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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陽舊事

(The Last Feast)

作者:

這是我到目前為止唯一有「秀色」內容的故事。

(「睢陽舊事」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引子

我望向他們放在我跟前的東西時眼淚已無法抑止。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終局不遠了……


(一)

我仍記得我第一次邂逅張巡,我現在的丈夫。

那是一個美麗的夏日。

帝都長安灞河河堤上的新柳輕拂人臉。

在柳堤折柳贈予即將離別的友人是長久來的傳統。

「柳」與「留」同音;是希望對方留下來的意思。

那天,我沒有人送別,卻會遇到一生中對我最重要的人。

長安,大唐帝國的帝都,格局恢宏。

全城似棋盆般分為左右兩大部份。

它是超過一百萬人的居城。

分別住在不同的坊。

每一個坊都聚居了同一行業的人。

我就住在煙花之地北里。

不,我不是妓,但也相差不遠了。

我為高官們在筵席上載歌載舞。

有時在主人命令下,也要在宴會後留下來過夜。

沒有權拒絕。

那天,我卻不是前赴任何宴會。

我戴上了配有薄紗的闊邊織笠,和我的侍女在灞橋上享受著驕陽和身在長安的幸福感。

即使是一個身份低微的舞姬,能居於長安也是一種福份吧。

橋上人群摩肩接踵。

除了送別的人,還有兜售貨品的商販,把詩用優美書法寫在紙扇背面好去吸引年青仕女的讀書人,或更重要的,是吸引到路過的朝廷高官;他們可能是下一次開科取士的主考官。

詩作是想晉身為進士再授官必考的科目。

如果一個人的詩得到大人物的青徠,平步青雲就指日可待。

既生為女人,又藉落教坊。

我當然沒有資格。

但長安在那時倒十分寬容,不同階層的人都可以隨便在街上混雜遛躂。

對我來自南方農村的侍女阿萍來說,這真是個花花世界。

雖然我是她的主人,可是我待她如姊妹,而她亦對我忠心耿耿。

我們就在橋上漫步中有說有笑。

突然,人們都驚惶地跳到一旁。

我聽到急遽的馬蹄聲,一手抓著阿萍的手臂及時把她拉離路的中心。

「是相國爺的隊伍。」有人竊竊道。

相國,楊國忠,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楊玉環的兄長。

他貪婪,無情。

人們都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大唐在表面上仍如日中天。

可是在街頭巷尾和小酒館中,已有不少人談論因楊國忠擾亂朝綱而帶來的隱患。

其中一件事就是他為了避免武官出將入相分了他的權,就用胡人為節度使統率精兵。

表面的理由是以胡制胡,其實是因為胡人不識字,即使建立殊勳也不可能和他爭奪相位。

當然,楊國忠並非這制度的始創者。

這是他的前任留下來的。

但楊國忠卻把它推到極致。

何況,前任的李林甫雖然陰險,卻是極有才幹的人胡人將領在他面前連大氣也不敢透半個。

楊不學無術,所有人都鄙視他。

帝國遠處已有隱隱悶雷。

我們看著錦衣怒馬的行列疾馳而過。

正當我們要回到路上時,一個墮後的騎者突然衝了上來。

而路的中心正有一個與母親失散了的小女孩在放聲大哭。

人群大叫可是女孩卻依然站在那兒。

眼看就要被衝上來的馬撞個正著。

我已無暇多想是否會被馬撞倒而奮身一撲把她推到路旁。

我成功了;她回到母親的懷中,可是我卻置身於掀起的馬蹄之下。

我看著那雙蹄向我頭上踏下來的陰影只得閉目待死,就在這時,一只強壯的手把我拉了回來。

那騎者罵了兩句就走了。

我張開了眼看到他。

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方正的面帶著堅毅,而雙眼更有懾人的威嚴。

我們對視著,對週遭的騷動以及後來人們失去興頭散去都毫不在意。

很久之後,我才發現他的手仍扶著我的腰,而我的內衣已被自己的汗水濕透。

「謝謝官人救命之恩!」我連忙向他行禮。

他只點頭後微微一笑就自行遠去了。

我若有所失地走進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心想此生也許無緣再見了。

我卻是大錯特錯。


(二)

