

無奈火把只能照到官船周圍數丈內,面對湖面上那深廣的黑暗,這些護衛也不知道該射向何處。

慘叫之聲越來越尖銳,也越來越密集,直到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漸漸弱了下去。

又過了一會,湖中終於再次歸於一片平靜,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只剩下那些不知所措的護衛還在望著湖水發呆。

負責保護公主的官員見雨晴受傷,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趕忙找醫生為她止血包紮傷口,一個勁的磕頭賠罪。

雨晴知道今晚的戰鬥已經結束,不耐煩的揮揮手將將官員和周圍的侍衛斥退,一個人走到那女刺客的屍體前。

只見她死後雙眼仍然睜著,嘴巴張開,赤裸的身體癱軟的平躺在甲板上,身下的甲板已被她的血染紅。

在她的左乳上赫然是一個足有拳頭大小的窟窿,邊緣參差不齊,還掛著一些碎肉,隱約可以看到裡面的胸骨。

雨晴蹲下身,仔細的檢驗了一遍屍身,除了掛在她脖子的一個龍形玉墜外再無他物。

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點在女屍的肚臍上,白光一閃,彷彿利刃一般劃開她的肚皮。

那些冒著白氣的腸子內臟頓時從她身體裡湧了出來,一股刺鼻的腥臭瀰漫開來。

看著那些被攪得破碎不堪的內臟緩緩流淌到甲板上,雨晴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這一箭的破壞力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剛才若不是雲師傅及時出手相救,她恐怕已成了這箭下的冤魂。

雨晴只覺得心中一陣疲乏,吩咐手下清理甲板修復桅桿,自己轉身回到船艙。

屏退左右後船艙裡就剩下她和常安兩人,她手中擺弄著從女刺客身上摘下的那枚龍形玉墜,問道:「這些人不是水賊,他們是哪裡來的,身上怎麼會有天龍門南宗的令牌?」

常安略一沉吟,答道:「天龍門有浦何主持,自然不會在大梁境內幹這種蠢事。能假借天龍門南宗令牌的必是宮裡出來的,看來有人不想讓殿下回建鄴。」

雨晴皺眉道:「我總以為最不想我回去的是浦何,難道還有其他人?」

常安看了看四周無人,小聲說道:「陛下不喜太子,前幾年就有欲廢太子的傳言。幾個皇子中最為出類拔萃的是齊王,因此太子把齊王看成是眼中釘,這些年兩人明爭暗鬥,早已變成朝中眾人皆知的秘密。」

雨晴來大梁之前就做過功課,對南梁君臣皇室皆有瞭解,聽了常安的話也隱隱猜到了一些幕後之事,說道:「齊王是我哥哥,太子怕我掌管天龍門後對他不利,這才冒險下手。」

常安又補充道:「當年婉莘、婉芸是南梁皇室中有名的姐妹花,論輩份是陛下的表妹。後來婉芸遠赴月輪,而婉莘則成了陛下的妃子,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生下了齊王和銀瓶。但當時陛下剛剛登基,根基不穩,為了獲取手握兵權的敬國公支持,只能娶他女兒封為皇后,之後有了太子。如今敬國公已死,皇后的靠山沒了,而陛下一直不喜歡皇后,太子的地位自然不穩。」

雨晴聽了微微皺眉,心想我還沒入建鄴,卻已捲入如此激烈的皇位之爭,看來此行確是凶險重重,又想起幾乎將她置於死地那的一箭,喃喃道:「想不到大梁除了浦何還有如此高手,倒是我有些輕敵了。」

她輕輕拿起那枝射入桅桿的箭放在燭光下仔細觀瞧,發現這箭十分特別,箭簇呈三稜形,有三根倒鉤,每一根倒鉤上都有一條細線,將從箭頭到箭尾的一長串銘文穿在一起。

箭桿由純鋼打造,卻十分的輕,細看之下才發現竟是空心的,裡面包裹著一段黑黝黝的木桿。

單從做工上來看,這箭便絕對無法大量製造,應該是特別打造的。

常安從雨晴手中接過箭,看了一遍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他隨即想起一人,說道:「我在建鄴有個朋友是鑄劍大師,或許知道此箭的來歷。」

