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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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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詳

袁世凱退回到椅子上坐下,衝著中軍官張勳微微地一點頭。張勳心領神會,大喊:「開刀!」

趙甲往前跨一步,與赤裸著雪白的身體,呈「大」字形捆綁在刑架上的柳煥華站成對面,徒弟把精鋼鍛造的淩遲專用小刀遞到他的手裏,他低沈地嗚嚕一聲:「婊子,妳受死吧!」

年僅二十三歲,因行刺大帥失敗而被俘的青樓女子柳煥華竭力做出視死如歸的模樣,但對死亡的恐懼還是令她灰白的嘴唇顫抖不止。牢牢的捆縛在刑架上的身體也情不自禁的哆嗦起來。

要臨刑前柳煥華掩飾不住的恐懼,恢復了趙甲的職業榮耀。他的心在一瞬間又硬如鐵石,靜如止水了。

他覺得自己所面對著的活生生的女人不見了,執刑柱上只剩下一堆按照老天爺的模具堆積起來的血肉筋骨。

他猛拍了柳煥華豐滿的心窩一掌,打得柳煥華雙眼翻白,嬌喘不已。

就在這響亮的打擊聲尚未消失時,他的右手,操著刀子,靈巧地一轉,就把一塊銅女人般大小的肉,從柳煥華飽滿的右胸乳房上旋了下來。

這一刀恰好旋掉了她的乳粒,留下的傷口酷似盲人的眼窩。

趙甲按照他們行當裏不成文的規矩,用刀尖紮住那片肉,高高地舉起來,向背後的袁大人和衆軍官展示。然後又展示給操場上的五千士兵。他的徒弟在一旁高聲報數:

「第一刀!」

他感到那片肉在刀尖上顫抖不止,他聽到身後的軍官們發出緊張地喘息,聽到離他很近的袁大人發出不自然的輕咳,不用回頭他就知道衆軍官的臉已經改變了顔色。

他還知道,他們的心、包括袁世凱袁大人的心,都跳動得很不均勻,想到此他的心中就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快感。

近年來,落在了刑部劊子手裏的女人們實在是太多了,他見慣了這些平時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在刑場上的窩囊樣子,像柳煥華這樣的能把內心深處對酷刑的恐懼掩飾得基本上難以覺察的女子,實在是百個裏也難挑出一個。

於是他感到,起碼是在這一刻,自已是至高無上的,我不是我,我是皇上皇太后的代表,我是大清朝的法律之手!

他將手腕一抖,小刀子銀光閃爍,那片紮在刀尖上的乳頭肉,便如一粒彈丸,嗖地飛起,飛到很高處,然後下落,如一粒沈重的鳥屎,啪唧一聲,落在了一個黑臉士兵的頭上。

那士兵怪叫一聲,腦袋上彷彿落上了一塊磚頭,身體搖晃不止。

按照行裏的說法,這第一片肉是謝天。

一線~鮮紅的血,從柳煥華美麗的乳房上挖出的凹處,串珠般地跳出來。部分血珠濺落在地,部分血珠沿著刀口的邊緣下流,染紅了豐滿堅挺的女人胸脯。

第二刀從女人的左乳房動手,還是那樣子乾淨利落,還是那樣子準確無誤,一下子就旋掉了她左邊的乳粒。

現在女人的胸脯上,出現了兩個銅女人般大小的窟窿,流血,但很少。

原因是開刀前那猛然的一掌,把女人的心臟打得已經緊縮起來,這就讓血液迴圈的速度大大地減緩了。

這是刑部大堂獄押司多少代劊子手在漫長的執刑過程中,積累摸索出來的經驗,可謂屢試不爽。

柳煥華是個清麗的女子,她行刺前,還是一個在女子學堂讀書的軍機大臣的女兒,但由於袁世凱對她父親的嫉恨,向慈禧太后告了黑狀,於是她的父親被斬於菜市口,而她全家或發配或淪落青樓賣身,在青樓裏飽受淩辱的柳煥華實在是忍無可忍,便拼著一死的風險混到陪酒的妓女之中,在袁世凱看大戲看得入神時,突然從他旁邊副官的懷中站起,摸出藏在身上的剪刀刺向袁世凱。

柳煥華畢竟是涉世未深,她想不到袁世凱在看戲時也是高度戒備,隨時防範有人向他行刺,她剛一站起身,在袁世凱身後的幾個保鏢馬上就圍住了大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殺父仇人從自己的眼前消失,然後被人一腳踹倒,沒等她把剪刀刺入自己的喉嚨,她的雙手就被擰到身後,幾根繩索馬上緊緊的纏繞在她的身上。

她心有不甘的拚命掙扎著,美麗的雙腿用力的在地板上不斷踢騰。但一個弱女子又怎麼可能是幾個武功高強的男子的對手呢?

