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5.03.01 起統計

背景更換:

 

(七脫舞與)莎樂美

(Salome—Princess of Judea)

作者:

(「(七脫舞與)莎樂美」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莎樂美

我的心無法靜下來。

暗藍的海上滴風欠奉。

我的肌膚被炎夏的熱浪磨折而得不到消減。

他們說她是一個任意妄為的蕩婦:這加利利海,一時像即將舉婚禮的新娘般假正經,轉頭就是後巷中可以把男人推入她陰戶的妓女。

也許正是這原因,希律德才會把她選作他的王城:泰柏萊斯,加利利海的明珠,以他的撐腰人,羅馬皇帝Tiberius的名字命名。凱撒萬歲!



希律德,我應如何稱呼他呢?

他不喜歡人稱他為Tetrach,即副王,這封號好像要提醒世人們他不是一個完全大權在握的君主。

稱他作叔叔太荒謬了,雖然他確是我生父的弟弟。

我死也不會答應稱他作父親,雖然他確在九歲時娶了我的母親Herodias。



他們說我母親那時是個大美人,只有我的美貌能凌駕她的,甚至比她有頂峰時代也如此。

我對此深信不疑。

在擁有哈斯門王朝血統的後人中,美貌是家常便飯:它不是恩賜而是理所當然,我知道我具傾國之色 在這些大理石上行走的人當中,我的美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美貌令人趨之若鶩,王室血統更是有些人夢寐以求。

但又有誰可以看透這神秘的命運面:當美貌與王族血統合而為一時,這會蛻變成詛咒?



我祖母瑪利安妮,我是不是應稱她為曾祖母才對呢,既然我母親亦是她的孫女?

她由王子的妻子因為改嫁她叔叔因而晉陞王后,因而把我生下來。

瑪利安妮美得令人抓狂。她的丈夫,另個叫希律德的,在一次前赴九死一生的鴻門宴前曾下令萬一他有不測,他的部下一定要殺死瑪利安妮,否則她一旦改嫁就非他所「擁有」。

他沒有死 但瑪利安妮逃不過這一劫:他把她處死了,就因為她和那受命殺她的人上了床。



嚓咯一聲!美麗的公主人頭落地,哈斯門王族最後一個有直系血統的人立刻身首異處。

他們說我祖父殺了她之後悲痛欲絕。

這,我也信。

人往往就是先把美麗的事物毀滅,之後才哀嘆美人難得;但他們永遠都把控不了自己因妒忌而起的狂怒。



希律德,瑪利安妮的丈夫,是一個無人不畏懼的暴君。

他殺了他所有的兒子,包括亞理士貝流斯,我母親之父,說他通敵賣國。

亞理士貝流斯死後,Berenice,他的妻子,亦即是我的母系祖母,改嫁了Theudion,希律德首任妻子的兄長,於是成了他的叔叔。

這沒有使他倖免於禍:他也因通敵賣國罪名被處死了。

Berenice 是莎樂美的女兒。這莎樂美正是向希律德告密而導致瑪行安妮被處死的那個人。

她也是個大美人。

而我的名字就是從她那兒來的!

變態家族,對嗎?



十二年前我成為母親的嫁妝一部份。

我才不介意,反正王宮哪處不一樣?

我長大了成為公主,一個美貌絕倫的公主。

很久之後我才發覺王宮中有點東西不一樣了:那是在希律德眼中的慾火。

到我這年紀依然待字閨中的公主不多,希律德常對人說一定會給我找到最好的夫婿。

我卻洞悉其詐,我知道希律德亦知道我知道,在這裡,叔叔和姪女親上加親的前例不少。



真是熱得厲害。

我如何可入眠?

