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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太平盛世

(Pax Romana)

作者:

(「帝國的太平盛世」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他們把眼罩移開,我張開了眼,可是在照射燈的強光下很快又闔上了。

即使不用眼睛看,我也知道身處何地。

我坐在一張椅上,雙手被反扣在後。

房間中的空氣呆滯。空調經調節到剛好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溫度。

我注意到身上已換上了清潔的衣服:一件襯衫,棉質的,還有牛仔褲。


在我記憶中,我最後是持著兩柄老爺級的Tokarev TT33手槍猛轟。

接著在一響爆炸中我被拋到房間的另一邊。

然後是黑暗。我以為我已死了。

事實上,我走入帝國軍官俱樂部的一刻,我已可以算是一個死人。明顯地,計劃執行時出了漏子。


「望著我,Sonja。」

男性的聲音。我從他的聲調中作出了猜想。

他應是三十五至四十多一點的年紀吧,中等身高,強壯有力。金髮,藍眼睛。

我慢慢打開了眼睛。

除了一項,我全對了:他的眼睛是藍灰色。

「好孩子。」他說,他甚至笑了。

「我在這多久了?」我問。

「已一段時間了。準確來說是:兩周再加五天。」

他坐到桌子而面對我一方。是白色的桌子,正如房間中所有東西一樣:全白色的。

他繼續:「是我們把妳從死亡邊沿拉回來的。妳知道嗎?妳傷得很重,非常重。」

「幹嗎要這樣麻煩?你不會從我身上得出什麼的。」我決定採取不合作態度。

他笑了,好像在嘲笑我的不合作是如此可笑和幼稚的。

「Sonja,我們沒有什麼東西需要從妳身上取得的。我們已掌握所有情報。」一份檔案被推向我的面前;上面有我的名字。

「哦,對不起,Sonja,我忘了。」他站了起來,走到我身旁。

我聽到卡的一聲,感到那手鐐被打開了。在接著的幾秒鐘時間,我完全喪失作出對這重獲自由的反應。

我的雙手依然保持交叉的狀態,好像我寧願被扣上手鐐般。

「看看妳的檔案吧,Sonja」他已坐回椅子上。

我把它打開,翻過了數頁。他說得對,他們知道所有的事情,有些比我自己知道的還要仔細。

「Sonja Issarson,18歲,赫爾辛基出生,父母雙亡。2055年加入了恐怖組織ARF,參與多次歐洲和拉丁美洲的恐襲行為。」

「我們不是恐怖份子!」我把他宣讀我個人簡歷中打斷了。

他臉上浮現了裝模作樣的驚愕。「啊,妳們不是嗎?真是出人意表。妳會怎樣去為過往十八個月來導致超過二千人死亡的組織定性?」

「反抗組織。」

「哦,原來如此。但妳們反抗什麼?」

「反抗任何帝國代表的一切!反抗暴政!」

他帶著被逗笑了的表情望了我好一會兒。

「他們是這樣告訴妳的嗎?」

「我不需要被告訴。我有眼看到的。」我反唇相譏道。

「妳真的看到?自以為是的小造反派,讓我來告於你一些事吧。我們帝國自偉大的奧古斯丁被擁立成凱撒起至今已存在超過二千年。我們給所有的人帶來了秩序與文化,建了道路,鼓勵學術,防守邊疆好讓你們安享帝國的太平盛世。

我們把野蠻人趕回去了,幾經苦戰把叫囂的蒙古人打回他們老家,把強要人們改宗的伊斯蘭信徒拒之於國門,把共產主義在萌牙階段就消滅。我們建成了高科技的供水系統代替以往的渡槽,提供教育,醫療和免費運動給所有人…」

「以什麼作代價?」我大聲把他壓下去了。

他瞪著眼望向我。自從我們在這房間相處的那一刻到現在,他眼中首次出現了憤怒。

我利用他被我使他轉不過來的缺口繼續反擊:「對,你們帶來了法治與秩序,但這是以扼殺所有自由思想作為手段。誰不接受你們那一套,他就人頭落地。

你誇耀軍力強大,但從沒想到:國境外的另一方一樣有以他們方式生活下去的權利 對,你改善了很多人的生活:富人的;

而大多數人在暗渠裡活在恐懼與痛恨中。但對你們來說:這些人算得上什麼!對嗎?帝國的太平盛世只是富者的盛世。

你帶來進步,但這進步只是表面文章。角鬥士依然死在競技場上,他們只是被供應更先進的武裝罷了。」

「天!你們認為如果由你們來幹,你們會幹得更好?」這次,是他把我的話打斷了。

「總不會比你們更差勁!」

他乾笑。「Sonja,妳太天真了 讓我告於妳。如果你們一旦掌權,事情只會更壞。有錢的會成為窮人,而窮人依舊貧窮。我們辛苦建立的文化會在一瞬之間化為烏有。你們只會帶來一個比你們要握翻的制度壞一千倍的黑暗世代。」

我的唇向上一彎帶蔑視道:「我不會相信你。」

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妳不會相信。真是太可惜了。Sonja,妳知道妳為什麼今天還活著嗎?」

