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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日記
作者:瞳
那時,我們一共十三人。
我仍可以記起她們在拍攝這幀照片時的面孔:年青,勇敢,一臉燦爛的笑容。
我只能記起,其中一些人的名字:Cam,Thi,Xuan…當然,還有我們的小隊隊長Anh。
我能記起這一些,是因為我們都來自同一個村子。
我們一起成長:在田里幹活,在離村子不遠的小溪中玩水,一起上學,至學習什麼叫「戰爭」這東西。
我們一起笑,在黨幹部向我們宣告又一次成功打擊敵人時一起歡呼。
這次,是美國人。
在我們近二千年的歷史中,我們曾有不同的敵人:中國人,法國人,日本人。
然後法國人又回來了,直到他們在奠邊府慘敗。
法國人走了之後,美國人就來了。
於是我們又一次在打作戰。
那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充滿了痛苦和死亡。
我父親為了要解放在南方的同胞越南追隨部隊沿胡志明徑南下。
他一去不返。
可能是由於我們要為自由而不斷戰鬥,最後把我們打造成一堅強不屈的民族。
就算是十來歲的女孩子當聽到有敵機前來的聲音時,就會馬上跑向附近的高射機槍崗位幫忙而不是逃向防空洞。
我是他們其中之一。
死神是這兒的常客,往往在毫無預兆下出現,帶走不應在如此花季就夭折的人。
我的姐姐阿鳳就是在奔向彈藥堆取子彈時被敵機炮火擊中而犧牲的。
她纖小的身軀在被射成蜂巢時向後拗折的景像被深深的烙在我的記憶中。
他們說她是人民的英雄,我應以她為榮。
我當然會。
可是,在我終可以獨處時,我哭了:我生命中一重要部份已被粗暴地扯奪。
我曾痛恨美國人:他們奪去了我的父親,我的姐姐和我一些孩童時的摯友。
於是,在1975年當美軍倉惶撤走時,我們舉國歡騰。
可是,現在,我變得聰明點了。
和平,對一個越南人來說,是高不可攀的東西。
不到數年,我們又處身戰爭中了。
當時我正要下嫁Van。
他卻被徵入伍開赴前線。
這次的戰場是柬埔寨。
「我會為使這國家和你生活得更安全而戰。」他出發前夕對我說。
我多想相信他。
他已是我的一切了。
我母親在前一年已因傷心過度而逝世。
我不斷向自己說: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愛我,照顧我。
但當他的雙手抱緊我時,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抖顫。
「不要怕,阿美。一切會好的。」
他的唇印到我的上面。
當他解開我衣服上的紐扣時我沒有抗拒。
我知道風險。
如果我懷孕了,我將會被處罰而且無地自容。
但我再管不了。
和他一起,即使只是一晚!我願意把我的身體奉獻給我唯一愛的男人,即使最嚴厲的法規和村子人們的目光都不能阻止我。
他很溫柔,我的身體在他的撫慰下放鬆了下來。
我引領他的手向我裸露的乳房,讓他佔有如果戰爭不是再度爆發的話本應就是屬於他的肉體。
當他啜吻我的奶頭時,我盡力壓低我的呻吟聲以免給其他人聽到了。
我為他張開了雙腿。
他進入我身體時對我說我是他一生最愛,說我是他的妻子這是我一生中最美麗的一個晚上,也是最哀傷的。
在第二天,他就走了。
我在村子等候他,為他安全回來不斷向神明禱告。
每當夜欄人靜時,我都會因想像他在雨林中和赤柬部隊作戰而難以入眠。
當時,我絕想不到我是如此身處險境。
說起來也真的諷刺。
中國人在我們對美國大兵的作戰中提供了不少的援助。
現在,他們竟成了我們的死敵。
當美國人敗走後,我們之間的路線分歧了。
我們國家跟著蘇聯聯走,而中國人卻和赤柬結盟。
不久之前的盟友現在涇渭分明,勢不兩立。
Van前赴南方後,中國人在邊界集結了三十萬配備坦克和火炮的軍隊。
在一個清冷的二月早晨,他們發動進攻了
我們只有二線部隊和民兵單位可以應戰。
精銳的部隊都早已調往柬埔寨戰場了。
我和同齡的女生們一起被徵召入伍組成一個戰鬥單位。
已沒有時間進行集訓了,而因為以前我們都曾有使用武器的經驗,於是就獊猝成軍上前線。
在開拔前,我們就拍了那幀照片。
我負責持相機拍攝。
原本的打算是首先由我拍攝,然後我再和Xuan交換位置好讓所有人都會出現在照片中。
可是當我拍下一幀後,部隊就要馬上出發。
於是我們決定在戰勝回來再補拍。
我們太天真了。
我們強行軍了一個晚上。
我們的營長告訴我們中國人已突破我們的前哨線。
而在我們兵力嚴重不足的情形下,每個人不分男女都要準備為偉大的祖國作出犧牲。
我們的營是要支援受到巨大壓力的314A師。
那是一個駐在LandSon的邊防師。
當我們到達LangSon時,才發現整個市鎮已幾被中國軍的強大炮火夷成廢墟。
原本的房屋成為冒著煙柱的頹垣敗瓦。
狼藉四周是戰死或受傷的士兵。
在遠處,巨炮發出的聲響劃破長空。
炮彈如雨般打下來,把雜物炸上半空。
軍官們叫破嗓子可是根本沒有人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在不遠處,一輛救護車被迫炮火擊中發生猛烈爆炸而變成一團火球。
一名護士被拋了出來:她的一隻臂沒有了。
在車中的人全身著火爬了出來,走了不兩步就倒在泥沼中。
「你們站在那兒幹什麼?帶她們去那建築物佈防死守!」
在炮火短暫緩下來時,一名軍官向我們咆吼道。
「跟我來!」Anh拔出了她的手槍把我們都領到指定陣地去。
我們在神志迷惘中跟隨著她。
我知道每個人都害怕。
死亡就在眼前而我們都是那麼年輕這與在水稻田中受機關鎗射擊敵機不同。
這是死亡,殘忍,無情,而它不會很快就飛走!
