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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

作者:jerry79

引子:

雨晴牽著自己的瘦馬從石橋上走過,在那棵桃樹邊停了下來。

她是一個殺手,每次執行殺人的任務時總要從這裡經過,總要停下來看看。

不知為什麼,她很喜歡這裡,喜歡那默默流淌的小河,那鋪滿青石板的石橋,還有橋邊的那株孤零零的桃樹,儘管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它開花。

她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望著簌簌流過的河水。

她要等一個人,一個能為她解開心結的人。

她的主人,無所不知的天龍密宗北派大宗主謝無涯說過,只要見到了那個人,就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包括前生和來世。

她不想知道來世怎樣,但她想知道前生。

噠噠的馬蹄聲在橋上響起,一個牽著小馬駒的紅衣女郎出現在她面前,她的樣子很普通,普通到混在人群中極不容易認出,她又很特別,沉沉的眸子裡透著一股幽藍,彷彿深潭倒影出藍天,與那一身流動火焰般的血紅長裙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笑著問:「妳在等人?」

雨晴點了點頭,回答:「我在等妳,有人說妳是以前大粱的第一巫女,知前生,通陰陽。」

紅衣女子楞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的說:「都是些騙人的法術,又不是真的,就算妳看到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更何況逆天施法要折我的陽壽,妳身上沒什麼我要的東西。」

雨晴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突然說:「我曾聽西山寺裡老和尚說,這石橋是一個癡情郎所化,他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放不下,又找不到她,只有化作石橋,甘受五百年風吹雨打,只為見她一面,天下可有如此癡情之人?」

紅衣女子搖頭笑道:「或許他化成石橋後的第二天,便看到一個真正喜歡的姑娘。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卻放棄了現實中可以得到的真愛,一個傻子罷了。」

雨晴慧心一笑,緩緩說道;「我在這個世上還有三天時間,我不想糊裡糊塗的離開,只要妳讓我看到我想看的東西,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妳。」

紅衣女子見她說的認真,也收起了笑容,正色說:「妳三年前就已經死了,本不該留在這世上,是有人用巫術為妳續了三年的命,妳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雨晴神色黯然的低下頭輕聲低語道:「怪不得這三年我看不到顏色,聞不到氣味,每次噩夢醒來,心口都空蕩蕩的,原來我已經死了………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

紅衣女子打斷了她,好奇地問:「妳到底想知道什麼?」

「一個人,一個總在我夢中出現的人,我卻看不到他的臉,每次醒來後心裡總是很疼。」

「就算妳知道又能怎樣?這是何苦呢?」

紅衣女子搖著頭微微嘆了口氣,沉默了片刻後突然說:「我可以幫妳,不過作為交換妳要幫我去殺一個人……」

「就這樣,我們成交。」雨晴不等她說完就搶著答道,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彷彿那盛開的桃花。



第一章:滅門



六月的天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不知何時晴朗的天空變得陰雲密布,不一會就飄起了牛毛細雨。

綿密的雨霧中,在北齊國都萬統城西郊外,一隊人馬沿著官道緩緩而行。

這是一隻由四十多人組成的送葬隊伍,隊伍前頭是打著招魂幡念著超度經文的僧人,中間則是運送棺槨的馬車,前後共有五輛,這不幸的人家竟然在一夜之間連死五人。

送葬隊伍裡一大半都是女眷,每個人都披麻戴孝,一路上哭哭啼啼,哀聲不斷,淒涼的哭聲在荒野上遠遠的傳了出去,聽的路人一陣揪心。

這送葬的隊伍並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齊國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三的中山聶家。

聶家的當家人老將軍聶彪靠著一對龜背駝龍雙槍縱橫疆場,鮮有對手,被北齊皇帝謝欒安封為振國大將軍,鎮守邊界重鎮楚州。

而他的四個兒子聶文龍,聶文虎,聶文豹,聶文鷹,同樣驍勇善戰,和父親一起守衛邊疆,被稱為楚州五虎。

年前,北齊皇帝謝欒安御駕親征南梁,卻被南梁名將李翎打的大敗,被困在楚州。

聶彪父子為救皇帝脫困,浴血突圍,又一路墊後阻擊追兵,雖然保了皇帝平安,卻最終在楚州城外伏虎崖下被南梁大軍包圍,力戰而死。

事後皇帝謝欒安感念聶家忠烈,追封聶彪衛國公,但聶家在失去了所有男丁只剩下一堆孤兒寡婦後,卻也從原來的齊國四大望門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一個月前,聶老將軍和四位少將軍的屍骨被找到,運回萬統城,這才有了聶家全家老小盡著縞素,為老將軍送葬的一幕。