在兩晚之後,我又見到他了。

應該說,我發現自己在一名高官的宴席上面對著他。

原來他也是個官,雖然從他身處的席位可以斷定他的官階不算很高。

我前來是表演劍舞的,用的是鈍口的劍。

沒有人可以帶利器進來。

我施出渾身解數,贏得滿堂喝釆。

我剛要退下卻聽到有人大聲在後面喝道:「你!過來!」

我轉身一看,臉上蒼白起來。

這是一個出了名無禮而脾氣火爆的蠻族將領。

我向他欠身行禮,想藉此脫身。

可是他不肯罷休。

「過來!你沒有聽見嗎?」很明顯他最少是半醉了。

我知道如果我走過去會有什麼難堪的事發生,也知道如果我拒絕,會有什麼後果。

宴會的主人,為了不和他生過節,沒有意圖插手為我解圍。

「你沒有聽到我叫你嗎?你就是他們說的『小蝶』,對麼?過來這裡,我要讓他們看看我怎樣把你從你的舞衣脫繭而出!」他的伙伴狂笑起來。

我臉上一熱,但我已決定不論代價如何,我都不會屈從。

「官人,作為小小的蝴蝶,我不慣聽狒狒的吼叫。」我答道。

全場一片死寂。

那人站起來,雙眼噴火似的向我走過來。

「沒有必要對這姑娘如此無禮。」在我背後響起了一把沈著的聲音。

我知道是他。

那狒狒望向我身後,怒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在下張巡,是個縣令。」

「哼,那就是無名小卒!你竟敢衝撞我?」

「當然不會。大唐的縣令絕對不會衝撞狒狒的。」

所有人都大笑了。

那狒狒知道他是被取笑的目標時,大叫一聲,衝了過來。

我不知道究竟是這人早已喝得很醉抑是張巡武功了得。

轉瞬之間,狒狒已四腳朝天躺在那兒。

沒有人看到張巡是如何出手的。

「再次感謝官人相救。只是何又何必為我這身份低賤的舞女惹上麻煩?」

他微微一笑,道:「我從來不怕麻煩。但我卻替你擔心。除非你馬上離開長安,這狒狒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垂下頭來:「我可以去哪裡?」

舞女收入菲薄,故鄉更在千里之外。

即使回去,父母早已雙亡,也是無親無故。

「你可以跟我走。」

我緊咬下唇。

這似乎於禮不合。

他卻沒理會這個,轉身向主人道:「大人,可否把這姑娘賞給在下?」

主人也爽快。

「好的。我會替她贖身。小蝶,你自由了。」

我向這恩人欠身答謝:「大恩大德,小女子從今開始就是大人的舞姬。」

「不,我不要你作為我的舞姬。我早已娶妻。如果姑娘不嫌棄,我就娶你為如夫人。」

我點頭。

這對我來說已是十分難得的歸宿。

我知道他說「如夫人」是給我留顏面。

我會成為他的妾,或其中一名妾。

而對出身北里的我,這已是恩典。

於是,在黎明時份,我們連同阿萍三人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他管轄的真源縣。


(三)

他在前往真源縣途中的一客棧裡和我有了第一次的魚水之歡。

我們沒有關上窗子好讓月色溜進來。

他把我一把長長黑髮放下,解了我喉間的蝴蝶結,再把我湖水綠色上衣褪了下來。

他用手放在我乳白色胸抹上撫摸我細小但堅挺的乳房。

我呻吟了,並低聲啜泣。

「我不是處子,」我向他坦白。

「沒有關係。在我第一次在橋上見你時,我已知道我們會在一起。」他在我耳畔輕聲說。

原來,他是記得我的。

我讓他把玩我的奶子一會,陶醉於他的愛語中。

然後,我伸手向後解下我胸抹在後頸的結。

絲質胸抹飄到地上。

我在他眼底赤裸了。

我戰戰驚驚,生怕我令他失望。

我過慮了。

他溫柔地進入我身體,第一次從我前方進入,然後再一次從後方。

我感到好像成了被他騎策的母馬而滿心喜悅。

「我會教你騎馬的。」他從後握著我的乳房時答應說。

我閉上眼眸,知道我終於找到我的歸宿。

他對我很好。

他的妻子嚴厲,但處事公平。

我小心翼翼的以妾侍之禮侍候她。

日久,她就接受了我,待我如親妹。

阿萍作為我的侍女,亦自動成了他的財產。

可是他不乘人之危。

反而,是我勸服他把阿萍亦收為小妾。

阿萍喜極而泣,對我就更忠心了。

我們應可在他管轄的小縣中過些平淡但開心的日子的:生兒育女,同諧白首,終老後與他同寢一穴。

但命運卻不如人願。

我入了他的門一年,安祿山在漁陽舉起了反唐的旗幟。


(四)

