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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一個在華沙的少女

(A girl in Warsaw 1944)

作者:

1.

「這是Natalia Vasnev,你是否聽到我的?Over。」

一片死寂。

「不可能的。他們不會距離我們那麼遠。」Sophia,我的波蘭對口搖頭說。

我們已在這裡五天了,任務是作為紅軍與波蘭抵抗軍聯繫的先遣小隊。

他們選了我因為我能說俄語、波蘭語和德語。

在我們出發前,Michail Zhestakova上校曾向我們保證只要波蘭人起義,紅軍會迅速推進。

我是在八月二日到達華沙的,那時,波蘭人已和在匆忙後撤的德軍展開戰鬥。

「我們會讓這些狗雜種好看看!」波蘭人士氣激昂。

五年來,他們的國家都在德軍鐵蹄之下,現在,紅軍步步推進,是德國國民軍還債的時候了。

我們這任務稱為「暴風行動」,目標是把德國從華沙趕出去,讓波蘭人與紅軍會師成立第二戰線。

我用「我們」這詞是因為我自我母親承傳了一半的波蘭血統。對我來說,這任務是有雙重意義的。

作為紅軍的少尉,我自然必須服從命令。但流在我體內的波蘭血液也為我母親的民族得到解放而鼓舞。

即使她在嫁給我父親後就離開了波蘭。

「永遠記著在你的血管內流著波蘭的血。」我母親一直對我說。

當她讓我學鋼琴時,她就叫我練習蕭邦的曲子,她親自教我說波蘭語,而當我身在遠東的軍中工程師父親在戰場上撲朔迷離地殉職後,她曾想回波蘭的,可是她的申請被駁回了。
我那時只十三歲,對我來說,在蘇聯或去一個我從未見過叫波蘭的地方生活沒有什麼實質的不同意義。

但當我一踏足波蘭土壤時,在我內心就好像被喚醒了。

我感到是回家了,是在我母親的族人之間,特別是這次的起義成員不少是猶太人,而我母親是有猶太血脈的。

在最初的四天,波蘭抵抗軍節節勝利。

我與Zhestakova上校建立了聯繫,而他答應紅軍會全速前進,一、至兩天之內就能進入波蘭。

隨後的一天,我們得到相同的答案。

然後,通訊就中斷了,我們要獨力面對德國Model元帥的反攻了。


2.

德國人整天用他們的88厘米重炮和迫擊炮不停轟擊我們。

你可以從前者尖銳的聲音和後者的啞暗聲響區分它們。

兩者之間,我們更懼怕迫擊炮。

88厘米重炮殺傷力較大,可是如果你留心,是可以聽得出它的炮彈將落在哪一點上而及時躲避。

迫擊炮就無從捉摸了。

我有一次就差點喪命,那炮彈在離我藏身之所不及五米外炸開,當時我正嘗試建立無線電聯繫。

爆炸把我拋到一矮牆上。我的背受到重擊痛得厲害,但卻沒有真的受到傷害。

Tanya,那18歲的前芭蕾舞舞者就沒有這樣幸運了。

飛過來的金屬片把她雙足齊膝切斷,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她發覺自己失去雙腿時的恐怖尖叫。

