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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河原上的駒姬

作者:

前奏

世界上最冷的東西不是無情的劍刃。

而是人心。


(一)

不!我不是在說我的父親山形城的領主最上義光。

他雖以殘忍無情名聞遐邇,卻一直視我如掌上明珠。

我出生時取名伊萬,但父親給另外我起了「駒姬」這別稱。

「駒姬」這名字給人一種安靜,可愛的感覺。

「妳是山形的驕傲。」在那一次我們單獨坐在庭園中時父親對我說。

我不是時常可以見到他的:他終年都似在打仗,不是鎮壓動亂的領民就是和週遭的領主兵戎相見,特別是他的死敵獨眼龍伊達政宗。

諷刺的是:伊達政宗其實是我的舅舅。

父親的妹妹在兩家一段稍和平時嫁了給政宗。

這是政治聯婚,亦是作為人質,兩者之間基本沒有什麼區別。

在這個時代,女人的命運都難以自主;她們都是和戰遊戲中的法碼罷了。

有些時候,我覺得父親如是生於更接近權力核心的高門,他的成就肯定不止於現在這樣。

他是天生的領袖,戰法高超。

他應該是與如武田公,上杉公,甚至織田大人那樣的人物齊名的。

父親絕不會如在本能寺殺害了織田大人的明智光秀般有勇而無謀。

如果是他,他一定細算得失,謀定才後動。

即使他也和明智光秀作出同樣的行為,也一定會佈署妥當去迎戰回師的秀吉大軍的。

現在,豐臣大人是大權在握了。

自從因為他膝下無兒於是把關白之職讓給了姪兒秀次後,他自己就退居幕後成為太閣殿下。

亦是這原因,我才會從東北的山形城來到京都。

「我想納你的女兒為妾。聽說她是東日本的第一美女,對嗎?」關白秀次提出了要求。

父親禮貌回絕了,藉口是我年紀仍小,遲點出閣會更好。

但當數年後秀次再提出這婚事時,父親再不敢拒絕了。

秀次的權力已如日中天。

太閣的身體卻一日比一日差下去。

一旦大去,豐臣家家督之位就會理所當然的落在秀次肩上。

在這亂世,父親必須要有強大的靠山才可屹立不倒,否則就無法應付伊達家的進迫。

我亦不是他唯一的一步棋:他亦同時試圖取悅於太閣和實力正不斷上升的德川家康。

當父親決定把我送到京都作新娘子時,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安?無憂了。

他當然捨不得我,但我知道他已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而且,成為關白的妾其寊不是最壞的事。

以我的天生麗質,說不定有一天可正式成為他的夫人。

最少,這是他的樂觀想像。

有時,聰明人總被聰明誤。


(二)

命運永遠是最後的笑者。

沒有人會預料得到:當我到達京都時,秀次已不再是大權在的關白大人。

他被流放了。

秀吉晚年得子,欣喜若狂。

但對姪兒秀次來說,這是噩運的開始。

兩人關係迅速惡化。

秀次當然感到叔父非要拔去他這顆眼中釘子而後快。

只有這樣,他新生的兒子秀賴才會在未來承繼豐臣家家主之位。

在恐懼與瘋狂中,秀次變得殘忍好殺,贏得了「殺生關白」的惡名。

叔姪之間勢成水火。

曾一度親密的關係充滿了的恨憎和殺意。

父親卻對此蒙然不知情。

我在盛夏中抵達京都,未成新娘子即作了階下囚。

秀次以謀反罪被流放高野山。

當他與四名近臣被迫切腹的消息傳來,所有人都早就預到這結果。

家中亂作一團。

作為他妻妾子女的命運會如何?

「不必擔心。太閣殿下應該會把妳送回山形城吧。說到底,妳仍未與那人正式成親。」有人對我說。

另一人說:「太閣說不定會把妳納入他的後宮吧。他一向對美麗的女性都不會錯過。」

到後來……

「不必過慮。令尊已託德川大人向太閣說項。太閣殿下一定會聽他的。」

但我卻不是如此想。

在我骨子裡,我已感到在劫難逃。

我知道我將永遠不會見到我心愛的山形城了。


(三)

他們在一個清晨到來了。

我們一共三十九人:包括五名「先夫」的子女。

我們穿上了白無垢:這是在婚禮和受刑時穿著的雪白衣物,分別被十輛牛車載到三條河原。

沿路上觀看的人群不絕。

他們都靜靜的,並以怨毒的目光投向負責監刑的石田三成。

公開批評太閣是危險的,於是他們都把憤怒推到三成大人的身上了。

即使如此,仍有人竊竊私語說太閣這樣做會遭神佛詛咒的這樣的話。

我們到了刑場。

鹿砦圍出了七,八十步的空地。

在一方石柱上是一個男人的首級。

女人們都嚎哭起來。

雖然我從未在近處看過他的容顏,我也知道這就是我要成為他的妾的男人人頭。

在旁的一尊地藏菩薩像是要作為引領我們往生的吧。

人們開始唸起佛號,女人們特別是有子女的,哭得更淒慘了。

我茫然的望向四周。

一個月前,我仍是山形城高貴的姬樣,一朵待綻的鮮花。

我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母親的心頭肉。

然後,我就被送到這裡為一個未謀面亦從未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受斬

「為什麼我要死?我是無辜的啊呀」

但,我真的無辜嗎?