送葬的隊伍出了萬統城後不做耽擱,一路直奔西郊御賜的陵址,但由於下雨,地面濕滑泥濘,馬車難行,只要半天的路程卻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色漸暗才走到陵址東邊兩里多地的一片樹林前。

就在他們要穿林而過時,突然從林中衝出三匹黑色高頭大馬,在道中間一字橫開,將路封了個嚴嚴實實,擋住了送葬隊伍的去路。

只見三匹馬上坐了一男兩女,全都身披黑袍,手持利刃,雖然大半邊臉被斗篷遮住,看不清全貌,但顯然並非易與之輩。

中間那鐵塔般的黑大漢所使用的兵器更是凶狠之極,那是一把足有門板大小的雙刃巨斧,兩邊的斧刃呈暗紅色,常年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這種兵器叫血刃,那淡淡的暗紅色是在無數殺戮中被血染成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冤魂曾經死於此斧之下。

眼見隊伍被堵在了這裡無法前行,一個老者從超度的僧人後面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凶神惡煞的大漢,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拱手施禮道:「三位英雄好漢,在下聶家管家聶忠。今天是我家老爺的出殯之日,我家老將軍和四位少將軍為了保衛大齊疆土戰死沙場,為國捐軀,被聖上封為衛國公。請幾位好漢看在我聶家滿門忠烈的份上,高抬貴手,不要再難為這些孤兒寡婦,這裡有些銀子,請好漢笑納。」

說罷他從旁邊一個家丁的手中取過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布包遞了過去。

這聶忠是老江湖,見多識廣,這番話裡柔中帶剛,即報出了衛國公的門號,卻又給足了對方面子。

哪知道那黑大漢卻不去接銀子,反而一陣大笑道:「你是什麼狗東西?也配跟我說話,把那件東西給我交出來,否則爺爺的斧子可不認識什麼衛國公。」

他說完突然手上一晃,眾人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也沒看到他如何出手,便聽到聶忠一聲慘叫,卻是他拿銀子的雙手被齊腕砍斷。

鮮血飛濺中,聶忠慘嚎著摔倒在地,痛苦的翻滾了幾下便疼得昏死了過去。

誰也沒想到這黑大漢竟然如此蠻橫殘暴,一句話便將在聶家三十多年的老管家砍成重傷,一時之間隊伍中一陣大亂,有人連忙去後面通報聶家的當家聶夫人。

就在人群一片混亂之時,只聽隊伍中一聲爆喝:「哪裡來的兇徒到這裡逞兇,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沒人嗎!」

隨著聲音一個年輕女子從人群中縱身跳出,這女子也就二十歲上下的年紀,柳眉杏眼,高鼻秀口,眉宇間透著一股勃勃英氣。她本是個標緻的美人,只不過此時一身重孝,雙眼哭的又紅又腫,臉色蠟黃,比平時少了三分嬌柔,卻多了七分楚楚可憐。

她一眼便看到渾身是血暈死在地上的聶忠,頓時氣的花容變色,怒目圓睜,幾乎瞪破眼角,嘴角微微抽動著伸手指著那黑大漢大罵道:「你們這些鼠輩,我公公在的時候不敢來搗亂,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便來欺負我們這些寡婦,簡直豬狗不如。」

這女子正是聶彪小兒子聶文鷹剛過門的妻子,聶家的四少奶奶方鈺玲。

此女也是江湖兒女,出自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金刀方家,自幼練得一身好武藝,一把虎頭金刀使得鬼神莫測。嫁給聶文鷹後夫妻二人感情甚好,本以為可以攜手白頭,哪想到一場橫禍,丈夫戰死沙場,而她年紀輕輕卻變成了寡婦。

方鈺玲從小舞刀弄槍,脾氣本就十分剛烈,丈夫死後更是傷心欲絕,今日見有人欺負到門上來,哪裡還能忍得住,她手邊沒有兵器,索性從丈夫的棺槨下取出他生前所用的那對雙槍跳出來拼命。