侍女手中的孔雀羽扇只令情況更糟。

我從床上起來,把一襲絲質袍子披到我赤裸的身上就獨自溜出了寢室。

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跟著我。

王宮大得可怕:是一個由無數犬牙交錯的白色大理石長廊和具異國情調的小花園組成的巨型迷宮。

從遠方傳來了音樂:豎琴聲、長笛聲、繫在舞孃足上精巧小銅鈴發出的叮噹聲。

他最愛看年輕女孩子跳舞的了。

他曾要我給他跳舞。

他說我的雙足好像一雙小鴿子,只要我肯為他跳舞,他可以給我任何東西,包括他王國的一半。

我從來沒有答應他。

我知道為他跳舞代表什麼。

如果我為他跳舞,我就成了他的擁有的財產。我才不要上他的床和母親一起睡在他的兩側。



我不是純潔無邪的天使,我知道在床上會有什麼發生,王宮中從來不乏暗角與流言。

而我也喜歡被仰慕,崇拜以及令人想入非非。

我知道那個從敘利亞來的禁軍隊長暗戀我:他甚至在我走過的石階上趴下吻我的影子。

我只是假裝不知道。

我當然高興,有點受寵若狂,卻不為所動。

一定會有更好的。



不知不覺間我離寢室已一大段距離了。

我從未踏足這部份的王宮。

雖然熱浪惱人我仍不禁打了個寒顫。

在這裡有種不祥,死亡的氣味。

但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來。

剛剛相反,我感到自己有如被迷著了,一步一步的走向等待我的捕獵者。



「不要太高興!啊,巴勒斯坦,擊打的棒子已折斷了!」

可怕的聲音。

粗獷,美得令人碎!


「從蛇的卵中蛇妖會出現並把小鳥吞噬!」

我有如中了魔法,一直向聲音的源頭走過去。

我現在通過腳下的鐵格柵看見他了。

他就在深藏地下的囚室中。

淡淡的月光正灑照在他身上,他上半身裸著,腰間圍著一幅粗糙的山羊皮。

他的長髮上雜著硬泥塊。

即使他身處深窟,來自他身上的氣味仍令人作嘔。



「誰在那兒?」 他已感到我的存在並朝上望過來。

它們像火炬在掛氈燒出來的兩個黑洞,又像龍族居住築巢的深穴。

我吞下大氣,想馬上逃。但雙足卻不聽我使喚。


「Iokanaan?」 我虛弱地說出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是誰。我母親日以繼夜的詛咒這個名字。因為他說她是淫婦。

「這個望向我的女人是誰?我不要她望向我。我不知她是誰。我不想知她是誰。叫她走吧。我要跟說話的不是她!」

「我是莎樂美,Herodias的女兒,猶太王國的公主。」

「走開!巴比倫的妖女!不要接近上主所揀選的。你母親已在大地上植下不義,她的罪惡已為上主所聽到!」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我的母親?她對你作了什麼?」我感到我的憤怒,一個母親被詆毀的女兒的憤怒。

「妳母親是個令人憎惡的的人,妳也是!我可以看穿妳那雙烏黑眼睛;我可以看穿妳假裝純潔的紗。妳自她娘胎出,是一丘之貉。」

「住嘴!我是莎樂美 只要我說一聲,馬上可以讓你被處死!」

他冷笑。「妳可以的,莎樂美,Herodias的女兒。如果妳母親可以令希律德對她言聽計從,她一早就已把我置諸死地。」

「我不相信你!」

更多的冷笑從那幽暗的囚室響起,「去吧!去那個妳稱她為母親的女人那處,還有那從他自己兄弟把妳母親搶過來,現在又對妳美色垂涎的人那裡!」

「不!你騙人!」

「你知道我說的是實話。」然後他沉靜下來一陣子,再說:「女孩子,望下來,望進我的眼睛,」

我不應聽他說的,但我無法自已,我凝望下去發現他亦在凝望我。

「啊,原來妳是祂派遣來的。妳是死亡天使。我在那奇特的風裡聽到妳振翅的聲音。」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自由,在說釋放,我可以感受了,妳就是來釋放我的人。」

我笑了,「我?怎可能,我可沒有門匙 而你也可能真的說對了。即使我求他,他也不會釋放你。他怕你。」

他搖頭,「不,我不是這意思。這些牆只能困著我的血肉。它才是把我鎖起來的囚籠。如果妳願意,妳可以釋放我。」

「憑什麼?」 我問他。突然我很想幫助他,和他成合謀。

「明天,妳將會為副王跳舞。」

「不!我才不!」

「妳會的,而妳亦會知要怎麼做。他曾說妳要什麼他也會給妳。」

「他可以把他王國分一半給我,但他不會放走妳。」

「我知道。可是你可釋放我,把重擔從我肩上提走,把我從我一向做的事釋放,讓那隨我到世上的人可以到來。」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跪下來,哭了。