等待柳煥華的,是最令女人恐懼的淩遲酷刑。

此刻,她那美麗的臉蛋還保持著世家子女的高貴姿態,但幾聲細微得只有趙甲才能聽到的呻吟,彷彿是從他的耳朵眼裏冒了出來。

趙甲儘量地不去看這個美麗女子的臉,他聽慣了被宰割的女犯人們發出的淒慘號叫,在那樣的聲音背景下他能夠保持著高度的冷靜,但遇到了柳煥華這樣雖然十分恐懼卻仍能夠咬緊牙關不出聲的女子,耳邊的清淨,反而讓他感到心神不安,彷彿會有什麼突然的變故出現。

他聚精會神地把這片肉紮在刀尖上,一絲不茍地舉起來示衆,先大人,後軍官,然後是面如土色、形同木偶的士兵。

他的助手在一旁高聲報數:

「第二刀」

據他自己分析,劊子手向監刑官員和看刑的群衆展示從女犯人身上切割下來的東西,這個規矩産生的法律和心理的基礎是:

一,顯示法律的嚴酷無情和劊子手執行法律的一絲不茍。

二,讓觀刑的群衆受到心靈的震撼,從而收束惡念,不去犯罪,這是歷朝歷代公開執刑並鼓勵人們前來觀看的原因。

三,滿足人們的心理需要。無論多麼精彩的戲,也比不上淩遲活女人精彩,這也是京城大獄裏的高級劊子手根本瞧不起那些在宮廷裏受寵的戲子們的根本原因。

趙甲在向衆人展示挑在刀尖上的第二片女人肉時想到了多年前跟隨著師傅學藝時的情景。

爲了練出一手淩遲絕活,獄押司的劊子手與祟文門外的一家大肉鋪建立了密切的聯繫,遇到執刑的淡季,師傅就帶著他們,到肉鋪裏義務幫工。

他們將不知多少頭肥豬,片成了包子餡兒,最後都練出了秤一樣準確的手眼功夫,說割一斤,一刀下來,決不會是十五兩。

在余姥姥執掌獄押司劊子班帥印時,他們曾經在西四小拐棍衚衕開辦過一家屠宰連鎖店,前店賣肉,後院屠殺,生意一度十分興隆。但後來不知是什麼人透了他們的底兒,使他們的生意一落千丈,人們不但不再來這裏買肉,連路過這裏時都避避影影,生怕被他們抓進去殺了。

