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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作者:不详
夜已经深了,狭窄潮湿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这里虽说是上海的近郊,但附近多是些贫民区,本就不甚繁华,比不得市中心南京路上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再加上时局动荡,所以各家早早便关门闭户,只有几个卖粥的摊子点着昏黄的油灯,经营着惨淡的生意,到了深夜也渐渐撤去。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扇破窗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偶尔还会听到远处闹市区隐隐传来凄厉的警笛声,那是巡捕房在租界里四处搜捕***。
街边有扇木门「嘎」的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子探头出来,两边张望了好一会,才走出门来,回身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然后尽量贴着街道旁边路灯照不到的昏暗处往外走去。
隐约可以看出她穿了一件洗得有点褪色的短袖旗袍,穿双软底布鞋,拎着小坤包,一副普通人家闺女的模样。
张敏心里很发虚。她一般尽量不出门,更不愿在晚上出门,但调查科那些该死的家伙们总是让她在晚上才去办事处报到领生活费,而且每次发的钱又不多,所以总得经常去报到,害得她每次出门都提心吊胆。
她真的好后悔当时的决定,唉,早知道咬咬牙挺过去,还能落个痛快,搞得像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何苦呢?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只想能找到个好男人,安安稳稳厮守一辈子。
当初加入特科情报科,有大半原因是受了男友志伟的鼓励,和一时的心血来潮。
后来志伟被捕,把自己也牵连了进去,还好没怎么挨打,但特务们带她去见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志伟一面,看到他那副惨状,真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难受。
那帮卑鄙的家伙又用志伟的性命相威胁,答应只要她把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放他们回去夫妻团聚。
从前她也听过被捕的同志们如何面对酷刑坚贞不屈、顽强抗争的故事,也为之深深感动过,但真正面对时才知道那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勇气,如果是冲着自己来,也许还可以忍耐,大不了枪毙了事,还得个「烈士」的头衔,但敌人却抓住了自己的最大弱点……
她犹豫了一下,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大搜捕、大**,许许多多曾经的战友将倒在血泊中,从前她和战友们为之奋斗的一切将毁于一旦。
但为了爱人,她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都可以背叛。只要他平安无事。
现在她可以说已经是属于GMD这边的人了,原以为很快就可以把志伟接出来,但那帮家伙只丢下一句:「等着吧!」就再没有消息。
只是把她带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安顿下来,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只是让她定期到当地的办事处领一笔生活费度日,就再不管她了。
现在她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志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GMD这边等于把自己软禁,***这边肯定不会放过她,特科里的行动科,也就是专负责铲除叛徒的「打狗队」的厉害她是知道的,幸好他们还没找到这里来,但总这样住着也不是办法,只好过一天算一天了。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再过去一个街口就是平时常去的调查科的一个秘密办事处,里面通常总有几个人值班,虽说绝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不会要自己的命。
已经可以隐约看见灯光了,小雅心里竟涌起一丝温暖,不由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穿过十字路口,却没察觉自己已暴露在昏黄的路灯下。
小雅隐蔽在街角的暗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弄得手枪握把都有些滑。但又不敢换手擦擦汗,生怕突然出现什么情况而措手不及。
她是第一次参加锄奸行动,心里有些紧张。虽然以前在战场上也开过枪打死过敌人,但那是在战场上,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而且离得远看不清面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像现在这样面对面暗杀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她觉得有些不自然。
虽然因为这个女人的告密而害死了很多同志,给组织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损失,但此刻,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在黑夜中战战兢兢独行的柔弱女人。
此刻这个女人正慢步朝这边的十字路口走来,她净拣昏暗处走,不仔细看还分辨不出。
看得出她也颇有些反监视的手段,到底是在特科里干过的。
小雅又望了望四周,队友们正埋伏在不同的位置,几乎看不见,但她知道,她们的眼睛也正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这个女人。
笺花也在注视着这个小心翼翼的女人。她的心里没有小雅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有纯粹的--仇恨。
当日的惨剧简直像是恶梦:到处是呼啸而过的警车、警察的挨家搜查、暗探的严密监视,短短三天,那么多的机关被破坏了,那么多的好同志被捕了、牺牲了,没有审判、没有登报,只有龙华的马路边电线杆上帖的一张打了血红大勾的布告,上面是长长一串名单,包括自己的丈夫,甚至还有那个女人自己的男友。
可是她,这个出卖战友的可耻叛徒,现在却没事似的在街头漫步。
她握着驳壳枪的手捏得紧紧的。眼看那个女人走到十字路口的亮处,她从隐身的角落走出来,把枪口对准那个女人的后背,怒吼了一声:「张敏!」
突然的娇叱,在宁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那个女人眼看就要走到十字路口的那头,听到喊声,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张敏听到喊声时,本能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却浑身冰凉,「红队」终于还是找上自己了。
她本能地伸手进小坤包,握住里面藏的6寸白浪宁手枪,同时车转身,看见背后逆着路灯光站着个黑色身影,窈窕的轮廓显然是个女子,手里端着的驳壳枪已经对准了自己。
她来不及把白浪宁手枪掏出来,隔着坤包便直接朝着对方开了一枪,眼见对方的枪也响了,自己左肩一阵刺痛,心知中枪,立刻闪身跑向路边的昏暗处。
此时四周的几个角落也已经火光四射,子弹「嗖嗖」从身边掠过,纷纷打在旁边的砖墙门板上,碎屑乱飞。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街道上回荡。
6寸白浪宁只能装7发 7.65mm子弹,威力和火力都比不上「红队」的装备来得精良,何况自己孤身一人。
张敏自知不是 「红队」的对手,左肩火辣辣地疼,应该只是被子弹擦伤,如果是子弹打了进去,恐怕此刻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现在只能尽量逃跑,希望能拖延到办事处的人赶来支持。
她往斜刺里跑几步,又折返过来,好象慌不择路--
「如果遇到敌人追击时,尽量朝有隐蔽物的地方跑,而且忽左忽右的Z字形步可以干扰敌人的瞄准射击。 」
这是在‘红队’里的好友笺花以前告诉过她的,只不知现在向自己瞄准射击的人中,有没有笺花?
