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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界之戰

(The Battle of Dajie)

作者:

(「大界之戰」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夏夜中,戰鼓雷鳴。

「娘娘,羌賊進襲!」前哨隊的隊長背插兩箭蹣跚中走了進來報告。

這是他最後能說的話了。之後就倒在地上。

「快探探敵人眾寡!」我下令。

身為我近衛隊隊長的曉燕接令後馬上衝出了主帳。

其實我並不需要等待她回來報告已知情況不妙。

挾早前一役戰勝餘威,皇上已率主力追擊羌賊。

我曾苦諫,唯一如所料,他聽不進去。

當他領軍離開大界出擊時,我無法抹去此生不再相見的不祥之感。

每個晚上,我都在夢見他墮進老狐狸姚萇所設下的埋伏。

但我錯了。姚萇比我想像還狡滑。

他沒有等待苻登,而是繞道偷襲我主營大界!


曉燕回報:「娘娘,敵人眾寡難以確定,但從敵人手持火炬來看,當有二,三萬之眾。」

三萬。

我軍不滿萬人,當中不少是前役傷兵,任何人都可以預計此戰之凶吉。

「向皇上派出快馬報警。我等盡力防守待援!」

被選派的兩名戰士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我知這也只是為了安定軍心無奈之舉而已。

即使飛騎能抵達我夫,他回師之時,我等應都戰死在此地。

「娘娘,我們是否可以突圍? 我等願死命保護娘娘。」說話的是曉麗,曉燕的妹妹。

我搖頭,姚萇不會不防此著。

我們根本沒有成功的機會。

「我軍多是步卒。在羌族鐵騎之前,他們絕無逃生之路。」

帳中一片死寂。

「我們決死力戰吧。任何人希望逃生者可馬上離去自尋生路。」

我望向近身護衛的眾少女。無一人動搖。

「好!如此,我們今天就在這裡盡節吧。列陣!」



廝殺早已開始。

在外圍防線,氐族的戰士正竭力抗擊羌族身穿鎧甲的騎兵。

帶著火焰的羽箭有如千百亂舞之鬼火。

瀕死者的慘叫聲,受驚嚇的戰馬嘶鳴混雜在戰鼓聲和法螺號聲當中。

有些營帳已著火,四處是濃煙,人肉被燒烤的氣味在夜空中瀰漫…

「列陣!」曉燕大聲嚷道。

我五百經精挑細選的少女近衛迅速排成前三,後二數列。前者拒敵,後者防止敵人從後奇襲。

我披上了軟甲:皮質的胴甲上鑲上了圓形的護胸銅鏡,皮甲下是白色的騎衣。

曉麗在我繫上配劍時替我戴上了頭盔,然後是我的長弓和箭筒。

才加入我衛隊不足兩月芳齡十八的林慧牽來了我的戰馬。

當她協助我上馬時,我抓著她的手說:「快逃吧 我不想妳這樣年紀就陣亡。」

林慧只是笑了笑,搖頭,然後撿起了她的長戟返回她的戰友身旁。



外圍防線已崩潰,戰鬥已變成屠殺。

屍積如山。

有些戰士頭已斷,身卻仍向前衝了數步才倒下。

受了傷的難逃毒手,羌族除美女外從不留活口。

我方戰士不是被長矛貫體就是遭利刃割喉。

我決不能就手旁觀。



「進攻!」我下令。

前三列向前挺進。