經過前半夜的偷襲後船上的侍衛不敢再睡,弓上弦刀出鞘,全神戒備守了一夜,只是湖中一片寧靜,再也沒有水匪出現。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官船就駛入大魚湖中,在湖邊一個大的集鎮停泊了下來。

沒過多久,雙魚湖梁軍統領就和當地官紳前來拜見公主,又是磕頭又是賠罪。

望著這些姍姍來遲卻一臉誠惶誠恐的官員,雨晴心知有人故意將水軍調開,這才有了昨晚的遇襲,但她也不便說破,安慰了幾句後就以身體欠安為由回房休息去了。

兩天後新的官船調來,雨晴再次棄岸登舟,這一次梁軍統領親自率水軍保護,一直送出百里之外。

之後的旅途平安無事,雖然在雙魚湖夜襲中射出那一箭的殺手最終還是逃了,雨晴倒也不怎麼擔心,反正有雲師傅和謝無涯這兩個超級保鏢暗中保護,索性趁機遊山玩水。

常安本身就是建鄴出了名的公子哥,知識淵博,見識不凡,又對各地的風土人情頗為熟悉,一路上有他做伴,說說笑笑,吃喝玩樂,倒也不覺得無聊。

他們就這樣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了一個多月後才最終抵達建鄴。

建鄴作為大梁的都城兩百年太平盛世,從未經過戰亂,繁華聞名天下。

城西的滄海上商船雲集,千帆蔽日,周圍碼頭埠口星列棋布,貨艙林立,岸上遍佈酒樓客棧,熱鬧非凡,與其相比雙魚湖就變成了窮鄉僻壤。

常安一路指點講解,正說的起興,卻見雨晴手支下顎,靠在船窗邊望著湖面發愣,如瀑的黑色秀髮隨意的自肩頭滑下,漂亮的臉蛋上紅唇緊抿成一條線,眼神卻有些飄移不定,顯得心事重重。

望著她出神的樣子,常安突然想起了銀瓶,不知不覺中看的有些癡了。

過了一會,雨晴聽不到常安的聲音,轉頭望去,卻見他正癡癡的望著自己,不由得嗔道:「怎麼不講了,你看我作甚?」

常安這才回過神來,認真的說道:「妳發愣的樣子倒是很美。」 

雨晴噗哧一笑,笑顏如花,說道:「你這嘴倒甜。反正姓謝的那小子已經回北齊了,我壓根就不想做哪門子公主,不如我們不去建鄴了,你帶著我私奔吧。以後我們一起遊歷名山大川,看盡塵世繁華,豈不快活似神仙!」

常安不自然乾笑了兩聲道:「殿下別說笑了,我服了宗主的神藥,要是沒有解藥一年後便會死的慘不堪言,何況殿下身上……」

他尚未說完便被雨晴不耐煩的打斷:「一年後的事情你現在有什麼可擔心的?說不准這一年之內便能找到解法,就算找不到,能快活自由的過上一年不好嗎?」

常安聽了頓時面如土色。

雨晴見他被嚇成這副熊樣,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算了,看把你嚇的,我只是說笑,你還當真了。」

常安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卻驚魂未定道:「殿下這種玩笑可不能亂開,會嚇死人的。」

雨晴沒理他,而是伸手指著遠處那黑沉沉的城牆,悠悠嘆了口氣道:「你說過建鄴原名圩城,主土,便是為了鎮水。可偏偏我命中是水,土克水,怕是我進了此城就再也出不去了。」

常安見她原來是為此事煩惱,心下釋然,安慰道:「那怎麼能作數,這裡還叫滄海呢,圩城的堤壩再高又如何能攔得住大海。」

雨晴卻不買賬,反駁道:「湖就是湖,就算叫海也終究不是海……」

兩人說話之間官船已在碼頭停下。

銀瓶公主回到建鄴的消息早就傳開,建鄴城中張燈結綵,彷彿過節一般,大街上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所有人都想來看看這位從月輪歸來的公主是何等模樣。

