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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腹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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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陣)

五月十五日午時左右,武田軍作戰動員的命令傳到了小山城。

作為武田家臣之一的父親小倉義毅馬上下令召集武士與足輕。

儘速前赴勝賴主君主力部隊所在地參戰。

由於對方是信長,雙方都不敢輕敵,大有放手一搏以決定天下霸主誰屬的氣勢。同一時間,我們位處近於最前線的小山城也作起萬一戰果未如理想可能要籠城的準備。

武士們要集中力量準備出征,後勤的事就由以我為首的家眷負責。

「矢倉中堆存的箭矢彈藥足夠嗎?」我向負責的田宮問。

「南(Minami)小姐放心,絕對可以應付。」田宮向我回報。

「米糧如何?」

「以一人每天六合計,應足四個月之用。」

我點點頭。

四個月應該可以了。

如果一被圍。

主公有四個月時間派出解圍援軍就成了。

當然,除了米糧其他要準備的東西也不可少:鹽,味噌,柴枝,食水等。

幸而小山城中不乏水井,無被敵人斷水之虞。

作為三萬石的家臣,父親有責任提供不少的兵力協助主公,當中包括騎馬武士三十五騎,弓組足輕二十,鐵砲足輕八十,槍組七十人,另外小頭,手替,旗差,馬印持,甲冑,長柄奉行等總數不下六,七百人。

而留在城中的則有鐵砲二十人,弓者十人,槍紅三十人。

除此之外,就是持薙刀守城的女子了。

追隨父親出陣的還有女武者春美(Hiromi)。

她是母上亡故後一直陪伴父親的人,當然,這包括侍寢。

「父親大人就拜託你照顧了。」我向身穿腹卷的春美深深鞠躬。

「放心吧。我會以生命守護著城主的。」

我聽了這句話覺得隱隱有點不祥。

春美是在陣幕中負責守衛在父親左右身的。

一般來說危險不太大。

何以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是,這不是提出疑問的時候,大軍出征在即,不吉利的事是絕不可以說的。

我向她再行禮致謝,就看著她步出了庭院加入出陣的行列。

出陣前的三獻式要用的酒餚早己由長柄組準備好。

酒餚是有規定的:出陣時,漆盆上放的是勝栗,昆布,打鮑(鮑魚片)各三,另外是三層的土器盃以及一雙漆箸,一共是五大類。

這是取三或五吉利之意。

當戰勝歸來,食物就會改成五之數。

三獻之後,父親應由加方上馬領先出中門。

可是今天他的坐騎卻現出極度不安,父親一連三次都沒法跨上馬鞍,最後不得已竟從左方跨上去了。

大家看了都有點不舒服。

父親倒若無其事,把手一招就引領大軍出發了。

春美緊隨其後。

再後的就是馬印,槍奉行,鐵砲組等……

「我們靜候父親凱旋歸來。」我和兩位妹妹桂(Hai)和鈴(Suzi)雙手伏地送了父親出了大手門。


(二)(敗訊)

