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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親的男孩兒系列
童小山
作者:石硯
本故事純屬虛構,所有人物、地點、事件均系杜撰,切勿對號入座。
序
這是第二個投親男孩兒的故事。
(一)
大都市的風光已經把第一次進城的童小山弄得眼花繚亂,等進了院子,才知道城市的繁華比起大舅家來只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由此才真正明白了母親為什麼如此推崇這位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面的大舅。
小山的父親是位本本份份的農民,靠著祖上傳下來的十幾畝好地養家餬口,比起成天吃不飽穿不暖的貧農和佃戶來,已經是天地之分了,但母親卻並不滿足。
母親早幾年就想把小山送到大舅這裡來,好混個出身。
在母親的眼裡,父親只不過是個沒有上進心的人,她的這位當警備司令的大哥才是人中之龍,
這件事父親是不願意的,他說:「做人要本份,上不媚富,下不欺貧,老老實實地種自己的地,過自己的日子才踏實。你那個大哥大富大貴是不錯,可那是殺了多少人頭才混出來的,咱家的兒子可不能去幹那個勾當。」
「幹哪個勾當?」母親便火兒了:「俗話說得好,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當兵的不殺人?偏我家大哥就不能殺人?當兵的不殺人,能當上將軍?能過上好日子嗎?」
「不殺人就不能過日子?我就沒殺過人,我就不過日子啦?」
「你還好意思說?!你那十幾畝地,最多也就能混個飽。咱家能過上現在的日子,還不是靠著大哥時常周濟周濟。要不是我家哥,你連家裡這十幾畝地都沒了,還過個鬼日子!你看看我家大嫂,光胳膊上的金琢子玉琢子就是十七、八個,你倒是不殺人,你給我買過什麼?除了我出嫁的時候你媽給了我個戒指,我身上哪一樣首飾不是大哥大嫂給的?我嫁給你就是跟你受窮來的?」
「我不同你說了,反正我不叫兒子去當兵殺人!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每當母親說起那十幾畝田的事,父親說話便沒了底氣。
關於那十幾畝地還是兩年前的事,因為那地挨著東平鎮大財主侯聯喜的地,侯聯喜看上了,仗著自己家裡有錢有勢,強要買地。父親不願意,侯聯喜就叫他自己家的人去搗亂,今天放過來一群豬,明天趕過來一群牛,把莊稼糟蹋得不成樣子。
父親去侯家同他去理論,還被他家的管家叫打手打了一頓。
父親氣不過,上縣裡去告狀。俗話說衙門口兒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童家哪裡有侯家有錢,被侯聯喜在縣裡上下打點,縣長受了賄,說父親上門搶劫、誣告士紳。父親又不肯說出自己有大舅這麼一房貴親,給押在了牢裡,縣長叫人暗中通風給他,說要他簽字畫押,把那十幾畝地低價賣給侯家才肯放人。
父親氣得不行,差一點兒吐了血。
過了些天,父親被提到大堂,那縣長鞠躬作揖地連著陪不是,還當著父親的面兒把侯聯喜叫來訓斥了一番,叫侯聯喜當堂具結,陪了父親一百塊大洋,從此再不敢尋恤滋事。
父親回家挺高興,對母親大誇縣長是青天,還是母親把原由一說,兜頭澆了父親一頭涼水,他才算清醒過來。
原來母親見父親被押,無法可想,情急之下,把家裡的首飾當了些錢當路費,跑了一趟城裡。
母親回來的時候跟回來一位年輕的副官,大模大樣地闖進縣太爺的大堂,把大舅的名刺往上一遞,那縣長差一點兒嚇尿了褲子,連連答應一定要把事情辦好。
小山聽母親學說縣太爺被嚇得那個樣子,心裡更是對這位大舅充滿了欽佩。
侯聯喜只知道小山的母親有一個在外面當兵的大哥,他自己也有個兒子在外當兵,也是個小軍官,可不知道人家的官兒竟然當得這麼大,哪敢再犯橫,只得破財免災,自認倒霉。
從那兒以後,父親像是被人抓住了短處,同母親說話時再沒有那麼硬氣。
小山知道司令是個個的大官兒,可不知道究竟大到什麼份兒上,心裡是極想見見的。
不過,大舅和大舅媽只在外祖父死的時候回來過一趟,那時候自己還很小,不記什麼事兒,只記得大舅那時很年輕,很英俊,大舅媽很漂亮也很溫和,還送給自己一隻鐵飯碗,一把鐵飯勺,一直用到現在,至於其他的印象並不太深。
所以母親每每說要帶他去城裡找大舅吃糧當兵,心裡很高興。
父親雖然不樂意,卻又實在拿不出像樣的理由阻止,只能來個拖字訣,悶著頭不吭氣,或者推說孩子太小,離不得爹媽。
但總拖著也不是辦法。眼看著小山已經十五歲了,也該自己出去闖世界了,母親說大舅就是十五歲離開家去當兵的。
父親唯一阻止小山的理由已經不成立,再說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娶了媳婦兒,又添了兩個孫子,人口日漸多起來,那十幾畝田已經有些不夠了,小山出去吃糧還可以給家裡省碗飯。
父親思前想後,也只得由著她們娘兒兩個去,還一再囑咐小山,當兵可以,可不能當欺負老百姓的丘八,更不要隨便殺人。
這話倒不用他囑咐,小山自幼膽子小,連看人家殺雞都害怕,更不要說讓他開槍殺人了。
好在母親說,大舅是司令,小山跟著他用不著出去打仗,小山覺著放心了許多。
到城裡之前,小山見過的最富貴的地方就是縣太爺的大堂了,那是同侯家的官司結案的時候,縣太爺請了童家全家和那位副官劉叔去吃飯,那個時候,小山已經覺得那裡的房子好豪華,等進了大舅的家,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富貴。
大舅家住了一個大院子,正房的紅柱子粗得小山抱都抱不過來。
大舅和舅媽聽說小山母子來了,一直接出前廳,很客氣地把他們母子接到後院的堂屋看茶,小山感到大舅同自己以前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變,年齡大了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從前可親的感覺沒了,代之以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小山注意到屋子裡的家俱都是雕了花的,四處擺滿了各種陳設,還有各色花草,屋裡院裡一大群丫環婆子,一個個衣服光鮮,讓他覺得自己活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茶碗也很講究,都是帶著金邊的細瓷碗,有托盤有碗蓋,那茶還沒喝,已經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
大舅媽是外祖父作主娶的,從老家跟著大舅出來的,雖然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大舅媽看見小山還是十分親熱,把他拉到身邊問寒問暖,讓小山覺得心裡熱呼呼的。
「大哥大嫂,怎麼沒見幾位小嫂子和侄兒們?」母親問道。
「老大在國外留學還沒回來,那兩個小東西都去上學了,禮拜天才回來。」
舅舅回答:「你那幾個小嫂子不知道你來,讓副官陪著去逛街了,不知道幾點才回來呢。」
「她們還是那麼喜歡逛街?」
「她們?不把整條街買回來是不罷休的。」大舅媽說道。
小山知道大舅媽那是誇張的說法,不過小山在家裡可是連個糖葫蘆都不敢買,更不用說買下一整條街了。
「外甥上學了嗎?」舅媽問。
「上了幾天私塾,會寫自己的名字了,他爹就說什麼也不讓他念了,說:『唸書頂飯吃?老老實實在家種地是本份』,他現在連個帳也記不清,和睜眼瞎差不到哪裡去。」母親說道。
「讀不讀書其實沒多少意思,認得幾個字就行了。當兵的還得靠戰場立功。」
大舅道:「讀多了反而成了書獃子,你那幾個侄子侄女倒是讀書,整天回家惹我生氣。」
「唸書就比不念強。」
大舅媽道:「就你識得那幾個字?還好意思說。他姑,我給你說個真事兒,有一次蓉兒他們學校想請他去講話,事先都讓秘書寫好了稿子,讓他照著念,他還給念錯了,把『草菅人命』念成了『草菅人命』,把『寵辱不驚』念成了『龍辰不驚』,人家也不敢笑,回家讓你侄女好一頓數落。」
「那怕啥?老子沒上過學,是個老粗兒,念錯了就念錯了唄!誰敢笑話我?我斃了他!」大舅的臉脹得通紅。
「得得得,又來了。就知道斃這個斃那個的,造孽吧你就。」大舅媽道。
小山知道自己有兩個表哥和一個表姐,大表哥全德和二表哥全林是大舅媽生的,大表姐全蓉是二舅媽生的,只不知道大舅還有這麼糗的事,倒讓他覺得威嚴的大舅可親了不少。
母親和大舅媽在那裡嘮些家長裡短,大舅只是笑著聽,偶而才哼哼哈哈地插上一句嘴,或是問問小山的學業。
聊了好長時間,母親才進入正題,說起了想讓小山吃糧的事。
大舅媽一口就先替大舅答應了:「這有什麼難?叫你哥同他們說一句就結了,這兒的兵都歸他管,誰敢不買帳?」
大舅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看了小山一會兒,然後問道:「想吃糧當兵,那可是件苦差事,你行嗎?」
「有什麼行不行的?」大舅媽接過去:「不就是你一句話嗎?他們還敢讓他吃苦?」
「不是那麼說。要想發達,當兵是最好的途徑。不過,能不能發達,可不是靠我一句話。俗話說人在人情在。我雖然是司令,有我在,讓他當上個小軍官不成問題,可有一天我不在了,誰還拿我的話當回事兒?」
「看你,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大舅媽嗔怪地說。
「這是實話。當兵的,過的就是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日子,現在我當個警備司令,安安定定的,可說不定哪一天,老頭子又要讓我去領兵打仗,也許立了功,又陞官,也許就沒了命,那有什麼準兒呀?我的意思是說,小山要當兵混個出身,這是個好事,不過,出身得自己掙,不能靠人扶,所以,少不得要多吃些苦,受些累才行。我不就是這麼熬出來的嗎?」
「大哥說得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想出人頭地,不吃苦受罪不行。大哥,你就看著調教吧!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好歹讓他學著混出個人樣兒來,誰讓你是他舅呢。」母親急忙接過去,她對大舅的話始終是堅信不疑的。
「行,你只要豁得出兒子去,就把他交給我。」大舅說道。
「他那個爹老實巴腳的,跟著他學,除了啃黃土,還能有什麼出息?你就替我好好管教管教,對他嚴就是對他好,交給大哥我放心。」
小山聽舅舅答應了,心裡很高興,這是自己飛黃騰達的開始。
「喲!聽說他姑來啦?怎麼也不事先說一聲啊,讓我們怪失禮的。」院子裡傳來年輕女人唱歌似的聲音。
(二)
隨著聲音,一陣風似地闖進一個人來。
小山細看之時,見那女人約麼有三十歲上下,長得十分好看,高高的個子,長長的頭髮燙著一腦袋卷兒,穿著一件花旗袍兒,腳上蹬著一雙白色的高跟皮鞋,走路如風,皮鞋踏在地上「嘎嘎」直響。
小山老早就聽母親同父親閒談時說起大舅除了大舅媽之外,還討了四房小老婆,估計這就是其中這一。
果然,母親聽見聲音早就站了起來,見那女人進來,急忙點頭寒暄:「二嫂你好,好長時間沒見啦,還這麼年輕漂亮。」
「他姑真會用好話填活人,我老啦,六姨太才真是漂亮呢。」
「六姨太?大哥又娶了一個?」母親回頭看著大舅。
大舅笑笑沒有說話,外面卻鶯鶯燕燕的又跟進來一大夥兒。
小山偷眼細看,見一共是四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漂亮,大的不過二十六、七,最小的那一個可能比小山也大不了幾歲,還是一臉的稚氣。
在家的時候,小山覺得鎮裡王財主的大小姐已經是最好看的女人了,進了城,看見街上的女人哪一個都比王大小姐好看,等如今見了舅舅的姨太太,感覺鄉下那些女人簡直就是豬屎一般。
「小山,還愣在那兒幹什麼,快過來拜見你的小舅媽。」母親叫道。
小山急忙走過去,母親一個一個地介紹:「這個叫二舅媽,這是我那最小的,叫小山子。」
小山連忙鞠躬道:「二舅媽。」
「喲,他三兄弟都是這麼大的小伙子啦?」二舅媽的把拉住小山的手仔細看著,小山感到那雙手又白又嫩,十指尖尖,十分好看,兩手相接,感到那手十分綿軟,禁不住心裡「撲騰騰」直跳。
「不錯,挺漂亮的,就是單薄了點兒。」二舅媽說道。
「去年才躥的個兒,還沒長肉呢。」母親說道
「你看他姑,也不早說,頭次見面,也沒準備見面禮兒,今天上街買的都是女人的東西,又不合適給他,小紅,去我屋裡把那支鋼筆拿來送給三少爺。」
「哎呀,二嫂,何必這麼客氣呢,老讓你們破費,多不好意思?」母親說著,又把小山介紹給他的三舅媽、四舅媽。
叫五舅媽和六舅媽的時候,小山的感到很難啟齒,因為兩個小舅媽看上去二十歲都不到,實在無法把她們當成自己的長輩,好不容易叫出來,兩個小舅媽也感到有點兒不好意思,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白白淨淨的臉也紅了,哼哼哈哈地過去,每個人少不得都得有一份見面禮。
童小山這回可發了,送給他的禮物從來都沒見過,樣樣精緻,都不知道怎麼用。
「大姐,他姑來了,晚上咱們得好好招待招待。」二舅媽大聲地說。
「那是自然。」大舅媽連忙道:「還是老規矩,就是咱們姐們兒一起吃,讓老爺自己找地方呆著去。」
「好好,小山跟我出去吃。」大舅連忙道。
「別呀,小孩子剛來,還沒離開過媽,就跟我們一起吃。反正以後他在這兒,日子還長著呢,到時候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大舅媽說。
「行行,隨便你們。」
大舅說著,告辭走了。小山也確實不想同大舅一起吃,因為他感覺大舅的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煞氣,心裡有點兒發怵。
二舅媽她們幾個先回屋換了衣服,又陸續回來同大舅媽陪著小山的母親說話。
有小丫環給端來了花生瓜子,小山獨自坐在一邊兒吃著,耳朵裡聽著大人們嘮些家長裡短兒,眼睛卻偷偷往五個小舅媽身上看。
五個小舅媽都穿著旗袍,腳上蹬著高跟鞋,那衣服小山以前只在香煙廣告上見過,今天看見,眼睛不由有些發直。
剛剛五個小舅媽回來的時候,雖然也穿著旗袍,卻是長款,而且外面都圍著大披肩、長外套之類的衣服,看不真切,加上小山初來城裡,有些靦腆,所以沒太注意。
現在沒有人答理他了,才有閒心對幾個小舅媽評頭品足。
這一回她們都換上了家裡穿的衣服,與鄉下女人更是大不一樣。
鄉下的女人不管年輕的年老的,都是一條肥大的緬襠褲,上身一件大襖,用厚厚的土布做的,穿得像個水桶似的,袖子也長長的,最多只能看見兩個手指頭,哪有五位小舅媽的風姿?