我們碰碰跌跌的走到了那差不多只剩下骨架的建築物。
這應本是一座小學校舍吧。
小學生上堂用的椅子和書桌都被堆疊成掩體。
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沙袋。
我機械性的和Cam把一挺輕機槍架好了。
這已是我們隊中最重型的武器。
我有一挺舊式的衝鋒槍:是我父母抵抗法國人時留下來的東西。
炮轟已停上。
靜得可怕。
我們知道它代表什麼。
中國人就要進攻了。
「就由我們一小隊守著這陣地嗎?」Cam問我。
我不知道答案,只是覺得我們太突出了,而且側翼完全暴露。
「別擔心。他們不會全由我們自生自滅的。他們只需要一點時間好把增援部隊帶過來。我會在你旁邊,我們後此照顧。」我盡一切去安慰她。
Cam點點頭。
我卻不知道究竟她相信我多少。
然後,他們來了。
歇遏性的迫擊卷火為他們的步兵開路
「未得我命令前不准開火!」Anh把命令傳開了下去。
我點點頭,突然間發覺在槍機括上的指頭都是汗水。
「我不會死的!」我對自己說。
「我要再見Van,嫁給他,替他生孩子。我不會就這樣死去的。」
這自我安慰使我平靜下來。
我把保險制扳下,進入作戰狀態。
「開火!」Anh大叫。
同一時間,我們所有人的槍都轟出去了。
在我前方的人有些被殺成兩片。
我們對自已說:他們是敵人,殺死他們是理所當然的。
我看到第一批的敵人被射倒:子彈打入他們胸膛時他們的身體像在強風中的稻米一樣倒下。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我殺死的。
我只機械性的子彈打光了,再裝上新匣子,再打光了。
這已是我所有的彈藥。
我把槍放下,拔出了兩個手雷,把其中一個擲了過去。
四面都是爆炸聲,槍聲和瀕死的人發出最後的慘叫聲。
同時也有女子的慘叫聲。
我聽到Xuan的尖叫,轉身看到她的胸脯被一名年輕的中國士兵的刺刀刺入了。
Anh馬上把那士兵射殺。
Xuan的胸口血流如注。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她狂呼著。
之後,她就不再痙動了。
敵人後退了。
Anh下令我和Cam把Xuan的屍體搬到後方早已有另外三具屍體躺在那裡:年輕的面卜睜大的眼睛望向無悄的天空。
Anh把原屬於Xuan的步槍給了我。
「回你的崗位。他們很快就會再進攻。」
這時我發現Anh的軍服在戰鬥中已被撕破。
幸而她似乎沒有受傷她也發現了就把它脫了下來。
他們沒有把內衣發給我們的。
於是我就望見Anh驕人的胸脯。
她乾笑了一聲就從背包中取出一件白色的上衣穿上了。
由於那衣很短,她就索性在前方打了個結算是綁好了。
她的乳溝卻清晰可見。
「有什麼問題?你在村子時沒有見過我裸泳嗎?」
「那時我們才七,八歲。沒有這光景啊。」我說。
我們都笑了。
這在這生死一髮的環境是很奇怪的事,可是它卻使我們都平靜下來了。
我們回到崗位。
靜得怕人。
我們聽到的唯一聲音是自己的心跳聲。
然後,他們又來了。
還有那奇怪的之,之聲。
「敵人的坦克!」
我們的臉都變得蒼白。
我們只有輕武器呢。
但恐懼已沒有意義了。
轟的一聲,我們後方的牆就坍塌了下來
「開火!」Anh大叫。
我們開火。
子彈穿過空間,無力地打在那金屬怪物的裝甲板上。
敵人反擊。
在最右方傳來的慘叫聲標誌著一名戰友的死亡。
Cam雙手都按在輕機槍的機扳上,當所有子彈都打光了她仍沒有放手。
她的身體在抖顫,她的雙手亦然。
「Cam。拿起你的步槍射擊!」
她轉向我,不知所措。
「求求你。開槍啊。」我大聲叫道。
她清醒過來了,撿起了她的AK-47,開始掃射。
我也開槍了,並射倒了一個敵人。
就在這時,我聽到在右方一聲悶響。
我轉身就看到Cam臥在地上的血泊中。
在她的前額是一個血洞。
狙擊手!
