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死 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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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杨老师是教同一专业的,近水楼台,我在教学上的疑难经常向他请教,为了报答他的指导,有时也买点花生米、猪头肉等小菜到他屋里请他喝酒,有时也送他一点探亲带回来的家乡土产,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叫着我,逐渐熟悉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忘年之交。依我的观察,杨老师一米八以上身材、浓眉大眼、满面红光,甲子之年仍腰不弯背不驼,精气神十足,思维清晰,记忆力也不差,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礼貌周到,性格温和,从未与人有过口角之争。可想而知,倒退三、四十年定是位英俊潇洒、温文而雅的标致青年。象这样的一表人才,绝对不可能找不到自己理想的伴侣,绝对不可能得不到窈窕淑女的爱慕。那么为什么杨老师至今仍孑然一身呢?这到激起了我探索他内心世界秘密的兴趣。
去年中秋节的晚上,楼里的同事大多回家过节去了。我在旁边小店里买了一瓶二锅头、半斤果仁、半斤老虎豆,又在对面饭馆里炒了两个菜,用饭盒装了,拿回学校。敲开杨老师的房门,杨老师接过饭盒即刻打开,用手在鱼香肉丝中择出一块红红的辣椒,放入口中,辛辣的滋味逼使他口中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待喘过一口气后,又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辣!好辣!我们南方农村的人就喜欢吃辣子,愈辣愈过瘾!”说着又从床底下拿出两个牛肉罐头,打开来一起放在桌上,很快一桌单身汉常见的节日晚宴准备停当。我俩对席而坐,举杯斟饮,山南海北,穷聊起来。杨老师喜欢喝酒,一见到酒,兴致也来了,话也多了,从天文到地理、从历史到现代、又从事业谈到家庭和爱情。我抓住这个话题,不失时机地从一个不太刺激的角度出发,向他提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你的儿子差不多也有我这样大了吧!他们在那儿工作?”
“儿子!”他哈哈大笑道:“我没有结过婚,没有老婆,哪来的儿子?”
“不!”杨老师突然改口,这时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暗,声调也低沉了许多:“我有妻子,真的!我有妻子。她死了!”
看到杨老师忧伤的样子,我正为自己突唐的发问而自责时,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天空的明月,悠悠地吟颂起苏东波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连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我茫茫地怔在那里,不知用什么恰当的话来安慰他。杨老师打开书柜,拿出一个镜框,里面镶着两张照片,是同一个漂亮女孩子不同形态的两张照片。左边的一张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村姑娘的形象,穿一件紧身的花棉袄,肥大的裤子,乌亮的头发在头顶中分后梳成两条大辫子垂放在前胸,白嫩的瓜子脸庞上一双弯弯的柳眉和一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放射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微翘的小嘴象一朵绽开的花朵,嘴角边还留下两粒小小的酒窝,身材匀称,两条手臂有点不知所措地放在身体两旁,真是无一处不显示出清纯靓丽和天真无瑕。右边的一张则洋气得多,是过去那种人工着色的彩色照片,姑娘的年龄好象长大了几岁,穿着一身花布连衣裙,坐在石阶上,左手托着香腮,脸上堆满笑容,露出两排整齐晶莹的皓齿,同样是那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却深沉和忧郁了许多。
“漂亮吗?”杨老师问。
“真漂亮!”我回答:“有点象电影演员许晴的模样。”
“是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笑傲江湖》吗?就因为我能在电视上看到她,我的妻子,她叫罗晓兰。”
