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5.09.13 起統計 |
背景更換: |
|
睢陽舊事
(The Last Feast)
作者:瞳
這是我到目前為止唯一有「秀色」內容的故事。
(「睢陽舊事」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引子
我望向他們放在我跟前的東西時眼淚已無法抑止。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終局不遠了……
(一)
我仍記得我第一次邂逅張巡,我現在的丈夫。
那是一個美麗的夏日。
帝都長安灞河河堤上的新柳輕拂人臉。
在柳堤折柳贈予即將離別的友人是長久來的傳統。
「柳」與「留」同音;是希望對方留下來的意思。
那天,我沒有人送別,卻會遇到一生中對我最重要的人。
長安,大唐帝國的帝都,格局恢宏。
全城似棋盆般分為左右兩大部份。
它是超過一百萬人的居城。
分別住在不同的坊。
每一個坊都聚居了同一行業的人。
我就住在煙花之地北里。
不,我不是妓,但也相差不遠了。
我為高官們在筵席上載歌載舞。
有時在主人命令下,也要在宴會後留下來過夜。
沒有權拒絕。
那天,我卻不是前赴任何宴會。
我戴上了配有薄紗的闊邊織笠,和我的侍女在灞橋上享受著驕陽和身在長安的幸福感。
即使是一個身份低微的舞姬,能居於長安也是一種福份吧。
橋上人群摩肩接踵。
除了送別的人,還有兜售貨品的商販,把詩用優美書法寫在紙扇背面好去吸引年青仕女的讀書人,或更重要的,是吸引到路過的朝廷高官;他們可能是下一次開科取士的主考官。
詩作是想晉身為進士再授官必考的科目。
如果一個人的詩得到大人物的青徠,平步青雲就指日可待。
既生為女人,又藉落教坊。
我當然沒有資格。
但長安在那時倒十分寬容,不同階層的人都可以隨便在街上混雜遛躂。
對我來自南方農村的侍女阿萍來說,這真是個花花世界。
雖然我是她的主人,可是我待她如姊妹,而她亦對我忠心耿耿。
我們就在橋上漫步中有說有笑。
突然,人們都驚惶地跳到一旁。
我聽到急遽的馬蹄聲,一手抓著阿萍的手臂及時把她拉離路的中心。
「是相國爺的隊伍。」有人竊竊道。
相國,楊國忠,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楊玉環的兄長。
他貪婪,無情。
人們都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大唐在表面上仍如日中天。
可是在街頭巷尾和小酒館中,已有不少人談論因楊國忠擾亂朝綱而帶來的隱患。
其中一件事就是他為了避免武官出將入相分了他的權,就用胡人為節度使統率精兵。
表面的理由是以胡制胡,其實是因為胡人不識字,即使建立殊勳也不可能和他爭奪相位。
當然,楊國忠並非這制度的始創者。
這是他的前任留下來的。
但楊國忠卻把它推到極致。
何況,前任的李林甫雖然陰險,卻是極有才幹的人胡人將領在他面前連大氣也不敢透半個。
楊不學無術,所有人都鄙視他。
帝國遠處已有隱隱悶雷。
我們看著錦衣怒馬的行列疾馳而過。
正當我們要回到路上時,一個墮後的騎者突然衝了上來。
而路的中心正有一個與母親失散了的小女孩在放聲大哭。
人群大叫可是女孩卻依然站在那兒。
眼看就要被衝上來的馬撞個正著。
我已無暇多想是否會被馬撞倒而奮身一撲把她推到路旁。
我成功了;她回到母親的懷中,可是我卻置身於掀起的馬蹄之下。
我看著那雙蹄向我頭上踏下來的陰影只得閉目待死,就在這時,一只強壯的手把我拉了回來。
那騎者罵了兩句就走了。
我張開了眼看到他。
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方正的面帶著堅毅,而雙眼更有懾人的威嚴。
我們對視著,對週遭的騷動以及後來人們失去興頭散去都毫不在意。
很久之後,我才發現他的手仍扶著我的腰,而我的內衣已被自己的汗水濕透。
「謝謝官人救命之恩!」我連忙向他行禮。
他只點頭後微微一笑就自行遠去了。
我若有所失地走進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心想此生也許無緣再見了。
我卻是大錯特錯。
(二)
在兩晚之後,我又見到他了。
