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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公主陣亡真相

(The Last Battle of Princess Pingyang)

作者:

(「平陽公主陣亡真相」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一)

也許是那濃得化不開的濃霧吧……

又或許是竟夜的群鴉亂鳴……

李秀寧沒法抹去纏繞她心中那份隱隱不祥之感。

這是她多年南征北討中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即使當父親李淵在太原起兵,丈夫柴紹獨自潛出長安與父親會合而留她在虎穴中孤軍奮戰時她也不曾經歷過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這些年來,她招降了擁眾數萬,力量遠比她大的胡商何潘仁,跟著收編了李仲文、向善志、丘利等,接二連三的把包括名將屈突通率領的隋朝討伐軍隊打得人仰馬翻。

後來更以一萬精挑細選的娘子軍為主力的部隊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建立了自己的幕府,並於義寧元年十一月與同胞弟弟李世民分從南北二路攻陷長安。

此役之後,她受已稱帝的父親封為平陽公主,領兵進駐李家的大本營山西四戰之地的葦澤關,好讓兄長建成與弟弟世民無後顧之憂掃蕩王世充與竇建德,並在多次惡戰中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葦澤關亦這戰功彪炳的李家三娘子而被稱為「娘子關」。

每一戰她都運籌帷幄,而且每每身先士卒,斬將騫旗。

她和她的娘子軍在敵我之間都成了傳奇,於是,無數的故事和傳說不徑而走,當中最神奇的就是說她當年學藝滿師後,她的師傅送給她三樣寶貝:橫掃千軍的百煉秀鸞刀,日行千里的亂雲桃花馬,和刀槍不入的貼身蓮花鎧。

她手中握著的正是一柄秀鸞刀,胯下亦是跟隨她多年的桃花馬,而身上穿的亦是一襲蓮花鎧。

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世上絕無可以日行千里的神駒,一柄刀無論如何鋒利也絕不可以獨力橫掃千軍,更沒有一種鎧甲能令穿著者刀槍不入。

兵凶戰危,她的勝利都是在血雨腥風下九死一生中贏回來的。

敵人不會因為她是女子而憐香惜玉,也不會因為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而刀下留情。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她想。

這些年來,她確也極少與兩個親生兒子一起,而是與丈夫各領一軍馳騁沙場。

柴紹投身在弟弟世民麾下,他曾向妻子坦然他看好李世民將來必定不會止於秦王而已,言下之意是有一天他可能會取代長子建成,認為世民的才具遠在太子之上。

但她知道父親心中最看重的是誰。

那一天,她和父親二人獨處,父親撫她的背感慨地道說:「為什麼妳不是生為男子?」

她當時慄然一驚。

她知道父親想說的是什麼。

如果她是男子,他選擇為儲君的就不會是兄長建成,亦不會是弟弟世民!

父親看重她倒不是因為她功勞高其他人。

建成與世民亦汗馬功高,勢均力敵,而且手下都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

父親是信任她高於兄長與弟弟。

也許就正因為她是女兒,因此只會為父親而出力而沒有半點覬覦權位之心。

對她而言,他是她的父親,然後才是皇帝。

相反地,兄長和弟弟每走一步都是試圖向皇帝的寶座更接近一步。

建成倒還好,因為他已是太子。

但她感覺到弟弟世民城府之深,絕不會甘於屈居人下。

天下未定,宮中已隱隱是山雨欲來。

她沒有把那次的事向任何人說,但她從種種蛛絲馬跡中察覺到弟弟對自己多了戒心。

他當然知道這做姐姐的不會與他爭奪權力,可是如果她倒向太子那一邊……

想到這裡,她不由渾身是冷汗。

此次劉黑闥傾精銳進入山西與她的部隊打得難解難分,而負責馳援的弟弟除了數次派少量兵力作試探性攻擊外幾乎是按兵不動……

她守的娘子關雖然有地勢之利,卻也非堅不可拔,何況她的兵力不足二萬人,處於劣勢,加上連月來傷亡得不到補整,已開始感到吃力。

如此下去,後果不問而知:固守待援很可能成為死守而援絕。

何況,探子回報,劉黑闥已與突厥有聯手之意,她是依靠弟弟的那一支兵去防止他們會師的……

如果劉黑闥真的與突厥會師合圍,娘子關是絕對不能久守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採取主動,先把劉部擊潰。


(二)

這也是今天她率兵出關搦戰的原因。

照常理,劉黑闥以逸待勞,大可以築壘固守,等待突厥盟軍的到達。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對方竟列陣迎戰。

濃霧之中,傳來了敵人咚咚戰鼓之聲。

「公主……」跟隨自己多年的韓梨似乎也感到事態的不尋常了。

但事已至此,唯一生路就是力拼。

她的兵力較少,這濃霧反而對她有利。

只要揮軍直取敵人中軍把對方主將斬殺,敵人就會發生混亂。

「隨我來!」李秀寧清叱一聲,把手中秀鸞刀一招,一萬多娘子軍馬上把隊形開展進入戰鬥狀態。

萬馬奔騰,大地為之震動。

敵人迎了上來。

李秀寧暗叫聲好。

她已決定速戰速決。

雙腿一挾,胯下桃花馬發力狂奔。

這時,第一名手持鐵鏟的敵將已自濃霧衝出。

「!」李秀寧拍刀而上,只一合,斬敵人於馬背上。

軍心大振!