五個小舅媽穿的旗袍都是薄薄的細洋布料子,而且剪裁得特別合體,緊貼在身上,胸前頂著兩個鼓包,後面緊兜著肥美的屁股,把美妙的身材全都展示出來了。
尤其不一樣的是,鄉下女人一個個躬腰塌背,低眉順目,五個小舅媽都是挺胸抬頭,細細的小腰兒也向前挺著,越發顯得凸得凸,凹得凹。
這還不算,那旗袍都是短短的袖子,露著一條條又白又嫩的胳膊,細細的手腕上都戴著各色各樣的琢子,旗袍下面開著高高的衩,從側面露著整條白生生的大腿。尤其是往那裡一坐,大腿根後面的那個圓圓的彎兒也時隱時現。
小山禁不住有些想入非非,感到自己的褲襠裡面有點兒不得勁兒,那是在夢中夢見王大小姐扭著屁股的時候才有的感覺,嚇得他趕緊把目光收回來,卻又禁不住地想看。
一會兒的功夫,丫環們把酒席擺上來,大舅媽把小山媽讓在客位,自己主位相婄,五位小舅媽左邊一個右邊一個依次排坐。
大舅媽又讓小山上來坐,小山媽說什麼也不讓,說:小孩子上什麼席?讓他坐在一邊兒吃去。
大舅媽也沒堅持,叫丫環把每樣菜給小山拔一點兒,在一邊的茶几上擺了四、五個大盤子,讓小山自己坐在茶几後面的小墩兒上吃,七個女人則在大圓桌上勸起酒來。
勸了幾輪之後,二舅媽想起了小山,回頭叫丫環:「怎麼不給甥少爺倒酒?」
「他還小,沒讓他喝過酒。」小山媽道。
「喝吧,也十五了,是大人了。」
「不行,不能讓他喝,萬一喝醉了出醜。」
「他姑,以後不能再限制他了。」大舅媽道:「當兵的不會喝酒可不行。從今天開始就練練吧。孩子,今天我作主,喝吧。小草兒,給他倒一杯燒酒。」
「天哪,還讓他喝燒酒?」小山媽嚇壞了。
「怕什麼?當兵的可不喝果酒,不是白的就是黃的。」二舅媽說著,回頭看著小山:「喝酒要有氣勢,不管多大的碗,就是一口下去,來,就這樣喝,給舅媽喝個樣子。」
小山也不是沒喝過酒,是父親讓他喝的,當時嗆得直咳嗽,後來就好一些了,只不過母親不知道罷了。現在聽二舅媽一說,楞頭兒青似的就把滿滿一杯燒酒給灌下去了。
「好樣兒的,以後就得這麼喝。」二舅媽讚道。
小山呢,已經像個公雞一樣脹紅著臉,一句話不說坐回墩子上忍酒去了。
「看你,讓他練練也得慢慢來呀?」大舅媽埋怨二舅媽道。
「我哪知道他那麼實誠,就真一口喝了。」二舅媽笑道:「孩子,趕緊多吃幾口菜壓壓,以後就得這麼喝酒,酒桌兒上是寧可醉死不能嚇死。」
小山低著頭,緊著往嘴裡扒啦菜,耳朵裡聽著大人們在那裡聊天兒。
大舅媽是個不太言語的人,五舅媽、六舅媽年輕,還陌不開面兒,滿桌子都是二舅媽、三舅媽和四舅媽說話。尤其是二舅媽和三舅媽,說話既大膽又風趣,聽得小山一個人偷偷地樂。
七個女人在那裡推杯換盞,海闊開空,起初還文文靜靜地坐著喝,很快便現出了原形,開始劃起拳來。
小山在家的時候也見過划拳,都是父親同來訪的客人劃,也有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小山看著他們的醉態總是樂不可支,可女人划拳還是頭一次見,更難得的是母親也跟著在裡面起哄。
俗話說酒能亂性,劃著劃著,女人們便把一切都忘了,越劃越來勁兒,二舅媽、三舅媽和四舅媽乾脆站起來,捋胳膊挽袖子地就幹上了。
這一下可乖乖不得了,把小山看得面紅耳赤。
原來坐在二舅媽旁邊的四舅媽喝得興起,乾脆一隻腳踩到凳子上同對面的三舅媽對起拳來,這一抬腿,旗袍下擺滑過一邊,把整條大腿幾乎全露了出來,更從大腿後面露出了一彎新月,雖然裡面穿著緊身的針織褲衩,到底把沒見過世面的小山弄得渾身發燥,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就往那下面瞅。
「你這小子,賊兮兮地看什麼?」忽然聽見三舅媽在那裡凶巴巴地問話,嚇得小山一下子站起來,出了一腦門子汗:「沒,沒看什麼。」
母親走過來,「啪」地在他的腦袋上打了一巴掌:「不成氣的東西,賊眉鼠眼地看什麼?給我丟人!」
「哎,他姑,打孩子幹什麼?」二舅媽急忙過來拉住小山媽的手:「孩子沒見過,看看有什麼希奇,還看少了什麼?」
把怒氣沖沖的小山媽拉回去,二舅媽又笑著對小山說:「看吧,看吧,以後有得是你看的,在城裡,這不希罕,用不著偷偷摸摸的。」
接著又對三舅媽道:「看你,高喉大嗓地喊什麼?看把孩子嚇的。」
三舅媽忽然笑了道:「我逗他玩兒呢,男人哪個不好色,誰讓四姨兒自己不當心呢,露了還怕人家看?!」小山這才知道三舅媽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四舅媽剛才聽見三舅媽喊,意識到自己露了底,早把腿收了回去,現在也笑了,滿不在乎地道:「看看怕什麼?咱們哪個少讓家裡那些小子們看了?又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他們還敢動咱們一根兒汗毛?孩子,還想看嗎?舅媽讓你看個夠。」說著便作勢要撩自己的旗袍,把小山子嚇得急忙低下頭,一動也不敢動,四舅媽哈哈笑起來,卻也沒真掀衣服。
「說你胖你就喘。你還來勁兒了,想讓人看乾脆把衣裳都脫了,光著屁股上院子裡跑一圈兒去。」二舅媽道。
「你才光著屁股出去跑呢,我這就幫你脫。」說著便去解二舅媽的衣服。兩個人笑著撕扯起來。
「他二姨四姨,就你們這兩張嘴刻薄,當著孩子的面兒,少開這種玩笑!」大舅媽發了話。
二舅媽和四舅媽才不鬧了,重新坐回去。
三舅媽說:「不過說正格的,看這小子的眼神兒,跟他舅一樣,也是個情種,以後哇,身邊少不了女人。」
二舅媽也馬上接過來道:「孩子,別急,等以後,二舅媽替你說頭親,那臉保證比你四舅媽還漂亮,那大腿保證比你四舅媽的還白還細。」
四舅媽呸了一聲道:「二姐淨胡說,我算什麼漂亮,他六姨才真漂亮呢,咱們姐們兒裡,哪一個比她更白更嫩,連我都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
「四姐,怎麼又把我扯上了?」六舅媽半羞半氣地說。
「看看,把他六姨惹著了吧,到時候告訴老爺,有你好瞧的。」二舅媽衝著四舅媽道。
「那沒辦法,老爺要打要罵,我也不敢不受著,誰讓人家六妹妹最得老爺的心呢。」四舅媽的話裡有一股說不出的醋意。
「打是親,罵是愛,就算打罵也是人家六妹子挨,你算老幾呀?」二舅媽對四舅媽道。
「你們兩個再說我真急了啊!」六舅媽道。
「好,不說不說了。」二舅媽和四舅媽急忙投降。
一場風波很快止息了,小山子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抬頭,只是用眼睛的餘光繼續掃視著,希望哪一位舅媽再作出什麼有意思的動作來,可惜她們都留了心,自己再沒了機會。
(三)
第二天見到大舅的時候,小山心裡一直在打鼓,生怕昨晚的事讓大舅知道了要收拾自己,但大舅彷彿什麼都不知道,小山才放下一顆心。
幾位舅媽都過來吃早飯,除了加上了外套,依然穿著各色各樣的大開衩旗袍,小山偷眼四下打量,院子裡的男僕和衛兵也都賊眉鼠眼地不時往幾位小舅媽的下半截兒看,大舅彷彿也不在意,這才知道昨天三舅媽真的是拿自己尋開心而己。
在以後的幾天裡,大舅一直沒提讓小山當兵的事,母親心裡著急,終於繃不住問了起來。
大舅道:「別急,小山的事我早就安排好了,沒同你說是想讓你們娘兒兩個再在一起多呆幾天。等你走了,我就帶他去司令部報到。」
「大哥,我想去看看。」
「不行。你要想讓他出息,一切都得靠他自己闖。我只是把他安排進司令部,不過得從最低層的士兵幹起,該吃的苦一樣兒也不能少,否則成不了大氣候。所以不能讓底下人知道他是我的外甥,不然人家班長排長的怎麼管他?你不能去,不然不是穿幫了嗎?就是以後你來看兒子,我也得找個轍把他叫到家裡來見你,明白嗎?」
「是,大哥怎麼安排怎麼是,總是讓他混出個樣兒來才好。」母親對大舅的話是深信不疑的,雖然心裡害孩子受委屈,卻連連點頭說是。
大舅又把小山叫到跟前說:「我剛才跟你媽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我只把你安排進去,是好是壞只能看你自己。要是吃不消,你就趁早說,我叫人送你回家,但不准向任何人透露我同你的關係,明白嗎?」
「是。我不怕,我能吃苦。」小山急忙答應著。
母親在大舅這裡住了半個月,除了小山的大表哥在國外留學外,二表哥和蓉表姐全都見著了,這才依依不捨地回了老家。
送走母親的第二天小山就被大舅帶到了警備司令部。
在大舅的辦公室裡,小山見到了那年去家裡幫他們打官司的劉副官。
「劉副官,那天我讓你安排的事兒辦了嗎?」
「辦好了,就是這位甥少爺嗎?」
「就是他,你上次替我回去辦事的時候應該見過。他的事由你安排,還是我那天說的那句話,除了你自己,對任何人都不要說他和我的關係。以後在這裡,你也不准叫他什麼甥少爺,就叫他的名字童小山。」
「我明白!您放心。」
「小山,你記著我說過的話,以後在這裡,只准叫我司令,叫他劉副官,叫長官也行,什麼舅舅哇、叔叔呀之類的都不准叫。」
「我聽見了,大……長官。」小山看著大舅嚴厲的目光,把舅字生給嚥回去了,劉副官在旁邊看著直樂。
「那你就跟著劉副官去吧。以後有事我自會讓人去找你,但不准自己來找我,挨了長官訓斥或是挨了揍,自己忍著,也不准來找我!」
「是,長官。」小山這一次終於很順利地沒有叫錯稱呼。
小山跟著劉副官從辦公室裡出來,先去體檢、領衣服、洗瀨用品和其他配發的裝備。小山這才發現司令部真大,比大舅的那個大宅院又不知大了多少倍,院子套院子,還有個能把他們村子都裝下的大操場,大操場上能有幾百號兵在那裡操練,小山想著自己就將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感到十分激動。
體檢是讓小山自己感到極糗的一件事。劉副官把他領到司令部醫務所,指著一個很好看的女護士對小山道:「你跟她去作個入伍體檢,我在這兒等你。」
女護士道:「跟我來吧。」便當先走了。
小山也不懂體檢是怎麼回事,他甚至還不知道醫務所是幹什麼的,只得忐忑地跟著女護士來到樓上最裡面的一個房間。
「張大夫,新兵作體檢,劉副官帶來的。」女護士打開門向裡面說了一句,聽見裡面應了一聲,便回頭對小山道:「你進去吧,完了事兒自己下樓。」
「哎。」小山應著,急忙走進屋裡。
桌子邊坐著一個與四舅媽年紀差不多的女軍醫,模樣也長得很好,至少不比四舅媽差到哪裡去,她穿著一件長長的白大褂兒,戴著白帽子。
看見小山進來,她指著桌邊的小方凳道:「你先坐著等我一會兒。」便走到裡面屋去了。
過了好一陣兒,女軍醫才出來,除了穿著高跟鞋的腳上好像少了襪子,其餘也沒看出太多異樣。
女軍醫坐回到她自己的地方,拿出一個表格讓小山填,小山說不會寫字,她便很和善地邊問邊替他填上,然後就問他以前生沒生過大病之類,之後便讓小山把上衣都脫了。
小山嚇了一跳,他倒是不怕脫衣服,在鄉下,男孩子們下池塘玩兒水的時候都是光著屁股,而且經常故意在岸上有女人路過的時候躥出水面大叫,把女人們嚇得後著臉逃走,於是他們便得意地大笑。小山只是沒想到城裡的女人這麼大方。
他感到自己的臉有點兒發熱,但還是把上衣脫了。
女軍醫把脖子上掛著的有三根皮管子的東西扣到耳朵上,把另一頭的鐵喇叭伸向小山,小山被那涼涼的金屬玩意兒弄得一機靈。不過,女軍醫的注意力此時都在聽聲音上,小山正好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細細地對她評頭品足。
白大褂兒下面,露著兩條光裸的小腿兒,瘦瘦的,長長的,生著圓圓的小腿肚子,這已經足夠讓小山想入非非了,等女軍醫為了聽診而上身傾斜過來,小山差一點兒背過氣去。
原來女軍醫的白大褂兒裡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而且同白大褂兒一樣都是小翻領,身體這麼一彎,從那領口裡面隱約露出兩個圓圓的半珠來,雖然並沒有看到奶頭兒,小山卻感到呼吸急促,小肚子下面那個寶貝忽然站了起來。
小山感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急忙屏住呼吸,生怕女軍醫看見自己褲襠裡支起的小帳篷。
女軍醫彷彿什麼都不知道,聽完了診,叫小山躺到床上去,然後用那白嫩柔軟的小手去按他的肚子。小山強忍著沒有笑出來,那女人小手的觸摸卻再次讓他感到興奮與勃起。
「下來吧,把褲子脫了,站到這兒來。」回到桌邊坐下,女軍醫指著自己面前的磚地道。
「什麼?」小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褲子脫了,連鞋、襪子,什麼都別穿,沒聽見啦?」女軍醫白了他一眼。
小山感到這回糗大了,怎麼城裡的女人竟會喜歡看男人的光屁股?