「嗯,哭泣天使的淚水。歸根結底,妳並不是巴比倫妖女。但我要警告妳。如果妳決定幫助我,妳要付出很重的代價的。妳作出選擇吧。」

「作出選擇?」

他點頭。「選擇。在妳的使命與世俗的慾望之間選擇。在生與死之間選擇。在一張國王的床與六尺荒墳間作出選擇。」

我打了個冷顫。「你是什麼意思?」

「選擇。如果妳選對了。我和妳將一起面對下一個朝陽。」

「如果我選錯了呢?」

他沉默了 然後說:「那,我們就不是同途人。我們不會再見,而我會為妳選錯的路替妳害怕。」

我轉身飛奔,我鑲有珍珠的便鞋的一隻鞋跟折斷了,我倒下了,把絲袍弄污。

我的肌膚滿是汗水:冷汗!他的聲音不斷在我腦中迴旋。

我告訴我自己:我恨他! 我想壓止那聲音,永遠消滅它!

但是,在我內心卻有另一聲音對我說:裝什麼?妳知妳心!選擇吧!

我的侍女們聽到我倒下的聲音,看到我狼狽情況時馬上替我換上了一襲銀緞新袍,並把我弄回床上。

混了蜜汁的飲料舒緩了我的喉,最柔軟的羊毛毛巾把我的身體上的汗水抹淨。


生為公主,有權有勢,多好…

但妳是妳嗎?

我在換上金絲絹床單的床上輾轉反側。

他的話在腦中反覆出現的:選擇。現在我明白他的意思了,選擇!



