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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K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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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多冷啊!

為什麼一個夏夜可以如此的冷?

戰場已變得死寂。

殺戮既終,殘留的只有垂死者的嗚咽。

而我知道我是其中之一。

這一役打得慘烈。

父王把所有能拿起武器的都拋進去了:當中就包括他的兒子們和女兒。

而對方亦同樣做了

我們都英勇作戰。

但我們敗了。

左翼陣地崩潰時,有秩序的後撤成了潰退。

我在最後不得不撥轉馬頭逃奔時腰部突然一記劇痛。

一根標槍在我的胸甲之側上開了一個洞,槍的前五吋直沒入我的身體。

如果那擊傷我的敵兵不是被一流矢射殺,那標槍可能已把我整個軀體貫穿。

現在,他就躺在離我五呎不到的地方,死掉了。

我的馬跑了。

我被遺留在戰場上等候死亡的降臨。

一波接一波的敵兵從我身邊走過。

如果我不是被戰死者的屍堆壓在底層,他們任何一人都可以割斷我的咽喉。

殺戮終止後,我奮力把幾乎使我窒息的重壓中爬了出來。

但這已是我能力的極限了。

我臥在那裡,流著血,完全無助。

日已西沉,月卻剛東升,把冷冷的銀暉灑照在陰慘的戰場上。

傷口已再不痛楚,也可能是我連感受痛楚的知覺也失去了。

我只覺得喉乾欲裂,如果有人可以給我一杯水,我願以付出任何的代價。

他們會來找我嗎?我父?我的王兄們?敵兵?

不過無論是誰找到我,我亦大劫難逃。

就算是王國中最高明的大夫也會面對我的傷感到回天乏術吧。

即使現在我仍可以在腦海中勾劃出他的英俊臉龐,那雙靈動的蔚藍眼睛,鼻子直而高挺卻不過於突出,還有那把使我聯想起在王宮御花園中那尊古希臘阿波羅神雕像的短金髮……

對啊,我從沒有真的見過他。

但在夢中我已不止一千次看到那臉。

當他用那感性的唇溫柔地吻我時,那雙眼睛帶著幽傷和慈悲的泛光。

而在夢中,我回應了他;我們的舌頭交纏,然後我的舌甘心的退回來好讓他的入侵進我濕潤的口腔。

他的舌尖會輕觸我每一顆貝齒;我帶歡娛的淚珠就會沿我臉頰滾滾而下。

每次我從夢中醒來,我都會祈禱讓這一切快點成真。

我曾想像他是一名武士,甚至是一名王子,在參加馬上比武獲勝後向父王提出要娶我的請求。

在另外一些時候,我會無端飲泣,怕他原來是平民身份,而父王拒絕把他心愛的女兒,艾詩柏蘭紗公主,下嫁給一個沒有勳位的人。

如果這真的發生,我會堅決地和他私奔到一處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的地方,為他生兒育女,一起老,一起死。

但現在我知道這只是一場春夢。

我會就在這兒死去:沒有人知曉,從未被愛,從未被吻……

月兒已接近蒼穹之顛。

我聽見遠處野獸的吼叫聲。

狼?

牠們來把死者當晚餐了。

牠們會在我斷氣前找到我嗎?

我會被生吞活剝嗎?

在絕望中我把身體向側微傾,馬上就感到傷口的劇痛。

我知道傷口又開始出血了。

可能這更好吧。

我可加速我的死亡而不會在活生生時被群狼咬噬。

戰場突然陰暗下來,大概是月兒被一片烏雲遮蓋著吧。

我聽到我的後方有聲響。

不!牠們不可能來得如此快吧?

我的心跳加速,我甚至害怕這心跳聲會引來狼群的注意。

人聲。

不!他們是人,不是獸。

突然,我明白了。

他們是戰場上的清道夫,是從戰死者身上取下有價值東西的竊賊:盔甲,武器,任何可以賣得一,二銅板的東西。

是兩個人,而他們正在那死去的標槍兵身上搜索。

其中一人用粗話咒罵了一聲,似乎他們在殺傷我的人身上搜不出任何值錢的東西。

然後,我聽到他們向我這兒爬過來。

我的毛髮都直豎起來了。

「呀,這個看來不錯啊。鎧甲被刺穿了真是可惜但仍可以賣幾個錢的。兒子,來幫幫我,我們要先把這槍杆拔出來。」

當他把斷成兩截的標槍拔離我身體時,我緊咬下唇避免發出聲響。

我感到那標槍滑離我的胴體。

血流得更多了。

陌生人的手開始解開我背後的扣子,不久,我的鎧甲就被卸下了。

那先前遮蓋月亮的烏雲慢慢飄走了,周遭已沒有剛才的暗黑。

「兒子,我們走運了!看看這,是最上等的鍛工呢!」

我看到他們了:一個老頭子和較他年輕的人,是他的兒子吧。

他們在細看搜獲到的戰利品而沒有看我的臉。

但我望著他們。

不!不可能的!