她早前曾對我說,德國人撤走後她就可以回到學校上跳舞課。

現在我知道她是永遠做不到的了:你要跳舞就不能沒有腿。

她也明白到了,所以當一個波蘭人拔出配槍指向她的太陽穴時,她很安靜的接受對方把她射殺。我希望她去的地方也會有跳舞學校吧。


在兩次炮轟之間,德國空軍會派他們的俯衝轟炸機來對付我們,而我們對這些來自天空的殺人魔鬼是束手無策的。

「為什麼蘇聯方面不派他們的飛機過來?」Zerensky上尉怒吼說:「他們最遠也不會超過15分鐘的飛行距離吧!」

我垂下頭來因為知道他的憤怒亦是對我而發。

對他來說,我,Natalia Vasnev,是失信的人。

身處遠方的史達林同志是聽不到他怒罵的。

但最壞的事情是我們要面對他們配有75厘米炮的豹式坦克。

我們可用以應對的只有混雜成軍的老爺PPD和俘獲的MP-40機槍。

如果這些不成,我們就用土製的莫洛托夫燃燒彈。

傷亡率是驚人的,而且別指望有醫療救護。

但我們仍戰鬥下去。


在八月五日,德軍把人排列在牆前開始槍擊。

我會知道是因為我跟隨偵察小隊深入華沙以便我向紅軍說明局勢是如此危急。

我們差一點就和又回來的德軍在耶路撒冷街碰過正著。

「小心近衛隊!」Kozlowski中尉在看到那些穿黑色制服的人在轉街角時及時發出警告。

我們偷偷地進入了一座荒棄了的建築。

從二樓的窗戶,我們睜大了眼看見上百的波蘭人,主要是年老的男人、婦女、甚至小孩被命令站到牆前。

「他們要幹什麼?」我低聲問臉上烏雲滿佈的中尉。

「他們要槍殺他們。」他說。

「什麼?」Edna,另一個抵抗軍成員幾乎把吭聲弄得連德國人也不會聽不到了。

我不知應說是我們幸運抑是不幸,就在那一剎那德國人開槍了。

我看見整排的人被射倒。

當中有一個穿白裙子,非常美麗的波蘭少女被五或六顆子彈射入她的胴體把她射得跳動了很久直至子彈能量被耗盡才倒下來。

即使在這距離,我仍可清楚看到她那雙美麗的藍眼睛不相信這是事實地睜得大大的,德國人連首先清理屍體的工作也省略了,馬上把第二批的人帶上來。

如第一批不知道德國人要幹什麼,第二批是絕對清楚了。

可是他們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抗,各人只是手挽著手,任由德國年他們像綿羊一樣排成一列。

Barukh ata Adonai Eloheinu,melekh ha'olam...

我對希伯來文不甚了了,但對這個,我是懂的。

因為當我母親知悉父親逝世時就是唸這個。

"Blessed are You, LORD our God, King of the universe..."

又開火了。

如同第一批一樣:老人,婦女和小孩。

有兩名是20歲左右的孖生姊妹,因為穿著同樣款式的衣服而特別顯眼。她們兩人都試圖用身體去作為對方的屏障,最後連同其他人死在一塊。

我清楚在屋中每個人都想衝出去殺了那些SS。

但我們亦知道這等同自殺。

我們有七個人,在外面有整個連的黑衫隊在執行槍決。

到他們完成殺戮時,屍體已堆積如山,士兵們連找站的空位也有困難了。

屍體被拖到已燃起篝火的一旁,不久,空氣中就充塞著燒著了的人體氣味。

我們乘黑夜的掩護溜走了。

在回程中,沒有人說一句話。

我感到怨恨的目光鑽到我的脊柱上。

「叫Fox單位。這是在華沙的Natalia Vasnev,你聽到我嗎?Over。」我試了又試,淚水淌下我的臉直至我再不相信是因為通訊失誤導致這沉默了。


3.

在那天晚上,我獻出了初夜。

突然間,在外邊零星炮火使我感到如此寂寞與無助。

生活如此廉價而人性可以如此悲涼。

曾答應我們的進攻在哪裡?

為什麼連一架飛機,一台坦克也不派過來?

他們不知道無辜的人在被屠殺嗎?

他們可以如此視若無睹?

他一定是聽見我的啜泣聲。他用他的臂讓我把頭在黑暗中挨過去。

跟著,我們吻了。

他解開我的紅軍制服上的紐扣時我沒有拒絕。

我已多天沒有好好洗澡了,但又有什麼關係?和一個長滿虱子的人做總勝過和一具清潔的屍體幹吧。

他把手覆蓋到我的一隻乳房上,然後再同樣地對另一乳房。

我向他伸出手撫他的堅實胸膛。

他應是一個年輕人,可能二十來歲。

我讓他翻開了我軍服前服再把背心扯高。

因為太黑了我們伸手不見五指,但他的手找到我的奶子,我的乳頭,再摸籐索瓜的找到我的肚臍和軍褲的紐扣。

他把那褲褪到我大腿上了,如果我的內褲有異味,這只會令他更興奮,正因眼睛發揮不了作用,我們的鼻子的靈敏度就自然提高了。

我們的體味就驅使我們的情慾至高峰。

他在黑暗中上了我,我為他張開了腿。

當他把陽具插入時,我咬緊下唇以免發出聲響。

從前,我曾為自己的初夜有更美好的遐想。

應該有花,有甜言蜜語,白馬武士,最少也有一首情歌去騙走我的心吧。

當晚這些都欠奉。

但最重要的都有了。

在外間,人們正在死亡;在這裡,我從未如此感到如此活生生的。

我相信即使現在德國人打進了我們的陣地,我們仍會在做愛,即使在做愛的過程中被殺也甘之如飴。

他離開了我的身體返回他的崗位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誰。


4.

我們每天都以寡敵眾。

在我向他們證明我是一名出色的射手後,他們給了我一支德國的狙擊槍。

我第一個殺死的是一名正在發號施令的SS軍官,他在被子彈射入他腦子時,眼睛在恐懼中睜得大大的,他沒想到一個狙擊手可以在這距離射中他。

第二天我把一正呷著冷啤酒的德國國民軍的上校送上西天。

那次之後,他們留心了。

最少那些軍官是如此。

我只能找一些士兵作靶子。

但他們也狙擊我們。

Sophia有一天站得太近窗了,突然「卡」的一聲,玻璃破裂,她的身子飛轉過來再向後一仰,身體就半躺在窗楣上。

她的長長金髮在空中蕩漾著。

Marika,她的妹妹撿起了步槍向狙擊手發槍的方向猛射。

她開了三槍,然後她的灰色襯衣就被回擊的子彈轟開,在她的裸露乳房上有一個紅色的大洞。

她像一石塊般倒下去了。

她的死不是毫無價值的。

它給我時間去肯定那雜種的位置。

我開槍。

死寂。

「我想我打到他了。」

上尉對我點點頭。


5.