安祿山是胡人將領,他身兼三個鎮的節度使主要由蠻族士兵組成的軍團戰力強大。

有傳言說他看上了楊貴妃,雖然沒有證實,卻廣泛流傳。

他與相國楊野忠是死敵。

很多人都說是楊國忠迫反安祿山的。

無論是否實情,大唐光輝日子一去不返。

蠻族的軍隊排山倒海的攻過來,長久疏於戰陣的大唐軍卻一敗塗地。

洛陽失陷了。

安祿山自立為帝,號大燕。

我丈夫馬上糾集了一千人馬勤王。

「把我們的家族帶去安全地方。」他囑咐我。

他知道我值得他信賴。

在我們相處的一年中,他教會了我和萍騎馬,射箭和其他武術。

我學得比較快。

阿萍起步時不太好,但後來也追上了。

「不,我應該追隨你左右。」我對要離開他身旁感到惴惴不安。

「你應該聽我說的,把我們的家族送到安全地方。敵人兵力強大,我軍兵微將寡,這是以卵擊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既然如此,何必枉犧牲?」我央求他。

「既生為大唐的人,就要義無反顧。雖然我知難倖免,但總有些事情我可以做的。我可以阻截他們,讓勤王之師有時間集結。你得助我。我妻雖賢但這非她所能駕御的事。把他們送到安全之地,也許入四川吧。」

我無法拒絕他。

翌日清晨,他率領部下前往叛軍必經之路上的一個小城佈陣。

我帶他的家族向西逃,心中只覺得可能今生再見不到他。

我們帶著他妻子和其他族人的車隊到達了一小鎮。

在那裡我遇上了童年時的友伴,他當時正引領另一車隊西行避難。

「請你顧念往日,把他們一起帶到安全地方。」

「什麼?你不是一起來嗎?」他問。

「我應留在丈夫身邊。」

「太危險了,會被殺的啊。」他警告道。

我點頭:「我知道,我不怕。」

「小蝶,伙是個勇敢的女人。放心吧。我們把你家人好好安頓。」我知他是可靠的人,一定會為我完成這事。

我與阿萍全速回頭趕上張巡。

我們知會身處險地,但絕不會離開他身旁。

五天後我們到達了那小城並在城門關上之前進了去。

在不遠處叛軍的蹄塵已經入目。

「你怎麼會回來了?」張巡問我,臉上盡是憂色。

「不用擔心,夫君。你的家人都已安全。我回來與你並肩作戰。」

「你這笨人。你可能喪命啊!」

我點頭,隨即攢入他的懷抱。


(五)

雖然張巡是文官,他指揮士兵的才能卻是令人意想不到。

接著的兩年,他一次又一次的把數倍於他兵力的叛軍擊敗了。

聲名鵲起之後,投入他旗下的人也多起來了。

阿萍和我也加入了戰鬥,城上城下張弓殺敵,照顧受傷的戰士,又或以我們的身體慰藉疲憊的丈夫。

長安淪陷了。

皇帝和他寵愛的貴妃逃向四川,但在一處叫馬嵬的地方因將士威脅嘩變而不得已把楊氏賜死。

貴妃的兄長楊國忠則被慎怒的士兵斬成肉醬。

皇帝繼續入川。

可是他兒子已即位於靈武,改元至德。

遙尊他父親為太上皇。

在東方,朝廷的兵一敗再敗。

張巡的部眾已有數千人,是少數能打勝仗的軍隊。

在至德二年,張巡被命進駐雍丘。

雍丘與附近的睢陽是兵家必爭之地。

東南兵源和物資都經這兒運來的。

如此兩地失陷,朝廷將無兵可招,無賦可用,戰爭態勢將不可收拾。

張巡明白雍丘的重要。

叛軍亦知道這道理。

叛軍派十萬人進圍雍丘。

在城內,張巡的數千兵奮力抵抗。

這將是生死一戰。

只有一方能存活。


(六)

雖然以寡敵眾,張巡卻屢屢出奇制勝,並在無數次夜襲中斬殺敵人將領。

阿萍和我亦隨軍出擊,以我們的箭結束了不少蠻族士兵的性命。

當箭矢將盡,我就獻計仿效三國中孔明借箭的故事在夜間把稻草人吊下城牆。

敵人亂箭射來,正好被我們收集起來使用。

後來,他們發覺是稻草人,就不再放箭了,這時,我們吊下真的死士,趁敵不備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才回防。

