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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箭手
(The Woman Archer)
作者:瞳
(這只是故事,沒有歷史背景)
(「女神箭手」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敵人馬隊踢起的塵頭已漸漸迫近。
立馬在官軍於濮陽城外列陣中的韓允珠不由感覺到手心已被汗水濕透。
她當然不是怕死的人,但這始終是生關死劫,就完全沒有一點畏懼之心是自欺欺人。
其實,韓允珠也不是那麼怕死。
自幼隨父親習武的她早有戰死沙場的覺悟。
畢竟這是亂世,身為將門之後的她遲早都得往刀光劍影裡闖。
今天在陣中的女子也不單是她一人,除了她之外,還和她一起長大的好友薛茵,還有一向沒給她有好面色的藍綾。
亂世中容不下嬌滴滴三步不出閨門養尊處優的淑女。
一旦城破往往是玉石俱焚,而像她這樣的美麗女子更可能逃不過被污辱的命運。
一直埋藏在韓允珠內心深處的恐懼源於她在童年時的一次可怕經驗,在那次的圍城戰中,她身為守關大將的父親把城池力保不失,可是父親的一名愛妾在城樓揮動雙劍與從雲梯攀上來敵人交鋒中被劈中了一刀。
本來在戰鬥中被斬殺是司空見慣的事,可是這名原來長得相當美麗的小妾死狀卻是奇慘,是被人一刀斜斜從天靈蓋劈下把那美麗的臉龐一分為二,紅紅白白的腦漿和鮮血自裂口噴出在城垛間灑了一大片。
韓允珠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女子在倒下時只剩下半張臉的淒厲和恐怖。
至於之後的被剝至全裸及斬下半邊首級倒不算得什麼了。
從那一次開始,韓允珠就不斷祈求萬一戰死,沒有全屍也不要毀了她的容貌。
而她那容貌亦確是標緻的:瓜子臉龐配上了細緻的五官,一雙秋瞳更是水靈靈的,再加上蔓妙的身段和光可鑑人的青絲,難怪很多人都說她足以「一笑傾城」。
「傾城」在這時卻是說不得的。
不過,即使不說出來,這城池恐怕也守不了多久。
守軍不足八千,而且都不算什麼精銳。
最精壯的男子都早被朝廷徵調了。
餘下的都是戰鬥力不怎麼的地方鄉勇,這也是所有略懂弓馬之道的女子也要披甲上陣的原因。
韓家世代為將,父親韓峰年屇七十仍能舞動大刀虎虎生風。
允珠是他十六年前老來得女,一向視為掌上明珠,而她也是將門虎女,嬌美之餘武藝不在男子之下。
這次也不是她的初陣,更不是第一次接近死亡,在幾次險死還生的戰陣中,她以為自已絕無生理,要把她斬殺的敵人卻都被一支不明來歷的流矢畢命。
也許幸運之神一直在眷顧她……
面對這八千孤軍的是八萬以上的叛軍。
叛軍統帥魏士奇之名足以讓小兒不敢夜啼。
他一向的作風就是:不降者,城破,盡屠之!
而韓峰是絕不會降的。
除了他一門忠烈的背景外,在京城中作為人質的妻子和長子都不容許他有降敵之想。
城在人在,城亡俱亡。
本來韓峰亦希望把女兒送到較安全的京城的。
可是一來允珠誓要與父親並肩作戰堅決不走,二來是因為安州和萊州都不戰而降賊,叛軍來得太快,要走也走不了。
當然,安州和萊州守將在京城的家人付出了代價:滿門抄斬!
