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小城裡，每到每個月的最後一個週六，如果你是最後一批人去城外的小牧場，那麼只有兩個可能。

也許都不用說起這個，根本沒有人到時候不去那裡。甚至連城裡所有的警察都揮排著隊伍去，因為到時候所有的小偷也都會去哪裡。也許消防隊應該留下一些人看家，可是到現在也沒有發生過什麼意外，所以也沒有消防隊員願意留下。

話說回來，我是說如果你是最後10個人中的一個，有百分之八十的機會你是慶典的保安，另外百分之二十就是你再也不可能完整地從小牧場回來。

這星期，我是最後五個人中的一個，而且另外四個人是護送我去牧場的保安。

我發現這看起來很可笑，他們居然要四個人把我帶到小牧場，就好像我還有可能逃跑。就算我自己想，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我最好的朋友菁菁和她的四個保鏢兩個小時之前就走了，是我決定不像往常那樣和她一起走。

我的保鏢們看起來很不高興，接著我又拒絕給他們提供一次服務來彌補他們的損失，他們顯得更惱怒了。我知道這麼做很氣人，但是我知道自己的權力。

在我的最後幾個小時裡，我一點兒都不想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在眾人面前跳艷舞。不管怎樣，我不覺得對不起這些保安，他們反正每個月都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少一次也要不了他們的命。至於那最後的服務，我今天可沒有心情做善事。

就這樣，我在市政廳的等待室待了兩個小時以後，自己的歸宿總還是到來了。我開始向城外走去。我並不著急，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在半小時內趕到。我希望自己能抱怨這整個事情對自己是那麼的不公平，可是我沒有。他們確實把這件事情做得很公平。所有人都參加，抽選的過程也完全公開，而且還收到監督。

從妳到二十歲的第一個月的星期六，到妳二十五歲的最後一個星期六，無論妳是誰，妳知道妳可能是被命運選中的兩人中的一個。事情就這樣發生著，這個月是我。

菁菁和我決定把名字連到一起起參加抽選，這樣如果我們中的一個在第一輪被選中，我們就會一起被處理。這並不是聽起來那麼糟，因為如果我們第一輪沒有被選中，就不用參加第二輪的抽選了。所以還是一樣的機率，至少他們告訴我是這樣。

不管怎樣，我一直認為把自己的命運和菁菁連在一起是不錯的主意，不過也許是我迷信。就在上個月，在抽選的幾天之前，菁菁為她的中間日辦了一個大派對。

中間日是妳二十二歲生日和二十三歲生日正中間的那個日子，象徵著妳還差一半的日子就可以不用參加抽選。大部分人會等到二十五歲生日以後才考慮結婚或者考慮人生之類的，因為她們完全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我自己的中間日是幾個月以前，我覺得還是低調一點好，弄得太張揚只會給自己找麻煩。但是菁菁完全不一樣。她開了一個盛大的宴會，不僅如此，她還宣布和自己的男朋友阿康訂婚，結婚的日子訂在她二十五歲的生日那天。

我每次勸她不要太誇張，現實一些，她都會無奈地說：「唉，嘵茜，不要太悲觀了。」

的確，菁菁從來不會悲觀。就是抽選那天，念到第一輪的名字的時候，就像我一直有的那種不祥的預感，她的名字的選中了。

可是她並沒有失去理智，只是轉過身對坐在身邊的阿康說：「唉，阿康，看來我們的婚禮得取消了。」

我過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我自己的命運會和她一樣。最令人鬱悶的事情是菁菁和阿康訂婚以後，已經告訴我不想和我的名字連在一起。因為我們和阿康都是好朋友，萬一她被選中，她打算讓我陪阿康。可不幸的是申請的手續沒有及時辦完，這樣我就失去了一次機會。

當快到小牧場的時候，我看到了歡呼的人群。

我已經來過這裡二百七十三次了，可這次看起來是那麼不一樣，因為你不是他們中的一個。

當他們看到我，歡呼地越來越響了。我覺得很不好受。他們中間很多人是陌生人，可是也有很多是我認識的，和我一起長大的，我的朋友們。

現在他們面對我脆弱的命運都在歡呼雀躍。他們怎麼能這麼冷漠？

儘管我看不到她，我知道現在這裡最高興的人是我的妹妹曉佳。她今年剛剛二十歲。對於她來說，我被選中對於她就是中了彩票的頭獎。因為規則上很清楚，每家只能有兩個姐妹被選中。我是家裡第二個被選中的。

我的姐姐剛剛到參加抽選的年齡就被選中了。我非常喜歡曉佳，比家裡的其他人都喜歡。我想我可以坦白地說：給她帶來自由也許是讓自己現在還能保持冷靜的唯一原因。我願意用自己給她帶來自由。可是讓我有些惱怒的是她卻是那麼高興。我只希望她能表現出一點點同情也好。可是自從我被選中那天，她就一直樂得嘴合不攏。她總是這樣！

現在我看到了自己不願意看到的。當我走向人群最中間的時候，炙熱的炭火坑離我越來越近了。

我最好的朋友菁菁已經在這火坑上的穿刺桿上被烤了將近兩個小時。

我看不太清楚她的臉。周圍的幾個人不斷地在往她身上刷燒烤醬，時不時地翻動著她，毫無疑問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經的。

她的身材很瘦小，實際上沒有什麼肉。但是她很美麗。個子雖然不高，但是有一頭令人羨慕的長髮，所有男人都喜歡和她搭訕。

我比她個人大一些，也豐滿一些。身材沒有菁菁那麼好。諷刺的是我今天可能會填飽更多人的肚子，菁菁可能更多地留在他們腦子裡。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機會品嚐到我們，這裡有全城的幾千人，兩個女孩根本不用分的。大部分人都帶著午餐。只有大約一百五十人有這樣的機會。