應該說,我發現自己在一名高官的宴席上面對著他。
原來他也是個官,雖然從他身處的席位可以斷定他的官階不算很高。
我前來是表演劍舞的,用的是鈍口的劍。
沒有人可以帶利器進來。
我施出渾身解數,贏得滿堂喝釆。
我剛要退下卻聽到有人大聲在後面喝道:「你!過來!」
我轉身一看,臉上蒼白起來。
這是一個出了名無禮而脾氣火爆的蠻族將領。
我向他欠身行禮,想藉此脫身。
可是他不肯罷休。
「過來!你沒有聽見嗎?」很明顯他最少是半醉了。
我知道如果我走過去會有什麼難堪的事發生,也知道如果我拒絕,會有什麼後果。
宴會的主人,為了不和他生過節,沒有意圖插手為我解圍。
「你沒有聽到我叫你嗎?你就是他們說的『小蝶』,對麼?過來這裡,我要讓他們看看我怎樣把你從你的舞衣脫繭而出!」他的伙伴狂笑起來。
我臉上一熱,但我已決定不論代價如何,我都不會屈從。
「官人,作為小小的蝴蝶,我不慣聽狒狒的吼叫。」我答道。
全場一片死寂。
那人站起來,雙眼噴火似的向我走過來。
「沒有必要對這姑娘如此無禮。」在我背後響起了一把沈著的聲音。
我知道是他。
那狒狒望向我身後,怒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在下張巡,是個縣令。」
「哼,那就是無名小卒!你竟敢衝撞我?」
「當然不會。大唐的縣令絕對不會衝撞狒狒的。」
所有人都大笑了。
那狒狒知道他是被取笑的目標時,大叫一聲,衝了過來。
我不知道究竟是這人早已喝得很醉抑是張巡武功了得。
轉瞬之間,狒狒已四腳朝天躺在那兒。
沒有人看到張巡是如何出手的。
「再次感謝官人相救。只是何又何必為我這身份低賤的舞女惹上麻煩?」
他微微一笑,道:「我從來不怕麻煩。但我卻替你擔心。除非你馬上離開長安,這狒狒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垂下頭來:「我可以去哪裡?」
舞女收入菲薄,故鄉更在千里之外。
即使回去,父母早已雙亡,也是無親無故。
「你可以跟我走。」
我緊咬下唇。
這似乎於禮不合。
他卻沒理會這個,轉身向主人道:「大人,可否把這姑娘賞給在下?」
主人也爽快。
「好的。我會替她贖身。小蝶,你自由了。」
我向這恩人欠身答謝:「大恩大德,小女子從今開始就是大人的舞姬。」
「不,我不要你作為我的舞姬。我早已娶妻。如果姑娘不嫌棄,我就娶你為如夫人。」
我點頭。
這對我來說已是十分難得的歸宿。
我知道他說「如夫人」是給我留顏面。
我會成為他的妾,或其中一名妾。
而對出身北里的我,這已是恩典。
於是,在黎明時份,我們連同阿萍三人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他管轄的真源縣。
(三)
他在前往真源縣途中的一客棧裡和我有了第一次的魚水之歡。
我們沒有關上窗子好讓月色溜進來。
他把我一把長長黑髮放下,解了我喉間的蝴蝶結,再把我湖水綠色上衣褪了下來。
他用手放在我乳白色胸抹上撫摸我細小但堅挺的乳房。
我呻吟了,並低聲啜泣。
「我不是處子,」我向他坦白。
「沒有關係。在我第一次在橋上見你時,我已知道我們會在一起。」他在我耳畔輕聲說。
原來,他是記得我的。
我讓他把玩我的奶子一會,陶醉於他的愛語中。
然後,我伸手向後解下我胸抹在後頸的結。
絲質胸抹飄到地上。
我在他眼底赤裸了。
我戰戰驚驚,生怕我令他失望。
我過慮了。
他溫柔地進入我身體,第一次從我前方進入,然後再一次從後方。
我感到好像成了被他騎策的母馬而滿心喜悅。
「我會教你騎馬的。」他從後握著我的乳房時答應說。
我閉上眼眸,知道我終於找到我的歸宿。
他對我很好。
他的妻子嚴厲,但處事公平。
我小心翼翼的以妾侍之禮侍候她。
日久,她就接受了我,待我如親妹。
阿萍作為我的侍女,亦自動成了他的財產。
可是他不乘人之危。
反而,是我勸服他把阿萍亦收為小妾。
阿萍喜極而泣,對我就更忠心了。
我們應可在他管轄的小縣中過些平淡但開心的日子的:生兒育女,同諧白首,終老後與他同寢一穴。
但命運卻不如人願。
我入了他的門一年,安祿山在漁陽舉起了反唐的旗幟。
(四)
安祿山是胡人將領,他身兼三個鎮的節度使主要由蠻族士兵組成的軍團戰力強大。
有傳言說他看上了楊貴妃,雖然沒有證實,卻廣泛流傳。
他與相國楊野忠是死敵。