「四妹,別衝動,問清了再動手。」

聶彪大兒子聶文龍的妻子劉氏一把拉住了方鈺玲,她年紀較大,心思縝密,心想這裡離齊國國都不遠,出了這等大事,萬統城外巡邏的軍兵豈能不知,等到軍隊來了,自然將賊人抓住,何必吃這眼前虧。

可此時的四少奶奶在極度憤怒之下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她突然一聲大吼,一把甩開了劉氏,大喊一聲:「鼠輩,拿命來!」便揮舞著雙槍直向那黑大漢撲了過去。

那黑大漢正要動手,他身邊的一個黑衣女子卻冷笑道:「對付這種貨色哪裡用得上大人您,讓屬下料理了這個賤人。」說罷飛身下馬,抽出兵刃,縱身迎上。

她所使的兵器也十分特殊,是一對銀色雙爪,每個爪頭帶著五根兩寸多長的鋼釘,鋼釘尾部則是五把鋒芒利刃的鋼鉤,專門用來索拿敵人的兵器。

四少奶奶方鈺玲一看對方使得兵器古怪,心中也不敢大意,身子一擰,左手中的短槍急刺她咽喉,右手槍挑她小腹,雙槍齊出,叫敵人顧上不顧下,一出手就是聶家雙槍的絕招,龍王戲水。

那黑衣女子叫了聲「來得好」,雙爪一上一下封住了雙槍,順勢將爪頭一轉,沿著槍身滑了上來,刺對方的雙肩。

方鈺玲急忙變招躲開,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盤旋往復,鬥在一起。

方鈺玲雖然武功不弱,卻從小生長在名門大家,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生死相搏,再加上兵器並不順手,十招一過便被逼得手忙腳亂,漸漸招架不住。

但見她嬌喘連連,汗水沿著額頭鬢角簌簌而下,動作越來越不靈便,身子完全被黑衣女子手中那兩道白光罩住。

只不過她在丈夫死後心意決絕,招招以命換命,而那黑衣女子顯然不想和她同歸於盡,出手尚有餘地,這才無法一時得勝。

然而無論方鈺玲如何拼命卻始終無法彌補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在二人打鬥到二十個回合時,她一個沒留神,雙槍被敵人的雙爪死死鎖住。
那黑衣女子用力一奪,想奪下她的雙槍,方鈺玲自然不肯散手,整個身子被對方拽了過去。

黑衣女子眼見機會來了,冷笑道:「妳給我躺下吧。 」

突然雙手向兩邊一分,鬆開了勾住的雙槍,向前一遞,猛刺方鈺玲的小腹。

四少奶奶雙槍在外,無法收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銀爪上那十根閃著寒光的鋼釘結結實實的捅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由於她衝力太大,再加上黑衣女子這一刺同樣用盡了全力,方鈺玲的小腹竟被扎的凹了進去,十根兩寸長的鋼釘連同十把倒鋼鉤一起沒入了她的肚子裡。

方鈺玲只覺得肚臍下一陣冰涼,緊接著無法言表的劇烈疼痛將她淹沒,她眼前一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雙手不自覺的一鬆,扔掉了雙槍,轉而緊緊抓住了插在肚子裡的鋼爪,向外就拔。

黑衣女子見她疼得神智不清,大笑道:「我幫妳拔出來。」說罷抬腿抵住她的襠部,用力向外一拔,撲哧一聲,將那鋼爪硬生生抽了出來。

方鈺玲又是一聲慘叫,低下頭一看,頓時臉色慘白,只見她白嫩的肚皮竟被那十把鋼鉤硬生生的豁開,腸子混著各種不知名的內臟正從像破口袋一樣的肚子裡呼啦啦的流出,而一大段粉紅色的腸子竟然還掛在對方手中的爪尖上。

方鈺玲只覺得一陣眩暈,身子頓時變得輕飄飄的,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起來。

她此時也知道自己今日活不成了,淚水不由得脫眶而出,張了張嘴想留下幾句遺言,可嘴巴只嘎巴了幾下,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伸出手想把體外的腸子內臟塞回去,可手伸到一半,卻身子一晃,向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摔在地上發出碰的一聲悶響。

