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柔情
这还要从四年前说起。当时赵静和陈洁是金陵女大美术科的同班同宿舍的同学,那时她们是整个女大的明星,容貌、身材、才学可以让所有女生暗自妒恨。赵静比陈洁小一岁,可她来女大前在日本呆过两年,语言优势和开放的行为让她在教西洋画的日本讲师宫本良雄那里很受重视,吃小灶更是家常便饭,虽然她的画工没什么进步。宫本的寓所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赵静的寓所。女大的师生很看不惯,什么狐狸精、妓女、婊子等等称呼全加在赵静身上。有人劝陈洁离赵静远一些,其中陈洁的河北老乡张瑜最起劲,这天晚上她到宿舍来找陈洁,女大美术科的学生住的都是双人宿舍。她们先说了会儿闲话,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你再和她搅和在一起,当心染上花柳病!”
“怎么会?她和日本人在一起不会乱来的,我了解她,她只是喜欢玩。”陈洁很平静。
“诶亚,姐姐,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啊?全学校的人都看得出来,一打仗,赵静肯定是头一个当汉奸。你还和这种婊子在一起?”
陈洁有点生气了,“小瑜,我们在背后议论人家已经很不礼貌了,你还说那么难听的话,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我相信赵静,她是个好女孩。”
张瑜悻悻地起身,正好赵静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张瑜白了她一眼,也没跟陈洁说再见就走了。
陈洁把门关上,坐在正卸妆地赵静身边,说道:“今天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赵静扭过头来,微微一笑:“怎么?亲爱的,我你还不放心吗?”
“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可校园里风言风语的,我恐怕会对你不利。而且日本人老是在寻衅闹事,大家都很仇日,你……”
赵静这时停了下来,“小洁,我喜欢日本这个国家,这你是知道的,在日本的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他们民族的精神、先进的思想文化是多么值得我们学习。我们的国家这些年来一直在学习日本,可我认为没有学到点上。你知道武士道吗?”
陈洁摇摇头。
赵静来了精神,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向往,“那是一个真正的武士所采取的殉道行为,是真正的勇者所为。当利器刺入腹中的一刹那,一个崇高的灵魂诞生了……”
陈洁强忍住气愤,她不想和赵静决裂。“那死亡就能救我们的国家吗?”
“死亡是一种精神,有了不怕死的精神,不就什么都不怕了,不是吗?”
“那……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啊,要是……”
赵静打断陈洁的话,“喂,你是不是怕我死?”
陈洁扭开脸,“不是。”
“真的不是?”赵静说着,把手放在陈洁的大腿上,只觉陈洁的双腿一颤,“呵呵,美人,我这几天没回来,你有没有自己和自己玩啊?”
陈洁把赵静的手拿开,站起身来,“小静,现在时局这么动荡,我们的前途会是什么?”
赵静从陈洁身后用双手抱住陈洁的腰,嘴唇贴近陈洁的耳垂:“爱妃,你的腰好细啊,我一摸就有感觉……”
陈洁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了……
第二天,她们起得很晚。陈洁睁眼时,看到赵静正在收拾包裹,“你都带回些什么呀?”
赵静翻出一个盒子,装帧很精美,她说:“我付出的这几天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陈洁下床来,“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啦,是我送给你的。”赵静打开,里面是一柄闪亮的短剑,样式非日非中,靠近剑把的附近还镌刻有“长情”两个字。“这是我让宫本给我定做的,这两个字他还以为是说他和我长情呢?”
陈洁说:“那是谁跟谁长情啊?”
赵静娇嗔道:“明知故问,我和你唄。”
陈洁羞涩地低下头,可是她突然脸色一变,“你送我这剑做什么?”
赵静抿嘴一笑,“我若负你,当被此剑刺死!”
陈洁赶忙堵住她的嘴:“好好的发什么毒誓?”
赵静接着说:“你要想不开要剖腹的话,要注意,其实剑入腹中,只要不马上拔出,是不会很快死的,你还可以张大口喘气,这样会好受一点,呵呵呵呵……”
“你疯了,老说这样的话。说点正经的,我昨天看报上说,北平出事了,我想加入29军的救护队,张瑜也要去,她的嫂子就在那里,说是要打起来很需要救护人员。”
“别逗了,咱们是学美术的,管那呢?”赵静没当真。
陈洁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可她还是不想和赵静顶嘴,“咱们去那里可以先参加培训的,再说了,我想为国出力。”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别傻了,日本不会打中国的。”
“赵静,我打算明天就走,我希望我们一起去。”
“那你不要学业了?”