「等什麼?這是體檢懂不懂?大家都這樣。」女軍醫催促道。
小山懂了,原來當兵的都要過這一關,他訕訕地轉過身,把衣服脫了個精光,最重要的是要深深地吸上幾口氣,好讓自己那一直硬硬的東西軟下去。
終於走到女軍醫的面前,他感到女人的眼睛就盯著自己的蛋蛋看,臊得他深身不自在。
女軍醫用那雙誘人的小手摸著他的脖子,再一點一點向下移,摸一段兒,就在表格上劃上一道兒,小山很擔心她會摸自己的雞雞,嚇出了一身的汗。
但女軍醫還沒有放過小山,她用小手從下面輕輕托起了兩顆蛋蛋,輕輕捏著,又摸他的棒棒。
小山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讓自己出醜,但女人的手太可怕了,加上她彷彿無意中扭動了一下身子,一條雪白的大腿從白大褂的開衩下面整個露了出來。
「天哪!她裡面不會沒穿衣裳吧?」小山心中才這麼一想,胯下的寶貝已經失去了控制,勃勃地挺了起來。
小山嚇得差一點兒叫出聲兒來。女軍醫卻白了他一眼道:「叫什麼勁?,這麼長時間才硬,我還以為你有病呢!」然後便在表格上又劃了一道遞給他說:「拿著,穿上衣裳走吧。」
小山逃命一樣出來,感到自己一輩子的醜都在這一時刻出盡了。
換好了軍裝,扎上皮帶,背上被褥,照著鏡子,小山心裡才感到了幾分得意。
最後又去軍械處領了一支美國造的卡賓槍,不過沒有給子彈,劉副官說只有上勤務的時候才給子彈。
小山得意地挎上槍,跟著劉副官來見他的長官。
他被分在司令部直屬警衛營三連一排一班。
先見了連長,連長也姓劉,劉副官叫連長好好教這個新來的,連長連連答應。
等劉副官走了,連長把小山叫過來,問這問那,特別是他同劉副官的關係,小山按照大舅事先替他編好的辭一一回答。
等問完了,連長的臉變得嚴肅起來,喊了自己的傳令兵來,讓他安排小山到班上去。
傳令兵答應著,領小山又去見了他的趙排長,然後領他到班裡交給班長。
一班的營房在一個小套院裡,一溜兒四間北房,班長和班副一間,其他人分住另兩間,還有一間放雜物。
班長姓馬,是個年近四十的老兵,樣子很和善,先帶著小山找到他自己的舖位,然後一樣一樣告訴他東西該怎麼擺放、槍該怎麼用怎麼擦、每天的作息時間、怎麼聽號音、長官來了該怎麼敬禮,等等等等,十分耐心,給小山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從此小山就在這裡成了一名國軍,每天按時起居、按時出操,三頓飯排著隊去排著隊回,吃的是大鍋飯,限時不限量,保證吃得飽,每禮拜還有肉,除此之外,每月還有一塊大洋的零花錢,雖然不准隨便出營區,也沒辦法買東西,但小山還是感到日子過得十分滋潤,起碼比在家裡種地啃土疙瘩強多了。
女軍醫是那些天小山在被窩兒裡想得最多的事,他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堂堂大丈夫,竟會叫一個娘兒們強迫看春宮,雖然很糗,不過心裡也爽得很,真希望哪天再讓她作一次體檢。
從兄弟們那裡知道,那位女軍醫是參謀長的妹妹,在美國留過學,是位博士,今年二十五了,還沒嫁人,因為這裡就沒有她能看得上的男人。
小山不敢奢望真把她弄來撩起白大褂兒看看小肚子下面的風景,不過想想總不犯法吧?
童小山最喜歡的就是自己那支槍,每天都細心地擦得錚亮,閒下來的時候就對著遠處的樹葉子瞄個不停,同班的老兵們都在一旁笑話他:「咱們在這裡守著司令,又不用真上陣打仗,瞄那玩意兒幹啥?」
小山並不是喜歡打仗,他可不想真拿槍去殺人,他只是喜歡槍而己。
第一次實彈射擊是令小山最興奮的事,更讓他高興的是終於在靶場見到了大舅。
輪到小山的時候,他細細地瞄,認真地打,三發子彈別人最多打個二十五、六環,小山居然打了一個滿環。
回頭看看,坐在後面高台上的大舅的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自己的心裡也是洋洋自得。
等全連都打完了,連長叫小山出列,小山腆胸疊肚地一站,十分精神。
「童小山,作為新兵,你打得這麼好,司令長官很高興,命令獎勵你十發子彈,你可以自己選擇射擊姿勢。」自己的兵在司令跟前受了誇獎,當連長的臉上的笑容也是抑制不住。
「是!」小山的回答響亮極了。
小山領了子彈,偷偷看了大舅一眼,跑步進場,跪著打了五發,又站著打了五發,雖然沒有再滿環,也是八、九不離十。
這回大舅又獎勵了十發子彈,讓他打速射。
速射是沒那麼多時間瞄準的,小山還沒打過,硬著頭皮上去,「叭叭叭叭」一陣猛摟,等把靶報過來,一個十環,兩個九環,五個八環,一個六環,一個脫靶。
小山這回臉脹得通紅,想著這回該挨罵了,心撲通通直跳,入列之前,趁機看看去台上匯報的連長和坐在上面的大舅,見大舅頻頻點著頭,不像生氣的樣子。
連長跑回來對全連道:「雖然有一發脫靶,不過這樣的準頭已經很不錯了,司令很滿意,大家都要向童小山學,聽見沒有。」
「是!」
大舅從上面走下來,看上去極有興致,叫人在二十幾米外立了靶,自己掏出腰間的小手槍,瞄也沒瞄,甩手就打了一整夾子彈出去。
等把靶拿過來一看,七發子彈都打在九環之內,這才真的讓大家瞠目結舌。
「童小山。」
「到!」
「你來試試。」
「是。」
小山接過大舅的槍,旁邊劉副官教給他怎麼裝子彈,怎麼瞄準,走到射擊位置前,使勁兒瞄了瞄,一扣板機,強大的後坐力差一點兒讓槍從他手裡飛出去,再看靶上,一個眼兒也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小山念叨著,把剩下的六發子彈都打出去,結果子彈還是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這不怪你,你沒打過手槍,不知道用法。」
大舅說道:「甩手槍,甩手槍,打手槍沒有瞄準兒的,抬手就打,靠的是手上的感覺,靠的是心,我練槍法的時候都是打香頭,以後你還得好好練。」
「是。」
「入列吧。」
「是。」小山這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臊眉撻眼地回去,臉上的得意神情再也不見了。
不過大舅仍然很高興,站在隊前訓了一通話,無非是叫大夥兒好好練槍法,將來好為黨國立功之類的話。
回到營房,馬班長當著全班的面兒對小山說:「今天你給咱們爭了氣,連長、排長都特別高興,晚上全連會餐打牙祭,有酒喝。」
這回再也沒有人笑話小山了,全都不住聲兒地誇他。
晚上會餐,雞鴨魚肉擺了十好幾桌子。
連長把小山叫到軍官席上,親自倒了一大塘瓷缸子燒酒給他。
小山看著那酒眼暈,不過想著二舅媽的話:酒桌上寧可醉死不能嚇死,於是二話不說,「咕咚咕咚」就把一缸子酒喝了個乾淨,還沒等聽完連長誇他,就已經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等小山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小山問班上的兄弟,這回自己在全連面前出了醜,連長沒罵他吧。
幾位弟兄一聽都笑了:「喝酒不醉的能有幾個,連長不光沒罵你,還誇你呢,說當兵的就該這樣爽快。連長還說,你喝醉了,一桌子好菜也沒吃上,吩咐說什麼時候你醒了,叫伙房照那個樣兒另作一桌給送過來,咱們全班都跟著你沾光。」
小山才知道只要你豁得出去,原來好兵其實很好當的。
(四)
幾天後,連長和連部和幾個軍官去靶場,說是司令說過,叫小山好好練槍法,所以特地把他叫著一起去,還把他自己的盒子炮借給他使。
這回整箱的子彈放在那兒,由著他隨便打。
一開始還是槍槍脫靶,打過幾夾子彈,小山終於找到了竅門兒,雖然不能說指哪兒打哪兒,但至少把槍甩出去,也能在靶子上找找眼兒了。
小山打上了癮,還真把一箱子子彈打了個乾淨。
手槍的準頭是用子彈堆起來的,這話絕對不錯,打到後來,一夾二十發子彈,最少能有兩個打在靶心上,連連長也覺著不可思意。
大約過了半年光景,忽然有一天晚上,連部的傳令兵過來通知小山,說司令有令,叫小山第二天一早跟他去出勤務。
雖然都是司令部直屬警衛營的兵,但能跟著司令出勤務,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兵能有這個榮幸的,大家都替小山高興。
小山也很高興,他以為這是大舅家裡有事,所以藉故叫他回家,也許是老媽來看自己了。
第二天一早,小山早早跑到前面報到,大舅已經在那裡等他。
大舅沒說什麼,只是叫他坐在自己吉普車的助手席上,然後車就開出去了。
小山是很記路的,感覺不像是往大舅家的路上開,又不敢問,果然,車子開出了城,越走越荒涼,小山認識這是去靶場的路,心想,大概是大舅想考驗我的手槍吧,這回不至於象上回那麼弄臉了。
車子在離靶場最近的那個路口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進了一條更加荒僻的山溝,又開出兩三里,前面豁然開朗,現出一小塊山間平地來。
只見那平地四周的山坡上都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兵,中間更是圍了密密匝匝的一群人。
車子開到跟前,小山他們下了車,見一個戴著白鋼盔的中尉跑過來給大舅敬禮:「報告長官,刑場準備完畢,犯人也已經驗明正身,等候您的命令。」
小山嚇了一跳,原來大舅是帶自己來看槍斃犯人。小山雖然知道當兵是和殺人分不開的,卻不曾想自己真的要親眼目睹一個大活人被打死,心裡機靈一下子。
讓小山吃什麼苦受什麼累都沒關係,他就是怕見血,卻又不敢說,大舅在前面走,他就在後面一步一步地挪。
「你那麼慢慢騰騰地幹什麼?當了兵就得每天同血打交道,今天是讓你看,以後還得叫你親自動手呢!」大舅回頭催促小山。
小山硬著頭皮跟著大舅走向那群人,低聲問身邊的劉副官:「長官,斃的是什麼人吶?」
「是一對雌雄大盜,手上可有不少人命呢。」劉副官答道。
原來是一對強盜,小山心想他們該死,只是最好不要讓自己看。
走進人圈兒,才看見兩個犯人。
犯人是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歲上下年紀,五花大綁,背後插著高高的亡命招牌。
那男的身體粗壯,蒜頭鼻子,一臉橫肉,下身穿著一條肥大的青布燈籠褲,光著膀子,身上全是肉疙瘩,胸前滿是長長的黑毛。
女的腦後梳著個烏黑的大髻,白白淨淨的一張長圓臉,尖下頜兒,高高的鼻子,粗粗的立眉,圓圓的眼睛,除了樣子凶一點兒,倒是個挺有味道的女人。
她的下身兒也是一條黑燈籠褲,估計是會點兒武功的,細細的腰襯著大大的屁股。
上半身兒只穿著一個紅布兜兜兒,兜兜兒的前面挺著兩個圓圓的大鼓包,後面露著雪白的大光脊樑,捆得緊緊的繩子都嵌在肉裡去了,頭一次見著女人光脊樑的小山看得直想尿尿。
兩個人的腳上都用繩子絆著,每人被兩個戴白鋼盔的兵架著,站在那裡,一臉不在乎的神情。
「問問他們還有什麼話要交待的?」大舅道。
「你們兩個聽見了,還有什麼話要交待的趕緊說,不然沒機會了。」那個中尉問道。
「老子又沒兒沒女,死就死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只要給老子一個痛快。」那個男犯人撇了一下大嘴說道。
「你呢?」又問那個女的。
「別打老娘的頭,老娘不想把這張臉打爛。」
「他媽,別再顧著你那張臉了,要死死個痛快吧。」男犯人勸她道。
「當家的,怕什麼?最多多疼一陣兒,過堂的時候咱們什麼罪沒受過?我是個女人,我可不想打花了這張臉。」
「還有什麼?」中尉繼續問。
「沒了,死就死了,說那麼多幹什麼?又不是給我兒子留遺囑。」兩個人幾乎是同樣的回答,暗含著也是在當兵的面前充大輩兒。
「那就執行吧。」大舅道。
「是。」中尉答應一聲,轉身對手下道:「架過去。」
四個兵把兩個犯人向人群外的山坡前架,後面跟著另兩個拿盒子炮的兵。
小山的心開始怦怦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了。
只見兩個犯人在走到離山坡還有二十幾步的地方,往地下一按,兩個犯人便跪在地上,那個男人的還喊:「他媽,跪直點兒,要不然打不準。」
話音剛落,他背後的那個兵已經頂著後腦一槍把他打倒了,血和腦漿子迸了一片。
那女人的身子震了一下,扭頭看著丈夫直挺挺趴在那裡抽搐的屍體,然後重新扭回頭去,把身子挺得直直的。
她背後的兵把盒子炮伸過去,對準她的左後心開了一槍。
女人一挺身,慢慢歪倒在上上,抽成一團,然後開始在地上打滾兒,嗓子眼兒裡發出陣陣呻吟聲。
掙扎了好久,那女人才扭頭看著那個兵說:「再補我一槍吧,別打我的臉。」
那個兵沒言語,抬手一槍打在她左胸前那個鼓包上,女人的身子跳了一下,還沒死,當兵的又撲了一槍,女人終於長長地「哦」了一聲,兩腿一踹不動了。
看著兩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死了,小山實在無法控制自己,蹲在一邊「哇哇」地吐了起來,吐得苦膽都快破了,以至於驗屍官過去扒了那女人的肚兜兒,露出兩個大奶子來他也沒心思去欣賞。
「這是頭一次見死人,難免的,以後就好了。」劉副官過來拍著小山的後背,輕聲地說。
小山已經顧不上回答,只是一陣陣地乾嘔。
「回去吧。」大舅只是平淡地說,小山逃命似地急忙走向了吉普車。
小山回來一整天都吃不下飯,馬班長問明了情況,和善地對他說:「頭一次都這樣兒,見多了就好了。」
第二天大舅通過連長傳過話來,說以後只要有機會,凡是處決犯人都要叫小山參加。
大舅還真沒食言,半年的時間,讓小山出了三回刑場,可惜小山就是不爭氣,回回吐得一塌糊塗,大舅這回可變了臉,回去的車上罵道:「廢物!」
從那兒以後,大舅的臉上就不再對小山有笑容了。
初夏的一個禮拜天,整個司令部都緊張起來,通知下來說所有官兵都不准請假,沒有命令不准出營房。大家私下裡傳遞消息說是共產黨在挑唆學生們鬧學潮,城裡各大學、中學都罷了課,鬧得可凶了,搞不好要鎮壓。
小山問怎麼鎮壓,有人說如果學生們出來鬧事,會派警察拿警棍驅散,也有的說沒準兒會派軍隊彈壓,說不定要開槍。
小山聽了,心裡直打鼓,盼著學生們千萬不要上街,就算上街也別叫自己去鎮壓,他連看殺人都害怕,更不想親自開槍殺人。
又過了兩天,司令部有兩個連被緊急調出,聽說是學生們上街了,小山很慶幸三連沒有被調動,不然自己怕要面對那難堪的流血場面。
晚上又聽傳言,說派去給一連、二連送飯的伙頭兵回來說,學生們到市政府去請願,派了代表進市政廳送請願書,人已經被扣起來了。學生們急了,衝擊市政府,已經被驅散了,打傷了不少學生,還抓了上百號人。