「衝上去!」李秀寧得勢不饒人,率領手下大軍直闖向濃霧中人馬湧動處。

連斬三將!

在鞍上搭箭張弓的韓梨也不弱,轉瞬間已有兩名企圖襲向她的公主的敵人們在她百發百中的馬弓下。

敵人開始潰退。

從對方軍形不整地落荒而逃,李秀寧斷定對方不是詐敗誘敵。

這時正好乘勝追擊擴大戰果。

「傳令向敵人右翼迂迴!」李秀寧下令。

她當然知道直取中軍是最快可以攻入敵人心臟的戰法。

可是敵軍新敗,戰場又處於濃霧中,他們必定會抽掉兵力加強中央陣地的防守。

如果硬闖,即使成功,付出的代價也會相當的大。

於是,她決定轉攻敵方右翼,只要敵人右翼崩潰,她就可以乘勢把對方敗兵驅趕讓他們沖擊劉黑闥漢東軍的主陣。

她的判斷完全正確。

在過萬女戰士鐵騎衝擊下,漢東軍右翼土崩瓦解!

勝利已在彈指之間……

這時,濃霧卻突然消散了……

李秀寧看到在她前方狼奔豕突的漢東軍右翼殘餘和亂作一團的中軍……

她也看到她不想看到的:在遠遠的地平線上塵頭大起。

直覺告訴她這支絕不是弟弟李世民派出來替她解圍的援軍。


(三)

「公主……好像是突厥人……」韓梨也察覺事情不大對勁了。

李秀寧眉心一鎖,她知道必須儘快作出決定:是退回關上死守待援,抑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退,已是不可能。

很快就會從她左方投入戰場的突厥騎兵可以輕易切斷她的退路。

唯一機會是狂攻猛打先解決漢東軍再應付新到的敵人。

「全力進攻!」

「領命!」韓梨把馬頭撥轉向正待命的傳令兵把公主的命令發下去。

「韓梨!」

「是,公主!」

「今天,我們可能會在這兒戰死。」李秀寧向這忠心的部下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本來,身為一軍主帥,在這危急關頭,是不應說出如此令人泄氣的說話的。

可是她一直待韓梨如親妹,這是生關死劫,她不想沒有半句訣別話也沒留下就命喪沙場。

「公主,我等掩護公主突圍。秦王的兵可能很快就……」

李秀寧苦笑中搖頭。

她不會欺騙自己。

如果李世民有心馳援,突厥人絕不會如此輕易的就可以和漢東軍會師。

「你好狠!」她心裡罵了一句。

但之後,她馬上釋然了。

也許,對她來說,這是最完美的結局。

最少,她不會看到將來必定發生的禍起蕭牆。

「父王,臣兒不孝,先走一步了。」

從不落淚的李秀寧這時已禁不住灑下珠淚。

她當然不是怕死,但她知道父親一旦接到她陣亡的消息時會如何的痛苦。

而在她心中,丈夫柴紹,甚至她自己的兒子也絕比不上父親對她的重要。

「來吧,就用我們青春的鮮血去澆溉這大地吧!」她轉向韓梨道。

韓梨點點頭,這時,她也完全理解這待她如親妹的公主的心意了。

「韓梨永遠追隨公主……」

李秀寧淒然一笑,說:「好妹妹!我們上路吧!」


(四)