笺花还站在原地,看着张敏跑远。
她的胸脯有些发麻,刚才朝张敏开枪时,对方好象也同时开了一枪,紧接着自己的乳房像被人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不由后退了两步。
她低头看看,丰满的右胸顶端出现了一个弹孔,外面的旗袍布料散发出一缕烧焦的气味,但随即被汹涌而出的鲜血濡湿。
暖暖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身体往下流淌。
她不禁伸手摀住乳房上的伤口,好象这样就可以止住血,但鲜血还是从指缝间继续流淌着。
她吃力地举起手枪,但右臂一动牵扯到右胸伤口,剧烈的疼痛使右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力气好象也随着鲜血一起流走了似的,好累啊!
她踉跄着走到路边,吃力地靠着电线杆,用血淋淋的左手接过驳壳枪,朝着疯狂奔跑着的张敏的背影,开了一枪,又一枪……
张怡和夏雨虹今晚值班。
调查科的秘密办事处设在一幢没有门牌号的两层小洋楼,负责这一片地区侦查情报工作的暗探们把这里设为办公地点,平时定期向调查科总部汇报工作并接受指令。
另外这附近还安排有几处「安全房」用来临时安置像张敏这样的「弃暗投明人士」,也由他们这个办事处负责照料。
工作忙的时候能有十几个人在这里办公,不过今天是周末,绝大多数人,包括办事处主任都跑出去鬼混了,只留下机要员张怡和秘书夏雨虹留守。
前面街口的枪声刚一响起,和衣躺在值班室床上打盹的夏雨虹就跳了起来。
她一把操起旁边桌上的左轮手枪,几步冲到里屋机要室门口,朝着也听到枪声、正紧张地出来查看的张怡喊道:「赶快打电话通知主任!然后守着楼梯口,要上来的人一律问口令,不回答或答错就开枪!我出去看看。」说完就转身奔下楼去。
办事处一楼的左右两间办公室到了晚上都锁上门,进了小门厅,只有一道狭窄的、需要拐弯的楼梯可以通往二楼。
只要派个人守在二楼门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出了办事处的门口就不同了。
夏雨虹跑出小洋楼外面,清冷的夜风吹来,只穿了件薄薄的纱衬衫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夜晚的宁静被前面街口激烈的枪声打破,也惹得附近居民家的狗儿们狂吠起来。
隐约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救命。
「糟了!」夏雨虹想起今晚应该是那个叫张敏的女人来领生活费的时间,难道是她出事了?!
夏雨虹拔腿朝着枪响的方向跑去。
枪声并不太远,好象就在前面大约百来米的街口,夏雨虹没跑几步,就远远看见有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奔向这边。
她赶紧找了根电线杆作掩护,举起手中的枪,「喀」地扳下击槌,大喝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哒哒哒哒哒!」
回答她的是枪声,但却来自马路对面。
「红队」在张敏要去的办事处附近也安排了队员,负责截住可能从办事处里冲出来支持的特务们以及其它军警。
因为可能会面对大批敌人,火力方面不能弱,所以负责阻击任务的嘉敏和晓菲各装备了一支带肩托的20响自来得手枪,它的20发弹匣打空后可以方便地卸下并换上新弹匣,不需要像其它驳壳枪那样用弹夹把整排子弹从顶部压进去,加上肩托,射程和火力不比手提轻机枪差多少。
除了枪上的一个,两人身上还各带了4个弹匣,可以支撑好一阵子。
在小巷口的暗处密切监视办事处门口的嘉敏,早已做好开火准备,装在手枪柄上的木质肩托像步枪一样抵在肩窝处,快慢机拨到「连发」位,枪口对准了从楼里跑出来的雨虹。
眼看她要赶过去支持,嘉敏打了个短点射。
等雨虹听到异响转过身来时,子弹已经扑面而至。
「噗噗噗」几颗子弹狠狠撞进雨虹丰满的胸部,将她整个人推得向后跌出,背撞到后面房子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倒下来。
她还努力想举枪还击,但剧烈的疼痛激出的泪花模糊了视线,只朦朦胧胧看见对面小巷口又闪了几下。
又是一串子弹钻进她皮带下平坦的小腹。
「哦哟!」雨虹痛苦地弯下了腰,一股暖流从喉咙不可抑制地涌出,在嗓子里呛着了,「噗」小嘴喷出一口血雾。
手指一阵痉挛,左轮手枪「啪啪」胡乱地射击,很快打光了6发子弹,但都不知打到哪里去了,枪已经重的举不动了。
又是一阵弹雨,雨虹一头栽倒在地上,无力地俯卧着。