我是望著他:英俊臉龐,那雙靈動的蔚藍眼睛,鼻子直而高挺卻不過於突出,還有那頭倏我聯想起在王宮御花園中那尊古希臘阿波羅……

「兒子啊,這是女裝鎧甲呢。看看這,胸部的位置被敲打成乳杯好讓那對奶子……」

他們把頭轉過來了。

當他們看到身穿黃金絲質襯衣的我時,驚呆了。

「暴歾天物啊!多美的女郎!」老人說。

年輕人卻只凝望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可以看到他眼中那似曾相識的醒覺,那震驚,和那哀傷。

我已無法再把控情緒。

淚水滾滾而下弄濕了我的臉和頸部。

他以手輕觸我的臉,嘗試把那淚水抹去

「什麼?她仍活著嗎?」老人蹲過來。

「我的天!阿方索,她是一位公主呢。看看這襯衣上是王家的紋章啊!」

但阿方索根本沒聽進一個字。

他溫柔地把我攬入懷中,嚎哭起來。

老人被這一幕驚呆得不知所措。

他不可能理解這一切的意義但他明白有一些悲慘的事發生了而他的兒子正為此而悲慟。

過了一會,老人拉拉阿方索的袖子,說:「我們得離去了。逗留下去不成啊。如果我們被捕,就會成為刑架上被烏鴉啄食的屍骸。」

阿方索卻怎樣也不肯離開。

「兒子。她傷得這樣子,是活不成的了。為了慈悲,送她上路吧。這樣會減少她的痛苦。」他把一柄匕首放入兒子的手中。

阿方索直視我的雙眸。

他用溫柔的手指撥開黏到我臉上帶血絲的頭髮。

然後,他以他那感性的唇吻了我。

而我的唇亦因他而張開。

我們的舌尖相遇了,我可以感受到他堅實的胸板壓到我的胸脯上。

然後他像是希望永遠擁抱著我似的把我摟緊。

但我知這是不可能的了。

「艾……詩……柏……蘭……紗……」我以最後的力量微弱地說。

他點頭。

他明白我想說的。

「兒子,我們真的要走了。」老人已如驚弓之鳥。

阿方索以他抖震著的手指拉下我的襯衣暴露出我左方的乳房再把匕首的劍尖對準我的心臟

我可以感到那冷冷的金屬。

在沉默中,我以眼神向他道別。

匕首快速插下,我幾乎感不到任何痛楚……


(後記)

阿方索和他的父親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老人把那襯衣從艾詩柏蘭紗身上剝下了。

阿方索想過阻止但不知怎樣的沒有這樣做。

可能他知道眼前的只是一具屍體,她的靈魂早已離開。

無論如何,錯有錯著。

她的屍體被敵兵發現了。

但這一役中不少女戰士亦戰死,也無從一一鑑定身份,她就被拖至合葬坑旁和其他的一起埋了。

大約一年後,老人因病去世。

阿方索從此洗手不再幹戰場盜賊的勾當。

他四處遊歷,成為一位有名的唱遊詩人。

多年之後,他到了巴斯奧國王,亦即是被殺公主的父王,的王庭。

他的詩歌令國王大展歡顏,於是國王就問他想得到什麼賞賜。

「王上,我請求讓我娶公主為妻。」詩人說。

國王料不到他會有這樣的請求。

「呀,好朋友。你來得太晚了。我所有的女兒都已出嫁了。」國王說。

「不,王上。我是想娶艾詩柏蘭紗公主。」

國王覺得更意外了。

「但她已在一場戰役中不知所終。我們肯定她已戰死了。」

「她是已戰死了,王上。」接著他就把事情原委各國王說了。

當國王仍半信半疑時,詩人就把公主的襯衣和腰帶拿了出來。

「但如果如此……」國王更不解了。

現在他已確定女兒的死訊,又怎能讓詩人迎娶他的女兒……

「我請求要娶她,即使她已不在人世。」詩人解釋道。

「在我的心中,她永遠活著。除她之外,我不會娶天下任何女子為妻。」

就是如此,一個活生生的詩人與一位死去的公主在盛大的婚禮中結成夫婦。

他們的愛就由那一吻鑄成永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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