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閘的洩壓聲逐漸變小，伴隨著對空氣品質、含菌量等各種檢驗程序一一跑完，終於閘門上方的顯示燈由紅跳為綠色。

閘門開啟時，首先出現的是手持磁軌動能槍的武裝機器人。並不費心裝上擬人型的面皮而保持著陶瓷鋼骨架的外形，僅僅在外頭套上了一件貿易商團的深藍色制服，毫無獻媚之意地用缺乏感情的語調開口了。

拜斯知道，它沒將槍口朝向自己純粹是因為標準程序上要求他們得禮遇顧客，但只要自己態度曖昧不明或著表現敵意，武裝機器人就會以超乎人類最短反應時效的速度把秒速以公里計的鉛球把自己打成蜂窩。它們可不是符合機器人三原則的那種親切小玩具。

「不好意思，請讓我們核對您的身份。」

「拜斯．亨謝爾，索利都斯公民，行商聯合會成員。」拜斯舉起手臂，啟動生物認證程序後，解除了個人端末的電子鎖並對機器人進行無線傳輸。

在數秒鐘的雷射通訊後，機器人便完全瞭解了拜斯．亨謝爾的身份，與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拜斯．亨謝爾是註冊商船「漂泊的荷蘭人」號的船長。說是船長，其實也就只是整艘船上唯一的船員…畢竟不管智慧型機器人再如何發達，法律上也不會承認機器人的人權，乃至於其作為法人的行為負責能力。

要是貨船撞上了太空港，這種事故總要找到能為此負責、賠償及被判刑的對象，把責任推到機器人身上似乎不是一個能被所有人接受的作法。

某種意義上，拜斯正是為了船公司在出事時可以推卸責任而任用的掛名船長。他所要做的工作其實就只有設定跳躍導航點，以及裝卸貨和出入海關時接受檢查而已。

「那麼亨謝爾船長這次是希望採購什麼東西呢？」

「之前應該有先用超空間通訊發來訂單才對，這是我的下單序號。」

「啊，是的，這就幫您查詢…已經準備好出貨了。」

「那麼能讓我驗貨嗎？」

「當然可以。請跟我來。」

跟隨著機器人的腳步，拜斯通過了接駁艙，踏上了一條輸送帶，往太空站內部深處前進。

停泊著上百艘星際貨船的這個軌道太空站裡，儲放著數以萬計的巨量貨櫃。這些被貿易商團規格化的標準貨櫃都有獨立的氣密、保溫、加壓與密封設備，事實上每一具貨櫃都像是一艘小型的太空船，只是差在它們沒有超空間跳躍的能力而已。

每一個貨櫃都依照買家的需求進行了最適化調整，用來將貨物以最佳的狀態送到指定的收貨地點去。

來到又一道閘門前，機器人轉過身來提醒道：「雖然您也應該知道了但還是話先說前頭…由於亨謝爾船長您採購的貨物包括生鮮類、醫療用品類，這些貨物一般不建議直接打開驗明。」

「我瞭解，但行商聯合會要求的程序如此。」

「您能瞭解一切風險的話，我們就會為您進行啟封的程序。」

閘門開啟後，機器人領著拜斯來到一個密室內。密室被透明的強化玻璃牆一分為二，而一條三角柱狀的貨櫃被輸送帶運進了玻璃牆對面。

「亨謝爾先生，請驗貨。」

機器人提醒道，拜斯也點了點頭，走到操縱面板前，兩個立體投影出的手套形光點出現在室內，他將手伸進去後，兩條機械手臂便從玻璃牆對面彈出。

隨拜斯的手勢跟著作出動作的機械手臂，來到了三角貨櫃艙上，並按下了開啟的按鍵。

一具美得令人驚豔的美少女出現在貨櫃艙中，或著更確切一點地說，一具無頭美肉。少女脖頸以上的部份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整齊的切斷面和聯結著幾條管子的生命維持設備。她的頭顱應該與許多其他女孩的頭顱一起裝在專用的輸送貨櫃裡，透過一對多的生命維持設備串聯起來。