“你去不去?”陈洁已经有些哀求了。
“我们现在很快乐,不是吗?我可以让你快乐。怎么?你快乐够了,你要走?我告诉你,没有别人比我会给你带来更快乐的享受!”
陈洁的痛处被说中了。她当天没有再和赵静争论下去。
两天后,当赵静再次醒来,已经找不到陈洁了,那把剑也不见了,只留有一张纸条:“静,我去北方了,战火已经点燃,我无法再坐下去了,虽然舍不得你,但我是中国人,我要为国家奉献我自己。静,我会珍惜这两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还有你带给我的快乐,这样,我即便死也无憾了。剑我带走了,剑短情长,珍重。爱你的洁。”赵静赶忙去找,可哪里找得到?张瑜也不在了,看来她们是真走了。
转眼三年过去了,上海,英租界的一家金壁辉煌的夜总会里,红男绿女正在纸醉金迷中消磨时光。在一个昏暗的角落,坐着两位漂亮的姑娘。一个穿粉红色的旗袍,另一个是白色的旗袍,明亮的玻璃丝袜在黑暗的世界里闪着明灿灿的光辉。
“奸夫淫妇们!”陈洁心里骂道。
“小洁,他来了。”穿粉红旗袍的女人突然说道。
陈洁顺目光一看,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穿白西服的胖男人搂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进入舞池。陈洁突然发现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可她在执行任务时从来不考虑计划以外的事情,所以赶快把这个念头打消,以免干扰。
按计划,陈洁要搭上这个日本特务,把他约出来开房间,进行刺杀。以往他都是自己过来,由芳姐——名义上是这家夜总会的大厅带班——介绍女人。可这次这个家伙自己带了一个女人,
陈洁有点慌,“怎么办?芳姐,放弃吗?”
芳姐一沉思,“不行,不能放弃,这个家伙明天就要去南京,我们无法跟过去,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一定要除掉他。我们这么办,我想办法把他带到后面的小巷,你提前过去,我们白天踩过点的,你到暗处,等他过去,坚决地射杀。”
“要是那个女的也跟过去,怎么办?”
“一起杀,看她那个样子,一脸媚态,还骚首弄姿的,真恶心。我们蓝衣社执行任务,为达目的,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何况一个烂女人!”王芳咬牙说道。
陈洁站在小巷拐角处的黑影中。今晚月色如水,可一会儿血腥的杀戮将发生在这静谧的月夜之中。陈洁把手伸进手提包,里面是一支手枪。
忽然,陈洁看到,他们过来了,芳姐在头,后面是日本人,最后还跟着那个骚货。奇怪,陈洁纳闷:芳姐这么有办法的人,不能把他一个人骗过来吗?算了,活该这个女人倒霉。陈洁摒住呼吸。
当他们一行三人刚走到陈洁隐身的角落,陈洁从他们面前闪身而出,把枪拔出,芳姐一闪,避到一旁,陈洁正要射击,可她突然认出了这个女人,竟然是张瑜!就在她一愣的功夫,日本人也拔出枪,陈洁毕竟是受过训练的,赶忙开枪,打死日本特务。王芳也掏出枪来,要杀死张瑜。陈洁急忙扑过去,把王芳的枪按下,“别开枪,我认识她!”可与此同时,令人惊奇的是,张瑜一撩旗袍,从大腿内侧拔出一把小手枪,指向陈洁,王芳一手推开陈洁,正要开枪,可张瑜先开枪了。一枪命中王芳的眉心,只见王芳头猛的一扬,一头秀发挣脱发髻的束缚,全披散开来,王芳双目怒睁,干张着嘴说不出话,可全身已经不听使唤,后退两步,双腿一软,贴靠在墙上,慢慢地坐下,一条腿蜷在身下,一条腿伸得笔直,显露出最后的性感。
“芳姐!”陈洁赶忙开枪,第一枪命中张瑜的右胸,张瑜“啊”的惨叫一声,声音未落,第二枪打到她的小腹,张瑜用左手捂住肚子,弯下腰,挣扎着举枪,她不会有机会的,第三枪打在她的右臂,张瑜的枪掉了。陈洁又开了第四枪,张瑜的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张瑜用受伤的右手按在胸口上,慢慢地跪在地上,她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姐姐,求你了,别再开枪了,你打了我四枪,我就要快不行了,……我好痛……”
陈洁走到她身边,也蹲下来,“张瑜,我,我不是有意开枪打你,可你,你为什么要杀芳姐?你一枪就打在她眉心,她根本没法救了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狠?当年在北平,我们还在一起救伤员。”
“姐姐,我,我,”张瑜又吐了一口血,“求你,先把我送到医院,我还不想死,我刚刚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你救救我啊。”
“败类!”陈洁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王芳,王芳还坐在那,风把旗袍吹开,王芳的大腿都露得更多,高统袜的根部都能看到了。“芳姐,我不会让你白死的。”她慢慢地把枪口指向张瑜的额头,张瑜连声说道:“好姐姐,我,你饶了我吧,我……我不想死,你要是开枪,我就死定了,求你了,我可以告诉你赵静的事情……”
“赵静!”陈洁心里一咯噔,她又把枪放下,“她怎么啦?你见过她?”
