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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懺悔

作者:wissenschaft (garrote)

(獻給Reyhaneh Jabbari)

腳鐐拖在地上的聲音,也許是最刺耳的吧。

劊子手這樣想著。

這聲音並沒有伴隨著拖鞋的「啪嗒啪嗒」聲,也沒有伴隨著高跟鞋的「卡噠卡噠」聲,因為那個可憐的年輕女人既沒有穿鞋,也沒有穿襪子。

法警向她宣佈今天行刑的時候,她錯愕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常態。

「不讓我見家人也好,沒有必要。我不想看到他們哭泣和崩潰的樣子。」她伸出戴著手銬的雙手,理了理露出頭巾的一綹秀髮。

她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裡。按習俗,會有大祭司來做最後的懺悔。

鬚髮皆白的大祭司神定氣閒地步入懺悔室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張同樣神定氣閒而且略帶譏諷的面孔。

「孩子,我的孩子,」老人使用著自己無比熟悉的親切口吻,「我來傾聽妳最後的懺悔。」

「不,我沒有什麼需要懺悔的。」坐在椅子上的女囚換了一個相對舒服些的姿勢,並沒有下跪的意思。

「噢,孩子,不要這麼說,我理解妳現在的痛苦,但我們面對自己的罪行,不能對神的的寬恕漠然視之。」

「我沒有犯罪。」她盯著大祭司,神情一下子變得極為嚴肅。

「孩子,我知道妳並不願承認已經發生的事實。但我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讓妳接受自己的一切。」說著,大祭司從懷中掏出一卷經書,翻向他熟悉的段落。

「不,我就要死了,我不需要你們的洗腦。」語氣還是那樣的堅決。

「孩子,不要這樣,」大祭司的聲音依然慈祥,「神要我們服從人間的律法,但當一些歸於沉寂之後,妳的靈魂還要面對神的裁判。」

「人間的律法已經沒有公正,我不會再相信你們能夠讓我接受所謂公正的神的裁判。」

「我的孩子,」大祭司的眉毛微微挑起,「儘管悲痛已經佔據妳的心靈,我還是要說,不要嘗試去評判神。神是仁慈而公義的,神會給出祂的裁判。妳只要懺悔妳的罪行,就能夠得到神的寬恕。」

「可是我沒有犯罪。我是正當防衛,我只不過殺死了那個要強姦我的男人而已。」姑娘猛地抬起頭蘭,大大的眼睛緊盯著大祭司。

「孩子,我必須指出,實際上沒有什麼證人能夠證明那個可憐的被害者想侵犯妳。」

「當然,當然不會有,」她譏諷地笑著:「你們制訂的法律要求必須有三個男性旁觀者才能證明是強姦——您會在這種情況下掏出那玩意兒麼?」

「孩子,我並不在意妳的無禮。但顯然,妳這一代人,受到西方腐朽思想的影響,心中已經不再在意神的教誨,而會犯下用身體去誘惑男人的錯誤——」

大祭司伸出手來指了指她的雙腳,「——妳看,妳的腳趾上居然塗了紅色的趾甲油,這是魔鬼誘惑世人的伎倆。」

「哦?是嗎?」

姑娘挑釁地抬起一雙光腳,那些修長的腳趾,那些塗著已經有點褪色的鮮紅色趾甲油的修長的腳趾得意地動了動。

「我確實覺得我的腳很性感,您不想舔一舔嗎?」。

大祭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盯著她的臉。

「尊敬的大祭司閣下——為什麼不回答我?」

「孩子,我原諒妳現在的無禮。」

「哦?是嗎?」語氣仍然是挑釁的,「那麼,我們來談談前段時間甚囂塵上的傳一則傳言吧——雖然我身陷囹圄,但還是能看到報紙的。」

「妳……」

「大祭司閣下,想必您已經知道是哪一則傳言了。對,就是關於您和那個十三歲小女孩的傳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今年二十六歲,是那個女孩年齡的兩倍。而您呢?好像今年是七十八歲。換言之,是她年齡的六倍,是我年齡的三倍,對不對?」

「孩子!妳怎麼能這樣被魔鬼迷住心竅!」

「相信我,大祭司閣下,我的數學很好。請您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那則傳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女囚繼續狡黠地笑著,「這可比我的腳趾更接近魔鬼。」

「孩子……夠了!」大祭司充滿皺紋的臉上,第一次顯出了怒氣。

「應該由我來說『夠了』!」

姑娘的臉上突然變得無比悲憤,「難道我的最後時刻都要這樣不得安寧嗎?!難道沒有犯罪的我,要在您這樣一位聲名狼藉、與未成年少女發生極其不道德關係的祭司面前承認自己的所謂罪行,做所謂的懺悔嗎?!」