在九月,我們終於從對岸得到一些支援了。

Berling將軍的第一波蘭軍派了1、200人渡過河,他們馬上被分發到各單位。

這令人鼓舞,但這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

德軍第九軍發動了兇猛的進攻,在一周內我們損失超過1、200人。

我們逐屋抵抗,步步後撤。

再堅守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但我們仍作戰,子彈用光了就拚刺刀。

我又一次死裡逃生。在一回近距戰鬥中,一個德國士官把我壓在地上正要用刺刀把我殺掉,突然一聲槍響他就倒在我身上了。

我用盡全身的力把他的屍體推開,撿起了槍,向一個持火焰發射器的士兵瞄準。

我打中他的氧氣筒子引致爆炸。

他成了個火柱並把其他三個人一起帶下地獄。

但我們仍是打敗了。

德國人把他們的裝甲引進來。

上尉受了重傷,我們抬起他向河邊奔去。

在那裡,唯一的駁船在等候著。

上尉被兩名近身衛士扛上了駁船,空出來的還載不了我們的半數人。

「我留下來。」我說,狙擊槍從肩上卸下。

我知道我的射擊可以把敵人阻延下來給他們多一點時間。

「Natalia,妳上船!」Arlene,副指揮命令。

「但…」

「沒有但是!妳到了那方可以向有關的人報告妳看到的一切。我們需要妳到那邊多於要妳和我們在這裡白白犧牲。」

我把自己的傲氣吞下肚子,上了駁船。

當我們把它劃Vistula河時,我看到留下來的人在猛烈槍林彈雨中一個一個的倒下了。

Arlene是最後犧牲的一個。

她用盡了她的MP40子彈後把毛瑟槍拔出來。

她開了兩槍,跟著就被一名豹式坦克上的機槍手射倒了。

她的屍體滾下了岸堤掉進了滿是泥濘的Vistula,浮浮沉沉了一會兒就被她身上裝備的重量扯到水下了。


6.

我們回到陣地才知道Berling將軍已被撤職。

Zhestakova上校也同樣遭遇。

我要向一位俄國上校作報告。

在我前往區總部前,他們給我洗了一個好澡。

我和我的戰友道別。

「我們很快就會在華沙重逢」我對他們說。

他們勉強的對我笑了笑,好像是聽到另一個我無法把控的諾言。



(後記之一)

我耐心的聽了她的報告,並在其間不時點頭讓她知道我是認真聽她的。

最後,她報告完畢。

「上校同志,在那邊岸仍有很多人需要我們的援手。」她說。

我點頭,向她致謝,說黨不會忘記她所做的一切。

她向我敬禮後就轉身出去了。

「Belyasky少校」我大聲道。

「長官!」

「我命令你馬上組織行刑隊。」

「長官?」

「把那個叫Natalia Vasnev的女孩帶出去馬上槍決。」

少校睜大了眼。

「我不明白,長官 你認為她是德國人的間諜嗎?」

「不。我不認為她是德國間諜,而我亦不需要你明白。服從黨,同時永遠不可懷疑我的決定。」

「是,長官。」少校敬了軍禮就要出去了。

「少校,她知得太多了。」我說。

當少校再敬禮和外出後,我嘆了一口氣。

她是個好士兵,愛國,而且長得很美。

她注定要死亡真是太可惜了。

但人生本就如此,而生命在這裡價格很低。


(後記之二)

我帶了兩個士兵去拘捕她。

最初,她以為是搞錯了,她說她沒有犯錯。

突然間,她從我眼中讀出含意,也知道申辯她的無辜於事無助。

只有黨才可以決定你是否無辜。

她要求容她寫信給母親,我批准了,條件是我先過目以確保她不會洩露什麼。

這其實是為了保護這即將失去女兒的可憐婦人的。

她把信交給我和向我致謝。


讓她穿著紅軍的制服去受槍決是不恰當的。

我容許她挑選了一件白襯衣。

她穿上了,然後被押至樹林中的空地上。

我親手把蒙眼的布繫上並反縛了她雙手。

然後我回到由五名士兵組成的行刑隊那處。

「準備!」

我看到她的身子硬挺了少許,她年輕的胸部在她吸進最後數口氣時上下起伏。

我看她大約是我自己女兒的年紀吧,真是悲劇。

「瞄準!」

她張開口好像要說什麼。

「開火!」

子彈鑽入她身體,把她向後拋向樹幹。

在那白色襯衣上是五個紅色的彈孔。

她在地上抽搐著。

我知道我要怎樣做,於是從槍套中拔出我的Tokarev 走到她躺下的地方。

血正由她嘴角溢出。

我把TT33的槍口對準她的太陽穴然後開槍。

那身體彈跳了一下,血和腦漿噴到樹幹上。

接著,她就不動了。

我把槍收回槍套,指示我的部下給她一個似樣的安葬。

我已盡了我的職責,但於心不安。

我聽到她要說什麼;可是我不會向其他人報告。

即使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我。

她只說了一個字:媽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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