很多人都說是楊國忠迫反安祿山的。
無論是否實情,大唐光輝日子一去不返。
蠻族的軍隊排山倒海的攻過來,長久疏於戰陣的大唐軍卻一敗塗地。
洛陽失陷了。
安祿山自立為帝,號大燕。
我丈夫馬上糾集了一千人馬勤王。
「把我們的家族帶去安全地方。」他囑咐我。
他知道我值得他信賴。
在我們相處的一年中,他教會了我和萍騎馬,射箭和其他武術。
我學得比較快。
阿萍起步時不太好,但後來也追上了。
「不,我應該追隨你左右。」我對要離開他身旁感到惴惴不安。
「你應該聽我說的,把我們的家族送到安全地方。敵人兵力強大,我軍兵微將寡,這是以卵擊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既然如此,何必枉犧牲?」我央求他。
「既生為大唐的人,就要義無反顧。雖然我知難倖免,但總有些事情我可以做的。我可以阻截他們,讓勤王之師有時間集結。你得助我。我妻雖賢但這非她所能駕御的事。把他們送到安全之地,也許入四川吧。」
我無法拒絕他。
翌日清晨,他率領部下前往叛軍必經之路上的一個小城佈陣。
我帶他的家族向西逃,心中只覺得可能今生再見不到他。
我們帶著他妻子和其他族人的車隊到達了一小鎮。
在那裡我遇上了童年時的友伴,他當時正引領另一車隊西行避難。
「請你顧念往日,把他們一起帶到安全地方。」
「什麼?你不是一起來嗎?」他問。
「我應留在丈夫身邊。」
「太危險了,會被殺的啊。」他警告道。
我點頭:「我知道,我不怕。」
「小蝶,伙是個勇敢的女人。放心吧。我們把你家人好好安頓。」我知他是可靠的人,一定會為我完成這事。
我與阿萍全速回頭趕上張巡。
我們知會身處險地,但絕不會離開他身旁。
五天後我們到達了那小城並在城門關上之前進了去。
在不遠處叛軍的蹄塵已經入目。
「你怎麼會回來了?」張巡問我,臉上盡是憂色。
「不用擔心,夫君。你的家人都已安全。我回來與你並肩作戰。」
「你這笨人。你可能喪命啊!」
我點頭,隨即攢入他的懷抱。
(五)
雖然張巡是文官,他指揮士兵的才能卻是令人意想不到。
接著的兩年,他一次又一次的把數倍於他兵力的叛軍擊敗了。
聲名鵲起之後,投入他旗下的人也多起來了。
阿萍和我也加入了戰鬥,城上城下張弓殺敵,照顧受傷的戰士,又或以我們的身體慰藉疲憊的丈夫。
長安淪陷了。
皇帝和他寵愛的貴妃逃向四川,但在一處叫馬嵬的地方因將士威脅嘩變而不得已把楊氏賜死。
貴妃的兄長楊國忠則被慎怒的士兵斬成肉醬。
皇帝繼續入川。
可是他兒子已即位於靈武,改元至德。
遙尊他父親為太上皇。
在東方,朝廷的兵一敗再敗。
張巡的部眾已有數千人,是少數能打勝仗的軍隊。
在至德二年,張巡被命進駐雍丘。
雍丘與附近的睢陽是兵家必爭之地。
東南兵源和物資都經這兒運來的。
如此兩地失陷,朝廷將無兵可招,無賦可用,戰爭態勢將不可收拾。
張巡明白雍丘的重要。
叛軍亦知道這道理。
叛軍派十萬人進圍雍丘。
在城內,張巡的數千兵奮力抵抗。
這將是生死一戰。
只有一方能存活。
(六)
雖然以寡敵眾,張巡卻屢屢出奇制勝,並在無數次夜襲中斬殺敵人將領。
阿萍和我亦隨軍出擊,以我們的箭結束了不少蠻族士兵的性命。
當箭矢將盡,我就獻計仿效三國中孔明借箭的故事在夜間把稻草人吊下城牆。
敵人亂箭射來,正好被我們收集起來使用。
後來,他們發覺是稻草人,就不再放箭了,這時,我們吊下真的死士,趁敵不備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才回防。
但兵凶戰危,將士犧牲難免。
阿萍倒下了。
那天晚上,我們乘霧出擊。
因為兵力已捉襟見肘,所有能拿起兵器的人都用上了。
阿萍和我穿上了簡單的護胸甲和騎褲,另外是弓和裝滿利箭的箭囊。
如果發生短兵相接,我們就用長劍和匕首。
開始時一切順行。
我們出奇不意,把他們趕出了陣地,於是我們就放火焚毀他們的輜重。
張巡親手斬殺對方三名戰將阿萍和我各射殺了二人。
我們正想鳴金收收兵時卻有一陣強風吹來把霧吹散了。
敵人的重騎兵在我們右方現了。
「跑回城門!」張巡發現形勢不利,馬上下令。
我掉轉馬頭加鞭奔回。
突然,我左方有一尖叫,我轉頭一看,看到阿萍被敵將一戟砍在胸脯上。
她雙手向上一揚中滾下了馬背。
「阿萍!」我正要回馬去救,但張巡把我的馬韁拉著。
「不!不可以!你救不了她!」他吼叫。
我知他是對的。
但我又怎能拋棄阿萍?