“我,我,我,我快不行了,你快救我,快把我送到医院,快,医……”张瑜身子一歪,双手在空中抓着,好像抓什么,倒在地上,最后蹬了两下腿,就没有了动静。
“喂,你说什么?你说啊!”陈洁摇晃着已经死去的张瑜。可张瑜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陈洁不死心,她在张瑜身上摸了起来,希望能找到赵静的线索。张瑜的身材也很好,凹凸有型,陈洁摸着摸着,突然感到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是当年在金陵女中,在那个双人宿舍里发生的感觉。她突然对张瑜的尸体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她已经变成了赵静,任陈洁的双手在身上游走,从双乳到腰腹,到两腿之间、大腿、小腿……最后,陈洁情不自禁地吻了张瑜逐渐失去血色的嘴唇,为她合拢双眼,离开了。
上海任务虽然成功,但王芳意外被杀,还有不能明说的张瑜最后的话,都让陈洁感觉其中有问题。她带着疑问迎来了新的上司——蓝衣社头号女特务,田希倩。田希倩的到来,意味着在租界的厮杀注定要愈演愈烈。陈洁的杀人功夫更加纯熟了。
她又接到一项任务,刺杀亲日文人张祥。
由于以前她和田希倩频频出击,因而对方阵营也有察觉,所以美人计是不能用了,只有强取。地点:张祥的家门前。
这天傍晚,张祥与他的两个保镖乘车回来,刚下车,就听几声枪响,还有一声女人的惨叫,张祥的保镖赶忙把他按在车后,掏出枪。这时,田希倩光着两脚从树丛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双手捂着肚子,可血仍从指缝中流出,她的胸口也有枪口,嘴角的血一直在流,田希倩挣扎着走到车旁,伸出手来,叫道:“有暴徒,救命,救救我啊……”说罢,倒在车后。
张祥喊道:“快走,快走。”一个保镖把车门打开,推张祥进去,另一个到车后,打算拉开尸体,以便倒车。可他刚搬动田希倩,田希倩顺势掏出枪一击毙之。另一保镖听到枪响,刚扭身,背后被陈洁一枪击毙。张祥缩在车里发抖,自然难逃一死。
可就在这时,周围枪声大作,军警、便衣群出。“该死,中计了!”田希倩来不及擦掉嘴角的假血,赶忙往树丛跑去,陈洁跟在她后面。就在田希倩走近树丛时,树丛中一声枪响,田希倩大叫一声向后倒去,陈洁赶忙抱住她,想帮她查看伤势,可田希倩身上假血、真血,假伤、真伤混在一起,陈洁想为她按住伤口都找不到。“我的肚子真中弹了……”田希倩惨叫着说。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树丛中的人也现身出来,陈洁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错,是赵静!赵静手拿冒烟的枪走了出来。陈洁真不知如何是好。赵静似乎也很诧异看到陈洁。她抬头一看,军警快过来了,赶忙把陈洁拉起来,“快走,到下一个巷子口,那有我的车,没锁,快走!”陈洁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田希倩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地,坐了起来,对陈洁说:“没想到,是你,是你出卖了我!”陈洁刚想辩解。赵静抬手就开枪,还说道:“这么喜欢装死,成全你!”一枪击中额头,田希倩永远地成为了死尸。
“你要不想死就快跑!”