過了一晚,連裡的傳令兵來給一班下命令,讓一班負責看守犯人。
小山知道司令部東邊的空院子裡有兩排房子,一共是六間,聽說過去是個拘留所,後來因為司令部駐紮此地,不再關犯人,所以成了警衛營的禁閉室,不過極少有人被關進去過,估計是警察局的看守所不夠用,又臨時啟用了這個拘留所,因為一班的營房離那裡最近,所以才派一班負責。
馬班長立刻帶了人過去把幾間屋子收拾出來,沒多久,犯人就用一輛悶罐子囚車送來了。
還在車裡就聽見他們唱著歌兒:
團結就是力量,
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是鐵,
這力量是鋼。
……
一共是七個人,五男兩女,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穿著時興的學生服,每個人的手腕兒上都戴著手銬子,全是一副桀傲不馴的樣子。
「別唱了!住嘴!」開車門的兵厲聲喝道。
但學生們彷彿沒聽到,依然在唱,那兵上去踹了那個歲數最大的男學生一腳,在那個學生的大腿上留下一個皮鞋印子。
那學生挺著胸,抬腳回踢,被當兵的躲過去,一拳打在他的小肚子上,立刻就呻吟著蹲在了地上。
「不許打人!」學生們一齊怒吼起來,並紛紛挺身把那被打的男學生護住。
「愛國無罪!反飢餓有理!」學生們喊起口號來。
「媽的,再喊,再喊把你們打扁!」那個打人的兵威脅著,但學生們脹紅著臉,毫不畏懼地步步緊逼。
另一個兵舉起步槍,要用槍托子打人,從前面的駕駛樓裡下來一個少尉軍官叫住了他:「你跟他們鬧什麼?他們都是有今兒沒明兒的人。」
然後他對馬班長道:「把他們都關起來,磨磨性子。」
「是。」
班長命令把學生們分別關進六個號子裡,七個學生緊緊靠在一起,說什麼也不肯分開,被士兵們強行拖開了。
(五)
五個男學生被分別拖走了,只剩下兩個女學生孤零零地站在院子裡。
她們的年齡與小山差不多大小,都穿著白汗衫黑裙子,黑布鞋白線襪。
其中一個是細高個兒,鴨蛋兒臉,細眉彎眼,表情冷靜,長得和蓉表姐很像,也梳著和蓉表姐一樣的兩條長長的大辮子。
另一個中等個兒,也是瘦瘦的,梳著學生短髮,紮著藍色的髮帶,圓臉,眼睛大大的,撇著一張紅紅的小嘴,憤怒之色溢於臉上。
班長看小山最為年輕單薄,便叫他把兩個女學生關進六號監室。
小山走過去道:「走吧。」
兩個女學生不動,小山伸手去拉那個短髮女學生的胳膊,被她一下子甩開,凶巴巴地道:「反動派的走狗!把你的髒手拿開!」
「我又沒招你,你罵什麼人哪?」小山很不滿意。
「罵你怎麼了?你就是反動派的走狗!走狗!無恥之尤!」
這下子把小山惹急了:「你再罵,看老子不打你!」
「你打,你打!」那女孩子反而把腦袋頂上來:「你們打傷了多少善良的學生,我們反飢餓反內戰有什麼罪?你打吧!」
小山子把手收回來:「好男不跟女鬥,乖乖快走,我不打女人!」
「你打!女人怎麼了?你動動我試試!」
「你到底走不走?」
「走怎麼樣不走怎麼樣?」
「不走我就要動手了。」
「你敢!你動手試試!」
女孩子一頭撞過來,小山子真的不願意打女人,那是父親說的,說打女人沒本事,他還真想揍那女孩子幾巴掌,手已經舉起來了,卻沒有真打下去,但早已被激怒的他還是覺得應該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孩子。
見她一頭撞進來,把身子一閃閃在一邊,正好看見那女孩子被閃去了重心,一頭向地上栽倒,他順手一抄抄住了那女孩子細細的腰,一把就把她面朝下提了起來。
雖然小山看上去瘦弱,可畢竟已經是個小伙子,力氣還是有的,何況那女孩子才剛剛發育成熟,身子很輕,被小山子輕易抱起來夾在胳肢窩底下,便向六號走。女孩子罵著,用戴著手銬的纖細的小拳頭在小山的屁股上亂打,兩條腿也不住地亂蹬,卻掙不下來,終於被小山拎進監室,「怦」地一聲扔在地鋪上。
班裡的弟兄們看見,忍不住大笑起來,被那女孩子聽見,氣得直掉眼淚,嘴裡不住地罵著。
「我就不信了。以後看你再敢惹老子!」小山子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來,那個長辮子的女學生還站在原地。
「你也想讓老子夾著你進去?」小山子沖那個女學生道。
女學生白了他一眼,緩緩地說道:「凶什麼凶?進去就進去!」然後便自己向監號走,經過小山身邊的時候,還不自覺地向旁邊閃了一下,生怕他會突然發難。
因為監室只有六間,而學生卻有七個,所以兩個女學生被關在同一間裡。
小山子「卡啦」一聲把門鎖上,耳朵裡仍聽見那個短頭髮帶著哭腔用細細的聲音在罵。
馬班長同那個少尉辦完了交拉手續,留了兩個人在這邊值班,把其他人拉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弟兄們一齊調侃小山:
「沒想到小山兄弟還真有兩下子,手腳也夠麻利,這樣的小蠻妮子,還真就得小山這樣的治治!」
「兄弟,這兩個小妮子長得還都不賴呢!抱著那小妮子的腰舒服嗎?」
「以後你要是娶媳婦,就娶這樣的,又俊巴又野性,不花兒力氣弄不上床,那樣玩兒起來才夠味兒呢!」
「別胡說,小山這麼小,你們就教他壞!」馬班長道。
「小什麼呀?在鄉下早該娶媳婦兒了。小山兄弟,怎麼沒趁機會打她兩巴掌?那小屁股多招人吶?」
「再說我揍你啦!」班長沉著臉道。
「是!班長,不說了。」
回到屋裡,回味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小山感到了自己的強大,同時想起了剛剛抱著那女孩子的感覺,不由心跳起來。
沒想到那小妮子的腰那麼細,熱熱乎乎的,而且自己的手彷彿還碰到了她的胸,那軟軟的感受真好。
不過,他對這兩個女學生可沒什麼好印象,一上來就罵自己,那麼凶,真是個潑婦,要是娶媳婦兒可不要這樣的,不過剛才真要是用空著的一隻手趁機會從那裙子底下伸進去,該是什麼滋味兒……小山的下面不由硬了起來。
馬班長開始給兄弟們排班兒,他自己和副班長負責查崗,其他人按平時上崗的順序排班,去那邊看守犯人,單給了小山一個活兒,叫他專管學生們的飯。
中午的飯是頭一頓,是當兵的吃剩的飯菜。
遠在院子外頭,就聽見學生們還在唱著「團結就是力量」。
看見飯送來,男學生們沒有說什麼,過來拿上一個窩頭,一塊鹹菜,盛上一碗稀粥就回去吃。
等送到六號,那個短頭髮的看見小山,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兜頭又是一頓臭罵,邊罵邊哭。
「他媽的,給你臉啦?老子給你把飯送到嘴邊上,不說謝我,還罵人,你想怎麼著?」
「走狗,流氓,你想怎麼著?」
「老子他媽的揍你!」
「你打!你打!臭流氓!」女孩子。
「還真想找揍是不是?老子把你捆起來揍你的屁股。」
女孩子立刻就不敢再罵,不過嘴裡還是低聲咕噥著,哭得更厲害了。
「真是他媽的賤骨頭!到底吃不吃?」
「不吃!餓死也不吃你們的飯!」
「你他媽愛吃不吃,老子把飯倒了,餓死你活該!」小山道,拎起粥桶就要向院子裡潑。
那個長辮子的女孩子瞪了他一眼道:「慢著。別倒,我還沒吃呢。」
「你!」短頭髮的不高興地看著她的同伴。
「要吃,不吃飽了怎麼有力氣同反動派鬥爭?」
「鬥個屁,就憑你們兩個小丫頭片子?」小山不屑地說。
「我們不是兩個人,我們後面有千千萬萬的愛國學生,有四萬萬五千萬愛國同胞作後盾,我們不怕你們!」長辮子答道,然後拿著兩個碗走過來。
小山子攔住她故意刁難:「不許替,要吃讓她自己來盛。」
「有什麼了不起的!」那短頭髮嘟囔著,賭著氣走過來,看著她蹲下盛粥,小山故意直直地站在她跟前,看著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她,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讓他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強大。
下午聽消息靈通的人說,這七個就是學潮被扣的那些學生代表。五個男的分屬不同的大學,那兩個女的是女中的學生。
第二天中午送飯的時候,小山看到所有七個學生的臉都是又青又腫,有好幾個人的嘴角還帶著已經發黑的血跡,知道是挨了打,心裡反有些不落忍。
俗話說「打人休打臉」,因為那是一種強烈的污辱,所以看到兩個女學生的臉上都帶著淚痕,小並沒有感到奇怪。
短頭髮的女學生這次氣更大了,看見小山來,沒有說話,但眼睛裡充滿怨恨,賭著氣盛了飯,邊往回走邊低聲地罵著。
「再敢罵我,當心老子踢你的屁股!」小山威脅道,見她不敢還嘴,心中有了一種滿足感,看來她是很怕打屁股的。
學生們被關了一個多禮拜,最後終於被釋放了,離開監獄的時候,七個人手挽著手,唱著那首歌昂首走了出去。
小山和班裡的兄弟們議論紛紛。
有的說,現在老百姓也確實太苦了,學生們也不過就是一時衝動,叫人一挑唆,就鬧起來,關上幾天磨磨性子也就夠了。
有的說,照他們那樣不馴服,要是就這麼放出去,不顯得政府太軟弱了嗎?何況裡面可能還真有共產黨的背景呢?
小山總的來說是傾向於前一種議論,鄉下人餓極了不是也鬧嗎?關幾天大牢吃吃苦也就算了。
過了幾天,又聽兄弟們議論說,這些學生代表是政府迫於社會壓力釋放的。具說這次對學潮的鎮壓,引起了全國很多城市的響應,到處聲援聲不斷,本城的各大中學校的校長和知名教授都出面向市政府要人,政府雖然說他們是受了共產黨的煽動,卻又抓不住什麼把柄,這才不得不放人。
還有更神奇的消息,有人說連司令的二少爺和大小姐都驚動了,親自回家替被捕的學生代表求請,聽說大小姐還同父親大吵大鬧了一場,是哭著回的學校。
小山對二表哥和大表姐的印象都不錯,特別是同比自己只大了一歲不到的蓉表姐特別談得來。沒想到這事連表哥、表姐也攙和在裡面,更沒想到一向文靜的蓉表姐會激動到同大舅吵起來的程度。只不知道是哪個這麼消息靈通,連大舅家裡的事都知道,不會有人把自己同大舅的關係也洩露出來吧?小山有點兒擔心。
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並慢慢平靜下來,也沒有看到有人知道小山是司令外甥這件事,小山也就把這一切漸漸忘到了腦後。
(六)
「童小山,連長叫你。」傳令兵在院子裡喊。
童小山趕緊跟著傳令兵來到連部,見劉副官也在那裡。
童小山敬過禮,連長道:「童小山,你的機會來啦。司令家裡來客人,想找個機靈的去幫幾天忙,劉副官說這些天你在司令部裡挺出風頭,估摸著叫你去司令一定會高興,那你就去吧。」
「是!」童小山心裡猜測,估計是母親來看自己了,大舅想找個借口叫自己回去。一想到好久沒見到娘了,小山心裡一陣激動。
「好好幹,啊!司令喜歡你,那也是咱連的光彩,可別不當回事兒。」連長走過來拍著小山的肩膀道。
「是!」
「那就跟劉副官走吧,可別叫我失望。」
「長官放心,我不會丟您的臉的。」
等坐到劉副官的車上,小山才偷偷問:「劉叔,是不是我娘來了。」
「不是。是你大表哥回國來探親,你舅叫你回去見見。」
「真的?我聽說大表哥出洋好多年了。」
「可不是,有四、五年了吧?」
大表哥已經二十二、三了,從他的身上,小山彷彿看到了大舅當年回家奔喪時的影子。
二表哥和蓉表姐也回來了,畢竟是同一輩,兄妹三人再加上小山在一起談得很開心。
不過小山看得出來,大表哥同大舅之間彷彿有著什麼隔閡,但究竟是什麼,小山也說不清楚。
大表哥在家呆了一個多禮拜,又回美國去了,一切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小山也重新回到了兵營。
這次回來,小山感到兄弟們看待自己的眼光變了,有事沒事總是特別照顧自己。
不會是自己同大舅的關係漏底了吧?小山私下裡旁敲側擊地向馬班長打聽。
馬班長是個爽直的人,他對小山說:「你跟我說實話,這次你去司令家裡,都幹了些什麼?」
「沒幹什麼。就是大少爺回來了,讓我大幫著招呼一下,陪大少爺出去逛逛。」
「司令都同你說過什麼話沒有?」
「沒有?」
「那你都見到什麼人了?」
「有大太太還有五個姨太太,還有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反正司令家裡的人都見到了。」
「見到大小姐啦?」
「見到了。怎麼了?」
「大小姐有多大?」
「比我大一點兒吧?」
「長得怎麼樣?」
「那還用說,司令的小姐嘛。問這幹嘛?」
「幹嘛?傻小子,艷福不淺吶!」
「您說什麼呢?」
「我說你小子,艷福不淺。」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司令家裡有事兒,找個兄弟去幫忙是很正常的事。不過,又不是蓋房子搬東西,陪大少爺的事,司令身邊就有衛兵,用得著從兵營裡找人嗎?傻瓜!」
「是啊?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說什麼讓劉副官找個機靈點兒的,其實就是讓劉副官來找你。」
「為什麼?」
「為什麼,傻小子,你還不明白?」
「不明白。」
「司令這是看上你啦,不是想收你作個乾兒子,就是想招你作女婿。不過,司令自己已經有兩個少爺了,所以,我琢磨著,司令是想招你作女婿。」
「啊--」小山裝著恍然大悟的樣子,他很高興自己同大舅的關係沒有被人看穿:「我說兄弟們怎麼對我那麼生份了。」
「這兒的兄弟哪個都比你大著不少,全是過來人,我猜得出,大夥兒也猜得出。你想,哪個不想拍你這個未來司令姑爺的馬屁?」班長笑了。
「我可不想這樣。大家都是兄弟,朋友,弄得這麼生份,太沒意思了。」
「那就看你自己了。如果你自己不在兄弟們面前擺架子,慢慢大家也就忘啦。」
「謝謝您指點。」
「自己兄弟嘛,我又大著你幾歲,應該的。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老哥。」
「嘿,這八字還沒一撇兒呢,您也說得太遠了吧。」
小山回來,不由偷偷發笑,這些人可真會轉腦袋,怎麼就能往那個地方想呢?哪知這麼一琢磨,小山自己反倒是真的動了心。
小山偷偷想著自見到蓉表姐以來的種種情形,蓉表姐是很關照自己的,而且同自己說的話比同她兩個哥哥說的加到一起還多。
他越想,就越覺著蓉表姐好看,越覺得蓉表姐可親,越覺著同蓉表姐在一起的感覺是那麼美好。
從蓉表姐的身上可以看到許多二舅媽的影子,表姐當然是很漂亮的,而且她只比小山大一歲,可謂是年貌相當,而且按老時候的說法,如果真的同蓉表姐……,那叫親上加親吶!