沉默了一段时间,杨老师静静地把一杯酒喝干,在我的安慰和启发下,终于把那三十五年前的一段如怨如诉可歌可泣的往事讲给了我听: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963年,我在县中学上学,农村的孩子念书都比较晚,我都17岁了才上高一。那年我们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说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的女儿,因为父亲工作的调动,才转到我们学校来的。她就是罗晓兰。
“兰兰的出现,在班上以及整个学校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浪,因为她既漂亮又活跃,善于社交,又很健谈。班上或学校排演的文娱节目无论唱歌、跳舞、诗朗诵,她都是当然的主角。在我们那个偏僻又落后的小县城里,这样的人物,犹如天女下凡一般,自然博得广大青年男子的爱慕。有的公开求爱、有的大献殷勤、有的背后暗恋,也有那够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一段时间里,她的身边总有一些人象绿头苍蝇似的围着转。因为她是县委罗书记的女儿,所以大家都叫她兰兰公主。
“但我却是个另类!我们班四十几个同学,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县里、乡里干部或者其他公职人员的子女,家里经济条件较好,参与各种社交、集会、文体活动的机会较多,所以思想比较开化,文化知识水平也较高,他们很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纯农民出身的学生,叫我们老土。而我们对那些衣着鲜亮、貌似风雅,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着实不感冒,叫他们绣花枕头。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由于经常劳动,练就了一副健壮的身体,膀大腰圆,嘴上说不过就用拳头威胁,也能得到对方口服心不服的暂时胜利。兰兰当然是属于绣花枕头那个范畴的人,我这个劳动人民的儿子绝对不会在骄傲的公主面前背躬屈膝的。
“要说我不喜欢兰兰,那是假话,君子好逑,人之常情嘛。只不过是门不当户不对,尊卑之鸿沟,不敢高攀罢了。有一件事充分说明了我当时的感情:高三年级有一个绰号叫老狼的,也是个干部子弟,长得尖嘴猴腮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居然也追求起兰兰公主来。我发现好几次兰兰故意躲避他、拒绝他、甚至讽刺他,他却仍然死皮赖脸地缠着兰兰。奇怪,我竟不由自主产生了要替她打抱不平的思想,扮演一个英雄救美的角色去替她拔撞。在一次班级足球比赛中,凭借我强壮的体格,利用合理冲撞,摔了老狼好几个筋斗,摔得他有苦说不出。当我回头瞥见兰兰那深情鼓励的眼神和那兴奋赞许的微笑时,我心中也泛起了阵阵绚丽的甜蜜的涟漪。
“说兰兰是个绣花枕头还真对,别看她容颜美丽、多才多艺,论文化学习成绩确实不敢恭维,可能是由于随父亲工作调动经常转学之故,基础很差,上到高一了,连二元一次方程式都不会解。好在她的周围有许多绿头苍蝇,无论作业或考试,随便找个枪手就能解决问题。记得有一次上自习,兰兰居然到我的座位上来向我求教问题,我真是受宠若惊,当她那少女特有的芬芳及吹气如兰的气息渗入我的感官时,我也变得神魂飘渺,不知不觉地替她当了一次枪手。
“我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每次吃饭只能买最便宜的菜。一次,兰兰看见我用咸菜就饭,遂把她饭盒里的红烧肉扒了大半到我的碗里,说:‘帮我把肥肉吃了吧!’我低头一看,分明是大好的瘦肉,本想拒绝,但肉已到了我的碗里难已挽回了,红烧肉本来就比咸菜好吃,何况是兰兰的肉,这顿饭吃得真是开脾健胃。从此我们之间有了一些来往,但是我的心里总保持着一种警惕,觉得这不过是利用我而施舍的小恩小惠而已,不过能得到公主的恩宠,仍是一种幸福。所以也就不时地帮她做作业,替她打抱不平,当然也换来几次类似‘肥肉’般的报答。好在象这样的情境在我们班上也不止我一个,也不会遭到非议。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高一的暑假,期末考试后第二天,我正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突然身后的自行车铃声把我逼到了路边的小沟里,我转身举拳正待发作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飘来。‘怎么是你,兰兰!’我泄了气问道:‘你到哪里去?’
‘你到哪?我就到哪!’兰兰回答。
‘我回家!’
‘我也回家,我回我姑妈家。’兰兰解释道:‘也在你们村,我姑妈叫罗秀英,罗二婶,你怎么全忘了?我的傻哥哥,我可是半年前就认出了你!’
“罗二婶?可是我家的老邻居,我忽然开了窍:‘你就是当年的小兰花!’