這些幸運的人包括：大約五十個領導和榮譽市民；被抽選人的家屬會各有二十五個名額；還有五十個名額是給傑出貢獻市民的，比如最大的慈善家甚麼的。我今天會和這些人一起回家。

又走近了一些，我看清楚了，的確是菁菁。我立刻轉開了臉。我不願意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不過另一個我不願意看到的東西就在我眼前。那是一個圓木樁，大小和形狀讓你一看就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而在那後面就是我的前男友。

唉，這也沒有什麼好驚訝的，儘管不是我希望的。阿滿兩年前接了他爸爸的班，成了市裡的處理員。

我們是中學的同學，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挺好的，我們度過了很浪漫的兩年。可惜畢業以後我們漸漸疏遠了，只是普通朋友。現在他卻要砍下我的頭，有什麼辦法。

「嗨，嘵茜。」他高興地打著招呼。

「嗨，阿滿。」我盡量微笑著：「你最近怎麼樣？」

「好極了，妳呢？」

「哦，我想不是太好。」

他笑了：「哦，別傷心。也許妳會喜歡這個呢。」

「天，你可別指望。」

「妳好朋友可是非常喜歡。」

這句話帶來的後果就是讓我不自覺地又朝菁菁那邊看了一眼，這次我看清楚了她的臉。

她的臉上確實帶著一絲喜悅的笑容。不過這也可能僅僅是她的臉在穿刺桿的刺激下有些抽搐吧。

無論怎樣，菁菁對什麼事情都是很樂觀，包括被穿刺這樣的事情。我猜她很可能在被穿刺的時候會一直對著歡呼的人群跳舞，直到穿刺桿貫穿她的身體從喉嚨裡出來。

我知道自己不喜歡穿刺。這是和菁菁的名字連在一起的另一個重要理由。我們這裡的女孩只有兩個選擇，穿刺和斬首。

菁菁一點都不在乎怎麼被處理，所以我就先挑選了自己被處理的方式。

說實在的，菁菁瘦小的身材一點都不適合燒烤。反過來我更合適一些，也許還能多烤出一些脂肪，讓我在穿刺桿上變得苗條一些。不過這都已驚不重要了。

「好了，親愛的，時間不早了。」阿滿說著把我身上的長浴袍脫下來，讓我赤裸身體展示在興奮地人群面前。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接著又禮貌地鼓起掌來，隨後又恢復了比以往更熱烈的歡呼和口哨。

我沒有反抗。一點必要都沒有。

阿滿領著我走到木樁前面，扶著我的身體讓我跪下。

「我一直記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阿滿溫柔地說：「我那時候很愛妳。」

「嗯，挺好的。」我懶懶地說。現在我一點都沒有懷舊的心情。

「妳知道麼，妳是我的第一次。」

我當然知道，我怎麼可能沒有註意到這個。「是嗎？」我故意說。

「是的。」他動情地說：「妳在我心中永遠有特殊的位置。」 

阿滿不是我的第一次，不過現在好像不是聊這些事情的時候。

「這一點兒都不疼。」他說：「我保證。」

「嗯，挺好的。」天，我就不能想出點兒別的詞兒麼？

「曉茜，放鬆，一切都會好的。」

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會好。馬上我的頭和身體就會被分開。什麼人會認為這樣的事情會是『會好的。』我沒有說話。

當他梳理我脖子後面的頭髮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什麼，幾乎能想像出阿滿的微笑。

阿滿發現了我中學時代令人尷尬的小秘密。像很多同齡的女孩一樣，我對那時候流行的東西都很著迷，其中一個就是在脖子後面紋身。

我選擇了最簡單的樣式，在脖子後面紋上了一些小長方形組成的一條明顯的虛線。

有些女孩還要加上一行小字：『請沿虛線切開』，但是我覺得那行字顯得太繁瑣，而且沒有必要，誰都知道這條虛線是什麼意思。

我弄這個紋身僅僅是為了趕時髦，沒過多久就不喜歡了。後來長大一些更是覺得難為情，所以一隻留著長髮。

實際上我一點都不對斬首有什麼著迷，只是那時候的一時衝動。實際上我想很多和我有一樣紋身的女孩最後都上了燒烤坑。不過我從來沒有聽說了有穿刺樣式的紋身。

可氣的是，阿滿發現這個很有意思：「妳可幫了我的大忙。」他笑著說。

「最好也能讓我好受一些。」我說。

「一定的，」他說：「不用想任何事情，只要放鬆就好了。」

「是啊，」我說：「簡單得很。」

好吧，就這樣了。我的世界就要結束。我看到眼前的人群都在為我的不幸而喝彩。真是冷酷的世界。

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甚至能聽到她的身體發出的嗞嗞的聲音。她已經完全轉變成肉了。

在另一邊，如果我敢往那裡看的話，阿滿的爸爸正站在處理台前等著我，準確地說是我的身體。

不用太多的想像力就能猜到他會做什麼。當我的頭被砍下以後，某些人就會把我的身體拖到他那裡。他會熟練地在幾分鐘以內把我的身體分成一份份的。

原來的我自己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一堆肉排。』

在阿滿的爸爸後面站著的是城裡五個最好的廚師。在他們身旁就是早已準備好的烤爐，他們會把我身上的肉一塊塊烤好，放到精緻的盤子裡，讓美麗的兔女郎們端給尊貴的客人。而我就不再存在了。

天哪，這些想法簡直令人窒息，我幾乎要昏過去。

不過也不用再想那麼多了，我聽見身後細微的聲音，那是阿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接著我聽見了斧頭劃過空氣的聲音。

接著就是我宿命到來的聲音，可我卻無能為力。

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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