她們闖向箭雨中。

李秀寧看見追隨她多年的姊妹們一一倒下了。

在她左方的小君腰間中箭滾下馬鞍,緊隨她之後手持繡有「李」字大旗的婉兒被兩根鷹羽箭分別插入她驕人的左右胸脯中……

百戰百勝的娘子軍大旗第一次掉落在塵土中。

李秀寧再斬了兩名敵將,韓梨也射倒了多人。

可是這已改變不了什麼。

劉黑闥的兵看到了正全速奔來的突厥騎兵,知道時間已傾向他們一方。

先前的慌亂消失了。

敗兵重新組成方陣,長刀大戟紛紛向青春美麗的女戰士身上招呼。

李秀寧看到自己部下有的被刺於馬背,有的被硬生生從鞍上拖了下來再被斬下頭顱。

亦有些是被扯下來再剝去衣甲後才被殺死的。

青春的肉體堆疊成丘。

「來吧!也取下我的人頭吧!」她大聲道。

「這是顆多好的頭顱啊!」她想。

雖然已為人母,她的身段與容顏卻仍有如年華雙十的少女,頂上的一頭烏亮長髮就是光可鑑人。

「這首級插在槍尖上應是最美麗的人頭吧……」

三名敵將分持刀斧向她衝來。

她冷笑一聲,揮動手中的秀鸞刀迎戰,其中一名敵將在她刀下又成了新鬼。

可是,她的戰盔也被對方挑飛了,一頭秀髮散下。

她知道再這樣下去,就有可能成為俘擄,而這是她絕不容許發生的。

她寧願戰死也不會讓敵人有機會把她作為戰俘侮辱,更不希望自己成為劉黑闥向父親勒索的價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喝一聲,不顧一切的用秀鸞刀直刺向在她前方的一名敵將。

對方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根本不要命的打法。

她的刀戮入了他的腹部,可是她自己也被對方的長槍刺入了小腹!

「嗯!」她只微喟了一聲,星眸中閃著光芒。

這時,另一名敵將把手中槍從她背後插入!

長槍貫穿了她的蓮花鎧再從她右方的乳房透了出來。

她忍著痛把陷在那先前被她的刀刺入腹部現在已斷了氣的人身上抽出奮力一擊。

那用槍刺她背的人以為她要回刀斬殺他連忙棄槍後退。

可是他錯了:她沒有殺他之心,而是把秀鸞刀狠狠的拍在旁邊的一塊巨石之上。

「硼」的一聲,刀刃斷成數截。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只剩下的桃花馬知道主人已難逃劫數,於是奮起前蹄,把數名敵兵踏成肉泥,最後被敵方雜兵用鐮槍剖開了馬的肚子。

於是,馬和騎著都轟然倒下了。

敵兵如嗜血的蒼蠅一湧而上。

李秀寧在嘴角溢出了嫣紅的血中挺起了豐滿的酥胸迎接那些插下的長槍……

正與一名敵將交鋒的韓梨看見躺在地上的公主抽搐了一會就不動了,身上的蓮花鎧很快就被人剝下,接著連染了血的白色箭衣和艷紅胸抹也被褫奪了,被戮出多個血洞的赤裸身體就橫陳在那裡。

然後,先前從後方以槍刺她的敵將下了馬,抽出腰間配刀手起刀落斬下了她的頭並高高舉起示眾。

李秀寧在槍尖上的首級櫻唇微張,星眸半閉,並不斷滴下腥紅的血水,長長的頭髮因血水而黏到一起……

「啊,公主啊……」韓梨發出了摧心裂肺的哀鳴。

她用腰刀虛晃了一招把對手迫退,然後橫刀於頸俐落的一抹,身子在鞍上搖搖晃晃了一會就從倒到地上來。

她身上的衣甲和紫色胸抹很快就被剝光,人頭也被斬下挑到另一根槍的槍尖上示眾。


(五)

「勝了!」敵人狂呼。

然後,他們的狂喜很快消失,全部靜了下來。

他們看到緊隨突厥人後方的另一股煙塵……


(六)

李世民把姐姐的首級整個浸在冰冷的潭水中,把血污洗淨後再把它抽出水面。

帶著濕漉漉秀髮的首級臉上絕不猙獰,反而比生前更添上了數分淒艷的美。

李世民凝視了頃刻,複雜的目光裡是數不清的變化。

然後他望身邊的柴紹。

柴紹的目光也是令人難以觸摸的: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感到人生的最大機遇就在他的眼前。

對,李秀寧是美麗的,看著妻子被人家斬下的首級令他若有所失,但同時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將來的前途是深不可測,而他和這個人的命運也不可分割地連在一起了。

在美麗妻子與權力之間,他絕對知道自己應如何選擇。

「殿下節哀。」他低聲說。

李世民點點頭,然後,他就當眾嚎哭了。

「全軍替殉國的平陽公主致哀!」他下令。

把俘擄們全數治埋以祭公主之英靈!」


(七)

武德六年二月,平陽公主李秀寧以軍禮下葬。

前後部羽葆鼓吹、大輅、麾幢、班劍四十人、虎賁甲卒。

當時禮官提意見說女人下葬用鼓吹與古禮制不合,高祖李淵反駁他:「鼓吹就是軍樂,以前平陽公主總是親臨戰場,身先士卒,擂鼓鳴金,參謀軍務,從古到今何嘗有過這樣的女子?以軍禮來葬公主,有什麼不可以的?」

於是特地破例以軍禮下葬平陽公主,並且按照諡法所謂「明德有功曰『昭』」,賜諡「昭」。


(八)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李世民弒兄建成,殺弟元吉於玄武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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