“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小兰花的父母参加游击队闹革命去了,将她寄养在姑母罗二婶家,直到解放后父亲进城做了官才把她接走。我们从小在一起玩,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我打小就身高体壮,力气也大,论打架谁也不是个,因此就成了左邻右舍孩子们的保护神,大家都叫我傻大个。这就是刚才兰兰叫我傻哥哥的原因,正是这一声叫使我回忆起了往事。
‘来,我驮你走。’兰兰让我坐她的二等。
‘算了吧,你瘦精干巴的,还是我来驮你吧。’我偏腿上了她的自行车,她侧身坐在后衣架上,乡间小路崎岖不平,上下颠簸,兰兰的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脑袋轻轻地靠着我的后背,一阵阵少女的体香飘来,一句句莺声燕语在耳边缭绕,我俩在甜蜜的回忆中,腾云驾雾般飞回到儿时的村庄。
“这一个假期,我俩在农村,玩得真愉快。白天我带她到田间劳动,下河游泳摸鱼、上山砍柴打猎;夜晚听她唱歌和在明亮的星空下讲述那奇妙的希腊神话故事。这就是初恋吗?我不知道,但生活确实是那么清新、绚丽、甜蜜而热情的。
“在后来一年的学校生活中,虽然周围向她献殷勤的男同学仍然不少,但显然她和我的关系更亲密一些,且在我的拳头保护下,社会上对她恶意骚扰的人明显减少。直到高二快结束时,因父亲工作的调动,兰兰才跟着到省会读书去了。临行前夜,我俩在公园里逗留了很长时间,她送了我一张照片,约好了要互相通信,最后出其不意地在我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不知所措地怔在那里,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看得出来,此时的杨老师,脸上放射出幸福的红光,眼睛里闪烁着深情的泪花,深深地陷入甜蜜的回忆之中。
“以后,你们又见面了吗?”我打破暂时的沉默问道。
“后来,我们通了几封信,还寄了一张照相给我。只可惜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些信件的纪念意义,都没有留下来。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扫四旧,揪地、富、反、坏开始,逐渐演化为打、砸、抢,斗走资派,最后发展成武斗。一时间到处充斥着漫骂、争吵、批斗、游街、打打杀杀。人们在彷徨、无奈、苦闷、恐惧的心态中生活着。我虽然已经读完了高三,由于搞运动却一直没有毕业,仍然挂着学生的招牌,却在社会上游荡着。从报纸上得到的信息说兰兰的爸爸被揪斗后畏罪自杀了,而兰兰却不知流落到那里去了。罗二婶也曾委托我千方百计寻找她的下落,我也利用大串联坐车不花钱的机会,到省会及附近的大城市各处打听,可是音讯全无。
“我家乡的哪个地区,武斗特别厉害,我们县的‘政权’掌握在造反派手里,相隔三十多公里外的邻县则由保皇派当权,双方经常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大打出手,甚至动了枪炮。造反派的司令部就设在我们学校里,当年学生中的头面人物如今也都成了各方的头头脑脑。因为我对这些绣花枕头向来反感,所以虽然我是学校的学生,却很少参加他们的活动。
“一个夏日的早晨,天空有些阴暗,睡梦醒来,已是九点多钟了,听得操场那边隐隐传来阵阵口号、人声沸扬。同屋的人告诉我:昨天武斗大胜,擒获了几名保皇派的头头,今天公审后处决!文革时期,无政府状态,公、检、法都已砸烂,武斗群殴,死伤人众,累见不鲜,私刑处决,也时有发生。所以听了这话我也没有在意。洗漱完毕,来到操场,站在一角,观看热闹。