「軍報!」背著蜈蚣旗負責傳達消息的傳令兵飛馬入城。

那是五月二十一日傍晚的事。

「戰況如何?」我以代城主的身份向全身汗水的人問。

「很遺憾,武田軍在長篠失敗了。武田騎兵都倒在敵方三千鐵砲火網下,大將傷亡慘重。山縣昌景大人,土屋昌次大人,馬場大人,仁科大人都已戰死……」

「父親怎樣?」我急問。

「城主中了鐵砲,受了傷。春美小姐在掩護城主撤退時,犧牲了……」報訊的人此刻已泣不成聲。

兩位妹妹也驚呆了。

我盡力使抖震的雙手定下來。

「不可以亂!絕對不可以亂!」我對自已說。

「城主是否已在回城途?」

「是,正在路上。」

「我明白了。」

我對他說:「你先下去休息。」

那人行了禮,退下去了。

「籠城!籠城!」這兩個字在我心中纏繞著。

「桂,馬上安排關閉所有門戶。你,鈴和可以持武具的女子都穿上腹卷。」

「是,姐上。」

「你們有戰死的覺悟。」

桂緊咬下唇,點點頭。

這就是武家女子的宿命吧。

武田軍新敗,這小山城是很難支撐太久的。

一旦圍城,我們就只有降伏或誓死抵抗兩個選擇,而我深知父親是絕不會背叛武田家的。

「如果城守不住,我會像男子般切腹……」我在心中已有了覺悟。

父親仍在途上,他的馬也倦極了吧……

我馬上派人牽了馬前往接父親回城,

後來,我們才得知武田軍比我們想像敗得更慘。

出陣的一萬五千常勝軍,只有不及三千人回來。

而信玄公多年招集的名將已死傷大半。

從逃回來的敗軍口中,我們得知織田軍以三千鐵砲擊潰了所向無敵的武田騎兵。父親就是在看到武田騎兵覆滅的悲慘景像而奮起出擊的。

結果是在衝到對方防馬柵前時胸部中彈墜馬,春美把自己的坐騎載父親回本陣,她自己則率殘兵繼續作戰,最後被敵方武士砍倒並取了首級,和她一起戰死被敵人割下首級的還有武田家的瞳小姐……

父親帶出去的有七百多人,回來的只有一百二十八人。


(三)(籠城)


小山城佔地不大,是屬於平城類型的,只有一條護城的水崛藉以防守。

平城的好處是便於建設城下町,不利是幾乎無險可守。

但信玄公一向不太注重以城廓守土,他曾說:「以人為城」。

每次戰爭,武田軍大多是主動出擊,如此,戰爭中的破壞就不會落在武田境內。信玄公一生征戰無數,和上越的上杉景虎就多次對陣,在川中島的一戰更是名垂史冊。

可是信玄公歿了,武田家大部份重臣在今次也戰歿了。

時代已悄悄改變:武田騎兵雖銳,可是在把集中大量鐵砲的織田軍前,一戰即潰。我們是首先見證這改變的人,可是,我相信我們也活不了多久。

織田軍一定會乘勝追擊,而小山城將首當其衝。

身為武者,就不能貪生怕死。

我們守著小山城久一些,勝賴主公就可以多一些時間重整部隊。

雖然,經此一役,武田家恐怕最後亦難逃覆滅的命運……

我望向三層高的天守閣,簷頭盡處是像正要展翅飛翔的破風……

「飛吧!信長的兵很快就會圍城啊……」我喃喃自語。

當然,即使有翅膀,我也不會振翅高飛逃離。

「和城共存亡!」

決心下定了。

「信長,來吧!」


(四)(守城)