本來,這城池高牆深壕,據城而守的勝算可能會大一些。
但守城有一先決條件:糧足。
濮陽城處於四戰之地,平時積糧備戰不敢怠慢;但在半月前,朝廷以討伐軍兵糧不足為由徵用了附近所有城鎮絕大部份的貯備。
現在,濮陽城糧食不足十天之用。
外無援軍,內缺糧草,韓峰不得不孤注一擇把大部份兵馬列陣城前,準備在敵人前行部隊陣腳未穩前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折了他的銳氣。
如果幸運的話,甚至可以奪得對方一部份輜重以濟城中之乏。
「允珠,一會緊隨著我。」韓峰向身旁的女兒道。
「明白。」身穿赤紅箭衣上罩黃金魚鱗胸甲的韓允珠欠身回應了父親。
韓峰再向她望去,心想:「她長得多麼像她母親啊!這樣美麗的女子若不幸落入敵人手中,後果…」
韓允珠像已看透父親的心意:「父親大人請放心。允珠絕不會有辱門風的。父親不要為女兒繫念。」
韓峰點點頭。
這時也管不得太多了。
父女同時上陣是迫不得已。
若非如此,如何能服眾。
何況,陣中女將也不只是他女兒一人。
別人都不惜命,身為主將也不敢對女兒過於保護了。
何況,女兒的箭術也許可派上用場。
「報!」一名探馬軍把坐騎鞭策到主將前方數步處勒定。
「怎麼樣?」白髮在戰盔旁迎風飄揚的老將軍厲聲問。
「是叛軍先遣,馬軍三千,步卒二萬,帥旗上有一個「史」字,輜重車在後方不遠處。」
「嗯,是史萬年吧,這人不好應付…」老將軍沉思了一會。
暗忖賊兵主力可能仍遠遠在後方吧。
若非如此,先遣隊根本不需要帶上輜重。
「準備突擊!前進!」
由兩千人組成的馬隊開始緩步向前。
這時離敵人尚有一段距離,不必全速挺進,否則尚未交鋒戰馬都倦了就會吃大虧的。
「允珠,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一會兒,就看你的了。」
「是。」
韓允珠的箭術是全軍皆知的,百步穿楊,每發必中。
這時,她也把箭囊中的鷹矢取出並扣有弓弦上。
弓箭是她最擅長的武器,除此之外,她的馬鞍旁也掛了她的日月雙刀。
終於看到敵人了!
黑壓壓的一大片。
「父親,賊人似乎未有應戰準備…」
韓峰也看見了,也許是他根本沒想到我軍會出城迎戰吧。
這更好。
「下令衝鋒!」
當下韓峰把手中巨斧一揮,兩千騎兵就如潮水般湧向敵陣。
敵人大亂中倉皇調整隊形。
長槍兵在最前方排成了三列,之後是弓箭手。
箭雨破空而來。
「小心!」
「嗚呀!」
兩千馬兵中不少人在慘呼中落馬。
薛茵是其中之一!
她是右胸中箭的,發出「唷」的一聲就往後一仰翻身落馬。
後上的馬匹閃避不及一蹄踏在她的小腹上…
可憐她還未及和敵人交手就香消玉殞,橫屍陣上。
允珠看到了。
但這時已不是為童年好友悲傷的時候。
二百步!
她在鞍上把弓拉滿。
一百五十步!
她的眼睛互尋找最適合的目標。
一百步!
「著!」
撥弦聲甫響起,賊兵中一名將領已從鞍上滾了下來,前額正中插著一支鷹矢。
「射得好!」在她前方不遠的父親讚賞道。
這時,在韓允珠右方三十步外的藍綾也放箭了。
「嗖」的一聲,又一名敵將被射殺。
藍綾得手後,向允珠展示了她帶挑釁性的冷笑。
允珠沒有心情和她計較。
剛才一箭是為陣亡好友而發的。
現在,她又取出了一根鷹羽。
「著!」
敵陣中一名持旗的軍官應聲落馬,那繡有「史」字的大旗也連同他一起倒下。
史萬年應就在附近…
韓允珠又搭上一箭,靈黠的眼不斷搜尋著。
這時卻聽到父親向她發出的命令。
「允珠,隨我來!」
允珠把雙腿一夾,胯下戰駒隨著女主人心意向左方急轉。
她看見了。
父親是看中了那些載有糧食的輜重車子。
她當然明白:即使這仗勝了,甚至殺了對方先鋒史萬年,濮陽城仍是危在旦夕的。
沒有糧,城絕不能久守。
如果奪得輜重,成功守城就添了幾分把握…
守在輜重附近的賊兵不多…
允珠正在奇怪…
突然她明白了!