她猛地站起來,對著門外大聲喊道:「劊子手!法警!我要求提前行刑!我拒絕懺悔!」

渾身發抖的大祭司在法警歉意的目光中走出了懺悔室,沒有回頭。

「由於妳拒絕懺悔,我們得……絞死妳。」法警推過一張紙來,示意女囚簽字。

「我知道,」

她爽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從被捕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再奢望過什麼。」

氣氛從這一刻起開始變得凝重。

兩個法警一左一右拉住了她。

「我自己會走。」她示意面前的劊子手帶路。

光著腳的她,被帶到監獄院落裡樹立的一座絞架前。

「為什麼不像你們所習慣的那樣絞死那樣公開絞死我?」女囚的嘴角又顯出譏諷的笑容,「是不是害怕那些抗議的女人們?」

劊子手低頭看著地面,沒有回答。

她凝視著在風中輕輕晃動的絞索,眼圈開始發紅。

法警們用鑰匙打開手銬,把她的雙手反剪到背後,再銬上。然後,引著她走到絞刑架下的一個木箱子前。

箱子有點高。拖著腳鐐的她,邁步有點費力。

兩個法警把她拉了上來,面對著絞索。

她趔趄了一下,沒有站穩,劊子手就站到了她的身後,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馬上就要死了,是嗎?」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哭出來吧。」劊子手低沉地說。

她轉過頭去看著劊子手和法警們,眼圈發紅,卻依然笑意嫣然:「我為什麼要哭給你們看?」

片刻的沉默之後,劊子手拿出一塊黑布,試圖蒙上她的眼睛。

「不!我不需要!我不要在黑暗中死去!」她的聲音並不高,卻很堅決。

「對不起……我們需要……我們不想看著妳的眼睛。」劊子手的態度很誠懇。

她沒再說什麼,妥協了。

蒙住她的眼睛,劊子手把絞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收緊。

現在,站在箱子上的只有她的一雙光腳了。

死一般的寂靜。

「開始吧。」

那是她留在世界上的的最後一句話。

劊子手踢開了箱子。

在劊子手眼中,她的表現,好像和以往那些犯人也並沒有什麼區別。

雙腳懸空的那一刻,一般都是平靜的,兩隻光腳很自然地擺來擺去。

姑娘忽然轉動了一下,背對著站在她面前的劊子手。

因為剛才光腳走在地上,現在姑娘的腳底沾滿了塵土。

片刻的沉默之後,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掙扎。

一開始,這具可憐的軀體在做「S」形的運動,腰和腿向前向後有節奏地掙扎著。

特別是腰部的動作……

「如果她是一個男人的話,那可太淫蕩了。」

劊子手低下了頭,為自己剛才那些思想被魔鬼侵蝕而產生的念頭懺悔。

既然不宜再盯著她劇烈起伏的胸脯看,那就盯著她的腳吧。

沒錯,這一雙塗了紅色趾甲油的光腳確實很……誘人。

特別是在它們伴隨著腳鐐的叮噹聲蹬踢的時候。

一開始,它們只是在互相揉搓,但很快就變成了左右交替地踩踏——對,踩踏,踩踏著空氣。

姑娘的生命力很頑強,這種踩踏很有力度,就像是在把將她拖向地獄的魔鬼踩到腳下一樣,充滿著仇恨。

如果沒有長袍的遮掩和腳鐐的束縛,這兩隻腳一定會高高地踢起來吧?

不過現在看不會了。

她的掙扎減弱了,開始抽搐。

她銬在背後的雙手也不再向上抓撓——儘管是完全無助的抓撓。

但兩隻光腳還沒有停,還在一左一右地蹬踢,儘管,力度在減弱,頻率在變慢。

左。

右。

左。

右。

左。

右。

左。

右。

左。

右。

左。

右。

左。

好像停止了。

對,停止了。

她的身體慢慢地轉過來,頭歪向左邊。

法醫收起了聽診器,對劊子手和法警們點了點頭。

劊子手把箱子搬過來,踩在上面,割斷了絞索。

姑娘沒有頹然墜地——兩個法警抱住了她,把她柔軟的、還帶著餘溫的身體報上了旁邊的擔架車。

她被臉朝下放在車上。

法警用鑰匙打開了她的手銬和腳鐐。

然後,把她翻了過來。

她的一隻手臂毫無生氣地垂了下去,在擔架車的一旁晃來晃去。

現在,劊子手能夠清晰地看到她的臉一張蒼白的臉,同樣蒼白的嘴唇中間,吐出一點暗紅色的舌尖。

她的雙眼並未像其它絞刑死者那樣猙獰地瞪著,而是只睜開一條縫。

絞索緊緊地咬緊了她的脖子,沒留下一絲空隙。

她的兩隻光腳軟綿綿地向兩邊攤開。劊子手猶豫了一下,在她塗了紅色趾甲油的右腳大腳趾上,掛上了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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