「替我把太監領班召來。」 我命令。

那人來了,謙卑地躬身行禮。他知道我的話在希律德那裡的力量。

「告於副王,我明天會為他跳舞。」

「殿下,副王知道一定非常商興。」

「但有一個條件」在他離開前我補充說:「你要答應會給我任何我要的東西,就除了要他的命。」

那人不安的站在那裡,心中惶惶不知所措。

「馬上去!否則,我就向他要你的人頭!」

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光禿的頭頂上流下來的汗水。

他離開後,我躺在床上闔上眼睛,我已決定要向希律德要Iokanaan的人頭。

我不知為什麼。但可能,我是知道的。可能他也知道。



就如此,我在接著的晚上,就為希律德跳舞了。

我悉心打扮自己:沐浴,噴上香水,以及穿上了由七種不同顏色紗巾組成的舞衣。

當我步入大堂中,所有人都向我注目,就算那平日裝模作樣的書獃子學究也不例外。

我看穿這種人,他以為他不理睬我,我就會因自尊受損而投懷送抱。

他算得上長得不壞,甚至非常地英俊。

他是被邀請到來參加盛宴的。

猶太人都說這宮殿是建在被詛咒的土地之上,沒有人肯踏足,於是希律德就邀請外邦人來充撐場面。

六百人組成議會,其中十人是最高的代表,這書獃子是那十個人之一。



樂師正等待我的示意。

我把雙手放在被面覆蓋的臉之前,向希律德躬身。


舞,開始了。


長笛、豎琴、鼓與鐃鈸之聲在夜空中飄送。

大堂中的火炬因我舞步產生的風而搖曳。

我的雙足猶如一對小鴿般轉圈,所有人:不論男人,女人,甚至太監的都目不轉睛地看。

我感到他們的慾念。

我感到他的慾念。



我緊咬下唇,快捷靈巧地連轉三圈,每轉一圈,我扯掉一幅薄紗:第一幅是白色的。

它從我手中浮向半空。

白色:純真的消逝。



我看到我母親,她的雙眼猶如燒著了。

她在妒忌。

即使她還年輕時也不是我的對手。

她明白這表示什麼,這會引領至什麼。

我們同根同源:亂倫是本性,為了目的不擇手段。

我摘下了綠色薄紗。

綠色:代表妒忌。

Herodais 看懂我在揶揄她。她的眼球都就要燒著了。我才不管。



第三幅紗:淡紫色的。

淡紫, 優美與高雅的代表色。

我是公主,不,曾是公主。

淡紫色拋出,我就淪為副王的跳舞女郎,為取悅於他去換取他尚不知曉的回報。

代價很高,但我仍只是舞孃而已。我會是他的,最少,他是如此想。



綠松石色。

代表我女性的嬌柔。

他們以為女性是弱者,是無殺傷力的一群。

我不懂動刀動槍,不是阿瑪遜女戰士。

我能舞動的東西中最重的就只有面紗,而不是劍。

但他們忘了女性有一種武器更致命。

如果她決定用它,它能一記穿心。

它是意志,一種不計較後果得之而後快的執迷。



黃色。

瘋狂!

我是否瘋了?他是否瘋了?我愛他是否我真的瘋了?

只是一眼,望了一個半裸男人一眼:強大,純潔,不可褻玩。

還有那雙眼,它們直竄進我的靈魂。

我們說的是戰爭的話言,亦是一具默契的請求,一個只存在我與他之間的諒解。

我正做他想我為他做的事。

心甘情願。



紅色。

愛,激情和血。

我已差不多完成了。

只有黑色的那一幅裹作我的胸衣。

他在等待,口沬直淌中遐想他將得到的獎勵,卻忘記了他答允的代價,一個以毒誓擔保的應許,一個他毫無退唁的應許。



黑色。

神秘與死亡。

我把它放棄了,它不情願地離棄我。

我全裸了,在下跪的姿勢中喘著氣,我的處女之丘為了他一個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底。

歡呼!微笑!滿足。

然後我告訴他我要的獎品。

滿場死寂,只有我母親在喝釆。

「幹得好,我的女兒。」

副王有如被迫至死角的老鼠。

你懇求我改變主意。

他乞求我讓他食言,他提議用翡翠、紅寶石、比任何在場的人的拳頭更大的綠寶石、全身都是白羽毛的稀有孔雀、甚至猶太國的一半領土作交換。


「我要Iokanaan的頭!」

他的臉佈上不祥的烏雲。

你知道那預言:誰殺掉Iokanaan的將會在最痛苦的方式下喪失生命。

他也知政治上的代價,殺一個人易如反掌,但是把他造成殉道烈士就後患無窮。



他作出了最後的警告:「如果我應許的實現了,另一個頭就會在地上滾動!」

「我要Iokanaan的頭。」

於是,就這樣了。

他下了令,就執行了。

我沒有親眼看到行刑。

但在那刑斧斬下那擁有龍窟般漆黑眼睛的頭的一瞬,我感覺到了。

我闔上了眼睛,踉蹌了幾步就坐到地上。

我在等待。



他的頭被放在一銀盆上。我拿起,吻了它。

我看到那書獃子冷笑,我知他在想什麼。

我再把頭挪近,又吻了一次。

「我們將一起面對黎明的朝陽。」我低聲說。

他們在把人斬首後會把頭放在城牆上,面向東方。

我把他的首級抱納人懷,以我的手指輕輕替他理順帶泥污的亂髮。



希律德滿臉怒容,站了起來。

我完成了 我再不需要這人頭。

它只是顆頭顱。

他已不在那裡。

我把頭放到地上用腳踢到那書獃子腳下。

他畏縮地後退,但仍強裝處變不驚,說:「我寧願心是顆更美麗的人頭。」

「理當如此!」副王怒吼,道:「殺了那女人!」

淚已覆蓋我的顏容,但我仍嫣然一笑。

我可以看到劊子手拿著那駭人的巨斧走了上來。

另一口銀盆子已準備好。

我的頭將放在上面置於書獃子面前。

我有點好奇他會如何處置,但這不太重要了。

我已得到我要的了。


後世會永遠記著我的舞,因我作出的選擇,這一吻會使我化作永恆。

最少,我不需要稱呼一個既是我的叔叔和又是我的後父的人做「丈夫」。

我讓我的雙臂置於身體兩旁卻保持一點距離,指尖微向外彎,有如羽翼之端。


然後,我垂下頭,露出頸部好讓他們容易幹那事,我已準備起飛。

像鴿子。

(完)




回總目錄

回書櫃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