「讓我試試吧。」我求他。
「不可以!服從我,我是她的夫君!」
我感到淚水淌下。
我服從了他,但在回城時引弓一發把傷了阿萍的人射了下馬。
但這阿萍沒有因此而脫險。
越來越多的敵人湧向她仰臥處。
我進了城,飛步走上城堞間望去。
在一箭之外。
阿萍被迫跪下來被敵人把她身上的衣甲逐一剝下。
最後她的粉紅胸抹亦被扯下了。
我們看到她那被長戟砍出一道血痕的乳房。
她的頭盔被摘下了,長髮披身,以四肢撐地,被敵人輪奸。
「萍!」我號哭了。
他們一個一個的用她的身體。
「看看我如何死法!」她高聲嚷著,把長髮甩到胸前試圖遮掩她被污辱的身體。
長戟斬下,她就身首異處了裸屍向前仆倒,斷頸處血湧如潮。
他們讓她就躺在那裡,人頭卻被插在一長矛之端示眾。
「她很勇敢。」在我把頭埋入他胸膛時張巡對我說。
那一夜,當所有人入睡後,我丈夫就在箭樓上要了我。
當他解下繫著我胸甲的皮索時我的身仍在抖顫。
我的騎服被滑下,胸抹被移去。
他進入我的身體時我弓身迎他入內。
穹蒼繁星無數……
他再深入時我發出了哀鳴,企圖以這趕走我的幽傷。
我把雙手摟著他,向後拗腰好讓他吻我的乳頭。
我閉上了眼,卻無法遏止滿臉淚水。
「萍……」我輕喚著。
過往的美好時光如夢……
然後,我亢奮了;喜悅之淚淌下。
我知道阿萍之靈正望著我們。
她已得到了安息。
(七)
叛軍奢言三日破城。
他們錯了。
我們守了九個月。
這期間,間中有增援的士兵到來,但人數少得可憐。
我們最高兵力不過萬,而不少沒有作戰經驗的新兵甫上戰場就陣亡了。
男男女女都加入了戰鬥,戰死方休。
但有一件事使我們憂心如焚:軍糧!我們很多時是餓著肚子作戰的。
這城根本沒有準備長久被圍。
不久糧食已耗盡。
我們偷襲敵人把一些牛隻趕回來。
但杯水車薪,無濟於大局。
除了士兵,還有不少是自願入城和我們一起的老弱。
朝廷援兵卻只聞樓梯響;有些援兵是出發了卻在半途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有些擁軍權的大員卻按兵不動。
張巡派出他親信南霽雲突圍赴臨淮向賀蘭進明求救。
賀蘭敬重南霽雲,可是拒不發兵。
霽雲憤而自斷一指,拒留下效命獨自返回。
這時,我們已轉駐睢陽,與許遠大人合一處。
即使如此,兵卻只剩下不到三千了。
敵兵增兵至十三萬。
我們還要與饑餓作戰:首先是捕雀鳥。
不久,雀鳥不再飛來了。
於是我們捕鼠,屠狗……但很快這些已很難找到了。
終於到了一天,我們殺馬。
我們需要馬才能出擊,但因為沒有草秣,馬已瘦得不能再跑了。
他們把我的愛駒牽走。
回來時,他們把碟放下。
我望向他們放在我跟前的東西時眼淚已無法抑止。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終局不遠了……
馬,也很快吃完了。
圍仍未解。
士兵已餓得沒法步上城牆作戰了,或因反應變慢更容易成為活靶子。
可以作戰的男女已僅剩下數百人。
我們都知必死:不是戰死,就是餓死。
「皇上是否忘了我們?為什麼沒有援軍?」
倖存者開始不滿。
氣氛硼得緊緊的。
我們從一些人看到了不信任的眼神。
「我們非制止這個不可!」我對丈夫說。
「我知道。他們需要食物,而我們已沒有糧食。」他眉心深鎖。
他比一年前消瘦了很多。
饑餓不饒人。
作為將軍,他的配糧卻多讓給我吃了。
「我們是否一定要在此死守直至最後一兵一卒?」我問。
「是!即使能多守數天也可能是成敗關鍵。如此城被賊破,東南將不保。到時,死者盈溝而王師難以恢復。」