雨晴對這種待遇早已熟悉,但為了博得梁人的好感也不得不裝模作樣的掀開車簾,頻頻向兩旁的人揮手微笑。

好在皇宮離城門並不遠,經過兩條大街後馬車來到了宮門口。

這裡早有一乘雙人抬小轎等著,在一位五十多歲的公公上前道:「老奴懷恩,是宮中的副總管,貴妃娘娘和齊王都在婷寧宮等著,請公主殿下隨老奴進宮。」

這是雨晴第一次進皇宮,心裡卻沒有半分激動,這大梁皇宮完全沒有她想像中的金碧輝煌,相反到處都是褪了色的宮牆,透著一股衰敗淒涼。

轎子在宮中左拐右拐,穿過一道道宮門,兩邊的景色卻沒有任何變化,除了紅色的高牆外就只有頭頂的一線藍天,讓人覺得格外壓抑。

又行了一陣,驕子終於穩穩的停下,懷恩伸手掀開驕簾稟道:「殿下,婷寧宮到了,娘娘和齊王都在裡面等著,我先去通稟一聲。」

說完扶著雨晴下了驕,小聲在她耳邊說道:「一會見了娘娘要小心應對,不要慌張,注意看我的眼色說話。另外要小心齊王,莫要令他起疑。」

雨晴心中猛地一驚,想起謝無涯曾提到過北齊在大梁深宮中佈置了一個奸細,但她做夢也沒想到,此人居然就是日夜在皇帝身邊服侍的大內副總管。

懷恩前去通報後沒過多久,宮門大開,一個身穿紫色錦袍的女子小跑著來到宮門外。

她見到雨晴先是一愣,隨即一把將她拉住,伸手掀開她的袖子。

當她看到雨晴手肘上那顆桃心痣時,終於認定這是自己的女兒,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抱住雨晴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簌簌而下。

雨晴雖沒見過銀瓶的母親,但見這女人衣著華貴,紫紅底的錦袍上用金線繡著鸞鳥圖案,也猜到她就是李婉莘娘娘。

她對此情此景早已演練過無數遍,當下眼圈一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強顏歡笑道:「娘,我不是回來了嗎,高興的日子,妳哭什麼…」說著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一句娘叫的李娘娘百爪柔腸,抱著雨晴再也不願撒手,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哭了一陣,雨晴覺得這戲也演的差不多了,便停下來擦了擦眼淚,問了娘親這些年的情況,又見過了哥哥齊王。

之後一家人回到廳堂,上了香茶,將這些年分別後的情況細細講來。

為了避免露出破綻,雨晴閉口不提幼年之事,卻將早就編好的那些發生在雪山異域的故事一股腦的講出。

說著說著她漸漸入戲,想起自己出生後就是孤兒,無父無母,不禁又落下了淚來。

娘娘聽到女兒在外面受了那麼多苦,自然心疼,也跟著抹淚。

而一旁的齊王卻有些不自然,不冷不淡問了妹妹幾句話後便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懷恩躬身道:「娘娘,陛下還在御花園等著,殿下該去見駕了。」

李娘娘雖然不捨,也知道讓女兒見了皇上,得了名分封號才是正事,只得依依惜別,臨走之時一再囑咐雨晴晚上再來婷寧宮。

雨晴又裝模作樣的哭了兩聲,這才一步一回頭的跟著懷恩出了宮,前往御花園見駕。

路上她從懷恩口中得知,除了皇后娘娘在陪外,另一個在場的竟是浦何。

想到進入建鄴的第一天就要見到這位名動天下的天龍門大宗主,雨晴心中不由一陣緊張,手心微微冒汗。

她心知皇上、皇后、甚至貴妃娘娘都好糊弄,唯獨這浦何眼裡不揉沙子,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但她此時已沒有退路,也只能暗自祈禱不要被他看出破綻。 