“操场上聚集着一千来人,有学生、有老百姓,还有一些衣着草绿色军装臂带红箍的红卫兵、造反派,有的手里还拿着枪、大刀片、棍棒等武器。前面一米多高的主席台上,一个造反派的大头目正在发表演说,由于人声嘈杂,也听不请他说什么。一会儿,有人领着群众振臂高呼,口号声此起彼伏,一片乱糟糟的景象。这时又上来一个人,我一看,是老狼,正是被我戏弄过的那个老狼,别看他瘦小干枯,现在可是造反派中专门指挥武斗的司令,在县里大大的有名。只见他高声叫道:‘将------带上台来!’一时间从屋里一排押出四个俘虏来,每个俘虏后面有二个全副武装的红卫兵,一手压住囚犯的肩膀,另一手握住他的腕关节,用力地将左右手臂分别向侧后抬起,迫使囚犯弯腰前倾着身体,就象天空展翅飞翔的大鸟,这是当时批斗会上经常使用的一种姿势,大家叫它喷气式。待四个俘虏一溜地登上了主席台,在台口面向观众站好,虽然仍是喷气式,但肩膀压得更低,两手抬得更高,低着头,撅着屁股。从一头垂下的长发可以看出,最后的那个是个女的。看到有女俘虏,群众愈加骚动,纷纷往台前挤去。
“接着,上来一个人,手拿文件念着,估计是在宣读各个囚犯的罪行,每说到谁,押解者就揪着头发将他的头拽起来面向台下示众,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打倒×××!’的口号声。最后论到那个女囚了,一张清秀、细腻但凄凉、苍白的面容呈现在大家面前。‘怎么是她?!’我的心突然加速了跳动。顷刻间,我耳中传来‘打倒罗晓兰!’ ‘枪毙罗晓兰!’的吼声。我立即分开众人,向台前挤去,要看个明白。我强健的体格帮助我很快就到达了台前,离那女囚也就四、五米远。果然是她,兰兰!只见她紧闭着双眼,痛苦地把嘴裂成一弯倒挂的月牙。
‘兰兰!兰兰!是我!’我对着她大叫。兰兰睁开了眼,寻声看到了我,痛苦的脸上出现了一刹那的惊奇,又隐隐出现了一丝甜甜的微笑,我疯狂地向前蹿去。立即,她的一束严肃又深情的目光向我射来,制止了我的莽撞后,就闭下了双眼,再也没有看我,脸颊上流下了两行凄惨悲切的清泪。
“跟着,开始了群众控诉,只见一个又一个男男女女跳上台去,怒气冲冲、声泪俱下地诉说起这些囚犯的‘滔天罪行’,说到悲愤之处又打又骂。其实,文革中两派斗争,并没有什么根本的利害冲突,只不过是争权夺利或一些鸡毛蒜皮的个人恩怨而已。兰兰曾是我们县的大美人,追逐的人多,得罪的人也多,所以登台的人大多指向兰兰。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大多是当年想吃天鹅肉未达目的的癞蛤蟆。有一个人竟抓住兰兰的头发,打了她两耳光,顿时兰兰的嘴角就流出了鲜血。最可气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这人我认识,名叫王小玉,过去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因美貌不及兰兰,心生嫉妒而仇恨,这次可找到报复的机会,上得台来,就用双手抓住兰兰的衣襟,用力向两边撕开,兰兰那一对丰满白嫩的乳房完全彻底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群众热烈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口号声、啸叫声、嘲笑声、漫骂声响彻云霄。我愤怒到了极点,毫无畏惧地振臂高呼:‘这是报复!------混蛋!------不许侮辱她!------’甚至当小玉下台来经过我身旁时,我在背后偷偷打了她一掌。但我的这些行动,在那千百人群的骚动和怒吼中,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这个人是多么渺小,空长着一付健壮的躯壳,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此时的杨老师,已是神情激昂、老泪纵横,全身心地投入到痛苦的回忆之中,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毫无顾忌地将心中长期埋藏的隐秘说了出来。
“这一阵风潮过去,群众稍稍平静下来。先前那个大头目又上台来,开始最后宣判:‘------将反革命分子×××、×××、×××、罗晓兰等人,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语毕,从台下跑上十几个如狼似虎的红卫兵,拿着绳字,七手八脚将几个囚犯分别捆绑起来。天哪!他们不待兰兰将衣服穿好,敞着前胸就开始上绑。先用麻绳套过她的脖子,在胸前打个十叉,将乳房托起,穿过腋下,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将双手扭到背后,把两只手腕捆在一齐,再将余下的绳子和套在脖子上的绳子连在一起,使劲一收,把两只手掌高高地吊在后背。捆绑停当,又拿来四块长长尖尖的牌子,分别插在每个囚犯的脑后。我清清楚楚地看到牌子上写着罗晓兰的名字,还打了个大红的十叉。哎!真是沧桑岁月,时过境迁,还是这方土地,几年前那个骄傲的兰兰公主,众星捧月般的女神,今天却成了待宰的女囚,任人摆布。一切停当,这才在众人的吆喝下,前呼后拥地押出校门,游街示众。