他記得在師傅的床頭匣子裏,有一本紙張發黃變脆的秘跡,那上邊繪著笨拙的圖畫,旁邊加註著假代字很多的文字。

這本書的題目叫做《秋官秘集》,據師傅說是明朝的一個姥姥傳下來的。

書上記載了各種各樣的刑罰及施行時的具體方法和注意事項,圖文並茂,實在是這一行當的經典著作。

師傅指點著書上的圖畫和文字,向他和他的師兄弟們詳細地解說著淩遲刑。

書上說淩遲分爲三等,第一等的,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

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

他記得師傅說,不管割多少刀,最後一刀下去,應該正是罪犯斃命之時。

所以,從何處下刀,每刀之間的間隔,都要根據犯人的性別、體質來精確設計。

如果沒割足刀數犯人已經斃命或是割足了刀數犯人未死,都算劊子手的失誤。

師傅說,完美的淩遲刑的最起碼的標準,是割下來的肉大小必須相等,即便放在戥子上稱,也不應該有太大的誤差。

這就要求劊子手在執刑時必須平心靜氣,既要心細如髮,又要下手果斷;既如大閨女繡花,又似屠夫殺驢。

任何的優柔寡斷、任何的心浮氣躁,都會使手上的動作變形。

要做到這一點,非常的不容易。因爲人體的肌肉,各個部位的緊密程度和紋理走向都不相同,下刀的方向與用力的大小,全憑著一種下意識的把握。

師傅說,天才的劊子手,如臯陶爺,如張湯爺,是用心用眼切割,而不是用刀、用手。

所以古往今來,執行了淩遲大刑千萬例,真正稱得上是完美傑作的,幾乎沒有。其大概也就是把人碎割致死而已。所以愈到近代,淩遲的刀數愈少。

延至本朝,五百刀就是最高刀數了。但能把這五百刀做完的,也是鳳毛麟角。

刑部大堂的劊子手,出於對這個古老而神聖的職業的敬重,還在一絲不茍地按照古老的規矩辦事,到了省、府、州、縣,魚龍混雜,從事此職業者多是一些地痞流氓,他們偷工減力,明明判了五百刀淩遲,能割上二三百刀已是不錯,更多的是把人大卸八塊,戳死拉倒。

趙甲把從柳煥華身上旋下來的第二片肉摔在地上,按照行裏的說法,這是謝地。

當趙甲用刀尖紮著女人肉轉圈示衆時,他感到自已是絕對的中心,而他的刀尖和刀尖上的女人肉是中心裏的中心。

上至氣焰熏天的袁大人,下至操場上的大兵,目光都隨著他的刀尖轉,更準確地說是隨著刀尖上的女人肉轉。

女人肉上天,衆人的眼光上天;女人肉落地,衆人的眼光落地。

據師傅說,古代的淩遲刑,要將切下來的肉,一片片擺在案頭,執刑完畢,監刑官要會同罪犯家屬上前點數,多一片或是少一片,都算劊子手違旨。

師傅說,宋朝時一個粗心大意的劊子手執淩遲刑時多割了一刀,被罪犯家屬上告,丟了寶貴的性命。所以這個活兒並不好幹,幹不好還會有性命之憂。

你想想吧,既要割得均勻,又要讓她在最後一刀時停止呼吸,還要牢牢地記住切割的刀數,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啊,要割整整的一天,有時還要按照上邊的吩咐,將執刑的時間拖延三五天,這就使執刑的難度更加巨大,一個鐵打的劊子手,執完一個淩遲刑,也要累倒在地。

師傅說,後來的劊子手們學精了,不再把割下來的肉擺放在案子上,而是隨手扔掉。

老刑場的周圍,總是有大群的野狗、烏鴉和老鷹,所以每逢執淩遲刑,就成了這些畜生們的盛大節日。

他用一塊乾淨的羊肚子毛巾,蘸著鹽水,擦乾了女人胸上的血,讓刀口猶如樹上的嶄新的砍痕。

他在女人的胸脯上切了第三刀。這片肉還是如銅錢大小,魚鱗形狀。

新刀口與舊刀口邊緣相接而又界限分明。

師傅說這淩遲刑別名又叫「魚鱗割」,的確是十分地形象貼切。

第三刀下去,露出的肉茬兒白生生的,只跳出了幾個血珍珠,預示著這活兒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這令他十分滿意。

師傅說,成功的淩遲,是流血很少的,據師傅說,開刀前,突然地一掌拍去,就封閉了犯人的大血脈。她的血此時都集中到腹部和腿肚子裏。這樣才能如切割蘿蔔一樣,切夠刀數,而犯人不死。

否則血流如注,腥氣逼人,血污肉體,影響觀察,下刀無憑,勢必搞得一塌糊塗。

當然他們久幹這行,無論出現什麼樣子的情況,都不至於手足無措。他們總有一些辦法對付特殊情況。

如果碰到血流如注、無法下刀的情況,應急的辦法是劈頭蓋臉地澆犯人一桶冷水,讓他突然受驚,閉住血道。

如果涼水閉不住,就澆上一桶酸醋。

《本草綱目》認爲醋有收斂之功,劈頭澆醋,蓋取其收斂之意也。

如果此法也無效,那就先在犯人的腿肚子上切下兩塊肉放血。

但這種方法往往會使犯人在執刑未完時就因血竭而死。

女人的穴道看來是閉住了。趙甲的心中比較輕鬆,看來今天這個活兒已經有了五分成功的把握,那桶準備在執刑柱前的山西老陳醋,看樣子是省下了。

省了一桶陳醋,按照劊子行當裏不成文的規矩,劊子手們可以向提供酸醋的店家索要一筆「省醋費」。

醋是店家無償提供的,省下了醋,還得店家提供「省醋費」,這規矩實在是既霸道又專橫,沒有任何的道理好講。

但大清朝是一個重視祖宗先例勝過重視法律的朝代,無論是什麼樣子的陳規陋習,只要是有過先例的,都不能廢除,不但不能廢除,還要變本加厲。

臨刑前的犯人,在大清的先例裏,有向遊街時路過的所有商家要吃要喝的特權,而執刑的劊子手,也有著從店家白拿一桶醋或是索要「省醋費」的特權。

省下的醋按理應該還給商家,但是不,這桶醋不能還給醬醋店,而是賣給藥店,說是這醋沾染了犯人的血腥氣,已經不是一般的醋,而是能夠治病救人的靈藥,美其名日「福醋」,藥店收了這「福醋」,當然又要拿出一筆女人給賣醋的劊子手。