那黑衣大漢幾步走到了口吐血沫四肢不斷抽搐的四少奶奶身前,手中巨斧一揮,她的人頭就飛了起來,直飛向聶家眾人,落在大少奶奶劉氏腳下,在地上轉了幾圈後才最終停了下來。

只見方鈺玲的雙眼仍然圓睜著,呆呆的望著天空,嘴巴大張著,舌尖從口中露出來,面目扭曲猙獰,一臉的不甘。

深紅色的血從她失去頭顱的斷頸中咕嘟咕嘟的湧出,彷彿一個被突然打開了酒桶,不多時就在大地上染紅了一大片,雪白的孝服上也浸透了鮮血,被染成了粉紅色。

在血泊中鈺玲的身體又不自覺的抖動了幾下才最終靜止不動,片刻前還活蹦亂跳的美麗女子轉眼間就身首異處,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黑大漢對著聶家眾人掃視了一圈,獰笑道:「誰還敢反抗,她就是下場。老老實實的把東西交出來,我們轉身就走,絕不再殺人,否則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見他殺人後如此叫囂,聶家二少奶奶劉芳實在忍無可忍,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你們這些畜生,我聶家為了齊國流盡了血,滿門忠烈,你們還要趕盡殺絕……你們殺了四妹,我也不活了,我跟你們拼了。」

她雖然武功不如四少奶奶,但也跟著丈夫練了幾天功夫,會幾路拳腳,於是伸手從一個下人手裡搶過一把抬棺材用的木槓,便要上前拼命。

眼見二少奶奶也要血濺當場,在這緊要關頭忽聽有人喝道:「芳兒,給我退下。」

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二少奶奶劉芳卻彷彿被一隻看不見手拉住,硬生生的定在了原地。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發話之人,那是一個身材纖長的女子,鴨蛋臉,細細的眉,淡淡的唇,雙眸清澈如水,過於白皙的膚色顯得有些病態,正是聶家說一不二的當家人,聶老夫人。

其實說她老卻也不老,按年紀算她比老將軍聶彪整整小了二十多歲,比大少奶奶李氏還小了兩三歲,人長的也年輕,看上去倒像是二十五六歲的少婦。

說來這位聶夫人頗有幾分神秘,整個聶家除了老將軍外沒有人知道她是哪裡人,是何出身,甚至無人知道她原名叫什麼,只知道在十二年前,聶將軍遠征南梁班師回朝時,就帶回來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哇哇待哺的女嬰。

當時聶家老夫人已經過世,於是這個年輕女子就順理成章的嫁給了聶彪,成為了聶家新的女主人。

這十年裡,聶將軍對這位夫人始終寵愛備至,言聽計從,再加上夫人溫柔賢淑,處事公平無私,因此在府中人緣極好,一說起這位年輕的聶夫人,所有人都會豎起大拇指從心眼裡贊成。

此時眾人見到平時體弱多病並且絲毫不會武功的夫人面對兇徒挺身而出,心中都是一緊,立時便有幾個人衝上前將她護在身後,以防敵人突然發難。

聶夫人咳嗽了兩聲,輕輕推開擋在她身前的人,走到四少奶奶的頭顱前,默默的蹲下身,伸手合上了她圓睜的雙眼和嘴巴,從身上撕下一塊白布蓋住了她的臉,這才站起來對黑大漢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們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你們走吧。」

面對這個似乎被大風吹一下也會倒下的弱女子,黑大漢臉上的神色卻變的異常凝重,他發現這個女人即不害怕也不驚慌,甚至沒有半點憤怒,似乎慘死在眼前的四少奶奶跟她毫無關係。

而真正讓他從心裡感到害怕的卻是聶夫人那對深不見底的眸子,平靜的眼神後面彷彿隱藏著噬一切的黑暗,竟然使他生出立即轉身逃走的念頭。

驚駭之下,他也不再多說,而是猛的一揮手,一聲口哨,立時便從樹林中衝出五十幾名黑衣騎兵,每人手裡都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馬刀,迅速將聶家眾人圍在當中,只等一聲令下就把這些人剁成肉泥。

聶夫人見此情景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從頭上取下一根白銀打造的蝴蝶髮簪,雙眼失神的望著黑沉沉的天空,似乎想起了過去的往事,過了好一會才自言自語的說道:「已經有十幾年沒殺人了,也不知道那些功夫擱下沒擱下。」

就在她說完的那一刻,黑大漢雙目猛地睜大,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以與他那龐大身體不成比例的敏捷向後彈射了出去。