但兵凶戰危,將士犧牲難免。

阿萍倒下了。

那天晚上,我們乘霧出擊。

因為兵力已捉襟見肘,所有能拿起兵器的人都用上了。

阿萍和我穿上了簡單的護胸甲和騎褲,另外是弓和裝滿利箭的箭囊。

如果發生短兵相接,我們就用長劍和匕首。

開始時一切順行。

我們出奇不意,把他們趕出了陣地,於是我們就放火焚毀他們的輜重。

張巡親手斬殺對方三名戰將阿萍和我各射殺了二人。

我們正想鳴金收收兵時卻有一陣強風吹來把霧吹散了。

敵人的重騎兵在我們右方現了。

「跑回城門!」張巡發現形勢不利,馬上下令。

我掉轉馬頭加鞭奔回。

突然,我左方有一尖叫,我轉頭一看,看到阿萍被敵將一戟砍在胸脯上。

她雙手向上一揚中滾下了馬背。

「阿萍!」我正要回馬去救,但張巡把我的馬韁拉著。

「不!不可以!你救不了她!」他吼叫。

我知他是對的。

但我又怎能拋棄阿萍?

「讓我試試吧。」我求他。

「不可以!服從我,我是她的夫君!」

我感到淚水淌下。

我服從了他,但在回城時引弓一發把傷了阿萍的人射了下馬。

但這阿萍沒有因此而脫險。

越來越多的敵人湧向她仰臥處。

我進了城,飛步走上城堞間望去。

在一箭之外。

阿萍被迫跪下來被敵人把她身上的衣甲逐一剝下。

最後她的粉紅胸抹亦被扯下了。

我們看到她那被長戟砍出一道血痕的乳房。

她的頭盔被摘下了,長髮披身,以四肢撐地,被敵人輪奸。

「萍!」我號哭了。

他們一個一個的用她的身體。

「看看我如何死法!」她高聲嚷著,把長髮甩到胸前試圖遮掩她被污辱的身體。

長戟斬下,她就身首異處了裸屍向前仆倒,斷頸處血湧如潮。

他們讓她就躺在那裡,人頭卻被插在一長矛之端示眾。

「她很勇敢。」在我把頭埋入他胸膛時張巡對我說。

那一夜,當所有人入睡後,我丈夫就在箭樓上要了我。

當他解下繫著我胸甲的皮索時我的身仍在抖顫。

我的騎服被滑下,胸抹被移去。

他進入我的身體時我弓身迎他入內。

穹蒼繁星無數……

他再深入時我發出了哀鳴,企圖以這趕走我的幽傷。

我把雙手摟著他,向後拗腰好讓他吻我的乳頭。

我閉上了眼,卻無法遏止滿臉淚水。

「萍……」我輕喚著。

過往的美好時光如夢……

然後,我亢奮了;喜悅之淚淌下。

我知道阿萍之靈正望著我們。

她已得到了安息。


(七)

叛軍奢言三日破城。

他們錯了。

我們守了九個月。

這期間,間中有增援的士兵到來,但人數少得可憐。

我們最高兵力不過萬,而不少沒有作戰經驗的新兵甫上戰場就陣亡了。

男男女女都加入了戰鬥,戰死方休。

但有一件事使我們憂心如焚:軍糧!我們很多時是餓著肚子作戰的。

這城根本沒有準備長久被圍。

不久糧食已耗盡。

我們偷襲敵人把一些牛隻趕回來。

但杯水車薪,無濟於大局。

除了士兵,還有不少是自願入城和我們一起的老弱。

朝廷援兵卻只聞樓梯響;有些援兵是出發了卻在半途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有些擁軍權的大員卻按兵不動。