劊子手沒有工食銀子,只好靠這些方式來撈女人餬口。

他把第三片肉甩向空中,這一甩謂之謝鬼神。

徒弟在一旁高喊: 「第三刀!」

甩完第三片向他回手就割了第四刀。

他感到女人的肉很脆,很好割。這是身體健康、肌肉勻稱的女犯人才會有的好肉。

如果淩遲一個肥胖如豬或是瘦如竹竿的女犯人,劊子手就會很累。

累是次要的,關鍵是幹不出俊活。

他們如同廚房裏的大師傅,如果沒有一等的材料,縱有精湛的廚藝,也辦不出精美的宴席。

他們如同雕花木匠,如果沒有軟硬適中的木材,縱有鬼斧神工般的技巧,也雕不出傳神的佳構。

師傅說,他在道光年間做過一個夥同姦夫謀殺親夫的女人。那才三十歲的女人就已經一身肥肉,像一包涼粉,一刀戳下去,顫顫巍巍,根本無法下刀。

從她的身上切下來的,都是些泡沫鼻涕狀的東西,連狗都不吃。更何況那個女人最能叫喚,鬼哭狼嚎,弄得人心煩意亂,沒心思精雕細琢,只好急匆匆的把那個女人大卸八塊了事。

師傅說女人中也有好樣的,也有肌膚華澤如同凝脂的,切起來的感覺美妙無比。

這可以說是下刀無礙,如切秋水。刀隨意走,不錯分毫。

師傅說他在咸豐年間做過一個這樣的美妙女子。

那是一個據說是因爲圖財害了嫖客性命的妓女。師傅說那女子真是天香國色,嬌柔溫順的模樣人見人憐,誰也不會相信她是一個殺人犯。

師傅說劊子手對犯人最大的憐憫就是把活兒做好,你如果尊敬她,或者是愛她,就應該讓她成爲一個受刑的典範。

你可憐她就應該把活兒幹得一絲不茍,把該在她的身上表現出來的技藝表現出來。這同名角演戲是一樣的。

師傅說淩遲美麗妓女那天,北京城萬人空巷,菜市口刑場那兒,被踩死、擠死的看客就有二十多個。

師傅說面對著這樣美好的肉體,如果不全心全意地認真工作,就是造孽,就是犯罪。

你如果活兒幹得不好,憤怒的看客就會把你活活咬死,北京的看客那可是世界上最難伺候的看客。

那天的活兒,師傅幹得漂亮,那女人配合得也好。

這實際上就是一場大戲,劊子手和犯人聯袂演出。在演出的過程中,罪犯過分地喊叫自然不好,但一聲不吭也不好。最好是適度地、節奏分明的哀號,既能刺激看客的虛僞的同情心,又能滿足看客邪惡的審美心。

師傅說他執刑數十年,殺人數千,才悟出一個道理:所有的人,都是兩面獸,一面是仁義道德、三綱五常;一面是男盜女娼、嗜血縱欲。

面對著被刀臠割著的美人身體,前來觀刑的無論是正人君子還是節婦淑女,都被邪惡的趣味激動著。

淩遲美女,是人間最慘烈淒美的表演。

師傅說,觀賞這表演的,其實比我們執刀的還要兇狠。

師傅說他常常用整夜的時間,翻來覆去的回憶那次執刑的經過,就像一個高明的棋手,回憶一盤爲他贏來了巨大聲譽的精彩棋局。

在師傅的心中,那個美妙無比的美人,先是被一片片地分割,然後再一片片地復原。

在周而復始的過程中,師傅的耳邊,一刻也不間斷地繚繞著那女子亦歌亦哭的吟喚和慘叫。

師傅的鼻子裏,時刻都嗅得到那女子的身體在慘遭臠割時散發出來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氣味。

