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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 Rue de la Chanvrerie的街角

(Eponine at the Barricade)

作者:

(「死在 Rue de la Chanvrerie的街角」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曾經,我的心靈可自由飛翔。

不再會了。

曾經,我能歌,愛舞,可毫無懸念地盡情歡笑。

不再會了。

曾經,我可高視闊步,知道自己是被男孩子們暗戀奉承對像,是一個穿破衣裳的公主。

不再是了。

巴黎曾是我的秘密花園;它帶臭味的後巷就是讓我從我一座「宮室」飛奔至另一座的壯麗長廊,在那裡我尋找冒險,尋找愛。

不再是了。

曾經,我那麼喜歡我的名字,埃蓓麗(Eponine),那是依據一位古代堅貞勇敢的女子命名的。

我不再喜愛它了。

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的王國崩潰了。

我無法想像世間竟有一個如此英俊的男子,一雙眼可以如此閃耀著聰慧,口可以如此性感,靈魂可如此具愛心……一個注視,一句句子,一個字,一個默默的眼神就把我俘虜了……

在他之前,我不再是公主,而是一個女奴,甘心膜拜他的女奴。

只要他在我身旁,我上的破衣就會幻化成高貴天鵝絨織成的華服;他轉了街角,我的華服就變回破衣,而我亦回復成為孤伶伶地在臭水渠滿佈處發不可能的夢的無主孤魂。

「一定會有出路的……」我不斷試圖說服自己。

他找到她的一天,我的王國煙飛灰滅。

為什麼男人可以對個之前素未謀面的女子一見傾心?

那女人又如何會令他神魂顛倒?

是否她有的,我沒有?

為什麼他看不到我有而她沒有的?

我已忘記了上次照鏡子是什麼時候了。

但我知道我長得怎樣:街中雨窪的水不會說謊!

她可能有如水晶玲瓏;我卻是淒美的火焰!

難道我的臉蛋不如她那般迷人?

難道我的唇不及她的具誘惑?

那我的酥胸又如何?

多少後巷裡的男孩因它們而想揩揩油水卻被我像母虎般打得抱頭鼠鼠?

我已把上衣的前襟拉開望向我的奶子。

我多渴望他會用手捧它們,即使一次也好,然後他會對我說:你在我心中也有一席位。

他知否只要他開口說要,我就是他的人?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是我,無依,乏愛。

我老頭子和老媽巴不得把我換成幾個銅板。

我和弟弟嘉羅齊(Gavroche)從來也不算是感情深厚的姊弟。

但更甚的,是我恨我的心不夠狠!

當老頭子和他的狐朋狗黨要對付他心愛的歌徹兒(Cosette)時,我為什麼多管閒事大聲呼叫阻止?

他們如果對她下重手又或把她永遠帶走不更好嗎?

現在,她竟更把這封情書付託我轉交給他!

我多想把它撕成碎塊,把它燒成灰,又或連同寫信的人一起把它投進巴黎最陰暗的臭水坑裡!?

但我卻無法做到……

我不能作出任何可以令他傷悲的事。

不可以!

我渴望看到他笑,見到他快樂,即使這快樂本身對我而言是苦澀的膽汁。

快樂是他隨出生而來的權利

而屬於我的,是哀傷。

切維里(Rue de la Chanvrerie。)

市民的路障已堆成,遠看去就像是死亡天使。

對啊,是死神!

我對高談愛國和理想世界毫無興趣。

共和國抑是君主國與我何干?

有錢的人始終有錢,而窮的只會繼續窮下去。

埃左利亞(Enjoiras)一直鼓吹設立路障會引領我們去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但我知道我們這些人是見日度日,而每一天都只是捱日子。

對我個人而言,每一天只是更多的在空想中自我麻醉。

啊,死神,我已看到你了。

你是因我而來?

不!我不會讓你把他帶走的!

我也看到他了,他正和伙伴們肩並肩準備戰鬥,在他臉上是一片悵然若失。

我會讓他在沒有看到這令他驚喜若狂的情書前犧牲性命嗎?

如果在彈雨中倒下的是我,他會哭嗎?

啊,能死在他身伴對我會是如此恩賜!他是我的,將永遠是我的!