「為什麼?」

「因為我准許妳還活著。我看過妳的檔案,覺得妳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生。我想,也許,我可以把妳爭取過來。」

「你是在開玩笑。」

「我也希望是。但我要說:我錯了。我低估了妳的固執。」

「你是說:我對所做的一切有堅定的信念。」

他吸了一大口氣。「妳知道妳所作的一切會有什麼後果嗎?我的天!你取了十五名帝國軍官和他們配偶的性命!這是十惡不赦的罪!」他的聲音大起來了。我可以察覺到這與他專業操守不相符的狂怒。

「既然如此,何必多費神?」

他的身從桌子對面彎了過來直望我的雙眼:「因為,作為一個護民官,我可以試試向皇帝陛下進言插手干預,如果妳肯合作的話。」

「我明白了。你想我做些什麼?」

你返回他的座位,伸開雙臂,掌心向上。「招供吧!申訴妳所作的一切都是受到他們錯誤引導。妳才剛18歲,長得美麗,又多鬼主意。妳應可成為很好的模範。」

「啊,即是說:我公開宣佈一切你就放我走?」

「不,沒有這樣簡單。但我可以代妳求情從輕發落。」

「從而羸得心戰的勝利。我就由叛徒的身份成為回頭浪子,作為我的兄弟姊妹的榜樣,對嗎?」

「妳會救回很多人性命的。他們也應該享有比這無意義的殺戮更豐盛的人生。」

「很吸引啊,」我說,同時注意到他臉上浮現出來的微笑。

「我只可以對你說一個字。」

「什麼字?」他已察覺事情不是如他預料了。那笑容消失了。

「Spartacus!」(古羅馬帝國時期領導奴隸起義反抗帝國的領袖)

他一掌拍在桌上,怒吼道:「妳這蠢材!」

一道門打開了,兩名凶神惡煞的國民警衛隊員走了進來。

我知道我們面談的過程一直被監察著。

我站了起來向門走去。

「Sonja!」他也站起來了,他的臉有如大理石一樣冷酷。「帝國存在已超過兩千年,它會屹立不倒的。你們永遠不會成功!」

我嫣然一笑:「我們會成功的,即使需要另一個二千年。」

說完,我就主出了房間。


有些東西是二千年也不會變的。

你們仍把叛徒釘十字架。

那天,他們把一頓豐富早餐弄進來:雞蛋,軟軟的白麵包和一杯鮮牛奶,我就知道是行刑的日子了。最少,他們在這方面比較以前文明得多。

我也可以挑選行刑時穿的衣服,

我選了一件白色的T-shirt,淺藍色牛仔褲以及一對綁帶的涼鞋。

T-shirt之下,我穿上了沒有吊帶的白色無印花34C胸罩。我決定不穿短褲了。


「在上面頗冷的呢。」幫我準備的婦人說。

我知道在Corcovado (註:南美洲巴西里約熱盧的山)的風會很大而且冷。我以前上過那兒一趟了。去看Tara的行刑。我知道情況會是怎樣。

「沒關係,反正到時也會脫下來的。」

那婦人拍拍我的左臂。我向她笑了笑。對她惡言惡語沒有什麼意義。對她來說,這只是一份工作。

我隨她走了出去。


你們在等著。一具巨型的十字架已裝上貨車上。

最低限度,我不需親自把它背上山。這,也是進步吧!

我上了貨車後方的座位,左右各有一位持槍的警衛。另一個坐在我對面:一個 和我年紀相若的小兵哥。

他一直打量著我。我們是不准交談的,但從他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是對我這樣年輕就喪命感到同情。

可能他已愛上了我吧。他給我一根香菸。我通常不吸菸的,但這已不再重要,於是,我接受了。

他把菸點燃了,我吸了一口。

「謝謝你。」我說。

他點點頭。



我們到了山項。

那婦人說得對。在這裡真的氣溫較低。

我看著十字架被橫放在地。

我下了車,往四周望望 大約有數十人前來看我的行刑吧。

不少是帶有相機的記者。我再吸了一口菸,把尾端拋到地上用腳弄熄了它。

坐在我左右的士兵開始脫去我的T-shirt。我沒有抗拒。

T-shirt被脫去了,我發覺人們正注視我那無肩帶胸罩下的半掩胸脯,我把頭髮上紮成小馬尾的膠圈拆了,搖搖頭讓頭髮都散下來,雖然遮不了什麼。

然後我走向了那十字架。

「有沒有遺言?」負責現場的軍官問。

我曾想過一些口號但在最後決定不想太戲劇化。

「可以讓我穿著這個到我在上面才脫它嗎?」我目視我的胸罩。

他點點頭,向為我點菸的士兵給了指示。

我謝了他,接著躺到那木樑上。

我的涼鞋被挪走了。他們把我的四肢移對了位置。

他們仍用釘的,不過不再使用木鎚,而是用電動螺旋刀。

他們把釘鑽入我前臂時我咬緊牙根;然後就是我相疊的腳。

「升起來!」那軍官命令道。

於是我就隨十字架升起來把里約熱盧一城景色收於眼底。

我可以聽到相機快門的開關聲。我想明天頭條非我莫屬。現時也有不少望遠鏡正從山谷下的窗子聚焦過來吧。

痛不欲生!