“我惦念着兰兰,就尾随着游街队伍前行。那三个男囚已吓得面如土色、站立不稳、摇摇晃晃,靠押解者架着、拽着、拖拉着前进。兰兰倒显得很平静,昂首挺胸、闲庭信步,不知是刚才激烈的行动消耗了体力,还是因坦露了丰满的乳房引起的羞涩,苍白的面颊上汗湿津津地泛起了几朵红晕。
“由于兰兰的特殊身份及无比美貌,在我们县一直是个有争议的名人,过去就承受着形形色色的议论:有善意的表彰、有阿谀的奉承、也有辛酸的讽刺和恶意的诽谤。所以今天的公审及游街示众都引起人们极大的关注,街道两边挤满了群众,又都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心情和表现:有对敌人无比仇恨的振臂高呼;有对造反派肆意践踏人权的愤怒呼号;有对美女坦胸露乳的淫秽嘲笑;有对妇女悲惨命运的怜悯惋惜;还有对国人目无法纪愚昧无知的悲哀和无奈。可是,无论你持有何种观点,谁也没有能力来阻止或改变现实所发生的一切。游街继续进行。
“我隐隐地听到兰兰嘴里轻轻地哼着我们在一起时经常唱的那首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在野外小河旁,有一位少年真使我相爱,心中热烈的爱情使我多痛苦,我的心腹话儿怎样对他讲。’这是唱给我听的吗?------歌声愈唱愈响,惊动了左右,一个粗壮的汉子跑过去,一手揪住兰兰的头发,一手在下颚上使劲一拧,卸了她的下巴。顿时,兰兰张大了嘴,却出不了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痛苦得满头冷汗,眼里充满了泪水。
“偏僻小县能有多大,一直一横两条马路,不到一个小时就游完了四门,又一齐回到了学校。仍把四名囚犯押上主席台,让他们背对观众面向里跪下。这时的操场上,聚集着更多的人,但却显得比较安静,大家都在等待着行刑的时刻。约末十来分钟后,一列五个手执长枪的刽子手,喊着‘一、二、一’,迈着不太规则的步伐出现在台上,一个个在囚犯后面二米处对应站好,剩下的一个则站在侧面,举起右手,刽子手平端起手中的步枪,瞄准囚犯的后脑勺。人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停止了一切活动,四周一片肃杀,静静地等待着。只见侧面的那位,右手向下一划,几声爆竹般的枪响,囚犯的脑袋立刻炸飞了,头盖骨跌落地上,喷洒出一片鲜血和脑浆。‘扑通、扑通、扑通!’三个男囚的尸体立刻就栽倒在地上,只有兰兰还一动不动地僵直地跪在那里,直到行刑者用枪管在她后背上捅了一下,她才向前扑倒,形成一个两膝两肩着地的姿势伏在那里。
“枪响的瞬间,恰似有人在我头上打了一闷棍,天旋地转,头昏眼花。良久,才缓过劲来。这时人们已蜂拥着向刑台挤去,去观赏刑后的尸骸。我踌躇不前,害怕见到兰兰那脑浆迸裂的惨状,但为了忘却的纪念,又想见她最后一面,于是蹒跚着向前捱去。到得台前,却没有见到兰兰的尸体,在她先前跪着的地方丝毫没有鲜血的痕迹,只留下了一滩水湿了的地皮。有那见多识广者告诉大家:这是女囚临刑前惊吓过度小便失禁流出的尿液。再回头看看那边三具横竖躺着的男尸,都只剩下半个脑袋了,血泊中跌落下的头盖骨里盛放着红白相间的大脑,惨不忍睹。这时台上响起了老狼的声音:‘卖人脑了!新鲜的人脑,大补呀!补脑、补心、提神、壮阳,保治肺痨------,五毛钱一个!’鲁迅小说中的情景居然在现实生活中出现。台下有人递上钱来,老狼把钱往兜里一塞,用手从死人的头盖骨里捞出一颗人脑,顺手掰了半片芭蕉叶子包了,递到台下。然后转身又继续兜售他的另外两件货物。‘卑鄙无耻!竟拿死人赚钱。’我狠狠地骂道,就继续去探访兰兰的下落。
“下午,我正独自在宿舍里思绪不宁地默默吊唁时,老狼进来了,神秘地对我说:‘想报仇吗?’
‘报什么仇?’我惊讶地问道:‘找谁报仇?’