從此以後,小山只要一閉上眼睛,蓉表姐就在眼前晃。好多次小山都夢見蓉表姐坐在自己的床上,任自己摟著她,臉貼臉地對她說一些平時不敢說的話,蓉表姐羞紅著臉,含笑聽著,把頭用力向他的懷裡鑽。
表姐的腰是細細的,身子是軟軟的,溫溫的,摟在懷裡像一隻溫順的小貓兒一樣,那麼讓人憐愛。
小山暗下決心:「將來不娶媳婦便罷,要娶,就娶蓉表姐這樣的。」
轉過季來,劉副官再一次到連裡來要人,小山也自然而然地被選中了。
不過這一次在車上,劉副的臉色可不太好,小山也就沒敢問。
一進大舅的家,小山就覺著氣氛不對,院門口的紅燈籠制印成了白的,院子裡所有紅色的東西都用青布蒙上了,反而多了許多黑布白布,彷彿是鄉下死了人停靈一樣。
「呀!出了什麼事了?不會是大舅媽……」小山的心裡有點兒發顫。
進到裡院兒,看見了大表姐,表情也是很難看,臉上還掛著淚痕,把小山的怪念頭給弄沒了。
「蓉表姐,這是怎麼了?」小山問。
「表弟,是五姨。」
「什麼?五舅媽,她那麼年輕,怎麼會?」小山更加吃驚了。
「你五舅媽懷了孕,沒想到受了點兒風,小產了,崩漏不止,怎麼也止不住血,沒兩個鐘頭人就沒了。唉!」大舅媽也流著淚從屋子裡出來道。
小山知道什麼叫懷孕,但不知道什麼叫小產,也不知道什麼叫崩漏,不過依稀之間在鄉下聽人說起來過,彷彿感覺是流血不止的意思,是女人很容易得的病,而且經常會因此而死人。
小山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幾個小舅媽對自己都很不錯,特別是五舅媽和六舅媽,又同自己的年齡大不太多,所以說話的時候也少了很多忌諱,就格外覺得親,現在突然一下子人就沒了,小山一時接受不了,眼淚也巴達巴達地掉下來。
(七)
幾個小舅媽還有院子裡的男僕、女僕們的臉卻都像蒙上一張紙一樣蒼白,好像死掉的是他們一樣。
小山見到了大舅,大舅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哀傷,反而一直黑著臉,彷彿怒氣不息的樣子。
而五舅媽的喪事辦得極簡單,沒發喪請客,沒請和尚、道士作道場,也沒有什麼斷七不斷七的。
當天停了一天靈,五舅媽的爹媽過來哭了一回。第二天後門外來了一輛悶罐子車,裝著五舅媽的那口黑不溜秋的棺材被四個男僕抬出去往上一放,只讓她爹媽坐上車就開走了,大舅家裡連個僕人也沒跟去。
小山知道大老婆和小老婆的地位是有很大不同的,沒想到一個小老婆的殯葬待遇竟會跟一個丫環差不多。
辦完了事,小山回到司令部,總是覺得大舅家對五舅媽有點兒過份,人家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家門檻兒高,就算人家只是個小老婆,可大舅自己不去,至少小一輩兒的二表哥和蓉表姐應該跟到墳上去燒幾張紙吧?
這事過了幾天也就忘了,小山繼續重複著上崗、下崗、舉槍、瞄準的機械生活,好在馬班長和兄弟們對他都還挺照顧,小山的日子過得還挺好,只是時不常的總覺著一個年輕女學生的身影在眼前晃,那就是他的蓉表姐。
蓉表姐在小山心中的存在,給了他生活的樂趣,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樣的榮幸,但憑自己在軍營的努力,也不算毫無希望。其實像他這樣的窮家孩子,只要一點點希望就足夠了。
這天小山下崗回來,放下槍,先忙著去茅廁,要知道站崗的時候,就算尿在褲襠裡也是不准離崗的,不然就是擅離職守,夠得上槍斃的罪過。
小山這兩天吃得比較多,又沒怎麼喝水,覺著有些不通,蹲在茅房裡用勁兒,聽著牆那邊院子裡兩個人在聊天兒。
軍營是禿和尚們的世界,雖然司令部裡有幾個女兵,不過輪不上大頭兒兵去欣賞,而且當兵的又都是老粗兒,無論什麼時候,談話都離不開下三路。
小山雖然是個童子雞,不過已經這麼大了,朦朧之中早對異性有了強烈的好奇,在班裡有馬班長攔著,大家當著小山的面兒不敢說得太過份,所以借上茅房的時候偷偷聽別人聊女人是讓小山感到十分愜意的一件事。
兩個人正談到濃處,小山已經忘了自己在幹什麼,只是專心地聽,有時恨不能把耳朵割下來,扔到那邊院子裡去。
但聽著聽著,小山皺起了眉頭,因為那邊竟然說的是大舅的事。
「你聽說了嗎?司令的五姨太死了。」
「死了就死了唄,現在死的人多了,死個姨太太有什麼了不起?」
「有什麼了不起,五姨太才不到二十歲!」
「不到就不到唄,老王他姑娘死的時候還沒出門子,那有啥?」
「你不知道,五姨太不是病死的,是橫死!」小山心裡也是一機靈。
「什麼?不會吧?被車撞了?除了司令自己,這城裡有幾個人用得起車呀?」
「是被人打死了。」
「胡說,司令在城裡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兒,哪個敢對他的姨太太動手?不會是飛賊入室採花兒吧?司令的姨太太可都是美人兒,不用說象五姨太那麼年輕的,就算是二姨太,也比小家裡的大姑娘還長得年輕,隨便拉出一個來讓老子過過癮癮,馬上死了我都認了。」
「你呀,你快死了。有你這句話,要是讓司令知道了,說不定明天你小命兒就沒了。」
「這不是只有你我嗎?你又不是外人,不會害兄弟我的。」
「那倒是,其實兄弟也真想能有那麼漂亮的女人睡上一宿,可惜咱大頭兒兵沒那個福。」
「那你說,五姨太是不是被採花賊給姦殺了?」
「你還別說,還真是給人採了花兒了,不過採花的不是一般的採花賊,她也不是叫採花賊給殺的。」
「你就別賣關子了,快點兒說呀!」
「我可就告訴你一個,不准對別人講,不然咱們兩個的腦袋都得搬家。」
「兄弟我是誰呀?能幹那麼笨的事兒嗎?」
「那我說啦。」
「快點兒說吧,要急死我了。」那個人替小山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那個採花兒的不是外邊的人,是內賊!」
「內賊?噢,我明白了,是家裡的長工。我聽說,富人家裡的姨太太最愛跟長工勾搭,一邊花著老頭子的錢,一邊偷偷的讓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肏。不知是哪個?後來司令怎麼處置那小子了?」
「嘿嘿,這回不是長工。告訴你,你一定想不到。」
「到底是誰嘛?」
「告訴你吧,這個採花賊就是司令的大少爺!」
小山同那邊的聽客一樣被震驚得張大了嘴,舌頭差一點兒伸出來!這怎麼可能呢?
「小子,連這你都敢胡編,早晚把你自己編進去。」
「誰編了?我一個哥們兒,他的相好就在司令家裡當下人,這事兒是從她那兒傳出來的,是她親眼所見。」
「什麼親眼所見,她見著大少爺肏五姨太啦?」
「不是看見大少爺肏五姨太,是親眼看見司令把五姨太活活整死了。」
「你是說,司令……?」
「沒錯。」
「不會吧,這話可不是亂講的。」
「那當然,你聽我說完了你就信了。咱們司令娶六姨太的事兒你知道啦?」
「知道。」
「自從娶了六姨太,司令的心就一直放在她身上,對別的幾位太太、姨太太的不理不睬,可是最近一段日子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五姨太大肚子啦。」
「有喜啦?誰的?」
「反正不是司令的,司令好幾個月除了六姨太之外,就沒上過別的姨太太的床。五姨太本來把肚子用布纏著,故意穿肥大的衣服,生怕被人看出來,可架不住一個勁兒的吐。
司令以為她病了,叫自己的私人醫生給她看,吃了幾天藥也不好,司令又在外面找了個丈夫給她看,回頭告訴司令說姨太太有喜了,你說司令氣不氣?」
「那又怎麼知道是大少爺干的呢?」
「司令一聽大夫說五姨太有喜了,氣不打一處來,把夫人和幾個姨太太都叫到五姨太屋裡,讓她們把五姨太扒了個精光,屁股朝天捆在太師椅上,用雞毛撣子抽她的屄,逼問她是姦夫是誰。
五姨太死咬著不肯招供,後來司令急了,拿了個木棒子,前面用布纏成一個大疙瘩要打五姨的肚子。女人哪,命可以不要,都護犢子,就說了,求司令放過大少爺的孩子。」
「這事兒聽著有點兒懸,大少爺膽子也太大了。」
「這也不能怪大少爺。原來呀,過去大少爺沒留洋的時候,跟五姨太在一個學校唸書,而且還是相好的,海誓山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這事兒司令有點兒不地道,自己兒子的相好哪能娶回家當姨太太呀?」
「也不能全怪司令,司令並不知道這事兒,這都是五姨太他爹幹的好事兒。
聽說是大少爺沒告訴過五姨太他是司令的少爺,留洋之前去跟五姨太他爹提過親,也沒說自己家裡是大官兒,五姨太的爹見大少爺人不錯,也答應了,打算等以後把女兒送到國外去和大少爺結婚。
哪知後來司令有一次去學校視察,看見五姨太長得挺招人待見,就叫人去她家裡說。
她爹一聽說求親的是警備司令,貪他的勢力,就悔了約,硬逼著女兒嫁給了司令。
前些天,大少爺回國來探親,也是為了成親的,哪知當初的相好竟然成了自己的小媽,你說他惱不惱?
所以後來沒人的時候,大少爺埋怨五姨太為什麼違背自己的誓言,五姨太也委屈得不得了。
再後來你就知道了,兩個老相好舊情復發,上了床,造下了一個孽種。大少爺走了,可把五姨太給害了。」
小山這才明白為什麼大少爺這次回來,一真看著像是同大舅有隔閡,原來還有這麼段故事。
「那五姨太是怎麼死的?」
「你想想司令是什麼人?能容得下家裡出這樣的醜事嗎?所以雖然五姨太一再的求告,司令還是親手用那大棒子把五姨太的孩子打下來了。這下子可不得,五姨太出血不止,沒兩個鐘頭就死了。」
「那五姨太的爹媽能幹嗎?」
「不干怎麼著,幾時見丈夫打死了通姦的老婆叛罪的?
他們自己幹的好事,遮著蓋著還來不及呢,還敢把事情鬧大,何況鬧大了司令還怕他?
