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娟和靜，靠窗坐在咖啡店裡。

這是她們第一次聊天，過去，她們只是看見互相微笑，點頭。

現在這個時候客人不多，許多座位是空的。

靜：「我常從這兒走過，看見你坐在這兒。」

娟：「我喜歡坐這裡，外面行人走來走去，我的生活，就是個看客。服務生態度很好，你不點吃喝也沒關係。」

像為了證明她講的話，一個身材高大的男服務生目不斜視，端著托盤在旁邊走過，好像她們是空氣一樣。

靜：「我看見你，就對自己說，這是我們小鎮的女孩。人在世上，相遇，相知，相愛，都是緣分。」

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鎮上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見到你，就像是熟人一樣。」

娟：「時間真快，20年前的高考，好像還在昨天。」

…………

20年前的高考，娟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夏天午後，娟一個人在家，迷迷糊糊，她覺得屋裡有人。

朦朧中，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白裙的女孩，年紀和她差不多，手裡提了一根繩子，她站在椅子上，把繩子搭在樑上，繩子另一端有個做好的活套，她把脖子套進了繩圈裡面，椅子倒了。

她吊在了空中。

後來她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就離開小鎮。

她不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許就是一個夢而已。

娟：「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你說這個，這件事我和誰都沒說過。」

靜：「你沒聽說我們鎮上有過女孩上吊？高考過後，家裡上的吊，沒人知道為什麼。也許她以為考砸了，其實她考得還不錯。對了，她的名字裡也有個娟，和你一樣。」

娟：「沒有，我考上大學就走了，回家也沒人說起過。」

靜：「你可以查查，你們那個屋子，過去出過什麼事，有時候，人死了，自己不知道而已。」

靜：「小時候我愛撒謊。有個夏天的黃昏，我當時大概是4歲不到，我和爸在門口乘涼。我看見一個女的，帶著兩個小孩。她們往鎮外走。我們家住鎮的最西面，再往西就沒有人家了。

我告訴爸爸，一個女的，兩個小孩，往西走。這麼晚有人往鎮子外面去，有點不尋常。他朝那邊看看，當然什麼也沒有，他以為那不過是我的又一個謊話而已。

一個月後，我看見過的母子三人遇害了。那個樣子和我看見過的一樣。所以，那天黃昏，我看見了一個月以後的事。」

娟：「這事我聽說過。」

靜：「我們這個小鎮怪事多。我家旁邊是派出所，聽老人說，有年夏天大家在門口乘涼，派出所所長也在，這時候遠遠地一個白衣女人走進派出所院子，大家都看見了，以為是犯人的家屬，大家就沒有在意。

派出所所長還說，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她自己出來。過了會兒，院子裡傳來女人的哭聲，派出所所長就罵了句粗話，哭聲好久都不停，派出所所長罵罵咧咧地回去了，哭聲也停了。

過了會兒，那個五大三粗的東北漢子臉色蒼白地回來了，像見了鬼一樣。問他他什麼也不說。」

靜：「聽說派出所所長進了院子，那裡什麼人也沒有。」

靜：「過了幾天，鎮上鬧瘟疫，死了不少警察。」

娟：「我好像有點冷。」

…………

下一天，她們還在咖啡店坐。

娟手裡有兩支玫瑰。

靜：「呀，好漂亮的玫瑰！今天是情人節嗎？」

娟：「是一個朋友送的，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你喜歡，就給你。」

靜：「謝謝，我就要一支吧。」

娟：「我在學校裡見過上吊的女生，就在河邊的小樹林裡。我去的時候，看見那個女孩，她的舌尖吐出嘴巴，赤著腳吊在樹上，腳底都有點發青了。她的一雙白涼鞋放在樹下。我想不通，她上吊，為什麼要脫了鞋。」

靜美麗的臉龐，浮現一抹羞澀的紅云：「也許，人家好爬上樹嘛。」

娟看著靜：「聽說是失戀，那是個美麗的女孩！為個什麼都不算的小男生真不值，有時候當局者迷。」

靜：「是的，旁觀者清。跳出來就好了，不是每個人當時都這麼明白的。」

靜的表情忽然有點古怪，靜離開了。

…………

娟獨坐窗前。

她的眼前，像電影一樣，她看到自己的過去。

周圍的景物四散，隱沒在迷霧中，二十年前，那個夏天午後，她自己，提著一根繩子，把一張椅子搬到梁下，她站上椅子，把繩索繫在了房樑上邊，繩子另一頭有一個繩圈。

她把脖子套進繩圈。

然後緊了緊脖子上的繩索，站到了椅子邊緣，椅子倒了。

她吊在了空中。

當她懸空的時候，感覺到了真實的窒息，旁邊的鏡子裡，她看見一個吊在樑上的女孩，迷霧中顯露出那個女孩的臉。

「我的天！」那張女孩的臉，是她自己…………

二十年，那個夏天午後，她一直就沒有離開過。

…………夏天午後，一對戀人，逛過著名的水鄉小鎮以後，來到鎮後小山，在山坡上，前面的女孩叫起來。

密林深處，緊挨著的兩個墓，墓碑前，各擺著一支紅玫瑰。

玫瑰很新鮮。

女孩說，好像是家人剛來過。

男孩說，應該是朋友。

有二十年了，她們那麼年輕。

他們繼續讀著墓碑上的名字，許曉娟……林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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