到了御花園後又是一套繁瑣的禮數,好在這些宮廷禮儀雨晴在桃花塢都學過,卻也沒鬧出什麼笑話,一路低著頭跟著懷恩走進了一個院落。

院子不大,中間荷塘茂盛,翠柳盈盈,深秋時節卻是一副春夏相交的景象,想必也是用了什麼陣法才保持四季常青。

繞過假山,便見到荷塘中央立著一座涼亭,亭中三人有說有笑。

坐在龍椅上的男子五十幾歲,神采飛揚,一身龍袍玉帶,不怒自威,正是大梁帝國的皇帝李昊。

他身旁的女子雍容美貌,頭戴九尾鳳釵,流蘇至肩,自然便是後宮之主吳皇后。

而另一邊作陪的卻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想來便是浦何,只是他看上去太過普通,沒有半點仙風道骨,倒像是一個富家員外郎。

雨晴不敢放肆,上前一一按著禮數拜見。

皇后娘娘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也看不出心中做何想法。

皇帝李昊見到女兒從遠方歸來,卻是發自內心的歡喜,拉著雨晴的手問長問短,關心備至。

一路上雨晴和常安早就反覆推敲排演過應對的說詞,常安身為大內秘史,對皇帝陛下的秉性脾氣摸得極準,經過他的琢磨,雨晴句句都說在了李昊的心坎上,直說的他頻頻點頭,龍顏大悅。

雨晴又講了一些月輪國的風土人情和麒麟城的迤邐風光,正要尋個托詞告退,卻忽聽到浦何說道:「我在月輪時曾聽聞天玄宗有五位聖女,受到女神的眷顧,繼承了神力,可惜當年無緣得見。後來聽聞殿下深得女神眷顧,得到了『造物』神力,今日可否略展一二,讓陛下、娘娘和老朽也開開眼界。」

雨晴心中一驚,暗想這廝果然來找茬了,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她不允,只好點頭行禮道:「既然老神仙和陛下想看,小女就獻醜了。」

隨即話鋒一轉:「不過……這建鄴畢竟不比麒麟城立於雪山之巔,吸天地靈氣,仙氣充沛,在這深宮之中神力恐怕無法充分施展,小女只能略施小法,當是給陛下和娘娘解悶。」

她將退路留好,這才深吸一口氣,玉手輕抬,遙指亭間,便欲藉機發動幻陣。

哪想到她一出手才猛然發現亭子裡原本極為充沛的元氣竟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天地元氣乃是發動幻陣的基礎,此時她身周數丈之內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元氣,哪裡還能再發動幻陣,只能呆立在原地。

她自知這一定是浦何在背後搗鬼,心裡早把他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好在她天生臉皮厚,雖然當眾出醜卻也不覺得如何尷尬,一邊笑盈盈的伸手在空中輕輕划動做施法狀,一邊心念急轉,盤算著該如何出言解釋,最好找個由頭將這老不死的支走。