師傅的腦後陰風習習,那是焦灼的食肉猛禽在扇動它們的翅膀。

師傅的癡情回憶,總是在這樣一個關節點上稍做停頓,好似名旦在戲臺上的亮相:她的身體已經皮肉無存,但她的臉還絲毫無損。只剩下最後的一刀了。

師傅的心中一陣酸楚,剜了她一塊心頭肉。

那塊肉鮮紅如棗,挑在刀尖上宛如寶石。

師傅感動地看著她的慘白如雪的鵝蛋臉,聽到從她的胸腔深處,發出一聲深沈的歎息。

她的眼睛裏似有幾粒火星在閃爍,兩顆淚珠滾下來。

師傅看到她的嘴唇艱難地顫抖著,聽到她發出了蚊蟲鳴叫般的細聲:冤……枉……她的眼神隨即暗淡無光,她的生命之火熄滅了。

她的在執刑過程中一直搖動不止的頭顱軟綿綿地向前垂下,頭上的黑髮,宛如一匹剛從染缸裏提出來的黑布。

趙甲割下第五十片女人肉時,女人的兩邊乳房和胸肌剛好被旋盡。至此,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十分之一。

徒弟給他遞上了一把新刀。他喘了兩口粗氣,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看到,女人的胸膛上肋骨畢現,肋骨之間覆蓋著一層薄膜,那顆突突跳動的心臟,宛如一隻裹在紗布中的野兔。

他的心情比較安定,活兒做得還不錯,血脈避住了,五十刀切盡胸肌,正好實現了原定的計劃。

讓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眼前這個女子一直不發出大聲號叫。這就使本應有聲有色的表演變成了缺乏感染力的啞劇。

他想,在這些人的眼裏,我就像一個賣肉的屠戶。

他對這個女人深表欽佩。除了開始時的兩刀,她發出了幾聲若有若無的呻吟之外,往後她就不出聲息了。

他擡頭看看這個美麗女子的臉。只見她一頭烏黑的長髮因爲猛烈的搖動而披散下來,雙目圓睜,兩眼翻白,鼻孔大張,牙關緊咬,美麗的腮幫子上鼓起兩條小老鼠般的肌肉。

這副猙獰的面孔,著實讓他暗暗地吃驚。他的捏著刀子的手,不由地痠麻起來。

按照規矩,如果淩遲的是女犯,旋完了胸脯乳肉之後,接下來就應該旋去下身之物。

這地方要求三刀割盡,大小不必與其他部位的肉片大小一致。

師傅說根據他執刑多年的經驗,女犯人最怕的不是剝皮抽筋,而是割去下身的陰戶。

原因並不是這部位被切割時會有特別的痛苦,而是一種心靈上的恐懼和人格上的恥辱。

絕大多數的女人,寧願被砍去腦袋,也不願被切去女性的生殖器官。

師傅說無論多麼硬氣的女人,只要把她的陰戶一去,她就再也堅強不起來了。

趙甲不再去看那張令他心神不安的美麗而又猙獰的面孔。他低頭打量著女人的那黑乎乎的陰戶。

那猶如蚌肉的陰唇可憐地顫抖著,猶如一隻藏在雞蛋殼中的小雞。

他心裏想:女人,誰讓妳那麼大膽,敢來行刺大帥的呢,妳只能怨妳自個不識時務了!

他用左手把那大陰唇的皮從下身揪出來,右手快如閃電將刀子伸進去一捅一撩,只聽見柳煥華「呀」的一聲慘叫,一下子她的陰戶便被整個兒割了下來。

他的徒弟高聲報數: 「第五十一刀!」

他把那三角形的女人肉塊隨手扔在了地上,一條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遍體癩皮的瘦狗,叼起那血淋淋的陰戶,鑽進了士兵隊裏。

狗在士兵的隊伍裏發出了咀嚼的聲音,很可能是受到了沈重的打擊。這時,一直咬住牙關不願出聲求饒的柳煥華,發出了一連串的絕望哀叫。

趙甲對此儘管早有思想準備,但還是嚇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打閃一樣眨巴著,他只感到雙手灼熱。脹麻,彷彿有千萬根燒紅了的針尖,刺著自己的手指,難忍難挨的滋味無法形容。