也就是這事情出在大少爺身上,家醜不可外揚,要是家裡其他人幹的事,司令弄不好把五姨太扒個光眼子扔在她家門口,好好羞臊羞臊他爹。
唉,只是可惜了五姨太那麼年輕輕兒的一個美人兒,死得那麼慘!」
小山混混沌沌地回到自己屋裡,愣愣地想著剛才聽到的事,不知是真,不知是假,又不敢去問,第一是知道問也問不出真相來,第二是這麼一問,會害一大串知情的人受害,包括那個大舅家裡的女僕。
小山是個善心的人,最怕會因自己之故害別人受罪,更何況這事非同小可,大舅一怒之下,說不定是要殺人的。
小山不知大表哥該不該私通庶母,也不知大舅該不該打死自己的小老婆。
怨來怨去,看來該怨的還是五舅媽的爹,最可憐的還是死去的五舅媽。
五舅媽的死,彷彿並沒有對大舅產生太大的影響,這不是,沒過多久,大舅又給小山娶回了一個七舅媽。
在小山接到連長的通知去大舅家幫忙之前,小山又看到了兩張熟悉的臉。
(八)
拘留所裡又來了客人,一共三個,其中兩個是老客人。
小山照例跟著馬班長和弟兄們去交接犯人,還是一輛悶罐子車,不過這次沒聽到歌聲。
車上下來的是三個女犯人,同樣銬著手,都用黑布蒙著眼睛。
最先下來的是一個個子高高的,穿著藍布旗袍和黑布鞋的女人,後面兩個看穿著是女學生。
等把蒙眼布拿下來,小山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兩個女學生吸引過去,反而忽略了穿旗袍女犯的存在,雖然那也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喲,又是你們兩個,這才幾個月沒見呀?怎麼又進來了?」小山調侃道。
沒錯,就是上次那七個學生代表中的兩個女學生。
聽見小山問,那個短頭髮的再次表現出了以往的刺兒頭形象:「你們這兒伙食好,老娘來找碗飯吃,怎麼樣?」
聽著這麼年輕的女孩子自稱老娘,大家都禁不住樂了起來。
押送她們的憲兵隊長道:「怎麼,以前她們來過?」
「來過,這不是剛放出去沒多久嗎。」馬班長道。
「這回可沒那麼容易出去嘍,」憲兵隊長道:「這次犯的是黨案,要是不招供,小命兒可就沒嘍。」他用手比劃著槍的樣子頂在那女孩子的腦門兒上說。
「不就是槍斃嗎?老娘不怕!」
小山知道黨案是怎麼回事,心裡翻了個過兒,雖然他很討厭這個一直不給面子的女學生,卻並不希望看到她們被槍斃,畢竟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生命。
「童小山,還是你帶她過去,她聽你的話。」馬班長笑道對小山道,大家又笑起來。
小山明白馬班長說的意思,便衝著那個厲害的小女學生道:「想怎麼走?」
女孩子大概學乖了,瞪了他一眼道:「壞蛋!走狗!給老娘頭前帶路!」
「還罵,還罵老子還照著上次那樣。」小山威脅道。
他的威脅看來還是有效的,女孩子憤視著他,卻沒有再罵,邁步向前走去。
三個女犯沒有關在一起,那兩個女學生關在前排最邊上的兩間,每個人領了一個新編號,短頭髮的是七十二號、長頭髮的是七十三號,新來的那個穿旗袍的女人自然就是七十四號,被關在後排中間的監室裡,憲兵說是上面吩咐的,避免她們相互串供。
給牢房上了鎖,回到院子前面,小山見那憲兵隊長正同馬班長一邊辦手續一邊聊天,原來那個新來的女犯是女子師範學院的老師,是共黨市委的學運委員,那個長頭髮的女學生是共產黨員,女中共黨學生支部的組織委員,那個短頭髮的是女中共青團的書記。
「那上次幹嘛把她們放了。」馬班長道。
「上次不知道她們的身份,所以礙於輿論的壓力,不得不放人。不過,上次抓人的時候,上邊就故意叫把派在各學校臥底的人都抓了,而且都在臉上打出傷來,和她們一塊兒放了出去。
這一招兒苦肉計還真管用,好多咱們的人趁此機會混到他們當中,摸出了不少人的底細。可準備收網的時候,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只抓了七、八個,其他的都跑了,那幾個男的關在別處了,只把這三個娘們兒送到這兒來。」
「高!」馬班長道:「這招兒真高!」
小山也明白了上峰的佈置,看來上次大舅說學潮有共產黨的背景並不是無中生有。
回去後馬班長告訴大夥兒,這三個女犯是秘密逮捕的,她們的一切都是秘密,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否則軍法從事。看來這三個女犯的事兒還真是不小。
沒等到給三個女犯送中午飯,小山就被劉副官叫走了。
大舅這次娶七舅媽辦得挺隆重,小山一直在這邊呆了七、八天,頭幾天是幫著買東西、佈置家,後三天是婚儀。
七舅媽的年紀竟然比小山還小,也是個在校的學生。
不過,七舅媽雖然那樣小,那樣漂亮,但大舅的臉上卻看不出太多的高興,小山知道其中的原因,這是二舅媽告訴他的。
原來,大舅娶七舅媽,全家上下都跟著忙活,小山卻未見二表哥和蓉表姐回來,他私下問二舅媽。
二舅媽告訴他,二表哥這幾天突然失蹤了,據知道的人說,大舅有他是共產黨的證據,本來已經下令去抓捕他,沒想到讓他跑了。
至於蓉表姐呢,她說自己是新女性,一直反對父親納妾,所以凡是大舅討小的時候,她都不肯露面,最開始大舅還罵過她,但她很倔,大舅最後也沒辦法,只得由著她了。
幫辦喜事雖然很累,但小山得以好好地打了一回牙祭,還是很高興,他並不在乎大舅討不討小老婆,在他看來,男人身邊的漂亮女人還是多多益善的,只是如果將來能娶上蓉表姐,那就用不著再討小老婆了,一想到娶蓉表姐,小山的心眼兒又活動起來,晚上便半宿睡不好覺。
幫完忙回到班上,正是晚上開飯時間,小山跟大夥兒吃過飯,便去拎了木桶和食盒,把大家吃剩的飯菜拿去給女飯開飯。
馬班長道:「今天恐怕得辛苦你餵她們。」
「還要我餵她們?」小山很不樂意。
「得喂,不餵吃不了。」兄弟們取樂道。
小山懶得理他們,一個人拎著東西到了那邊院裡,先到頭一間,一開牢房門,小山就知道為什麼說犯人要餵了。
只見七十二號直挺挺地俯趴在地鋪上,兩隻細細的小手兒用一把手銬銬在背後,沒穿鞋襪,光著兩隻細嫩的小腳丫子,細小的腳踝上銬著另外一隻手銬子。
女孩子的臉衝著裡面的牆,身子一下一下地抽動著,聽見牢門響,女孩子沒有轉過臉來,只是哭著罵道:「流氓!混蛋!滾出去!」
「他媽的,老子給你送飯,又沒招你,罵我幹嘛?」
「你跟他們一樣,都是反動派的走狗!都是流氓!混蛋!你們沒有一個好東西!」女孩子一邊罵,一邊嗚嗚地哭著。
小山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只見在那條黑裙子下,露出兩條細細的白嫩的小腿兒,那兩隻小腳站緊並在一起,在地鋪上壓平了腳背,彎彎的光滑的腳底板上帶著一道一道橫紋。
小山一看到那雙腳,不由感到下面硬起來,心裡想著:「不知蓉表姐的腳是不是也這麼好看,真想摸上一把。」
「哭什麼,滾起來吃飯!」小山命令道,接著心裡又好笑:「她都銬成這樣了,怎麼滾起來吃飯?」
於是他蹲下去,一板她的肩膀,想把她拖起來坐著好餵她飯。
「滾開!我不吃!」女孩子象燙著了一樣扭動著甩開他的手。
「媽的,你找揍呀?」
「你打吧,你們也不是第一次打我,老娘不怕,你打吧!」
小山真的打了她一巴掌,一種莫名的衝動,讓他把那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女孩子「哎喲」一聲,身子哆嗦了一下,哭得更響了:「流氓!你打,你打,打不死我你不是人!」
小山並沒有用力打,只是藉機會吃點兒豆腐而已,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麼強烈。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你滾!滾!」
小山又試了幾次,看來她真的是不想吃飯了,這才放棄了,拎著桶走出來,又奔七十三號的牢房而來。
一向文靜的七十三號竟然也像七十二號一樣銬著,也一樣又哭又罵不吃飯。
「都他媽中了什麼邪了!」小山一邊鎖門一邊說。
打開七十四號的門,見那女人也是同樣地趴在地鋪上,同樣反銬著手且銬著光裸的腳,她的臉也衝著牆,身子微微抽動。
「這些女人不是很厲害嗎?怎麼一銬上就這樣兒了?」小山疑惑著走進來:「哎,七十四號,起來吃飯了。」
他走過去板動那女人的身子,女人沒有像兩個女學生那樣哭罵掙扎,而是藉著他的勁兒微微轉過身來,小山看見她的臉上也有淚痕。
「小兄弟,幫幫我,我自己起不來。」那女人道。
小山第一次遇見這麼和氣地同自己說話的犯人,心裡憋著的氣兒消了很多,他用力把那女人拖起來,女人從俯臥變成側臥的時候,旗袍的下擺滑落下去,露出了一整條雪白的大腿,小山的心狂跳起來。
女人先是蜷起腿,由側臥直接變成了跪著的姿勢,然後道:「小兄弟,能幫我把衣服整整好嗎?」
小山急忙把她的旗袍下擺弄好,先用後擺蓋住她跪著的小腿,然後她略坐下去,讓小山用旗袍的前擺蓋在她的大腿上,這其間,小山的手不時觸到那豐腴的大腿,感到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小兄弟,我看得出來,你跟他們不一樣,你很善良。」她和靄地說。
小山這才認真地看她,她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長著一張鴨蛋臉,長長的頭髮用一條髮帶束著,很漂亮,說話很溫和,小山感到她有點兒像自己在鄉下的大嫂。
大嫂就是個溫和的女人,對小山很好,處處照顧他,所以小山同大嫂的關係一直很好,現在這個女犯也給了他同樣的感覺,這讓小山感到她非常可親,很想把她當成自己的大姐姐。
「你吃飯不方便,我餵你吃吧。」小山說道。
「那就謝謝你啦。」女人在小山的手裡吃了一口窩頭,又啃了一口醃蘿蔔,一邊細細地瞬著,一邊問道:「剛才你同誰在吵?」
「七十二號和七十三號。這兩個小丫頭片子,我好心要餵她們吃飯,她們反而罵我,活該她們餓著!」小山子一想起那兩個女學生,心頭的怒氣還沒有完全消。
「別怪她們。不管哪個女孩子受了這樣的辱都會氣憤不平,你只不過是出氣筒罷了。」
「她們怎麼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回去問問那些混蛋就知道了。」女人恨恨地道。
「他們打你了?」小山低聲問。
「豈止是打罵那麼簡單,他們簡直不是人!」女人咬牙切齒。
「我的兄弟們都是好人,不會下狠手打你們的。」
「也許吧,可是上邊叫他們干,他們能不幹嗎?」
「你們真的挨打了?」
「這你還看不出來?這些混蛋!混蛋!」女人也狠狠地罵了幾句,然後又就著小山的手吃了幾口:「小兄弟,你要是個好人,一會兒再去七十二號和七十三號那邊,對她們說是我說的,無論怎樣,都要吃飯。」
「你?你說話管用?」
「放心,只要你告訴她們是我說的,就一定管用。」
「行,看在你人不錯,我就幫你一回。」
(九)
七十四的話果然很管用,小山回到七十三號和七十二號那裡,對她們說:「七十四號讓我告訴你們,不管怎麼樣都要吃飯,還說,以後要聽我的話,不許再罵我。」當然後面那句是小山自己加上去的。
七十二號和七十三號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沒有繼續鬧下去,雖然依舊是淚流滿面,卻賭著氣讓小山拖著起來,直直地跪著吃了飯。
小山把東西放回飯堂,然後回到營房,聽見兄弟們正在說笑。
「他媽的,你們怎麼那兩個小丫頭片子了,讓她們又是哭又是罵的?」小山問道。
「喲,小山心疼她們啦?」
「快告訴我。」
「可惜你這幾天給司令幫忙不在,要不然也有一場好戲可看。」
「看什麼?」
「你走之後,上面就開始審訊這三個小娘們,她們看我們知道她們的身份,就承認了,但是不肯供出同黨。你想,這是什麼地方,那還有她們好看的?」
「你們打她們啦?」
「打?打是輕的,一上來就給她們使拶子,那玩意兒可不是人受的,哪知這三個小娘們兒還真硬,哪個都死過去好幾回,硬是不肯招。」
「這幾天傷已經好了,你是沒看見剛拶完時的樣子,那小手兒腫的跟胡蘿蔔似的,也沒見她們掉眼淚。」
「哪個說沒掉眼淚?我看見她們都哭了。」小山道。
「那是今天,你就晚回來了一步,要不就趕上了。」
「今天怎麼了?用什麼刑了?」
「其實也沒用什麼大刑,用了點兒特別的刑。」
「什麼特別的刑?」
「脫了褲衩兒,用小竹板兒打光屁股,扒開大腿,用細籐條抽她們的屄,屁股都給抽腫了。可惜小兄弟不在,要不也讓你開開眼,這三個小娘們的屁股真他媽招人。」
「其實咱們當中就是小山兄弟沒見過女人的光屁股,最應該讓他動手。」
小山這才知道那三個女犯為什麼會哭。竹板子打屁股的疼痛不見得怎麼樣,不過要是一個女人叫人家脫了褲衩看了屁股,又叫人打了襠,那一輩子就算完了,要是在鄉下,那女人就得死。這三個女犯都是極體面的女人,七十二號的爸爸還是大學教授,哪裡受得了這樣的羞辱,不哭才怪!