溅上血污的俏脸歪在一边,无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巷口,右手还握枪,一双修长的腿踢腾着,左脚的鞋子已被踢掉,洁白的衬衣布满黑洞和血水,腹腔已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破碎的肠子从肚子里滑出来,在地上堆成一滩。
饱满的右乳从撕裂的单衣里弹出,雪白的乳房上有三个枪眼,「咕嘟咕嘟」还冒着血泡。
张敏能从「红队」的交叉火力网中冲出来实在算是个奇迹,居然没受什么大伤,这大半得归功于以前学来的逃跑步法。
她踉踉跄跄地直奔不远处的调查科办事处,指望里面的人能出来救命。
远远看见冲出来一个,可没跑几步就被撂倒了。
她「啊!」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掉头就跑,却一头迎上后面紧追过来的攻击队员。
欣雁没注意到靠在路灯杆边的笺花已经受伤,只顾追着张敏而去。
却看见张敏突然转身往回跑,眼看就跑到对面街,赶紧抬手「砰砰」两枪。
张敏只觉被一股大力迎面狠狠推了一把,上身向后仰去,她奋力控制着身体平衡不致跌倒,左胸口像有一根烧红的铁棍插进来似的极烫极痛,知道已受重伤。
「还不能死!我还要活着,我还要等志伟回来!志伟,也许明天就能回来……」
一股强烈的意念支配着她继续向前奔跑,使她没看到自己胸前可怕的伤口:子弹斜着射进左乳房,又从胁下穿了出去。乳头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黑黑的弹孔,里面黄色的脂肪什么的翻了出来,血汹涌地喷出,把旗袍前襟都染成暗红色。
她只觉得气血翻涌,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直冒,脚步也凌乱起来。子弹在身边呼啸,但已顾不得跑什么Z字步了。
背部又是重重一击,把她推得前冲几步,还兀自不倒,子弹从左肩胛射进去,打穿了肺部,嵌在肋骨之间。
张敏痛苦地惨叫一声,嘴里腥腥甜甜的不禁吐出一大口血,她咬牙强忍着剧痛和咳嗽,但步伐已经失去控制,身体左摇右晃地狂冲,手里的枪胡乱地朝前面火光闪起的地方射击,射击。
她听不到弹膛里击针清脆的敲击声,7发子弹早已打空了。
腹部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她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速度减慢了些。
周围几个窈窕的黑影迅速逼近,手中的枪射出的串串复仇的子弹「噗噗噗」地不停地射进张敏的肩膀、乳房、小腹、大腿……,她在弹雨中扭动着身躯,跳着「疯狂」的舞蹈,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脸朝下「啪哒」一声趴在地上。
张敏的脸歪在一边,紧贴着被露水打湿的柏油路面,檀口微开,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水从口中不停流出,身体一阵一阵的痉挛着。
两条修长的腿还在踢腾,像是要继续着疯狂的奔跑,棉布质的旗袍不堪激烈的运动和子弹的肆虐,早被撕裂得不成样子,又浸透了鲜血变成暗红色,紧紧包裹着张敏千疮百孔的胴体。
张敏觉得身体好象飘在半空,身上火辣辣的疼使漂浮感逐渐退去,硝烟混合着一股血腥味灌入了鼻腔,眼睛隐约可以看见路边的房屋,但却是横着的。
余光中看到地面逐渐漫过一滩暗红色液体,慢慢把自己浸湿,那是血,自己的血,暖暖的。
但她还是觉得身下的地面好冷,身上也好冷,冷得想睡觉,刚才震耳欲聋的枪声突然全都消失了。
「好安静……死就是这样的吗?就这么结束了吗?真不甘心啊!明天,也许明天就能见到志伟了……」
她吃力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清醒了些,用力挣了挣,还努力想站起身。
「红队」的队员们走近前去,青青用脚尖把张敏翻过身来,踢开她手里的枪。
女人已经不行了,污血从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弹孔一起流出,很快就在身下汇成一滩血泊,嘴里鼻孔里也在冒着血沫,但人还在一抽一抽的硬撑着,不时咳嗽两声,喷出一口血雾。
青青不忍她继续受罪,蹲下身来,手中的枪顶在女人坚硬峰挺的右乳头,「砰!」血水喷溅开来,张敏的身子随着枪声猛的一挺,她觉得吸进去的空气正从胸口的伤口排出,肺部如压着大山,绷紧的四肢渐渐乏力。
「砰!」第二声闷响,张敏又是一挺,右手无力的垂下。
「砰!」第三声闷响,张敏已经不动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寂寞的夜空。
「算了,这就是报应啊。」这是张敏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