張巡派出他親信南霽雲突圍赴臨淮向賀蘭進明求救。

賀蘭敬重南霽雲,可是拒不發兵。

霽雲憤而自斷一指,拒留下效命獨自返回。

這時,我們已轉駐睢陽,與許遠大人合一處。

即使如此,兵卻只剩下不到三千了。

敵兵增兵至十三萬。

我們還要與饑餓作戰:首先是捕雀鳥。

不久,雀鳥不再飛來了。

於是我們捕鼠,屠狗……但很快這些已很難找到了。

終於到了一天,我們殺馬。

我們需要馬才能出擊,但因為沒有草秣,馬已瘦得不能再跑了。

他們把我的愛駒牽走。

回來時,他們把碟放下。

我望向他們放在我跟前的東西時眼淚已無法抑止。

我知道這代表什麼。

終局不遠了……

馬,也很快吃完了。

圍仍未解。

士兵已餓得沒法步上城牆作戰了,或因反應變慢更容易成為活靶子。

可以作戰的男女已僅剩下數百人。

我們都知必死:不是戰死,就是餓死。

「皇上是否忘了我們?為什麼沒有援軍?」

倖存者開始不滿。

氣氛硼得緊緊的。

我們從一些人看到了不信任的眼神。

「我們非制止這個不可!」我對丈夫說。

「我知道。他們需要食物,而我們已沒有糧食。」他眉心深鎖。

他比一年前消瘦了很多。

饑餓不饒人。

作為將軍,他的配糧卻多讓給我吃了。

「我們是否一定要在此死守直至最後一兵一卒?」我問。

「是!即使能多守數天也可能是成敗關鍵。如此城被賊破,東南將不保。到時,死者盈溝而王師難以恢復。」

我垂下頭。

我的心正狂跳。

我知道我即將提出的是可怕的事。

但再無他法。

絕不能降。

我們決不成為叛賊。

「夫君,仍有一種軍糧。」我說。

他不解地望向我。

我以震抖的唇向他說出我的想法。


(八)

我被帶到城門前的空地。

在這裡,南將軍已把所有可以步行的人集中。

在他們的臉上都呈現飢餓之色。

除非有糧,否則,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弟兄們!」我的丈夫開始了。

「我也知大家已盡力殺敵。十個月來我軍以少敵多,以血肉保此城,使賊兵不得攻入東南富庶之地。各位已足名留青史。」

他透了一口氣再繼續。

「我也知三軍首重糧秣。餓兵不能久守。今日,我就讓你們決擇:是不惜代價而守?抑是放棄抵抗?」

眾人異口同聲喊道:「我們守下去!」

張巡點頭,道:「我早知大家都是忠勇之士。」

他把手按在我的右肩上。

「我的小蝶有一供糧之法。」

眾人的目光都亮起來。

「糧」在他們耳中比「金」更寶貴。

「哪裡?哪裡有糧?」

「在這裡。」我丈夫把我的衣服扯了下來。

我以瘦得不似樣的身體裸站在眾人前。

他們馬上明白了。

「不!不可以!」

有些人在哭了。

「可以的。」我說。

「如這城陷敵,我也不能活下去。不,我不會讓他們對我作出對阿萍所作的事。這肉體本無用處。今天它可用得其所。

我不傷悲。我是自願的。只要你們能戰下去,哪怕只是再守數天,我願已足。接受我,讓我成為你們一部份面對敵人!」

他們都淘哭了。

他們想拒絕,但我知道,饞餓會終令他們難以堅持。

「動手吧,夫君。」我轉向我的丈夫。

「我不後悔。你令我這卑微的舞姬能殺身成仁,對我是太好的事了。」

張巡飲泣,他的手在震抖。

最後,他不忍再看轉過身去。

我嘆了口氣。

要他動手,是太難為他了。

「南將軍,請你動手。」

南挺起了腰,向我頷首致意。

我從丈夫放在我肩上的手抽身出來走向年青將軍的前面。

「不要用我的首級。其他的,全拿去。」

他點頭,拔出長劍。

我跪下來,最後一次望向張巡,然後閉上眼睛把頸伸出。


(後記)

小蝶沒受多大痛楚。

南霽雲一劍就斬下她的頭。

她的四肢被斬斷,胴體被分開。

內臟被清理後再切成小塊放入窩中。

內臟後來也被吃掉了。

只有那仍掛著安祥的頭顱被送回她丈夫手中。

張巡把它抱入懷中,終夜哀鳴。

她不是當天唯一犧牲的。

在聽到將軍的愛妾以肉饗軍後,藏匿的老人都走出來,差不多四百多人列成長隊引頸就戮。

那天男人們都吃得飽飽的。

只有男人,因為所有女人不是戰死,就是已餓死了。

吃完了這一頓,守軍又支撐了一個月。

當城最後失陷,所有士兵都英勇戰死,無一人生還。

張巡和南霽雲戰到最後,因力盡而被俘。

他們堅拒投降,最後被斬首。

三天後,朝廷援軍終於到來把賊兵殺散。

按兵不動的節度使們不是被降職,就是被處決。

大唐東南江山因睢陽而幸存。

大唐無法再恢復從前的榮光,但卻又殘存了百多年。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因為睢陽一戰才能如此。

在中國有不少供奉張巡和他的戰友的廟;遺憾的是以身體饗軍的女子沒留下名字,而只在戲曲與傳奇中看到她的身影。

「小蝶」是我創造的名字。

睢陽之戰,還有一個英雄許遠,在這故事中,為求精簡,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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