與此同時聶夫人的身形一陣模糊後竟然不見了,彷彿憑空消失在了空氣裡,而下一刻那白色的柔弱身影卻已經出現在大漢的身前,彷彿他們之間那數丈的距離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命懸一線之時,黑大漢想也不想將巨斧一豎擋在了自己面前。

只聽噹啷的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黑大漢連退了六七步才勉強立住,臉色卻煞白如紙,整個身體都在不住顫抖。

血從他的手上冒出,順著斧柄緩緩流下,一滴滴灑在地上。

一擊之下他的虎口就被生生震裂,而巨斧的表面則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彷彿是被人用鐵錘無數次敲打過一般。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絕沒有人相信那是被一根細小的髮簪一刺所致,如此威能早已超出了眾人理解的範圍。

聶夫人望著手中那已經扭曲變形的銀髮簪也是一愣,她顯然沒想到這個普通武者竟能接下一個魂術者的全力一擊,難道這十年中她真的老了?

一聲嘆息中,聶夫人再次消失在原地,而黑衣大漢只能絕望的舉起巨斧擋在身前。

一道銀色的光芒憑空劃過,巨斧碎裂成無數碎片灑落了一地,而銀光卻絲毫沒有停滯,歡叫著直奔大漢的眉心。

一切發生的是如此之快,以至於沒有人來得及出手救援,其實就算要救也無人知道如何才能攔下這電光火石卻雷霆千鈞的一擊。

就在大漢閉目等死的一刻,一聲清亮的吟唱突然在眾人耳邊響起。

吟唱聲初時清脆動聽,隨即轉而低沉,彷彿是歌女的婉轉低唱,又像是老僧在冥冥誦經,聲音越來越低,可眾人聽的卻越發清楚,彷彿那來自遠古意義不明的頌詞是從每個人的心底被讀出。

聶夫人面色驟變,硬生生止住了衝勢,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轉向,一瞬間身上亮起了讓人無法直視的光芒,彷彿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徑直衝向了那個始終坐在馬上沒說過一句話的黑衣女子。

然而一切都晚了,吟唱的最後一個音節已經完成,天地間突然變得一片寂靜,連風雨聲也隨之消失。

黑衣女子伸出了手中的木杖指向聶夫人,黑色斗篷下一點朱唇微微開啟,輕聲微吐。

「定」。

一瞬間,聶夫人似乎撞到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上,急沖向前的身體猛地停了下來。

她的手裡仍然緊握著那根變形的銀簪,保持著刺殺的 ​​姿勢,然而她所有的動作卻都變得緩慢無比,好像是落入蛛網的飛蟲,渾身上下都被蛛絲緊緊綁住,無法動彈。

「破」

聶夫人的怒吼聲中銀簪發出的光芒驟然增強,好似一輪陡然升起的太陽,一切的束縛都在那光芒中消融的乾乾淨淨,聶夫人頓時重新獲得了行動的自由。

然而就在她掙脫束縛前的一刻,黑色的木杖已輕輕點在了她身上,一條黑色小蛇猛地從木杖頂端躥出,狠狠一口咬在聶夫人的胸口,緊接著硬生生從被它咬開的裂口鑽了進去。

聶夫人一聲痛呼,坐倒在地上,她想掙扎著爬起來,可一陣麻木迅速從胸口擴散到全身,只短短一瞬,她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一根小指頭也動彈不得。

她知道那黑色的小蛇名叫噬魂蛇,是由魂力所化,一進入身體便散入七經八脈,五臟六腑,再也無法驅除,心中頓時生出一陣絕望。

黑衣女子從那個仍然緊緊攥著斧柄的大漢身邊走過,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便來到聶夫人面前,伸手掀開了頭上的斗篷,露出了本來面目。

眾人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異常美麗卻帶著幾分妖豔的年輕女子,她笑瞇瞇的低下頭,望著頹然坐在地上的聶夫人,眉毛彎成了一抹新月,輕聲說道:「姐姐,十二年不見,可想死妹妹了,妳還好吧?」

一見是她,聶夫人頓時面如死灰,嘴唇抖動卻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才咬著牙說:「好,好,好,虞姬,十二年不見妳居然練成了縛魂術,以妳的本事,看來也升到長老的位置了吧。」