‘罗晓兰呀!’老狼诡秘地笑着说:‘当年你恋她,她假意和你相好,利用你,到省城就把你给甩了,投入别人的怀抱。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不是那么回事,她不是那种人。’我替兰兰申辩道。
‘别那么傻了,你问问,谁不知道,她是保皇派大头目的情妇,不知和多少人上过床。这种无情无义、人尽可夫的女人,还不该狠狠地报复一下。’老狼愤愤地说,接着瘦猴脸上又换了一付自鸣得意的神态继续说道:‘当年我追求她,他妈的不理睬我,这回可撞在我的枪口上,一逮着她,我就想好了报这一箭之仇的办法。’
‘可不,你都把她枪毙了,所有恩怨情仇,一了百了。’
‘错了!她没有死,那只是陪绑,枪一响,趁她吓昏倒下,群众混乱时,我们已经把她藏起来了。’
‘啊!真的,她在那儿?’
‘你想,这么漂亮的女人,马上毙了,岂不可惜。瞒天过海,藏起来让大家都玩玩,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有怨报怨、有恨报恨。等大家玩够了、玩腻了,再把她秘密地杀了,神不知,鬼不觉。’老狼终于交了底。
‘你已经强奸了她?’我迫不及待地问。
‘不只我,还有县里的头头脑脑,造反派的大小头目,轮奸!哈哈!’老狼得意地笑道。我气愤至极,紧握双拳,真想打他个稀耙烂。忽而转念一想,这不正是和兰兰见面的大好时机。于是立即换了口气说:‘好,算我一个。’
‘够意思!一小时十块钱。’
“这时我才彻底明白,原来老狼想利用我对兰兰的爱恋,利用兰兰美丽的身体,做起了人肉买卖,正在招揽我这个顾客呢。要在平时我早就火冒三丈了,但现时对兰兰的相思之情而产生的某种欲望主宰了我,我冷静地盘算了一下,说:‘我出五十元!’这五十元是我几年来辛勤劳动、省吃俭用积蓄所得,准备考大学用的,反正现在大学都不招生了,今天就豁出去全给了老狼。要知道,当时的五十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参加工作后的月工资呀。
‘好,五十元,五个小时,大手笔!成交!’老狼接过钱,拿出一个小本本,用笔在上面圈圈画画,最后告诉我:‘后天晚上十二点到早上五点,归你。随便你怎么玩,但有一条,不许把人弄残了,更不能弄死了,她可是个宝贝啊!’
“临走时又嘱咐我,千万保密,因为对外对上兰兰已经是个被枪毙了的死人,干这种缺德事,传出去会惹来麻烦。
“好容易捱到了第三天晚上,我买了她最爱吃的卤饵块、宝珠梨等食品。找到老狼,他曲折拐弯、上梯下坡地把我带到了一间房内,然后反锁房门走了。我浏览了一下四周,看到的并不是恐怖肮脏的监牢,而是一间简陋但还整洁的屋子,有桌有椅还有床。床上躺着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背朝着我,对屋里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一动不动地躺着。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兰兰!’,她忽地一下翻身站起。映入我眼帘的那里是一个待宰的女囚,分明是一尊象牙的雕塑,柳眉凤眼、樱嘴桃腮,镶嵌在洁白无暇绸缎般的脸庞上,挺拔俊俏的玉乳双峰,一片幽郁茂密的芳草圣地和那一个神秘多采的桃源仙洞,真是上帝造物、巧夺天工,比那外国名画中的美丽女神还要真实优雅得多。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子身体的隐秘,好奇代替了羞涩,只怔怔地注视着她。还是兰兰先清醒过来,一头扑到我怀里悠悠地哭出声来,才把我又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你不该到这里来!我害怕让你看到我这付可怜的狼狈相,我希望在你的记忆中永远保留着我过去的那个纯洁的形象;但我又盼望着你能来见这生离死别的最后一面。’兰兰呜咽着说:‘他们把我的衣服全拿走了,只好光着身子接待你,真不好意思。’
“我赶紧脱下我的衬衫,穿在她身上,我衣裳的长大,正好遮住了她的羞处。我扶她坐下,深情地望着她,她梳洗得很干净,甚至还浅浅地化了装。我明白了,老狼用她的身体赚钱,当然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激起人们的性欲。
‘我真的很感谢你来看我,谢谢你还能记得起我爱吃的东西。’她说:‘但我确实对不起你。说实在的,我是真心地很喜欢你。要是没有文化大革命,我会嫁给你的,我的父母也同意了,原来想高中毕业以后,象我这样的成绩,上大学是没有希望的,让我爸爸给找个工作,赚钱供你上大学,然后结婚。’
‘这些罗二婶跟我说过,我当时兴奋极了!’