潔白冰晶的肌膚在白色燈光的照明下顯出如同絲綢一般光滑、柔嫩且反射著光芒的獨特觸感，代替著拜斯的手，機械手臂伸向無頭女體的胸前，輕輕揉了揉那對堅挺但又尚未完全熟成的嬌小乳房。

搾看之下應該是只有十五、六歲程度…也許更小，總之不是在這個年紀就會自然耗盡陽壽的身子。

拜斯點了點頭，這便是他此行目的。

「好的，這樣就可以了。」

「那麼要開始裝貨嗎？」

「就麻煩你了。」

機器人隨即啟動了程序，伴隨著這簡單的動作，搭載了數十萬具這種微型貨櫃的集裝箱便從軌道站裡被切離，並安裝在拜斯的貨船外側。

由於大約兩千年前人類剛從地球走向宇宙時，就曾發生過關於生化科技與基因工程是否可用於人體上的激烈爭論…其結果是由主張人類至高無上，乃至於天賦人權，不得將人體加以改造也不得使用複製技術生產器官、人體備件的道德主義者獲得了勝利。

在那之後千年，地球法系也伴隨著人類的殖民船團腳步踏遍了宇宙，銀河聯邦大抵上也沿用了這套歌頌著自由、平等、博愛、民主、人權等囉嗦空泛主張的地球法系。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事實上，不論就醫療用、賞玩用或著奢侈品用，對人體的需求一向有其市場需求，有需求就會有人去做這殺頭生意。

拜斯已經不曉得自己這個軀殼是第幾代，途中也換過男性、女性乃至於中性，態度也從一開始迫不及待地想體驗一下當個異性的樂趣，變成了見怪不怪的習以為常，畢竟自從他有意識以來已經過了近四百年的歲月，他對早年自己的出生跟成長的記憶力也越益模糊。

脆弱的人體在充滿幅射、有害氣體、過高過低重力、過加速的宇宙空間基本上是不可能完享天壽的。但有白血病的話，抽出腦部意識換一具新身體就好了。得了骨質疏鬆症的話，也是換一具身體就好了。換身體其實就跟換衣服沒什麼兩樣，這已經是星際航行的常識。

至於要如何在法律的限度內滿足這種無止盡的需求，事實上，只要稍微改變一下何謂人類的定義就好了。

就像是…拜斯正在驗貨的這具少女美肉。

儘管被切除了頭顱，但還在靠機械幫浦維持著血液循環與心跳的這位少女，原本在這顆星球上的身份是路凱尼昂王國的公主，王國四大豪門之一的法利塞家成員，王位原本的第一繼承人，甚至原本還有著「克萊榭．法利塞．萊．路凱尼昂」這樣體面的姓名。

但她在被裝入貨櫃進入軌道太空站時，其身份就成為了編號27075133FR的存在，事實上不論她原本的出身血統多麼高貴，從銀河聯邦的法律觀點來說，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所謂的人權可言。

因為路凱尼昂王國就與許多存在於克卜勒452b行星上的國家一樣───它們從一開始就是貿易商團旗下的子公司「幻想曲生物科技企業」所建立的放育型牧場。

克卜勒452b行星地表上的居民們，在最初的一無所知狀態下被投放進星球上放養時，其基因序列便被刻意進行了改造，與人類有些許不同的這些生物便成為了法律上認定的「畜產品」，儘管克萊榭公主…現在的名字叫27075133FR的這句肉體在拜斯看來，和一般的人類並無什麼不同。以現在是男性的感覺是足以激起他的性慾，以曾經是女性的感覺來說也是我見猶憐的可愛模樣。

究竟是誰購買了27075133FR，購買了之後是要用作賞玩、食用還是更換自己的衰老肉體…？他聽說過某些女星會私下購買幻想曲生技的美肉用於更換生體零件和植皮，遍佈在行星表面上的奈米機械，也將這些美肉從出生到被送進屠宰流水線的每一分一秒用立體成像技術拍攝下來。

但身為一介運輸業者的他，也瞭解就算追根究柢也不會改變些什麼，不論是拜斯．亨謝爾，或著是克萊榭．法利塞．萊．路凱尼昂───他們都只是廣大宇宙中的一介過客。他與她的人生在這短暫的交匯點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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