是陷阱!
賊人早知他們會來劫糧!
「父親!快退!」允珠大叫。
可是已來不及了。
弩箭如蝗!
韓峰的大斧拍走了三支直射他心窩的強弩,可是左臂仍中了一著。
更要命的,是他的戰馬一聲哀鳴後倒下了,而且把老將軍的一隻右腿壓著令他動彈不得。
「!」韓允珠救父心切,縱馬向前,連撥手中弓弦,把四名正欲上前斬殺父親的敵人射倒。
「允珠,快逃,不要理我!」韓峰也知自己不易脫身。
作女兒的又焉能丟下父親,再射倒了三人,然後在父親旁下了馬。
敵人哪肯放過這立大功的機會?立時蜂湧上前。
允珠箭無虛發,一時間,敵人懾於她的箭術都不敢再向前。
允珠乘機把父親已死去的坐騎弄開,把父親的腿拉了出來。
「上我的馬!」允珠扶父親上了自己的愛駒。
「允珠,快上來!」
允珠卻搖搖頭,她知道如果兩人共乘一馬,是絕不可能突圍返回城中的。
「父親保重。」允珠從坐騎左側拔出了她的日月刀狠狠向馬的臀部一拍,那馬長嘶一聲前方雙蹄掀起,然後就發足向濮陽地方向狂奔。
「允珠!」父親淒厲的叫聲越來越遠了。
敵人又上來了,這些卻是持長盾的。
允珠也不管,拉滿弓就射!
鷹矢在盾與盾之間射了進去,接著傳來一聲慘叫。
敵人大駭,急退。
可是這時箭囊中只餘下一支箭了。
允珠再打量如何好好利用這最後一支箭。
「如能殺他一名悍將就好!」
這箭用完後,她就只能以日月雙刀應戰了。
她的刀法不弱,但要在千軍萬馬上殺出血路,是絕不可能的。
要自刎嗎?
總比被敵人污辱後才殺死好吧…
在她內心更恐懼的還有一件事…
那小妾被劈面而死的影像又一次襲向心頭…
馬聲!
她急回身,卻見一人正飛馬而來。
「快上馬!」
是藍綾!她絕想不到這時捨命來救的竟是一向與她沒好言語的藍綾。
「不!你走吧!不能連累你!」韓允珠雖然感動,可是她發現藍綾的馬本身已負了傷。
如果載上了她,藍綾也逃不了。
「我不能看著你死!」
允珠不解,搖頭。
藍綾卻一聲不發,從馬鞍上跳了下來。
馬跑了。
「你…」
藍綾一笑,把背後的箭囊卸了下來,將一半的箭交到允珠的手。
「為什麼?」允珠問。
「沒為什麼!就是不讓你一個人死!」
藍綾說完,拉弓放箭。
不遠處傳出敵人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巨響。
「藍綾…」允珠淚水已奪眶而出,她終於明白是誰一直在暗中守護自己了。
藍綾卻好像對迫近的死亡一點也不著意。
「不要浪費這些箭,要把它們射光了!我們比賽看誰射殺得更多的!」
允珠搭上了箭,瞄向百步以外的一個賊將。
「嗖!」的一聲,直貫咽喉。
「呵呵,不錯啊,看我的!」藍綾引弓一撥,又一名賊將殞命。
於是兩人就你一箭,我一箭的,把膽敢走進射程的都射倒了。
可是,兩人都只剩下一根箭了。
「只可惜史萬年不在。聽說他也是個神射手。」藍綾道。
允珠正想回答,卻發覺一名敵將正朝藍綾背後飛馬而來,他的弓正扯得滿滿的!