女人的慘叫聲非常尖厲,十分地疹人。她發出的絕望慘叫,讓在場觀刑的武衛右軍全體官兵受到了深刻的刺激和巨大的震動。

按理說袁世凱袁大人也不可能無動於衷。趙甲無暇回頭去探看自己身後的袁大人和他的高級軍官們的表情,他聽到那些馬都在打著表示驚恐的響鼻,馬嘴裏的嚼鐵和脖子下的鈴鋒發出叮叮鐺鐺的聲響。他看到執刑柱後那被綁腿纏得緊繃繃的腿都在不安地抖動著。

年輕美麗的女人沒有再強忍,她不斷的發出連聲慘嚎,苗條的身體劇烈的扭曲著,那顆清晰可見的心臟跳動得特別劇烈,頭部由於疼痛而在木樁上拚命撞擊發出的「嘭嘭」聲清晰可聞。

趙甲擔心那個女人會在木樁上將自己撞死,如果那樣,這次策劃日久的淩遲大刑就等於徹底失敗了。那樣不但丟了刑部大堂的面子,連袁世凱大人的臉上也不光彩。

他當然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局面。

此時,女人的腦袋仍然在前後左右地大幅度擺動搖晃著,她的腦袋撞擊得執刑柱發出的聲響讓趙甲趕緊用牛筋繩將她的頭顱緊緊的縛在刑樁上,女人瞪大了血紅的眼睛。她的五官已經扭曲得面目全非,誰見了這樣一張臉一輩子都會噩夢連連。

這種情況趙甲沒有遇到過,他的師傅也沒講過。他的兩隻手麻脹得難受,幾乎握不住那柄小刀子。他擡頭看看徒弟,這小子面色如土,嘴咧成一個巨大的碟子,指望他來接手完成任務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硬著頭皮彎下腰去,繼續從女人血肉模糊的下身裏硬摳出女人的一個卵巢——因爲它們在劇烈的疼痛下已經縮進她的身體更深的部位,必須摳——一刀旋下來。

第五十二刀,他低聲提醒已經迷糊了的徒弟。

徒弟用哭腔喊叫報數:「第……五十二……刀……」

他把那個割下來的卵巢扔在了地上。他看到它在地上似乎仍然在抖動,他體驗了多年未曾體驗過的生理反映:噁心。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畜生啊!」彷彿石破天驚,柳煥華竟然強忍著劇痛,抖擻起精神大罵起來,「袁世凱,袁世凱,你這個好賊,吾生不能殺你,死後化爲厲鬼也要取你的性命!」

趙甲不敢回頭,他不知道自己身後的袁大人的臉是什麼顔色。他只想抓緊時間把這個活兒幹完。

他再次彎下腰去,摳出了另一個卵巢,一刀旋下來。

就在他將要立起的瞬間,柳煥華張口在他的頭上吐了一口唾沫。幸虧隔著帽子,才沒被噴到臉上。

儘管隔著帽子,他還是感到一陣奇恥大辱,他氣急之中猛地一巴掌甩在柳煥華痛苦萬分的臉上,這重重的一下把柳煥華的牙齒都打落了幾顆下來,碎齒與舌頭咬在了一起,發出了令人心悸的「咯唧」聲。

鮮血從女人的嘴裏噴出來。女人的舌頭爛了,但她還是痛駡不止。儘管她的發音已經含混不清,但還是能聽出,她罵的還是袁世凱。

第五十三刀。

趙甲隨便地扔掉了手中的殘留的卵巢。他的眼前金星飛進,感到頭暈目眩,胃裏的一股酸臭液體直沖咽喉,他緊咬牙關,暗暗地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嘔吐,否則,刑部大堂劊子手的赫赫威名就葬送在自己手裏了。

「割去她的舌頭!」

他聽到袁大人威嚴而惱怒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他不由地回了頭,看到了袁大人青紫的麵皮。

他看到袁大人拍了一下膝蓋,確鑿的命令又一次從那張闊嘴裏發出:

「割去她的舌頭!」

趙甲想說這樣做不合祖宗的規矩,但他看到了袁大人惱羞成怒的樣子,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還有什麼好說的?連當今皇太后都敬讓三分的袁大人的話就是規矩。

他轉回身,對付柳煥華的舌頭。

女人的臉已經腫脹不堪,血沫子從她的嘴裏噗嚕噗嚕地冒出來,根本就沒法子下刀。

要挖去一個瘋狂的女死刑犯的舌頭,簡直就是虎口裏拔牙齒。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的牙齒咬上一口。