突然間,我覺悟了。

我是父親的女兒。

作為他的女兒,我絕不是無辜的。

父親雙手沾滿了他人的血。

戰爭,屠殺,謀害……我是他的女兒。

我只能以我的血去償還父親的孽債。

這是我報深恩的唯一方法。

我雙掌合什,唸出辭世之句:「無罪之身,無辜受斬,前往彼世。彌陀之劍,慈悲為懷,指引往生。此身罪業、深重五障,隨之消解。」

我注意到有人正記下我唸說的一切:是一名年輕武士。

是否會由他來把我處斬?

「姬樣,走好吧。妳的一切罪都會被洗淨。」

我淡然一笑後向他躬身致意。

他誤會了。

我不是為了自己的罪孽禱告的。

「父上,母上,駒兒要棄世了。我不會讓最上家的家名被玷污的。」

行刑已經開始。

孩子們最先被殺。

他們年紀太小,不需斬首。

於是一劍穿心。

傷心欲絕的母親們亦隨之成刀下鬼。

人頭飛起再落下。

女人穿的白無垢變成了腥紅把放置在正中的蒲團都染成紫紅了。

有些年輕的妾在驚恐中試圖躲避。

但無一倖免:不是被馬上斬殺,就是被拖回蒲團上斷頭。

我是第十一名受斬的。

當他們喚出我的名字時,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行步上蒲團。

突然間,四周變得靜悄悄的。

我知道他們在看著。

他們為我的美麗所震懾,但更被我的平靜與坦然接受在無罪下受斬的勇氣折服了。

在未來,他們憶記起的不單是因為我在這些人中艷冠群芳,更是被一名未及雙十年華的花季女子受死時的高貴氣質所感染:正如早春之櫻將隨風而逝……

我屈膝於滲滿血水的蒲團上。

那曾安慰我的年輕武士走了上來。

原來他真是我的處刑人。

好極了!

「謝謝你。」我說:「麻煩你了。」

他點頭。

「姬樣,我落刀會很快的。妳不會有太大的痛苦。」他向我保證。

我深深躬身,然後面向前方雙手合什,手中緊持著一串佛珠。

我感到他把我的白無少垢領口扯低少許。

清晨的涼風吻到我的頸上。

他把我那長長黑髮披到胸前好令它不會阻礙他的劍刃。

我再一次望向前方的巨坑。

先前已被斬殺的已疊屍成丘:就是血池吧。

首級都被撿起了。

這些會被放在秀次主公前的首級架上示眾後才會被拋回土坑。

我的頭顱也會同樣被處置。

失血後我仍會美麗嗎?但其實沒有什麼關係吧。

這身體不過是副臭皮囊,只是我即將解決的靈魂的暫居所。

「姬樣,妳準備好了?」年輕武士問。

我點頭。

旭日已東升。

我已準備騰飛……


(後記)

駒姬的頭飛向晨風。

它落在蒲團之沿卻沒有滾下土坑,於是避過了被血水玷污的命運。

人頭被高舉示眾了。

她仍美麗如昔,星眸半閉的臉上一片安祥。

屍體倒到一旁後就被人抓著雙足滾到坑中與其他人的臥到一起。

她的首級被放在示首時,其餘的女人繼續被斬殺。

有人說秀吉最後似是被家康說動了心想饒了駒姬一命的。

但使者來遲一步,駱姬已身首異處。

這時,老人硬起心腸,執意不讓最上家把駒姬遺骸領回安葬。

她的首級被拋回大土坑中草草了事。

太閣聽到一切完事後,只平淡地說:「惡,已盡。」

他把那土坑堆起的墳取名「畜類塚」。

駒姬的生母大崎氏得悉女兒慘死後在一個月內亦因傷心過度死去。

三年後,秀吉病死,留下了年幼的秀賴。

駒姬被斬後五年,德川陣營的東軍在關原大破由石田三成率領的西軍。

東軍將領中包括從沒有原諒豐臣家殺女之仇的最上義光。

三成被俘了。

又一次的行刑……

這次,是石田三成在河原被處斬,梟首在三條河町。

豐臣家已是風中孤燭,只能苟延殘喘了。

又過了十五年,大阪城破。

豐臣秀賴與母親淀君在攻守閣自戕。

豐臣家滅亡。

三十九副女人和小孩的骸骨後來被移葬京都瑞泉寺。

(完)

我很久已想寫一篇有關駒姬的故事了。

只是資料搜集不順利。

後來拜讀了大地先生的作品「佛陀之劍」才敢動筆。

在此,向大地先生及Realself致謝。

我終於可以圓了這多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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