「啊……」即使我曾決定不示弱,不到數分鐘我就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了,我知道可能要數小時我才會一命嗚呼。

一張梯子架起來了 那被命令要剝去我的衣服使我全裸的士兵攀了上來。

「我可以嗎?」他彬彬有禮地問。

我點點頭。

你拔出了刺刀放在我胸罩連接兩乳杯的地方之下向上一挑。那兩乳杯就離棄了我。

我的乳房彈跳了出來。

他欣賞了好一會兒,甚至用手背留連其間並輕輕擦過我的乳尖。然後他把我的牛仔短褲也割去了。

「你很美。」他說。

我已感到呼吸困難但我仍為他的讚美一一點頭。

「我不會忘記妳的,」他在我耳畔低聲道:「那些豬玀!」


更多的拍攝。

我想這正是帝國希望達致的效果:製造恐怖,殺一儆百!

「笨蛋!」我想:「他們永遠學不到教訓:一個烈士的力量是驚人的,尤其當那烈士是一個女人。」

我開始感到全身的重量聚於雙臂。雖然我不是很健碩那類,在窩接部位的拉力是難以形容的,我感到雙臂彷彿要被拉離我的肩窩。

當然這不會發生的。釘十字架刑的作用就是要延長受刑人的痛苦和屈辱。

屈辱…屈辱…屈辱…

有多少眼球在飽嚐我的裸露呢?


啊……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我的雙肩已再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了,這已轉移到我的胸部。

我每吸一口氣都要重重的鼓起胸膛。

即使山上如何涼快,我已全身冒汗。

我的心在狂奔。

我知道這是因為缺氧而我的身體為了要得到更多的氧氣,於是強迫心臟加速工作。

但這是徒勞的,因為我的心臟最終會失效而我的肺部就會塌下來。缺水現象更使我雪上加霜。

我祈禱:讓我死吧!讓我死吧!但死亡不肯到來。

Tara當時要經過多久才死去?我忘了。

我只記得在看完她死亡後,我跑回了藏匿的地方自瀆。

Tara,Tara,妳現在在哪兒?我努力去想,但再無法記到她的面容,只能記得她被汗水濕透的皮膚和她大幅起伏的胸脯…


我已開始喪失對時間的感覺。我在這兒已多久了?還要多久了?

腦海中掠過的是爸爸把我置於他寬厚的肩膊上去動物園;跟媽媽在赫爾辛基滑冰;上學;第一次的約會;向一名我已忘記了他名字和模樣的男生獻出初夜;

和Siegfried做愛,後來他被殺了;和Kim 做愛,她也被殺了;和 Tara做愛,含著淚水看著她被釘十字架而愛莫能助;

因為恐懼而和更多面目模糊的人做愛;自願擔任攻擊帝國軍官俱樂部的自殺任務,拔出TT33隨意射擊;人們驚叫,倒下,爆炸…


我的咽喉像著了火。如果可以喝些什麼,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又或者有人把我擁入他或她懷中,對我說他或她是愛我的,用手盈握我的奶子,舔它們…

我開始麻木了。但痛楚和呼吸困難把我拉回來。

我在十字架上扭動希望多吸一口氣,只一口氣就好…現在我明白古羅馬人為什麼不會把自己國民釘十字架了。

那痛苦非人所能忍受。但現在他們已再不區別了 是否國民也好,背叛帝國的就判釘十字架之刑。



呼吸!呼吸!呼吸!

我的口張大,我的唇乾裂了,我的舌頭像著了火。

我覺得我就要窒息,就好像那次和Siegfried做愛時那樣?

我的長髮黏著我的皮膚,像金色的蛇;它們傾瀉在我胴體上!咬我吧!我感到膀肛已失控,我大腿上是濕漉漉的。

幸好我沒吃那早餐多少東西。如果我失禁排了糞,我會恨死我自己;

我的身體不受控的抽搐。

我知道快了。

不久,我就會窒息,而不論我如何吸氣,我的肺都會拒絕為我服務。



氧氣!氧氣!

開槍殺我吧!開槍吧!

我祈禱有一狙擊手就在那些高廈之中用長槍瞄準我的奶子一槍把我的心臟打碎,又或我的腦瓜子,或任何部位…

啊…

沒有子彈射來…。

我感到頭厥,我的頭部垂下來了,下巴已擱在我上胸,我的頸像任何一秒都會折成兩段。我不介意,斬首會比這慈悲得多了。

太陽卻不慈悲。它在把我烤著。現在已不再涼快了。我的皮膚著火似的。

那麼燒我吧,把我的肌肉變成灰,讓我的骨被熱力烤脆!我只想早一丁點兒結束…

多久?究竟仍要多久…


突然之間,不再痛了。沒有四肢,沒有狂奔的心,不需要再拚命呼吸。

我知最後時刻已到。

我盡最後的力量掙開了雙眼望向在我前方的城市。

太陽已漸西下,把萬點金光灑在那些屋背上。

「這世界多美啊!」我想:「將來一定有更美的世界,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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