信長的兵在兩天後來到了。

他們把小山城圍得木桶一般。

小山城雖然不大,但城牆堅厚,防禦工事也做得很徹底。

尤其是大手門那裡的櫓門,備有很多的射擊口及落石口,二樓是橫跨兩側可牆的渡櫓,可以供鐵砲兵從三方射擊。

太鼓門就在大手門右方不遠處,槍大將伊籐就在那兒指揮守城,而我和妹妹們則負責防守水之二門。

另外的搦手門,亦即是城的後門,也派人嚴密防備了。

至於東北角亦稱鬼門的不開門以及兩道隱門都給自己封死了。

這些原本是可以提供我軍突襲出擊用的,但現在眾寡懸殊,出擊,已是不可能的了。

我們也知道城最後也守不住的。

我們只是用全力拒守,好讓主公後方多些時間穩定下來重整旗鼓。

在我們小山城附近的數個城也是面對同一景況吧……

「敵人來了!」站在屏上瞭望台的斥侯大聲喝道。

果然……

手持楯物的敵方足輕正向大手門外的崛推進。

後面是他們的弓隊和鐵砲組……

為了不被敵人利用作掩護又或被燃點起的箭引起火災殃及城池,我早下令把城下町所有房屋預先付之一炬。

町人當然是怨怒,可是一旦城破,玉石俱焚,他們也不會倖存的。

現在這樣,他們都逃到較遠的城,反而可能救了他們的性命。

隆隆的太鼓夾雜著法螺號聲響起……

我們的鐵砲開始射擊了,敵方已有人倒下。

敵方也以鐵砲還擊,不過我方有城牆掩護,損失比對方少。

即使這樣,也有人會中彈的。

身穿腹卷的侍女阿紫(Mursaki)就是在瞭望所被一彈擊中左胸倒下的。

本來,她是不應走到這樣前沿的位置的,可是她心儀的土佐就在那兒,她決心在與情人並肩作戰向我要求讓她冒險,我想到最後結果也是一樣就准許了,結果她就在敵人第一波攻擊中陣亡。

發了狂的土佐站出掩體後射擊,不久也被射殺了。

一雙情侶雙雙倒在一起。

「放箭!」我下令。

箭矢的射程比鐵砲更遠。

而且一個弓手可以連續發箭,反而鐵砲手需要把彈藥裝填。

但訓練出一個好弓手需要的時間比教一個足輕射擊長得多了。

於是,戰場上弓和鐵砲的比重越來越小。

但弓也有好處。

鐵砲價值不菲,不是每一個城主都可以負擔得來的。

我們有鐵砲,可是織田軍的比我們多得多了。

我引弓瞄準,嗖的一聲,就把一個織田軍的持旗足輕射下了水崛。

燕尾矢不斷發出咻咻的聲響。

倒下的敵人越來越多了,幾乎填滿了一段壕崛。

可是敵人卻是源源不絕,而且火力不斷增強。

砰!砰!砰!

大手門傳來我方士卒中彈的慘呼聲。

隨著我方傷亡增加,還擊力就減弱了。

敵人用來撞門的檑木就上來了。

「把石塊從落石口擲下去!」我聽到伊籐下令。

「唷!」

「嘩!」

進攻的人血肉模糊。

可是,又有另一些人補上……

我不斷放箭,已數不清射出了多少了。

敵人一個一個倒下,我的侍女也有中箭而發出慘呼的……

阿柒被兩顆丸彈射穿左右乳房……

「啊……」她掩著雙胸跪下。

「介錯,小姐,給阿柒介錯吧……」她央求。

我拔出了短劍,向她頸部剌了下去。

這時,大手門被攻破了!

本來,如果我們以原有兵力,一定可以守得著的。

可是父親帶出去的人大部份已戰死,餘下的捉襟見肘。

敵人以梯子攀爬上石垣時,我們已沒有足夠的射擊力把他們都打下來。

伊籐也中彈了,他果敢的在渡櫓切腹。

已經沒有人可以作為他的介錯人,結果是他的頭被敵方足輕斬下了!

敵人把大手門的楠木門拉開,隨後的蜂湧而入。

當然,他們不是如此容易就可以得手。

大手門後是彎彎曲曲的迂迴小徑,而我方的鐵砲手可以在左右方高居臨下向他們射擊。

他們要攻到城的核心天守閣可仍要付出大代價。

戰事一直膠著到晚上仍是槍聲不斷。

桂也受了傷,幸而只有左臂,不會致命。

「敵人從右攀上來了!」妹妹鈴大叫。

忍者!

他們是以黑夜作掩護用飛梯登上櫻門的城堞吧!

「隨我來!」我撿起了薙刀率眾人衝了過去。

果然是忍者!

一共十二人,八男四女。

「殺了他們!」

我們持的是薙刀,有較大優勢。

我很快就斬殺了兩名男的和一名女的。

鈴也把一名女忍者迫向灰牆,然後拔出短刀插向她被拉扯開的魚網紋貼身衣之下的胸脯。

那女忍者一聲悶哼就飛墮下去了。

另一名女忍者持刀向我襲來,我把薙刀一個半月形斬下,她的忍者衣前襟被割開,露出了美麗的乳房,我迴刀斬下她的人頭。

在我背後傳來另一名侍女被敵人斬殺的哀號……

我回身,把最後一名女忍者乳房貫穿。

一番苦戰後,我們終於把所有忍者殲滅。

我方也有八名侍女被殺死了。

水之二門也被攻陷了……

矢倉在燃燒……

「小姐……」餘下的侍女望向我。

「桂,鈴,退到天守閣!其他人盡量拖延,給我們時間……」

「是。」

當然她們都知道我們退上天守閣的目的是什麼……


(五)(落城)