我滾到一旁,咬著下唇制止自己為Cam的死而哭出來。
然後,一陣莫名的憤怒貫入我的全身。
我跨過掩護物一邊奔跑一邊射擊。
持著她的衝鋒槍的Anh也和我一樣跳出來了。
一久,全排所有的女生都在幹同樣的事。
我們知道我們沒有辦法對付那坦克,可是我們已決定要把坦克後的敵人盡量射倒:能多殺一個就一個!坦克的炮塔隨著我們旋轉,它的機槍也不斷噴出火焰。
一名女兵被射成碎塊了。
Anh和我卻沒有停下來而繼續射擊。
「太棒了,對嗎?」她大聲對我說。
我點頭,眼眶中已滿是淚水。
我知道我不會再見到Van了但我同時感到能和這樣的一個勇敢女性並肩作戰是無上的光榮。
Anh向我說了些東西但那坦克的履帶發出的聲響把她的話淹沒了。
「你說什麼?」
「我逆:不要被俘虜。他們會強姦你的。」
我感到脊骨發涼。
我從沒有想到這個。
但我又能怎樣?
難道要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
就在這時,我發現域克離Anh很近。
它是想把她壓死吧!
可能坦克裡的人不想再浪費彈藥準備用最廉價的方法解決她。
他們卻犯了致命的錯誤。
Anh像羚羊般敏捷,一步跳上了坦克的車身把手雷拋入那坦克的短炮炮口中。
「跑!」我發出了警告。
她跑了,卻仍是來不及走避那接著的爆炸。
我看到她倒在我前方不遠處,她的背被碎片割得血肉模糊。
我衝上前,把她翻了詔來。
在她前方繫上的結已被割開,我再一次看到那雙美麗的乳房。
她的臉蒼白如紙。
「不要…被我…給…俘…虜…」她在痛苦中道。
我從她的槍袋中拔出了手槍瞄向她的心臟。
「再見了,Anh。我以能與你並肩作戰為榮。」
她竟可以嫣然一笑。
我開槍。
戰鬥已差不多結束。
我們這一排幾乎全部覆沒。
年輕的屍體狼藉於地上;在戰爭中夭折的花朵。
我看到兩名倖存者被敵人押向後方
「不要被俘虜。」Anh曾對我說。
我的步槍子彈已打光。
我望向Anh的手槍。
我上了膛指向自己太陽穴。
沒有劇痛。
是空膛。
在我仍不明所以前,我已被強壯的手抓著。
我成了俘虜。Anh卻是錯了。
我沒有被強姦。
解放軍對待俘虜比美國大兵好得多。
LangSon陷落了但中國軍隊試圖引誘我軍精銳從河內傾巢而出好讓他們一舉殲滅的如意算盤沒有實現。
一個月之後,他們就撤退回國。
雙方都宣告勝利。
我在交換俘虜計劃中被族回越南。
我沒有因被俘而被處罰,亦沒有被當作英雄。
但我再沒有見過那兩名被俘的女子。
兩星期後,他們通知我Van在柬埔寨戰死的消息。
我也發現我懷孕了。
我為Van的家族誕下一個兒子:一個我願意付出生命去保護的小生命。
Van的兄長,一個失去了條腿的老兵,照顧我們。
有一天,他拍下了我吻我小兒子的相片,把一幀給了我,我就把它放入口袋中,即使在田中幹活時也絕不離身。
有時我會去那小溪,會想Anh,還有Cam,Xuan和我部隊中其他人,還有那幀在出征前拍下而我不在其中的照片。
我只希望我的兒子會在沒有戰爭的彰月中長大成人。
(後記)
阿美在1984年4月在老街戰死。
當年,由和越南再一次交火。
阿美當時已是一名民兵排長。
她英勇作戰最後和二十五名女兵在解放軍總攻下陳屍戰場。
他們在她胸前口袋中發現那一幀她與兒子的相片和她寫下這一切的日記……
時至今天,兩國關係仍是時好時壞。
阿美的和平夢是否會成真仍有待歷史證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