那叫虞姬的女子發出一陣銀鈴般的輕笑,十分得意的嘲弄道:「若是妳陸岑姐姐還在門中,哪裡會輪到我。不過這幾年不見,姐姐功夫倒是擱下了不少呢,想來姐姐已經破了身,不再是聖女了吧,要不然怎麼連我的縛魂術也躲不過呢?」

直到此時聶家眾人才知道原來這聶夫人的本名叫陸岑,當然這些人從來就沒聽說過她,可對於當年大陸上那些強者來說,紫電陸岑卻是一個響噹噹的名字,並不是由於她實力強橫,而是因為她有著一種令所有人畏懼的天賦。

此時的陸岑已是萬念俱灰,一心求死,她也不理會虞姬的冷嘲熱諷,只是淡淡的說道:「妳我早已斷了姐妹之情,事已至此,妳殺了我吧,只求妳放過聶家眾人,他們是無辜的。」

虞姬冷笑道:「當年姐姐走的匆忙,做妹妹的也未能相送,不過姐姐是不是帶走了什麼不該帶走的東西?我們做筆交易,妳若是把那東西交出來,我便饒了妳們,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聶夫人,只等她一句話便決定眾人的生死,誰知道聶夫人只是瞥了虞姬一眼,反問道:「妳說我帶走了一件東西,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讓虞姬愣在了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見她張大嘴巴卻答不上來,聶夫人忽然前仰後合的大笑起來:「妳立功心切,一路從南梁趕到北齊,卻連要找的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哈哈哈,幾年不見妳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哈哈哈…」

虞姬氣的渾身發顫,臉色變成了豬肝般的醬紫色,她突然飛起一腳踹在聶夫人大腿根處。

只聽的咔嚓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聶夫人的右腿被她這一腳生生卸了下來,雖然腿根處外面還連著皮,裡面的骨骼肌肉卻盡皆粉碎。

聶夫人雖然無法動彈,對疼痛的感覺卻還在,這一下重擊讓她痛徹心扉,一聲慘叫,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虞姬怒氣未消,指著聶家眾人叫道:「給我殺!」

一聲令下,刀光紛飛,鮮血四濺,那些黑衣騎士紛紛舉起馬刀,對著手無寸鐵的聶家眾人開始了屠殺,一時之間慘叫聲,哭喊聲四起,響徹荒原。

二少奶奶劉芳大罵著衝上去迎戰,沒過兩招卻被那使雙爪的黑衣女子一腳踢翻。

那黑衣女子高舉雙爪,正要痛下殺手,卻忽然聽到大少奶奶劉氏哭著大叫道:「住手!住手!別殺了,我知道妳們要找的東西,快停下!」

虞姬眼睛一亮,趕忙讓手下停止屠殺,走到了劉氏面前,惡狠狠地問道:「快說,是什麼東西,在哪裡?」

劉氏害怕之極,只能勉強站立,聲音顫抖地說:「我若是說了,妳就放了我們,還有聶夫人……」

虞姬不等她說完便搶著說道:「快說,快說,我保證放了妳們就是。」

劉氏咽了口吐沫才鼓起勇氣說道:「那天我丈夫和聶老爺在屋子裡密談,我剛好從門口經過,偷聽到的。他們說有一把什麼鑰匙,關係到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定要保護好。那把鑰匙其實……其實就是一個人……就是她……」說著伸手向一輛馬車下指了過去。

虞姬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在一輛放棺槨的馬車下面躲著一個小姑娘,正睜著大眼睛驚恐的看著她。

清醒過來的聶夫人見此情景,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住嘴,她不是我們聶家的人,她胡說……」

虞姬也不理她,幾步走到馬車前,蹲下身,一把將小女孩從馬車下拉了出來。

只見這女孩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生的眉清目秀,由於害怕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嚇得把褲子都尿濕了一大塊。

虞姬仔細的對著小女孩打量來打量去,卻也沒看出有什麼特別,疑惑的看了看劉氏,見她不似撒謊,這才又一次轉向小女孩,伸手一把撕掉了她身上的衣服。

當看到女孩背後的紋身圖案時,虞姬一下子愣住了,但隨即雙眼放出駭人的光芒,似乎看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財寶。