首列的長矛與戟都水平向前,次列手持圓盾與長刀的已準備短兵相接,而第三列則控弦待發。

我親率為數不多的騎兵向前,徒步的左右讓開好令我們可們通過。

「天祐大秦!」我高聲猛呼下發動衝鋒。

弓箭手以箭雨掩護我們。

仍在屠殺我方將士的羌賊料不及此,於是全勢崩潰。

我張弓搭箭,弦聲中一名敵將應聲下馬。

我不再理會他,再扣上另一羽箭。

這次我瞄向了那手持羌族鑲有大角羊頭旗幟的:羌人本是牧羊者。

那人頸部中箭下馬,我背後傳來歡呼聲,敵方大旗墜地令我軍士氣大振。

我不斷地射箭,我的騎兵亦然。

此夜中,撥弦之聲份外悅耳。



「窮寇莫追,馬上重整陣形!」我向在旁的曉燕下令。

她點頭接令,高舉牛角號。我軍有如擊岸後猛退之潮水以完整軍形後撤,當中更把一些受傷卻仍能再戰的戰士救回,只是為數不多。

我們救回了兩百人左右,其他的都已捐軀了。



我們退得正好。一如所料,第二波的羌賊從濃煙中殺出:是羌人的精銳鐵甲騎兵!他們全身披上厚厚的鎧甲,要把他們射倒需要百發百中的神技和運氣。

連他們的馬都是披重鎧的。



「緊守崗位,不准後退!」曉麗下馬指揮激勵士氣道。

「他們來了!」

一道鐵牆壓地而來。他們沒有全速衝鋒是因為人馬俱甲太笨重了,速道太快的話,馬匹很快就會累死。

即使如此,他們仍有萬夫不擋之勢。



「娘娘,我們怎辦?」曉燕問。

「用火!」我說。

她馬上明白。

弓箭手把箭頭纏上了蘸上了厚厚的油的棉布。

敵人的前列已進入射程。

「射!」

我們不射人,射馬!射向牠們的眼!

奏效了!數以百計帶火焰的飛箭使群馬大亂。

不少在碰撞中連同鞍上的人倒下了,有些在恐慌中轉頭狂奔把後上者都撞得七零八落。

繼續向前的則被我軍矛與長戟刺穿。

被殺的人和馬狼藉於我軍陣前。

但我們也有麻煩:箭快耗盡了。

敵人的馬弓手開始攻擊。

「啊…」為我軍持大纛的凌兒右胸中箭下馬,曉燕及時接過大纛才不致令它墜地。

我望向大字型仰臥在地的凌兒,她扭動了少許就不動了。

她自十六歲追隨我至今已五年。


但我已來不及為她悲傷,戰鬥在四周展開,有些羌族騎兵突破了我們的防線,我的少女們正奮力作戰。

我又射倒了十人,把箭筒中的箭都射光了,我們已再沒有箭了。我的女兵把我用的長刀遞上。

「殺!」

勢單力薄的少女騎兵與新一輪的重甲敵兵接戰。

我用長刀左右刺出,每殺一敵時都感到一陣亢奮。

但我軍亦傷亡不少。

粹碧同時與兩敵交刃,她斬了一人,但另一人以巨斧劈入她的酥胸;

慘叫一聲中她拗身向後。

持斧者先把斧刃抽出再補上一記把她美麗的首級斬下。

「呵呵!好人頭!」他舉起她的首級咧嘴而笑。

我勃然大怒。

「唏!」我策馬前奔。

持斧者見我來勢洶洶,把手中人頭拋下了再揮斧來迎。

我看到了缺口一刀鑽入了他的頸,他雙目圓睜中滾下了馬。



林慧已失去了頭盔和戰甲。

在短兵相接中,敵人把這些都扯去了。

她的雪白騎服亦衣不蔽體,靛青胸抹和部份乳房隱約可見。

她仍不斷擊刺,但最後也被制服了;劍被奪,褻衣被扯下,兩柄匕首插進了她乳蒂上方。

她身體彎後,雙眼圓睜中倒在屍堆上。



在我背後傳來一聲慘叫。

是曉燕!