「你們也太……」小山道,腦子裡卻禁不住想到了她們被撩起裙子,露出屁股的樣子。
「哈哈,小山還真心疼啦。她們要不是共產黨,咱也用不著這樣,這都是上頭交待的,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定要叫她們招供,這還是軍統那幫哥們兒教的呢,說女人的屄挨打的時候最疼。你沒看她們手腳都銬著,怕她們尋死。」
「肏你娘,你們真不是東西。」小山罵道。
「嘿嘿,小山兄弟別生氣了,趕下回再審的時候,叫你去動刑,也叫你開開眼。」
「我才不去呢。」
「下回沒準兒要用荊條捅屁眼兒,說不定還要叫你享受享受。小兄弟,還沒肏過女人呢吧?也叫你嘗嘗鮮。」
大家興奮地說著,笑著,小山可不願意幹這種事,臉上有些慍怒之色。
大家並沒有看出來,仍然在說,馬班長從外面進來:「你們亂說什麼?有什麼壞事你們自己干就完了,小山這麼小,別儘教他壞。」
大家這才不話語了。
轉過天來,小山再去送飯,三個女犯的眼睛仍然腫著,看來夜裡還是沒少哭。
七十二號仍然對小山咬牙切齒,怒目而視,卻沒有再罵。
小山知道了她們為什麼會用跪著的姿勢吃東西,知道她們的屁股一碰就疼,因此也沒有再讓她們起來,就叫她們側躺著餵飯。
「小兄弟,幫個忙,把我的腿蓋上點兒。這群壞蛋,他們脫了我的褲衩,還故意扯掉了我兩個紐子。」七十四號說。
小山看見了,女人的旗袍最下面兩個紐子沒有了,開衩一直裂到大腿根,身子一側過來,幾乎露了最要緊的地方。小山心裡怦怦直跳,急忙把薄薄的被子拉過來給她蓋上。
「小兄弟,真謝謝你。我沒看錯你。」七十四號說。
小山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意思。
「小兄弟從前是幹什麼的?」
「在鄉下種地唄。」
「那也是窮苦人,為什麼要當兵欺負窮人呢?」
那女人有一種超乎常人的能力,在不知不覺當中,小山便把很多事情都告訴了她。
「小兄弟,以後還是回家務農吧,別再當兵了,要當也要當解放軍。」
「解放軍不是共產黨的兵嗎?我不當。我舅舅說共產黨是壞人。」
「小兄弟,你看姐姐我和那兩個女學生象壞人嗎?」
小山搖搖頭:「你不像。」但從心裡說,那兩個厲害的小丫頭可就不好講了。
「是啊,我們都不是壞人。我們共產黨是為了讓天下所有像你一樣的農民和工人不再受剝削受壓迫,有朝一日推翻像你大舅那樣的軍閥、官僚、地主、資本家的統治,自己當家作主人。」
小山嚇了一跳,餵她吃過飯,趕緊就跑了。
接下去的幾天,三個女犯都受了很重的刑,是被抬回牢房的,而且大都處在時時昏迷的狀態,裸露出的腿上可見道道瘀痕。
聽兄弟們說,還都有在受刑的時候疼得大小便失禁的事兒,因為這裡沒有女看守,所以她們的衣服都是兄弟們給換的。
大家都為能藉機把她們全身看個通透而津津樂道,只有小山,雖然潛意識中總有一種看一看的衝動,事到臨頭卻總不肯真的作那個看她們光身子的人。
在接連半個多月的刑訊之後,三個女犯已經孱弱得沒了人樣兒,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這才罷手。上面派人下來說,要讓她們好好將養,等養好了再接著用刑。
七十四號終於又有力氣說話了,她知道小山沒有念過幾天書,主動要教他識字,小山很高興,便時常把排長不看的舊報紙偷出來拿給她當教材用。
就這樣,三個女犯在這裡養好了打傷,打傷了又養好,反覆地折騰已經過了小半年。
小山是個樸素的年輕人,他的愛恨也是樸素的,他不喜歡七十二號和七十三號,只是因為她們對自己很凶,而七十四號一直很和氣,所以小山就喜歡她,願意同她一起交談,後來開始慢慢接受了她的一些觀點,而七十四號在他心中也越來越像自己的大姐姐了。
小山又去了大舅的家,因為蓉表姐回家過禮拜天。
在大舅家裡呆了一天,這才帶著同蓉表姐融洽交談的興奮回到軍營。
兩個女學生故態復萌,又開始大哭,又開始罵人,而且見誰罵誰,也不吃飯。
七十三號更是吐得滿鋪滿地都是,屋子裡充滿了令人噁心的酸臭氣味兒。
小山被罵得一肚子氣,只得拎著粥桶和食盒帶到後排牢房。
七十四號還是那樣趴著,旗袍的下擺歪歪著,一條大腿整個露在外面,眼睛通紅。
「怎麼?他們又打你屁股了?」小山關切地問。
「這群王八蛋!」小山還是麼一次聽見她這樣惡毒地罵人。
他過去把七十四號扶起來,她歪著身子坐在地鋪上,讓小山幫她把旗袍下擺蓋在裸露的大腿上。
「小兄弟,這幾天沒見你。你去哪兒了?」
「我去看親戚了。他們怎麼你們了?」
「幸虧你不在。這群混蛋,真不是人養的!」
「你到底怎麼了?」
「媽的!這群流氓。」她收住哭聲,但仍然抽泣著:「小兄弟,幸虧你,你,你不在。不然,如果是,是,是你,我真,真,真不知道該怎麼對,對,對你?」
「哎呀,你想急死我呀?到底怎麼了?」
「小兄弟,姐姐完了。」
「怎麼了就完了?」
「他們,他們把我,我,我們強,強,強姦了。」她竟嗚嗚地哭出聲兒來。
「誰?是我那些弟兄嗎?」小山吃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是他們還能是,是,是誰?」
「媽的,兄弟作不成了!老子跟他們翻臉了!」小山很生氣。
「小兄弟。」
七十四號忍了半天,才平靜了一些:「你用不著這樣,他們並不真像你說的那麼壞,其實也都是可憐人。這些當兵的,一直受舊思想的影響,身上擺脫不了舊軍閥的習氣,拿女人不當人,這能怪他們嗎?
再說,他們也只不過是受人指使,如果你在場,當官兒的叫你幹,你能不幹嗎?你們這些當兵的,也都是窮苦人出身,本性本是善良的,只不過受了壞人的影響。要怪也只能怪你舅舅他們那些當官兒。」
「我大舅?」
「我不知道你舅舅有沒有參與,不過來指揮審訊的肯定是他的手下。那個混蛋,他,」
她又開始哽咽:「他叫他們把,把,把我扒光了,抬到桌,桌,桌子上,然後威脅我說,如果我不,不招供,就叫我到,到,到了陰曹地府也沒臉見人。我不屈服,他們就,就,就,當當著我那兩個小難友的面強,強,強姦我。」
「不會的,我大舅不會的。」小山有點兒想哭,為了這位姐姐所受到的污辱。
「他們都是一丘之貉,他們想,想,想利用強姦我來嚇唬我,我,我的那兩個小難友,後來看她,她們也不肯招,就把她們也,也……她們還是孩子啊!還沒嫁,嫁,嫁過人,他們就……」
小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邊是自己的兄弟,一邊是對自己大嫂一樣的大姐姐,他該怎麼辦呢?
「小兄弟,如果你在聲,你會嗎?」
「我?我不會。」
「要是他們逼你呢?你能不服從命令嗎?」
「我……」小山很為難,如果真的在場,他敢不服從嗎?但真讓他對姐姐作那種事,他又怎麼能作得出來?
「你別為難,如果真是那樣,姐姐也不會怪你。姐姐既然被抓了,就什麼都豁出去了,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被污辱。
只是可憐那兩個小姑娘,為了窮人翻身作主,犧牲了自己優越的生活,把命都豁出去了,還要受這樣的污辱。小兄弟,別怪她們對你那麼凶,她們很難把你和反動統治者分得清楚。
其實,你那些兄弟們也不是天生就壞,他們是在舊軍隊裡受了傳染。你可要把持住自己呀!我不在乎你做過什麼,也許還會被逼著做什麼,但只要你還有一顆善很的心,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早晚有一天你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好人。」
「姐姐,你放心,我的心不會壞了的。」
「我信得過你。」
(十)
小山生了很多天的氣,對兄弟們也是愛答不理的。
馬班長看出來了,勸了小山半天,告訴他都是上面安排的,又說女人嘛,早晚都是要叫男人玩兒的,只不過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罷了。
小山並不同意馬班長對女人的觀點,不過畢竟兄弟們往夕對自己都不錯,而三個女犯慢慢地不哭了,變得平靜下來,小山也就把這件事慢慢忘記了。
七十四號那裡小山還是照去,聽她講許多自己起先牴觸,後來至少同意一半的東西,當然說黨國和自己大舅不好的話他不願意接受,認為那只是個別人為富不仁,和大舅沒關係。
七十二號還是愛罵人,看見誰罵誰。小山對這母老虎一樣的小丫頭一直印象不好,但也沒有到仇恨的程度,畢竟是個值得可憐的女學生罷了,只是她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總把自己也罵在裡面。
去大舅家也更頻繁了,每次蓉表姐回來,大舅都叫小山去,讓他們姐弟在一起談談話,一起上街去玩兒,小山感到大舅可能真有把自己招了女婿的意思。
後來從劉副官嘴裡知道,強姦那三個女犯的事雖然不是大舅指使的,但他真的知道,所以才借蓉表姐回家的緣由把小山叫回來,為的是不叫他參與強姦。
小山更加確信大舅是很想把女兒嫁給自己的,否則也用不著那麼看重自己的童貞,大舅一向認為男人玩兒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何況玩兒的是他認為怎麼對她們都不過份的女共黨?!
轉眼又是兩個多月,對三個女犯沒有再用刑,不過輪姦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去那邊上崗大家都爭著去,每當小山聽到邊院裡傳來的七十二號的罵聲,就知道一定又有哪位兄弟去取樂了。
馬班長彷彿是收到了指示,凡此時刻,都不叫小山參與,小山也樂得置身事外,不然如果叫他去強姦那位可親的姐姐,他真不知該怎麼辦。
三個女犯對輪姦已經習以為常了,不再哭,除了七十二號還會尖聲罵人,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天下午,馬班長通知全班,晚飯後有秘密任務。
小山被命令先留守營房,等候通知。
小山坐在營房裡,一直等到半夜,一個弟兄才跑回來,叫小山跟他走。
小山糊里糊塗地跟著他出了院子,一直向司令部大院的後面走。
大院後面有一個空院子,足有上百畝大,裡面長滿了一人深的荒草,原來是餵馬的,現在已經不用了,小山閒時曾到這裡來過,什麼都沒有。
西邊和北邊的牆角下一溜破馬棚,東北角上有一個用竹籬笆圍成的小院兒,裡面是一口已經沒有了水的枯水井,院門口有兩間破草房,是馬伕們住的地方。
遠遠的就看見那草房子裡面亮著燈,有人影在晃,走到跟前,看見馬班長和幾個兄弟站在外面,屋子裡有男人低低的怪異的笑聲。
看見小山來,馬班長道:「你先等一會兒,等裡面完了事兒再說。」
「班長,什麼任務非得叫我來?」
「是司令特別指示,這次行動一定要你參加,不過只讓你干後面的事兒。」
「什麼事兒?」
「處決那三個女黨犯。」
「什麼?要殺?」雖然小山知道那三個女犯是早晚要殺的,但還是感到很突然。
「這有什麼奇怪?抓住的共產黨要是不肯招供,哪一個能活著出去。」
「我不殺人。」
「司令只說讓你參加,沒說讓你殺人,一會你只管看著就行了。」
「千萬別讓我看,我也不想看殺人,我討厭殺人。」
「司令不是帶你看過好多次行刑了嗎?還怕什麼?」
「不行,哪一次我都會吐。求您了班長,千萬別讓我看。」
「可是司令……」
「求你了班長。」
「……好吧,一會兒在枯井邊兒執行,我安排你個活兒,讓你在外面呆著,不過可別叫司令知道。」
「謝謝。」
小山並不是因為害怕殺人,雖然他真的害怕,但更主要的是不願意看著那個可親的象姐姐一樣的女犯被人殺死,即使是在外面,只要一想著那位姐姐被人弄死,他還是感到很哀傷。
過了一陣兒,屋裡的人都出來了,一個聲音說:「班長,完事兒了。」
「好,先弄出一個來。童小山,你就在這邊屋裡看著,可別叫犯人跑了。」
「是!」
「那你進去吧,這裡就交給你了。」
「是!」
小山很感激班長的安排,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小山已經感到大伙彷彿知道了什麼。
小山走向草房,他很希望第一個被帶走殺死的就是那位姐姐,那樣他就不必再去面對她的目光。
屋子裡點著雪亮的氣燈,那景象讓小山血脈賁張。
大炕上鋪著厚厚的稻草,稻草上腳朝外倒著三個潔白的人體。那是三個年輕女人的身體,沒有穿任何衣服,用手銬反銬著雙手,汽燈的光把三個女人的裸體照得纖毫畢現。
雖說小山歲數也不小了,而且跟著一群丘八,耳朵裡聽的儘是玩兒女人的事,但卻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不穿衣服的女人,身子早就有些不聽指揮了。
炕上躺在最外手的是七十二號,她仰躺在那裡,頭仰著,只看見尖尖的下巴和塞在嘴裡的破布,胸前兩顆圓錐形的乳房朝天挺著,兩個粉紅的奶尖兒隨著呼吸微微抖動,扁平的小腹下生著幾根稀薄的黑毛,兩隻小小的腳丫兒交迭在一起,用力夾緊著她的兩條大腿,但卻遮不住那兩片透人的肉唇。
另兩個女人都看不見臉,但從髮式上還是可以分清躺在中間的是七十三號,最裡面的是七十四號。
七十三號面朝下俯趴著,頭朝裡扭著,小小的乳房在身下被壓扁,兩腿並得緊緊的,圓圓的屁股像兩個光滑的半球。
七十四號是臉沖裡側身歪著,細細的腰身緊貼著大炕,使她的骨盆顯得尤其寬大明顯,豐滿的屁股充滿了女性的韻味。
「小山,你就在這裡看著她們。」馬班長道:「記著,千萬別把她們嘴裡的布拿掉,這是秘密執行,她們要是一喊叫,你我的小命兒怕都不保了。」
「是。」
「先把她帶走。」馬班長一指七十二號命令。
還是把七十四號留下了,小山心裡很難受,難道非要叫我親眼看著她死嗎?但他卻無可奈何。
兩個兄弟走過去,一個抓住了七十二號那細小的腳踝,那腳踝在他粗大的手裡顯得那麼細小,一隻手幾乎可以把兩隻腳都抓在手裡。他抓著腳踝一拖,女孩子的身子便被拖到了炕邊上,另一個兄弟則一抄她的胳肢窩,把七十二號當胸抱起來。
小山看見七十二號那大大的眼睛圓睜著,卻弄不清她在看什麼,只知道她的臉上還是那種惱恨與倔強的神態。
彷彿無意間看見了小山,女孩子的眼裡略略閃過一絲怨懟的光,她像個木偶一樣,軟軟地,彷彿沒有骨頭一樣,任兩個兄弟把她抬起來,窄窄的小屁股在地面垂掛著,晃啊晃的。
「你看好了,千萬小心。」再次叮囑了一句,馬班長這才跟了出去。