那是一個奇怪的紋身,紋的是一個半蛇半人的女妖。

女妖的上半身是一個標準的人類美女,面容清麗,如水的長髮一直披散到腰間,雙手交叉著合在前胸,剛好擋住挺拔的雙峰。

她的雙眼緊閉著,面容安詳,彷彿睡著了一般,只是赤裸的身上卻層層疊疊捆綁著一道道細小的鎖鏈,將她緊緊綁在一根鐵柱上。

虞姬雙手微微的顫抖著,激動的撫摸著小女孩的後背,嘴裡喃喃嘟囔道:「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突然她一把抱起小女孩,也不管那女孩在她懷中又踢又打,飛身上馬,回頭對著那黑大漢冷冷的說道:「這些人都殺了,別留下活口。」

說罷也不再停留,撥轉馬頭,帶了幾個手下絕塵而去。

望著虞姬遠去的背影,癱倒在地的聶夫人突然大笑了起來「虞姬,妳以為妳能活著離開北齊嗎?妳,妳,還有妳…妳們都會死在這裡,沒有人能活著回去。」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一個個指向那些黑衣殺手,每個被她指到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

黑衣大漢一聲怒罵,走到聶夫人跟前,舉起了馬刀當頭劈下。

鋒利的刀刃斜劈在聶夫人的左肩上,像切豆腐一樣毫不受阻的砍進了她的身體,從前胸劃過後從右肋下破體而出,將她斜肩砍成兩段。

鮮血從斷開的身子裡狂噴而出,濺了大漢一身。

看著聶夫人倒在血泊中斷成兩段的殘肢,他心中的怒氣才稍稍平息,可當他看到那凝固在聶夫人臉上的詭異微笑時,心中卻是一陣惡寒。

被綁架的小女孩看見聶夫人倒在血泊中,發瘋似的在馬背上掙扎起來,想從虞姬的馬上跳下來,卻被死死的按在馬鞍上無法掙脫。

「放開我,我要我娘,放開我……娘親…娘親……」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隨著虞姬漸漸遠去,最終消散在風雨聲中再不可聞。

黑大漢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剩下的聶家眾人,將手中仍然滴血的鋼刀在空中一揮,說了聲「殺」。

「不,你們說過不殺我們…騙子……」

大少奶奶劉氏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然而她的叫喊聲很快就戛然而止,一把染血的鋼刀從她胸口雙乳之間穿了出來。

她低下頭不敢相信的看了看從胸前透出來的刀尖,嘴一張,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雙腿一彎,癱軟了下去。

而那個從背後偷襲的黑衣殺手則利落的從她後心拔出鋼刀,一刀砍下了她的頭顱。

慘烈的哭喊和叫罵聲再次響徹樹林前的空地,在霍霍飛舞的鋼刀下,聶家眾人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中,連小孩和老人也無法倖免。

二少奶奶劉芳身中數刀,被砍的劈開肉綻,渾身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卻依然一口一個畜生的破口大罵。

那黑衣大漢怒極,一把扒掉了她的褲子,命人分開她的雙腿,對準她的襠部一刀捅了進去。

眼見那長刀一大半的刀刃都沒入了劉芳的小肚子裡,黑大漢獰笑著轉動刀柄,在她肚子里胡亂的攪動一番,然後才猛地抽出了長刀。

鮮血頓時狂湧而出,一起流出來還有一大堆粉紅色的腸子,夾雜著黃色的屎尿,在她雙腿間紅紅黃黃的流了一大灘,倒像是開了個染坊。

二少奶奶慘遭毒手,子宮陰道連同肚子裡的腸腸肚肚都被盡數攪個稀爛,早已疼得死去活來,雙手摀著肚子在地上亂滾,只有大口喘氣的份,哪裡還說的出話來。

「讓妳嘴硬,看妳還罵不罵!」

黑大漢一邊吼叫著,一邊對著她的陰部咔嚓咔嚓連砍數刀,將她的外陰砍成了一堆爛肉,又砍斷了她的四肢,削掉了她的雙乳,剖開她的肚子,最後才將她大卸八塊。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樹林前已經再也沒有一個站著的聶家人,濃濃的血腥氣幾乎讓人窒息,四十多條鮮活的性命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大堆在林間飄蕩的孤魂野鬼。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雨也停了,一輪上弦月從烏雲的間隙顯露出來。