敵人一長刀斬開了她的胸甲再繼續往下一拖。

她滾下了馬,試圖再站起卻只能勉強跪下。

一名衝過的騎兵把她斬首,他甚至沒有停下來撿起她的首級。



我的少女近衛已慘亡過半。

其餘的仍如猛獅般頑抗著。

當刀刃已鈍,她們就拔出匕首刺殺,而當這些也無法再用時,她們就用指甲和牙齒。

她們都勇戰而死,不辱氐族女兒的聲名。



我已準備好殉國。

這時我看到曉麗有麻煩了。

她被四名手持重兵器的敵人包圍,而她手中只有一柄劍。

我衝前斬了一人。曉麗見機不可失,又斬了一人。第三人用手抓著我的韁繩,我揮刀劈下去,他縮手時我把座騎前蹄掀起把他踏成肉醬。

但其他人如潮水般湧上。

我已無法有轉圜餘地,他們就把我的馬拉倒。

我從鞍上滾下,迅速躍起把兩名槍兵擊退。

長刀不合步戰,我把它當作標槍擲出把兩名羌族戰士一起兒貫穿。

然後我拔劍。

我的頭盔已丟失了,長髮在風中亂舞。



曉麗與我背貼背而立

我再殺了三人。突然傳來金屬崩斷之聲,我發覺手中劍只餘下半截。

我們都知道戰敗了。

「殺我!」我說。

「不!」她搖頭。

「殺我!我以皇后身份命令妳。不要讓我被俘。」

「娘娘恕罪!」她終於下了狠心把劍指向我的心臟了。

「對了,來吧!」我把雙臂張開。

但太遲了。

劍刃正要穿心,她的口卻張得大大的,劍隨即墜地。

我以手挽著她要倒下的身體。

在她背後是三根利箭。

「娘娘,對不起…」她向下滑落。

「安息吧,妹妹。我不會怪妳。」

她在我懷中閉上了眼。

我被俘了。



他們剝去了我的軟甲,把我雙手反剪縛上後押到姚萇前。

他很老了,比我想像中還要老,但他的眼內仍溢滿慾望。

「啊,眾人皆說毛興的女兒有傾國之色,今日一見,果然!」他用餓狼似的目光打量我。

我身上只有薄薄的褻衣蔽體使我感到有如全裸。

「殺我吧!」我說。

「毛皇后,何需急於求死? 他說:「爾曾為后。妳今後仍可為后,作為羌人的皇后。」

「我寧願一死。」

「那豈非暴歾天物?」他桀笑,並把一手伸向我絲質褻衣遮著的乳房。

我知道接著有什麼會發生。

「你這羌狗!你於新平弒先帝在前,今又侮辱皇后,皇天后土,哪可容你?」

我看到他怒容滿臉。

背主弒君的罪名一直都是他的心魘。他害怕的是先帝苻堅會找他索命。

「妳真的不肯屈服?」

「我寧死不辱」我向他吐了口沫。

「好!」他把口沫抹去。「把她押出去斬首示眾。但把她的屍身留下來!」

我渾身一震。他這話是何意?但我已無力改變任何事了

我被強壯的手押出大營。

轅門外,他們把我腰部以上的衣物都脫去了。

我的乳房彈跳了出來。

我望向它們,在這之前,只有一雙男性的手曾撫慰它們。

而今,它卻被千人目視。

「讓我先向我皇遙別。」我說。

那軍官點頭,於是就讓我跪下來了。

我轉身面向我夫應在的方向默默道別,並求其恕我無力保衛大秦戰纛之罪。

禱別既終,我望向四周狼藉的屍骸。

不少人頭已懸在梟木上。

我看到了曉燕和她妹妹的,還有如此年輕的林慧,她烏黑的長髮在風中飄揚;她們都是力戰而死。

能和她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我有榮焉。

我轉頭向那軍官道:「我已好了。」

一名士兵抓著我長髮的末端拉直。

如此,它就不會阻礙劊子手落刀。

我感到我的頭被向前拉,露出了我的脖子。

在即將熄滅的火光中,我看到了一個半裸的人高舉大砍刀的影子。

我閉上了眼,等候著…


(後記)

大界之戰是氐族的前秦和羌族的後秦決定性的一役。

發生於公元389年。

氐族戰敗,毛皇后被俘,拒降,被斬。

苻登自此一蹶不振,並於公元394年戰死。

姚萇自立為帝但在不久即死去,帝位由其子姚興繼任。他是五胡中罕有的英主。


有說姚萇未能一遂佔有毛皇后之慾,但在她被斬後把她的屍身姦污。

洩慾後才把屍身與自梟木上取下的首級一同焚化。


毛皇后應是中國歷史上唯一死於戰陣的皇后,其事蹟錄於資治通鑑中。

這在以男權主導的國史中絕無僅有。

七百年後出生的司馬光形容她「美而勇,善騎射,舌秦兵入其營,帥壯士數百力戰,瘢七百餘人,眾寡不敵,為後秦所執。」

姚萇姦屍之事則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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