但他沒有膽量不執行袁大人的意見。他用最短的時間回顧了師傅的教導和師傅傳授給他的經驗,然而,沒想到任何的可資借鑒的東西。

女人還在嗚嚕著罵人,袁大人第三次說:「割去她的舌頭!」

在這關鍵的時刻,祖師爺的神靈保佑著他生出了靈感。

他將小刀子叼在嘴裏,雙手提起一桶水,猛地潑到了女人的臉上。女人啞口了。

趁著這機會,他伸手捏住了女人的喉嚨,往死裏捏,女人的臉憋成了豬肝顔色,那條紫色的舌頭吐出唇外。

趙甲一隻手捏著女人的喉嚨不敢鬆動,另一隻手從嘴裏拿下刀子,刀尖一抖,就將女人的舌頭齊根割了下來。

這是個臨時加上的節目,士兵隊裏,起了一片喧嘩,彷彿潮水漫過了沙灘。

趙甲用手托著女人舌示衆,他感到那條不屈的舌頭顫抖不止,垂死的青蛙也是這樣。

第五十四刀,他有氣無力地說。說完他就將女人舌扔在了袁大人面前。

「第五十……四刀……」他的徒弟報數。

柳煥華的臉色變成了金子一樣的顔色。

血從她的嘴裏噴出來。她的身上,血和水混合在一起。

沒有了舌頭,她還在罵,但發音已經十分困難,儘管知道她還在罵,但罵的什麼,誰也聽不出來了。

趙甲的雙手灼熱難熬,他感到他的手隨時都會變成火焰燒成灰燼。他感到自己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但高度的敬業精神不允許他中途罷手。

儘管因爲袁大人下令割舌,打亂了程式,他完全可以將女人儘快地草率地處死,但責任和他的道德不允許他那樣做。

他感到,如果不割足刀數,不僅僅褻瀆了大清的律令,而且也對不起眼前的這個烈女。無論如何也要割足五百刀再讓女人死,如果讓女人在中途死去,那刑部大堂的劊子手,就真的成了下九流的屠夫。