我垂下頭。
我的心正狂跳。
我知道我即將提出的是可怕的事。
但再無他法。
絕不能降。
我們決不成為叛賊。
「夫君,仍有一種軍糧。」我說。
他不解地望向我。
我以震抖的唇向他說出我的想法。
(八)
我被帶到城門前的空地。
在這裡,南將軍已把所有可以步行的人集中。
在他們的臉上都呈現飢餓之色。
除非有糧,否則,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弟兄們!」我的丈夫開始了。
「我也知大家已盡力殺敵。十個月來我軍以少敵多,以血肉保此城,使賊兵不得攻入東南富庶之地。各位已足名留青史。」
他透了一口氣再繼續。
「我也知三軍首重糧秣。餓兵不能久守。今日,我就讓你們決擇:是不惜代價而守?抑是放棄抵抗?」
眾人異口同聲喊道:「我們守下去!」
張巡點頭,道:「我早知大家都是忠勇之士。」
他把手按在我的右肩上。
「我的小蝶有一供糧之法。」
眾人的目光都亮起來。
「糧」在他們耳中比「金」更寶貴。
「哪裡?哪裡有糧?」
「在這裡。」我丈夫把我的衣服扯了下來。
我以瘦得不似樣的身體裸站在眾人前。
他們馬上明白了。
「不!不可以!」
有些人在哭了。
「可以的。」我說。
「如這城陷敵,我也不能活下去。不,我不會讓他們對我作出對阿萍所作的事。這肉體本無用處。今天它可用得其所。
我不傷悲。我是自願的。只要你們能戰下去,哪怕只是再守數天,我願已足。接受我,讓我成為你們一部份面對敵人!」
他們都淘哭了。
他們想拒絕,但我知道,饞餓會終令他們難以堅持。
「動手吧,夫君。」我轉向我的丈夫。
「我不後悔。你令我這卑微的舞姬能殺身成仁,對我是太好的事了。」
張巡飲泣,他的手在震抖。
最後,他不忍再看轉過身去。
我嘆了口氣。
要他動手,是太難為他了。
「南將軍,請你動手。」
南挺起了腰,向我頷首致意。
我從丈夫放在我肩上的手抽身出來走向年青將軍的前面。
「不要用我的首級。其他的,全拿去。」
他點頭,拔出長劍。
我跪下來,最後一次望向張巡,然後閉上眼睛把頸伸出。
(後記)
小蝶沒受多大痛楚。
南霽雲一劍就斬下她的頭。
她的四肢被斬斷,胴體被分開。
內臟被清理後再切成小塊放入窩中。
內臟後來也被吃掉了。
只有那仍掛著安祥的頭顱被送回她丈夫手中。
張巡把它抱入懷中,終夜哀鳴。
她不是當天唯一犧牲的。
在聽到將軍的愛妾以肉饗軍後,藏匿的老人都走出來,差不多四百多人列成長隊引頸就戮。
那天男人們都吃得飽飽的。
只有男人,因為所有女人不是戰死,就是已餓死了。
吃完了這一頓,守軍又支撐了一個月。
當城最後失陷,所有士兵都英勇戰死,無一人生還。
張巡和南霽雲戰到最後,因力盡而被俘。
他們堅拒投降,最後被斬首。
三天後,朝廷援軍終於到來把賊兵殺散。
按兵不動的節度使們不是被降職,就是被處決。
大唐東南江山因睢陽而幸存。
大唐無法再恢復從前的榮光,但卻又殘存了百多年。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因為睢陽一戰才能如此。
在中國有不少供奉張巡和他的戰友的廟;遺憾的是以身體饗軍的女子沒留下名字,而只在戲曲與傳奇中看到她的身影。
「小蝶」是我創造的名字。
睢陽之戰,還有一個英雄許遠,在這故事中,為求精簡,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