不知何時,林中飄起了濃濃的霧氣,彷彿一條薄紗織成的帳子,將所有人都裹在裡面,兩、三丈之外便什麼也看不清了。

一個黑衣殺手忍不住提醒道:「大人,這些人都死了,我們快離開這吧。」

黑大漢微微猶豫了一下,按照虞姬的命令,不能留下一個活口,他們還要逐個檢查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若還有沒死透的需當再補上幾刀。

可隨著迷霧漸濃,一種不祥的預感卻湧上他的心頭,讓他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再多待下去。

想到聶夫人臨死前那惡毒的詛咒,黑大漢終於下定了決心,大喊道:「兄弟們,別管這些死鬼了,跟我撤。」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連喊了三聲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林外的空地上死一般的寂靜,剛才還揮刀殺人的那些黑衣殺手一轉眼的工夫就都消失不見,似乎這濃濃的霧氣會吃人一樣。

而就在他剛才猶豫不決的片刻間,那個出言提醒的手下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這些殺手都是他專門請來的江湖好手,各個身手不凡,以他們的本領,就算有人偷襲也不會就這麼無聲無息的被殺了,難道這裡有鬼不成?

一想到鬼,黑大漢不由得脖子後面寒毛直豎。好在他從來不信鬼神,一咬牙,握緊鋼刀,向濃霧深處中走去。

沒走出幾步他腳下便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他低頭一看,立時被嚇得魂飛天外。

原來那個差點絆倒他的東西正是剛才提醒他的手下,只見他面目猙獰的倒在地上,臉色鐵青,雙目幾乎從眼眶裡凸了出來,哪裡還有半分生氣。

大漢只覺得手腳冰涼,扯起嗓門狂吼道:「誰幹的?給我滾出來,再不出來我罵你八輩子祖宗。」

他喊了一陣,卻無人答應,就在他快要發瘋時,面前的濃霧突然向兩邊一分,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輕輕撥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從後面走了出來。

個子較高的是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書生,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破舊青袍,頭戴方巾,兩個顴骨向外凸出,眼窩深陷,活像一個骷髏。

而站在他身邊的卻是一個濃眉大眼,皮膚白暫的男孩,若不是眉心處留著一道十分難看的十字形傷疤,便是一個標準的美少年。

那中年書生看了黑大漢一眼,隨口問道:「你們把那個小女孩帶到哪裡去了?」

黑大漢脫口而出:「她們要回南梁,去荊門口了坐船了。」

他說出後才察覺失言,頓時面色大變,那中年書生隨口一問中竟似乎是帶了無法抵禦的妖術,讓他將心裡所想的盡數說了出來。

聽了這消息,少年不免有些沮喪,說道:「師父,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中年書生搖了搖頭,反問道:「來晚了嗎?」

「無涯,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命運嗎?人的命運就像一條條小河,小河相遇匯聚成大河,大河最終會匯入大海,身在小河中隨波逐流的我們雖然不知道將去向何方,但一條條大河總在前面等著我們,該遇到的就不會錯過……」

師徒二人一邊聊著一邊轉身走遠,重新消失在濃霧中,將那大漢留在了原地。

黑大漢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正要逃離這詭異可怕的地方,突然一陣奇怪的簌簌聲從背後傳來。

他猛地回過頭,卻見到了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可怕的場景,一具具扭曲變形的屍體正從地上爬起來,以各種奇怪的姿勢向他走來。

領頭的正是被她親手殺死的二少奶奶劉芳,只見她失去四肢後之剩下一截光禿禿的身子,像蛇一樣扭動著爬行,一大段腸子還拖在身後。

「鬼啊!別過來」

大漢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向後退去。

然而越來越多的屍體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將他團團圍住,一張張血肉模糊的面孔,一對對閃著紅光的眼睛惡狠狠地對著他,有些他認識,有些他不認識,有些是剛死的,有些卻是幾年前死在他那把巨斧下的。

這些屍體好像是快要餓死的人突然見到了美味佳餚,爭先恐後地向他撲過來,撲到他身上,拼命撕咬著他身上的血肉。

清冷的月光下,只見黑衣大漢發瘋似的揮刀亂砍,而他周圍卻什麼也沒有,他就像是在和空氣戰鬥一樣。

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筋疲力盡的黑大漢最後一次舉起了刀,對準自己的脖子猛的砍了下去……

濃霧終於散去,樹林外的空地上靜悄悄的,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一半是聶家的,令一半卻是黑衣殺手,再也沒有一個活人。

 

第二章: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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