在街頭的另端,大批的警衛軍正朝這路障挺進,他們的槍桿上已套上了發著寒芒的刺刀。

「開火!」

我衝上那用土堆,桌子和木櫃構築成的路障。

子彈在的四周亂飛,人們在狂呼,有些人站起來,有些倒下去了。

「開槍!」

「子彈!我們需要更多的彈藥!」

「啊哇……!」

雙方不斷有人中彈了。

我看到嘉羅齊,那小耗子東躲西竄的,一時大叫,一時竟還哼起歌來並不斷拾起地上丟棄了的子彈,就像是在玩尋寶遊戲一般。

「嘉羅齊!」我叫道。

他轉過頭來,向我揮手,然後就在另一土堆後消失了。

我氣喘喘的,恐懼籠罩著我的心:為他的安危而恐懼。

「莫理斯(Marius)!」我放吭大聲呼喚。

他聽不到我,只全力把槍瞄準。

我用指甲挖進濕土中一分一分的向他靠攏。

上去!上去!

讓我走到他身旁!讓我死在他身旁!

他離我只是咫尺了……

突然我看到了那正向莫理斯瞄準的士兵。

「不!」我飛撲上,前,雙手抓著那槍桿。

我們對峙著:他在發射的一端,我在吃子彈的那一端。

他在盯著我幾乎全裸露的奶子,發射的機括上的指頭還在猶疑於是否開槍。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開槍了。

我可以感到那金屬鑽入我的身體內再穿過背部飛出。

那我曾幻想成天鵝絨晚裝的破衣裳炸成碎布。

我看到了仍冒煙的血洞,殘留我皮膚上的布塊由原先的泥黃色漸漸染成不堪的腥紅……

而我卻仍站著。

那士兵和我一時都不知所措。

照理,我應已倒下成為一具女屍。

可是在我的莫理斯未脫離危險前我絕不會就這樣倒下……

士兵因我拒絕死去而發怒了。

他把滑膛槍推前將刺刀插進我仍完整的左方乳房。

「啊……」放棄吧。

可是我不能放棄。

我的雙膝一屈,而我的兩只手仍不理會被熾熱的槍管灼得紅腫而繼續拼命把它抓緊。

他看著我向後仰倒。

他笑了,可是笑得過早了。

我看到他的眼睜得大大的。

一顆流彈擊中他的腰,於是他倒下,滾落了土堆就躺在那裡。

「莫理斯……」我虛弱地叫喚。

這次,他聽到我了,轉過身來。

「埃蓓麗!」他衝到我身旁把我摟進懷中。

我感到他的淚水滴到我的臉上。

然後它就滑向我不成樣子的胸,鑽進了我在那兒的傷口。

我笑了。

在那裡,全世界最清純的水會找到流入我心房的路徑……

「莫理斯……」我以抖顫的手從懷中拿出了那信交到他手中。

他先是一愕,可是很快就明白了。

他以一手執信,忘然不知應做什麼。

我知他想儘快看信的內容,可是他不容許自己這樣做。

我仍沒有斷氣嘛。

「在我死前吻我前額一下吧……」我說。

「埃蓓麗,你不會死的,我保證。」他緊握我漸冰涼下來的手

我苦笑。

這是他向我作出的第一個保證,一個他不可能信守的諾言……

我想告訴他我愛他,我一開始就愛他,永遠也會愛他。

我用上了最後的餘力挺起腰輕輕吻他的唇。

然後,我感到扶我站起來的手。

「我們走吧。」他說。

我望向他,再望向摟著我軟下來的軀體的莫理斯...

然後,我點點頭。

戰鬥持續。

另一營的警衛軍正集結預備發動新一浪的攻勢。

我們沒有理會這些人。

我們向他們走去,穿過他們。

當我正要轉過街角時,我回首望了最後的一眼。

我看見莫理斯坐在一個女人的身體旁痛哭。

那信在他手中仍未折封。

也許,這已足夠。

我淡然一笑,讓他引領我走向強光……

(完)

後記:

Eponine埃蓓麗是「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s)(又譯作:孤星淚)」一書中的悲劇人物。

故事背景是1832年的巴黎起義。

埃蓓麗愛上了男子莫理斯(Marius),但他卻鍾情於驚鴻一瞥的歌徹兒(Cosette)。

最後,埃蓓麗在市民築起的路障上因保護心愛的人而被槍殺。

2012年的音樂電影版中扮演埃蓓麗的是Samantha Barks,但如要真的欣賞她深情的歌藝,我建議去找Les Miserable 的二十五周年演唱會DVD或藍光碟,那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節目,她一曲On My Own 更是聞者動容。

http://www.amazon.com/Miserables-Concert-25th-Anniversary/dp/B004I2K4DY/ref=sr_1_4?ie=UTF8&qid=1425779761&sr=8-4&keywords=les+miserables

我一向都愛埃蓓麗這小女子:敢愛,而不會真的恨。

在更早一個版本的電影中,埃蓓麗中槍的鏡頭更令人難忘:啊,那堅毅,渴望與近於獻身的女子!

終於以瞳的拙筆勾劃了一個合成版出來……希望你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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