天守閣也燒起來了。

帶著火焰的箭「奪,奪」的插到牆上。

我和兩名妹妹衝上了第二層,迎面而來的是父親的近侍小和田勝男。

他手中的太刀滴著血……

「父上……」

他點點頭。

「主公已切腹,我替他介錯。現在我也要回到他身旁切腹了。」說完就再攀上天守閣頂層去。

「姐上,看!」站在射擊窗旁的鈴突然叫道。

我走上前沿她指的方向一望,赫然見到敵方一名騎馬武士把他的長槍高舉……

上面是春美的首級!

即使有點遠,我仍可看到她美麗的臉是如此安祥……

「桂,鈴,我們自刃吧!」

「是。姐姐。」

「好妹妹!不愧是小倉家的女兒。」

「我們自害嗎?」鈴問。

「我決定隨父上切腹。」我說。

「我也是……請讓我先行一步……」桂也決定了。

我明白她,她的手臀受了傷,一定很痛苦。

「有人可以為我們介錯嗎?」我大叫。

「在下願意……」

是近兵衛。

「嗯,麻煩你了。」我向他致謝。

「讓我們卸甲吧。」

鈴和我都自行把身上的腹卷剝下,接著是羽織,以及白色的內衣。

由於桂受了槍傷,就只好讓近兵衛幫助她卸甲了。

我們全身赤裸並排跪在神龕前,把雙腿用白布紮緊。

近兵衛為我們準備了盆子,還有裝了清水作洗刀之用的木桶。

「我先走了。」桂撿起了脅差,以米紙包著刀刃,果斷的拆刀插入左腰。

「啊……」她發出了哀號時抱歉地望向我。

「桂,不要緊的。喊出來沒有關係。」

她點點頭,咬緊下唇,把刀向右腰劃去……

血線在她雪白的腹部浮現……

「待……我腸子……流出……才……斬……首……」

近兵衛抽出了劍,高高舉起。

終於……

一刀斬下!

桂的身體向側倒下了,血腸不斷滑出……

雖然不是太正宗的姿勢,也不容易了。

一般來說,我們女子是不會以切腹來結束生命的。

近兵衛把桂的首級放在她前面的木盆子上。

拖著長髮的桂太美了。

「桂,姐姐不會輸給你的。」我向妹妹的首級說。

「鈴,看看我如何切腹,然後照著做吧。」

「是姐上,鈴會勇敢地去死的。」

我微微一笑,先撫摸自己的乳房,然後以手指探向左腰入刀的位置,再撿起了脅差,猛然插入!

「嗯……」全身像被火燒著了一樣……

「這就是死!多好啊……」我把刀向右劃去時想。

「敵人會把我們三人連同春美的首級示眾吧……」

刀已到了右方……。

我仍不願停下,再以反方向劃去,到了肚臍上方就再補上垂直的一刀……

「啊,南小姐,你這是十字切啊!」介錯人近兵衛讚賞道。

「嗯……鈴……你……不用……只要一字切……就成了……」

「不!我會和姐姐一樣勇敢的十字切腹!」

「啊……近兵衛,動手吧。」

近兵衛一聲:「御免」把刀斬下。

就在刀砍下我的頭前一疙那,我說:「謝謝你……」

之後……是永恆的黑暗……


(後記)

南被斬首後,近兵衛也把她的首級放在另一木盆子上,然後,鈴也以十字切剖腹了。

三人死後,近兵衛亦旁切腹。

沒有人給他介錯。

南等的首級和春美的一同被放在示首架上示眾。

小山城抵抗了不足一天就陷落了,但比起其他不戰而降的城,小倉家是壯烈的。他們也給武田勝賴多了些殘喘的時間。

雖然最後武田家仍逃不了被滅的厄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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