便在這時,只聽浦何不緊不慢的說道:「殿下剛剛回來,一路舟馬勞頓,想必有些累了。這裡人多雜亂,影響了園子裡元氣,陛下不如遣散侍衛宮女,讓殿下靜下心來再試試。」

皇上李昊聽了也覺有理,於是立即吩咐手下的侍衛宮女都撤出御花園,院子裡只剩下亭中的四人。

說也奇怪,院子裡的人一走,亭子中的元氣立即恢復了正常,雨晴怎肯放過這種良機,連忙施展早已準備好的幻術。

只見亭心煙雲漸起,雲霧飄渺中浮現出一座座仙山,其間瓊樓玉宇、亭台宮闕,時隱時現,山上奇花異草,鸞鳥靈獸,如夢如幻,隱約中有仙人乘風飛去,好一副飄渺仙宮的奇景。

李昊看的出神,感慨道:「想不到這天上仙宮竟是這般樣子,不知道朕能不能上去遊覽一番。」

浦何笑道;「陛下別急,等過些年公主殿下神力精進,就算為陛下造一處仙宮請些仙人過來,又有何難。」

李昊聽罷哈哈大笑,雨晴也趕忙見好就收,收了陣法,裙擺微動,道了個萬福。

幾人又說了些閒事,最後浦何一拱手道:「既然公主殿下回來了,這天龍門宗主之位理當由殿下接替,老朽也終於可以放下這些俗物重任了。」 

雨晴沒想到他竟會如此痛快的交出宗主之位,心中疑惑,嘴上卻連連推卻,稱自己修為尚淺,威望不足,不能擔此重任。

無奈浦何執意讓位,態度極其堅決,連皇上李昊出言挽留也沒能奏效。

最後李昊只得決定由雨晴繼承宗主之位,而浦何仍是大梁的鎮國國師。

浦何謝了恩,一臉輕鬆的說道:「修行者本不該多管世間之事,這些年我宗中雜物纏身,耽誤了不少修行,好在現有公主殿下為陛下分憂,陛下之幸啊。」

聽了他的話,皇上也笑道:「以前總有人跟我嚼舌頭,說老神仙貪圖天龍門宗主之位,真是顛倒黑白,豈有此理。」

這次見面最終以皆大歡喜收場,雨晴被加封為上公主,只待擇良辰吉日在城外滄海邊的白鳳台舉行大典,正式接替浦何出任天龍門宗主之位。

當晚皇帝在玉霄宮為銀瓶公主擺宴接風,席間雨晴再次施展『神力』。

這次沒有了浦何搗亂,自然順利無比,在重臣的注視下,仙樂飄飄中一位絕美的白衣仙子從天而降,一曲九天仙舞看的眾人如癡如醉。

眾臣推杯換盞,命酒更酌,一直喝到半夜才盡歡而散。

雨晴從內心深處對大內深宮極為排斥,因此也沒有去婷寧宮夜宿,而是直接回了驛站。

夜深人靜,雨晴坐在床邊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卻始終無法入睡,一年之前她還在桃花塢為了能活下去拚死戰鬥,而現在她已是無比尊貴的南樑上公主,未來的天龍門大宗主,真是恍如隔世。

正在她胡思亂想時,一陣夜風吹開了窗,一道人影從窗口飄了進來,只是她雙腳還未落地,身體卻彷彿被什麼東西拉住,猛地一沉,頓時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倒。

雨晴冷冷的哼了一聲道:「下回進來從門走,我不喜歡別人偷偷摸摸的。」

月光映在來人俏麗的臉上,正是負責保護雨晴的邱雪,只聽她忿忿不平道:「謝無涯叫我保護妳,可沒叫我扮仙女。」

說著探出手道:「現在該把那東西給我了吧。」

雨晴彷彿沒看見她伸在半空的手,自顧自地說道:「妳先去東海桃花塢替我接一個人過來,人到了,我自然把那本書給妳。」

被她像僕人一樣呼來使去,邱雪早已忍無可忍,幾乎就要發作,只是她擅長的是隱藏偷襲,而擁有洞察神力的雨晴恰恰是她的剋星。她也知道現在動手是自取其辱,只能強壓怒火,咬著嘴唇說道:「我再信妳一次,到時候若是不把那東西給我,我要妳好看!」

望著她飄然離去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雨晴搖了搖頭,絲毫沒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

然而,那種一直在她心頭徘徊不去的危機感卻變得愈加強烈,似乎是在提醒她所剩的時間已然不多,若想在那場席捲一切的風暴中活下去,就必須在它來臨之前做好準備。

大梁乾武十六年,臘月初一,滄海邊,白鳳台。

雨晴頭戴九尾雀冠,身穿白虎皮袍,緩步登上高台,在各國來使和十萬大梁人的注視下,從浦何手中接過了象徵天龍門宗主大權的白鳳法杖。

風雲聚散,鳳鳴九天,七彩霞光中,白鳳從天而降,繞著那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盤旋飛舞。

神光萬丈下,她迎風翩然佇立,黑髮似墨,白衣勝雪,俯視著凡塵眾生,宛若女神親臨人間。

那一刻,彷彿世間所有的光輝都凝於她的身上,令天地萬物黯然失色。

 

第六章: 大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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