‘可是,残酷的现实破灭了我的幻想,爸爸被打成走资派,就是被你们县的造反派揪回来迫害致死的,妈妈也投了河,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报仇!但我一个孤单的弱女子,有什么能力来报这杀父之仇呢?------我只有利用女人特有的武器,我的美色,我的交际手段,投身到保皇派头头的怀抱中,利用他们的力量,挑起争斗,达到我报仇的目的。人家都叫我狐狸精、女魔头、美女蛇,可是我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知道,我这样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断绝通信的缘故。’
‘这些我都能理解。’忽然我心中激起了一股英雄救美的豪气:‘我救你出去!’
‘没有用的!’她婉言谢绝:‘他们能让你进来,说明早已壁垒森严了,不但救不了我,还把你给搭进去。再说即使侥幸逃脱,你的家和我姑妈的家就会遭到灭顶之灾。何况,我的身体已被多少男人玩过,光这几天就被几十个男人强奸过,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今天能见到你,我已是死而无撼了。’
“这一个晚上,我俩促膝而坐、比肩而眠、相拥而泣。回忆着过去甜蜜的生活,畅谈着别后的思念,也预测了最后的结局。
‘天亮后,你赶快回农村家去,不要再来看我,我会死得非常惨的,你看了一定会痛苦的。一个月前,我们抓了他们头头的老婆,也是被众人强奸后剖腹挖心大卸八块处死的。今天他们抓了我,决不会轻饶我的。那天枪毙我时,我还庆幸死得痛快,谁知还是逃脱不掉这悲惨的命运。我想他们可能会把我千刀万剐,会割掉我的乳房,开膛剖肚,挖出我的五脏六腑去喂狗,还会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示众。我已经做好了最严酷的准备。’
‘你放心,我一定千方百计尽量处理好你的后事。’我安慰她。
‘一切顺其天意吧,不必强求。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而为吧!’
‘谢谢你,若有可能把我葬在你的家乡,我只有你和姑妈两个亲人,让我永远留在你们身旁。’
“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兰兰脸上呈现出一片朝霞般的红晕:‘你嫌我身上脏吗?是的,许多男人玩弄过我、强奸过我,但没有一次不是在痛苦、悲哀、仇恨及无奈的心情中度过,你能给我一次真正的幸福和快乐吗?’望着兰兰那哀怨的、渴望的、乞求的眼神,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我紧紧地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身体贴了上去------------。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又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激情的爱!
“清晨,我俩在深情的拥抱和亲吻后,带着无限遗憾和几多惆怅,念念不舍地分别了。
“此时此刻我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哪怕冒点风险也要完成她的遗愿。我找到老狼,试探着对他说:‘兰兰要求枪毙时不要打她的头。’
‘是啊!那么漂亮的一颗脑袋,打烂了,多可惜!’想不到老狼也会怜香惜玉:‘不打头,打那儿?要么学古人来个凌迟碎剐,唉!血肉模糊,那也杀得太难看了,再说咱也没有刘小刀那样的手艺呀!我还是喜欢冰美人!’