趙甲用鹽水毛巾揩乾柳煥華被水和血污染了的身體。

蘸濕毛巾時,他把自己灼熱的雙手放在水桶裏浸泡了片刻,提起來擦乾。

女人的無舌的嘴巴還在積極地開合著,但發出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

趙甲明白,執刑的速度必須加快,切割的肉片必須縮小,血管密集的部位必須迴避,原來的切割方案必須實事求是地進行調整。

這不能怨刑部大堂的劊子手無能,只怨袁大人亂下命令。

他用觀衆覺察不到的小動作,用刀尖在自己的大腿上戳了一下,讓尖利的痛楚驅趕麻木和倦怠,同時也藉此分散自己對灼熱的雙手的關注。

他抖擻精神,不再去顧念身後的袁世凱和他的部下們,更不去理睬前面那無法捉摸的五千士兵。

他操刀如風,報數如雹,那些從女人身上片下來的肉片兒,甲蟲一樣往四下裏飛落。

他用兩百刀旋盡了女人大腿上的肌肉,用五十刀旋盡了女人雙臂上的肌肉,又在女人的腹肌上割了五十刀,左右屁股各切了七十五刀。

至此,女人的生命已經垂危,但她的眼睛還是亮的。

她的嘴巴裏溢出一團團的泡沫,她的內臟器官失去了肌肉的約束,都在向外膨脹著。

尤其是她的腸胃,就如一窩毒蛇裝在單薄的皮袋裏蠢蠢欲動。

趙甲直起腰,舒了一口氣。他已經汗流浹背,雙腿間黏糊糊的,不知是血還是汗。

爲了成就柳煥華的一世英名,爲了刑部大堂劊子手的榮譽,他付出了血的代價。

只剩下最後的六刀了。

趙甲感到勝券在握,可以比較從容地進行最後的表演了。

他用第四百九十刀割下了女人的左耳。

他感到女人的左耳涼得如同一塊冰。

接下來的一刀他旋下了女人的右耳。

當他把女人的右耳扔在地上時,那條已經撐得拖不動肚子的瘦狗,蹣跚過來,尖著鼻子嗅了嗅,便不勝厭煩地轉身走了。

從瘦狗的屁股裏,竄出一股東西,異臭撲鼻。

女人的雙耳寂寞地躺在地上,宛如兩扇灰白的貝殼。

趙甲想起師傅說過,當年在菜市口淩遲那個絕代名妓時,切下她的玲瓏的左耳,真是感到愛不釋手,那耳垂上還掛著一隻金耳環,環上鑲嵌著一粒耀眼的珍珠。

師傅說法律決不允許他把這只美麗的耳朵掖進自己的腰包,師傅只好把它無限惋惜地扔在地上。

一群如癡如醉的觀衆,猶如洶湧的潮水,突破了監刑隊的密集防線,撲了上來。瘋狂的人群嚇跑了吃人肉的兇禽和猛獸。他們要搶那隻耳朵,也許是爲了那隻掛在耳垂上的金耳環。

師傅見勢不好,風快地旋下妓女的另外一隻耳朵,用力地、誇張地甩到極遠地方。瘋狂的人群立刻分流。師傅真是聰明過人啊!

此時的柳煥華樣子可怕極了。趙甲要下第四百九十七刀了。

按照規矩,此時可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剜掉犯人的雙眼,一種是割去犯人的雙唇。

但女人的嘴唇已經破爛不堪,實在不忍心再下刀。趙甲決定了挖她的雙眼。

他知道柳煥華死不瞑目,但死不瞑目又有什麼用處呢?

大妹子,老子不能徵求妳的意見了,剜去妳的雙眼,讓妳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鬼去吧,眼不見,心不亂,省得妳到了陰曹地府還折騰。陽間不許折騰,陰間也不許折騰。無論在哪裡,折騰都是不允許的。

趙甲把尖刀對準女人的眼窩時,女人的眼睛突然地閉上了。

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對女人的配合感激萬分,因爲即使對殺人如麻的職業劊子手來說,剜去目光炯炯的眼睛,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他抓緊了這大好的時機,讓刀尖沿著女人的眼眶轉了一圈……第四百九十七刀,他有氣無力地報了數位。

「四百九十七……」徒弟的聲音比他的聲音還要無力。

當他舉起刀子去剜女人的右眼時,女人的右眼卻出格地圓睜開了。

與此同時,女人發出了最後的慘叫。這慘叫連趙甲都感到脊樑發冷,士兵隊裏,竟有幾十個人,像沈重的牆壁一樣跌倒了。

趙甲不得不對柳煥華那隻火炭一樣的獨眼動刀子了。

那隻眼睛射出的彷彿不是光線,而是一種熾熱的氣體。

趙甲的手已經燒焦了,幾乎捏不住滑溜溜的刀柄了。

他低聲地禱告著:大妹子,閉眼吧……但是女人不閉眼。

趙甲知道沒有時間可以拖延了。他只好硬著心腸下了刀子。

刀子的鋒刃沿著女人的眼窩旋轉時,發出了極其細微的「噬噬」聲響,這聲響袁世凱聽不到,那些站在馬前滿面惶恐的軍官們也不會聽到,那五千低著頭如同木人的士兵也不會聽到。他們能聽到的,只有柳煥華那殘破的嘴巴裏發出的像火焰和毒藥一樣的慘叫。

這樣的慘叫可以毀壞常人的神經,但趙甲習以爲常。

真正讓趙甲感到驚心動魄、心肝俱顫的是那刀子觸肉時發出的「噬噬」聲響。

一時間他感到目不能視、耳不能聽,那些噝噝的聲響,穿透了他的肉體,纏繞著他的臟器,在他的骨髓裏生了根,今生今世也難拔除了。

第四百九十八刀……他說。

他的徒弟已經暈倒在地上。

又有數十名士兵跌倒在地。

女人的兩隻眼睛晾在地上,儘管上邊沾滿了泥土,但還是有兩道青白的、陰冷的死光射出,似乎在盯著什麼。

趙甲知道,它盯著袁世凱。

這樣的兩隻眼睛射出的光芒,會經常地讓袁世凱袁大人憶起嗎?趙甲木木地想著。

第四百九十九刀,旋去了女人的鼻子。

此時,女人的嘴裏只出血沫子,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一直梗著的纖細脖子,也軟綿綿地垂在了胸前。

最後,趙甲一刀戳中了女人的心臟,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蝴了的糖稀,沿著刀口淌出來。

這股血氣味濃烈,使趙甲又一次體驗到了噁心的滋味。

他用刀尖剜出了一點女人的心頭肉,然後,垂著頭,對著自己的腳尖說: 「第五百刀,請大人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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