「藍綾,小心!」
藍綾急回身,卻已遲了!
「啊!」左胸被鷹羽矢射穿。
藍綾雙手一攤弓和箭都被拋得遠遠的,身體向後拗去,被胸甲包裹的乳房挺得高高的,在左邊乳房之上的箭翎像一振翅欲飛的小鳥。
「藍綾!」允珠哀號中看著藍綾的身體往後倒下去。
憤怒!
她抓緊了弓,搭上了箭。
那人也在他的弓弦扣上了箭。
「他就是史萬年吧!」允珠想。
這是箭手對箭手的較量,她有把握一箭穿心…
「啊!」她卻在這時發出慘叫。
後心被兩枚弩箭射中了。
她盡力抓緊弓,她要以最後的生命力射出這一箭…
「為了藍綾!」
箭離弦!
對方的也是。
「遺憾啊…!」在對方的箭射進她胸脯的同時,她已知道自己的箭沒有把對方置諸死地。
她是射中了,可是由於她在發箭前後心受了重創,她射出去的箭失去了應有的貫穿力…
她只把他的左眼射瞎了。
史萬年的箭射中了,他一向是一箭穿心的,賊兵相信這次也不會有例外。
雖然這女箭手還沒有倒下,可是肯定已沒戲了。
可是這次史萬年也失準了,他射偏;他發箭前沒有受傷,卻因為看到她先前的神射突然心怯了,發箭時腦海中閃過萬一被射中的恐懼,於是就稍射偏了沒有直插心房。
他們看到這女箭手身體在微微搖晃…
她仍沒有死!
史萬年在劇痛中伏在鞍上,大叫:「我要她的頭!」
她手中只有弓,沒有箭;敵人都不怕她了。
他們忘了那插在她胸上的箭…
她吸了一口氣,然後奮然把胸口的箭拔出搭到弦上,不作瞄準就射了出去。
史萬年咽喉被貫穿時口是張得大大的!
他的部下見主帥被殺,先是一片恐慌,接著是向她投以怨毒的目光。
她站著,也沒有試圖把手中的日月刀拔出反抗。
要做的,她已做了…
現在,她可以做的就是死在這終身默默守護著她的人身旁。
她閉上眼。
耳畔聽到兩匹戰馬一前一後的向她直奔而來…
「錚」的一聲,前方一陣冰涼。
黃金魚鱗甲被垂直剖開了,紅色的箭衣和底下珍珠白胸抹也被割裂,她知道自己的乳溝和飽滿的胸脯已呈露在眾目之下;這是敵人大殺她前要把她羞辱…
她不介意;她知道藍綾也不介意…
「殺吧…!」
後頸一涼,她的頭就掉了下來…完整的!
頭滾到藍綾屍身旁停下,無瑕的俏臉上星眸半閉地看著自己的無頭屍身仆倒在地,接著被人剝去衣物後亂刀分屍…
她和藍綾的頭被梟首示眾時都仍如此美麗,且帶著令人猜不透的微笑…
(後記)
老將軍回到城中,不久就接到愛女陣亡的報告,痛不欲生。
只是守城職責所在,已不容他沉溺在傷痛中。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們居然奪得一部份的糧草,可以足夠半月之用。
有了軍糧,人心較穩定下來了,加上賊將史萬年也被射死了,賊人一時拿下下決心攻城,都想得主力到來時再強攻,這一拖就是一個月。
叛軍主力卻在這是被朝廷的一支部隊伏擊大敗。
濮陽城外的賊兵自然鳥獸散了。
濮陽之圍解了,老將軍派人找尋愛女的屍體,卻因過了這許久,又是大暑天,戰場上的屍首都開始腐爛,最後放棄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