陈洁已经无法再细想了,保命要紧。
几个小时之后,陈洁和赵静在一个屋子里。沉默了好久。
“我们几年没见了?”赵静先开口。
“四年了吧?”
“你怎么进的蓝衣社?”
“审我?”
赵静有点生气,“审?我的大小姐,要不是我,你早跟田希倩一样了!”
陈洁的思绪突然有些清楚了,眼前的赵静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汉奸!她杀害了自己的伙伴!是中国人的敌人,应该杀了她!可这思绪只是一霎那,因为赵静已经走到她身后,一双依旧柔软的双手像蛇一样缠在她的腰间,“小洁,这三年我有多想你,你知道吗?那天你走后,我找遍了南京城,疯了一样……”
她说的是真的吗?她没必要骗自己呀?陈洁正在寻思,突然一只手伸到她的双腿之间,她一惊,奋力挣脱开,“你干什么?”
“你有过男人了?”赵静问道。
“……”
“你果然有过了,你不再需要小静了,那些快乐的日子,哼……”
“没有!”陈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撒谎,她想和这个杀害同志的刽子手决裂,可就像当年在女大时候那样,她不愿意,因为……
“你想把我怎么样?”陈洁转开话题。
“加入我们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你还可以用你掌握的情报为圣战做出贡献……”
“你别说了,让我走。”
“你能去哪儿?出去就是死。”
“这你别管,我有办法。”
“我告诉你,白蝴蝶,你们军统在上海的所有秘密站都被我们破了,我留下你是念在我们曾经的情义,希望你能和我并肩作战,你别不识好歹!我只要一个暗号,对面楼上的人就会过来抓你!”
陈洁一惊,看来赵静一直在跟踪她们的活动,什么情义,什么依恋,陈洁一下子抛开了,几年来对赵静的思念一下子被击得粉碎!她拿定注意。“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我干脆告诉你一件秘密的事,作为加入76号的资本。”
“是嘛,不愧是我的好姐妹,是什么?”赵静很高兴。
“你过来,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我只希望你一个人升官加爵。”
赵静不知是计,把耳朵贴了过来,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腹部升起一股热流,紧接着伴随尖辣地疼痛,她紧皱双眉,低头一看,一把短剑竟然扎进自己的下腹部!
赵静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当她再次低头,她清楚地看到:那柄长情剑已经深深地扎进她的小腹之中。她感觉她被刺穿了,她伸右手往后腰上一摸,果然,剑尖从后腰穿出。血似涓涓细流从这两处伤口中流出。钻心的疼痛让她柳眉倒竖,双目圆睁,昔日迷人的樱桃小口无论如何也无法合拢,大口的喘气似乎可以让剧痛有所缓解,其实这些细节还是她教陈洁的,可讽刺的是,这把剑现在是在她自己的肚子中。她不禁弯下腰,双手挤按腹部,试图减缓血液的流失。她修长的双腿用力,硬支撑着站在那里不肯倒下,她要问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你好狠,我,我真心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为帝国效力……啊!”陈洁用力几乎把整个剑身刺入赵静的肚子,只露出“长情”二字。
“陈洁,你,你竟然用我送你的礼物来杀我!?”赵静还在坚持着,“他们就要冲进来了,你也难逃一死,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陈洁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这把剑我一直带在身上,只盼和你相见,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你不是很喜欢剖腹吗?我这不是成全了你吗?我不想胜利的时候你站在被告席上。”
“啊,你!”赵静感觉陈洁要把剑抽出,赶忙说:“别,求你别拔出来,我不想那么快死。”她用双手紧紧地抓住陈洁的手,不让她往外抽。
陈洁已经听到紧密的脚步声在逼近,她要不尽快杀死赵静,恐怕就晚了,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死命地拔出剑来,只听赵静发出死心裂肺地惨叫,双手费力地按着肚子,趔趄着向后退却,“陈洁,我,我虽然爱你,可,可我更,爱,我的全身,我的……”她倒在地上,呻吟着,双腿不住地踢踹。
这时,枪声大作,陈洁的前胸、后背一瞬间就被弹雨淹没,她浑身抽搐着倒在还没断气的赵静身边,两人都无法说话了,只能对视,最后几乎同时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