‘对!’我见老狼有些松动,赶紧附和道:‘最好找一种既不痛苦,又不破相的杀法。让她漂漂亮亮地死去。’
‘不痛苦就是快乐!不破相只有采用别州刑警苏文武的方法!’老狼若有所思地说,突然一声狂笑,吓了我一大跳:‘哈哈!原来你小子还是个性虐狂。好,听你的,就这么办。’我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但觉得至少我的游说是成功的。
‘还有,能不能把尸体交给我处理?’我进一步试探着说。
‘怎么,你小子还想奸尸?’我正为我的目的可能要失败而绝望时,老狼笑着说道:‘好罢!二百块钱,尸体归你。’我欣喜过望,不假思索地与老狼击掌成交。老狼又赚了一笔。
“没有想到,老狼居然把我也看成了和他一样的淫秽之徒,正是这个误会,使我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可是我到那里去弄这二百块钱呢?我们家一年的收入也没那么多。我只得赶回家去和父母商量,本来不打算告诉罗二婶,怕她伤心,但这个数目实在太大,我们一家实难完成,只得请过罗二婶,罗二婶一听号啕大哭,众人劝止。我们农村迷信,死人一定要妥为安葬,否则就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尸体是绝对要弄回来的。于是我们两家翻箱倒柜,四邻左右及我的哥们弟兄也来帮忙,或捐或借,东拼西凑,总算弄够了二百块钱------。
“最后的一天,阴雨绵绵,老天爷也哭丧着脸。老狼把大家聚在学校的大礼堂里,可笑,几个回合下来,我居然也成了他们的‘ 一丘之貉’,参与了杀人的勾当,而且杀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县中学的礼堂,不过只是一间比普通教室大四、五倍的房子而已,前面有一个不大的、不到一米高的砖砌舞台,下面是一排排破旧的条凳,此时已坐了百十来号人,估计多是这些天老狼买卖的主顾。人到齐了,把门窗紧闭,老狼走到台上,发言道:‘各位革命同志,今天我们大家在这里秘密处决反革命分子罗晓兰,我国古代处决女犯都要骑木驴游街,可惜我们生得太晚,无缘看到。今天这里要重现当年情景,以飨眼福。’说完用手一招,后台推出一辆自行车来,直到台口立住。兰兰就骑在上面,赤身裸体,五花大绑,大臂小臂几乎贴在一齐毕直地反剪在背后,乳房又另用绳子8字形交叉捆绑,使得本来就很丰满的乳房更显得挺拔突出,象两个大气球般在胸前颤动,脸上涂脂抹粉还化了妆,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露出白嫩的脖项。单就这性感的人体艺术,已经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但当人们仔细看清那辆自行车时,又暴发出强烈地骚动。
“原来这辆自行车去掉了鞍座,只剩下一根光光的圆棍,插在兰兰的阴道里。飞轮和后轮子焊死在一齐,只要后轮转动,链条就带动脚蹬旋转,兰兰的双脚就绑在脚蹬上,也就跟着上下踏动。当大家了解了自行车的结构后,不禁哄然大哗,纷纷议论道:‘什么木驴,分明是铁驴!’‘这娘门挨铁鸡巴操,真过瘾。’当然礼堂中的所有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有那不屑参与漠不关心的无动于衷者,也有看不惯这种恶作剧而摇头叹息者,也有象我这样表情愤怒又无可奈何者,但终究是少数,左右不了大局。
“待把自行车支架支稳固后,有人开始转动后轮,兰兰的双脚也跟着蹬踏起来,两半个臀肉就左上右下、左下右上地扭动,阴道内壁自然和铁棍摩擦。因为身体的重量全部靠两个脚蹬支撑,为了减轻铁棍对阴道的刺激和伤害,只有双脚使劲踩着脚蹬把身体抬高,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挺胸抬头、左摇右晃的模特步伐。随着车轮的愈转愈快,兰兰蹬踏的动作也逐渐加快,身上的肌肉也愈来愈紧张,胸脯愈挺愈高形成了背弓,硕大的双乳挂在胸前不规则地颤动,脸上的表情也愈来愈痛苦,一会儿就脸色潮红、汗如雨下、双眉紧锁、鼻翼扇动、喘息粗促,原本圆圆的小嘴也裂成了一道长长地缝隙,露出两排咬得紧紧的皓齿。十几分钟后,大家终于看到了,沿着铁棍从阴道中流下了大量的淫液,这才在一阵嘲笑和漫骂声中结束了战斗。
“众人将她从自行车上卸下来,在舞台中央的房梁上垂下一条绳子,栓住她的手腕,抽紧绳子,把她反剪在背后的双臂高高抬起,自然地弯下了腰,又用细线拢住盘在脑后的发髻,再和后面的绳子连在一起,用力一收,低垂在胸前的头被强制地抬了起来望着前方。老狼又走向台前,大声说道:‘现在是自由玩耍时间,摸一下一块钱;嘬一口五块钱;抱一抱十块钱;操一遍五十元,快上啊!’‘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