看見馬班長他們一走,小山便迫不及待地衝過去,把七十四號輕輕翻了過來。
七十四號看見小山,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姐姐,你……」小山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些什麼。
「嗚嗚……嗚嗚……」七十四號忽然嗚嗚著,用眼睛示意著小山。
小山知道她想說什麼,便想把她的塞口布取出來,但隨既又把手停住了:「不行,我不能幫你,不然你要是喊,我們全班都要受罰。」
七十四號用力搖著頭,表示她不會喊。
「你真的不會喊嗎?」
「嗯嗯……」七十四號很認真很急切。
小山猶豫了再三,終於下了決心:「他媽的,死就死了。」他一把把七十四號的塞口布取了出來。
「哎喲,憋死我了。」七十四號用力喘了幾口氣。
「你保證不喊?」小山嘴裡問著,一隻手卻暗暗叫著勁兒,只要一出狀況,他準備馬上摀住她的嘴以防她真的叫出聲來。
「說實話,要死了,我還真想喊上幾句口號。」
小山的心「騰」蹦到了嗓子眼兒。
(十一)
「不過,我是不會害人的,我們共產黨從來不會坑害朋友,我自己在心裡喊吧。」她的話讓小山放下了多一半兒的心。
「你真拿我作朋友?」
「真的。咱們相處了那麼長時間,姐姐說過,你同他們不一樣,你是個有善心的孩子。」
「你,你有什麼話,要交待給我,讓我幫你辦嗎?」
「是,小兄弟,姐姐是有事想求你。」
「你說,凡是我能辦到的。」
「我看得出來,你是很同情我們的,所以我覺得可以相信你。你知道嗎?解放軍就要打過來了,蔣家王朝就要完蛋了,你也得好好考慮考慮自己的前程,別再在軍隊裡混了。將來你要是有機會見到我們的人,我想請你告訴他們,我們三個都沒有出賣過自己的同志和信仰。記著,我叫齊淑華,七十二號叫王小嬙,七十三號叫周家惠,記住了嗎?」
小山把三個名字重複了一遍,一一記在心裡,七十四號點了點頭:「你的記性真好。告訴我們的同志,我們經受住了一切考驗,已經問心無愧了。」
「我記住了,我會告訴他們的。」小山道。
「那就好,我知道我能相信你。」
「可是我怎麼找到你們的人?」
「不用你找,因為全國很快就要解放了,我們的人很快就要過來,國民黨反動派就要徹底崩潰了,那個時候,這城裡到處都是我們的人,你隨便都能找得到。」
「我知道了。」小山並不相信她說的話,權且答應下來,作為給死者的一點兒安慰罷:「你還有其他要交待的嗎?」
「小兄弟。」七十四號的眼圈兒明顯紅了:「不管怎麼說,姐姐也是個女人,雖然已經被他們糟蹋了身子,但還是希望能幹乾淨淨地死去。小兄弟,你幫姐姐把下身擦乾淨行嗎?」
「這個……」小山有些猶豫。
「我知道你還是個好孩子,我也知道你不是個下流的淫棍,所以姐姐才能信得過你。在這裡,姐姐再沒有其他人可以求了,這裡只有你能幫我。我身子污了,但心還乾淨,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小兄弟,你願意嗎?說你願意。」
「好,我願意。」小山勉強答應了,他無法拒絕一個即將死去的大姐姐的最後的希望。
「謝謝你兄弟。這樣姐姐就能死得沒有什麼遺憾了。」她輕輕閉上眼睛,張大嘴巴,想讓小山把那破布重新塞回去。
當小山那麼做的時候,她又重新睜開了眼睛,閉上了嘴巴。
「你……?」小山疑惑著。
「我的小妹妹,你也幫她弄乾淨吧。」七十四號用請求的語氣說道。
「我怕她不願意。」小山回答。
「她也是女人。」七十四次這回真的閉上眼睛,張大嘴巴沒有再出聲。
小山把那塊破布給她塞回去,環顧左右,看看究竟有什麼東西可以派上用場的時候,看見七十四號已經把身子翻成仰面朝開的姿勢,將雙腿蜷起來,然後盡量向兩邊打開了。
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的下體,感到自己幾乎窒息了。
那是一種讓任何男人都感到無法控制的姿勢,小山沒想到看上去那麼嫻淑的女性會主動這樣作,但此時此刻,這位大姐姐一樣的女人在小山心目中的形象卻絲毫沒有玷污之感,反而有一種莫名的悲壯,讓小山本己脹滿的身體迅速消退下去。
女人的兩腿間露著那個幽深的洞穴,厚實的陰唇裂開著,上面生著稀落的陰毛,在那整個陰部、會陰、屁眼兒甚至雪白的屁股蛋兒上粘滿了粘糊糊的東西。
小山沒有找到什麼可以用的東西,情急之下脫了自己的軍服,用自己的襯衫袖子去把那些東西擦下來。
女人的身體隨著那擦抹偶而抽動著,顯然並不舒服,但將小山用忐忑的目光去詢問時,得到的卻是鼓勵的回答。
小山把那裡擦了兩遍,直到用手指摸上去感到了明顯的乾澀。
七十四號滿意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用目光示意小山去關照七十三號。
小山來到七十三號的身邊。那女孩子的臉上脹得通紅,起初有些怯生生的,但當小山的手觸到她的身子的時候,她卻主動地翻過身來,照著七十四號的樣子張開了兩條瘦長的大腿,不過她的眼睛卻不敢正視看小山的眼睛。小山明白,儘管已經被輪姦了很多次,她仍然為被異性接觸下身而感到恥辱。
她的身子那麼嬌小,瘦瘦的兩腿間甚至光禿禿的沒有幾根陰毛,男人的體液把那裡糊滿了,順著屁股流到稻草上。
由於過去的隔閡,小山對她和七十二號一直沒有太好的印象,如果不是因為七十四號的請求,如果不是因為她多少有些像自己的蓉表姐,小山也許根本不會去幫她。
但當他替她擦淨污跡的時候,她卻向小山投來了感激的目光,這讓小山覺得她還是多少值得親近的。
「哎喲,小山兄弟先前不露面,敢情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偷偷玩兒呢。」一個聲音在門口說道。
小山正在用手去摸那女孩子的下體,看看是不是已經擦乾淨了,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急忙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回頭看時,見馬班長同兩個兄弟走了進來,說話的是一向少口德的馮大屁。
「誰玩兒了。」小山道,急忙跳下炕穿上自己的軍服。
「沒玩兒?衣裳都脫了。」
「說沒玩兒就沒玩兒,我只是……」小山差一點兒說了實話。
「少廢話。趕緊幹活。」馬班長衝著馮大屁道。
七十三號被拖了起來,她也是那樣軟軟地,像一具屍體一樣任人折騰,只是在臨被抬走的時候,才看了小山一眼,那眼神不再有原來的憤怒。
小山越發緊張起來,他知道,下一個就輪到七十四號了,他真不願意這位大姐姐一樣的女犯也被殺死。
他坐到炕上,把七十四號扶起來,輕輕摟著她的身子,撫摸著她的長髮。
女人靜靜地坐著,順從地靠著他,頭垂在他的胸前,沒有任何動作,但小山能夠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你哭了?別哭,很快就沒事了。」小山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女人抬起頭來,小山才知道她並沒有哭,她的臉上充滿了堅定而無畏的笑容,但臉色卻顯得那麼紅潤。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小山又說。
女人點點頭,又笑著搖搖頭,小山知道她的意思是:我沒怪你,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馬班長他們又回來了,在他們抬走七十四號之前,小山一直有一種想把她搶回來的衝動。
七十四號走的時候,一直用笑吟吟的目光看著小山,那目光中有著某種企望,小山衝她點點頭,示意她一定會把她交待的事辦好。
人都走了,小山也不能再留在屋裡,他跟著老班長走出來,看著他們把人往籬笆那邊抬。
「你就站在門口望風吧,別叫無關的人過來。」馬班長道。
「是。」小山感激地回答,他知道,這大半夜的,沒有任務,還有誰會到這裡來?這不過是馬班長特別照顧他而己。
籬笆門裡面還有一個籬笆扎的影壁,那後面發生著什麼小山看不清,只知道那裡點著兩盞汽燈。
小山很想再看七十四號最後一眼,但又很怕看著她死去的過程,他面衝著那影壁,癡癡地發呆。
「你在這兒幹什麼?」小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然是大舅。
「長,長官。」
「我叫你幹什麼來了,滾進去。」大舅的臉色很難看。
「是。」
小山不敢違抗,乖乖溜了進去。
一轉過影壁,就看見了地上躺著的裸體女人。
三個女人在枯井的一側並排仰躺著,井邊上的是七十二號,最遠處的是七十四號。
七十二號的頭順著斜坡向後仰著,圓圓的眼睛仍然瞪著,卻不知道在看什麼,她身子向一側歪著,兩條腿彎著,一高一低,像一支死掉的蛤蟆。
七十三號的身子更直一些,兩條長長的腿也伸得直直的,略呈八字形分開。
一看就知道,兩個女學生已經死了,那不過是兩具屍體罷了。
但七十四號還活著,還在作著最後的掙扎。
一個兵騎坐在她的小肚子上,因為小山正好站在腳的方向,所以只能看見她那赤裸的下體,看不清那兄弟在幹什麼,但聽到女人嗓子裡發出的咯咯聲,猜測他可能正掐著她的脖子。
女人兩條豐腴的長腿用力在地上蹬著,時快時慢,沒有節奏,沒有目的,只是單純地掙扎,有時骨盆側過去,彷彿是想翻身,但總是無法達到目的。
小山的心狂跳著,看著那大姐姐一樣的女人痛苦地掙扎,毫無顧忌地暴露著生殖器和肛門,看著小便從那兩片陰唇中間斷續噴出,看著大便從她的肛門擠出來。
女人的雙腿用力蜷縮起來,好像是想衝撞正掐著她喉嚨的人,但試了幾次,慢慢變得無力,舉在空中的腳落回地上,晃了兩晃,便慢慢靜止下來。
「完事兒。」那位弟兄繼續騎在七十四號的肚子上說。
「再掐一會兒,讓她死透點兒。」馬班長命令道。
小山不知道這次自己為什麼沒有吐,按說可親的七十四號被殺死,他應該吐得更厲害才是。
他的心裡很亂,不知道這世界究竟什麼地方錯了,為什麼這麼可親的女人一定要被殺死?又為什麼這麼可親的女人卻一定要干共產黨?
那個兄弟從七十四號的身上站起來,退在一邊。
七十四號靜靜地躺著,好像睡著了一樣,但青紫的雙唇卻告訴小山她在死亡前所受過的痛苦。
(十二)
「趕緊照相趕緊埋,完了回去還能睡半宿。」馬班長道。
兩盞汽燈從籬笆影壁上被取下來,高高地舉在女屍的上空,一個兄弟拿個三張寫著女犯姓名的白紙放在她們身上,另一個則用白紙取了三個女犯的腳印。
「等等。」小山環顧四周,大舅並沒有進來,這才大著膽子叫住了正準備照相的兄弟。
「怎麼了小山?」馬班長問。
小山沒有回答,他走到七十四號的跟前,蹲在她的旁邊,看著那已經被自己用袖子擦乾淨的地方,新拉出的大便夾在那雪白的屁股中間。
心裡暗暗歎息:唉,無論活著的時候多俊俏的女人,死是時候都一樣會把自己弄髒。
小山從地上抓了一大把青草,分開七十四號的雙腿,仔細地用草葉把這位大姐姐的屁股揩抹乾淨,然後抓著腳踝把她的屁股提起來挪到那一灘糞便的旁邊,讓她併攏雙腿躺著,又把那張寫姓名的白紙放在她的胯間,遮住那茂盛的地方。
兄弟們愣愣地看著小山,沒有人開口,只有馬班長輕輕點了點頭。
小山又依次走到七十三號和七十二號的身邊,七十三號屁股下面的草地也濕了,雖然沒有拉屎,肛門卻向外凸著,小山幫她並起雙腿,用紙擋住她的陰部。
七十二號是最先被帶走處決的,所以小山剛才沒有機會替她清理陰部,她也拉了,半截子大便還留在肛門裡,小山小心地替她揩淨了屁股,擦去私處的精液,這才發現這個凶丫頭其實只不是個嬌小的女孩子,與其他嬌小的女孩子也許沒有多少不同,此時軟癱在那裡,顯得那麼楚楚可憐,他對她的惱恨已經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憐惜。
拍過了執行現場和屍體特寫的相片,馬班長才命令道:「扔在井裡埋了吧。」
大家一齊聚攏來,小山看著馬班長:「我自己來吧。」
馬班長非常理解地點點頭:「小山出力最少,讓他多幹點兒,咱們回去睡覺。」
打開三個女人的手銬,大家都走了,小山才把七十二號的上身輕輕抱起來,看著她的臉上還留著一絲淚痕,輕輕用袖子替她擦去,又取了她嘴裡的破布。
七十二號的頭軟軟歪在她的臂彎裡,一雙大眼睛深邃地看著他,再沒有了昔日那種憤怒和凶悍。
「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唉。」
小山想讓她把眼睛閉上,卻怎麼也辦不到。
他把她橫抱起來,她的身子很輕,頭軟軟地從他的臂彎裡滑出垂在一邊搖晃著。
「你幹嘛要對我那麼凶呢?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對她說著,走到枯井邊,輕輕把她的腳放下去,讓她坐在井沿邊,自己雙手抓住她那兩隻細小的手腕,把她提起來慢慢向下放,直到她的腳夠到井底,這才一鬆手。
儘管他已經盡了努力,女孩子還是一下子掉下去,重重地摔落到井底,發出「怦」的一聲響。他提過汽燈,看見她在下面蜷縮成一團。
小山最後才把七十四號放進去,也許潛意識中還是有些私心,不想讓這位姐姐被別人壓著吧。
三個女犯的被處決,讓小山對自己的軍旅生活開始厭煩,現在,除了去大舅家會蓉表姐,小山很難得有愉快的時候。
七十四號教會了小山不少字,蓉表姐又成了小山的另一個老師,這讓他由一個只會讀趙錢孫李的小兵也能囫圇吞棗地讀上一段報紙了。
初秋的時候,大舅再次叫小山跟著出現場。
也許小舅媽們說得對,小山確實有女人緣兒,可惜的是,每個同他有緣的女人最後結果卻都很慘。
小山沒想到,這次執行的又是個女共黨。
那女人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中等個兒,不胖不瘦,長圓臉兒,一頭烏髮在腦後盤成一個髻,光著上身兒,甩著兩隻圓圓的奶,下身兒穿著一條緬襠褲,赤著兩隻粗壯的腳,看樣子是個農家少婦。
她五花大綁的捆著,背後插著招牌,人長得不算漂亮,面色黑紅,但身上的皮膚卻很白。
小山他們來的時候已驗明正身完畢,憲兵隊長向大舅請示之後便開始執行。
兩個架著女犯的憲兵正要走,另一個憲兵過去,一把便把她的褲帶扯開來。
肥大的緬襠褲迅速滑落下去,女人生著茂密黑毛的下身兒便露了出來。
少婦的表情很平靜,沒有掙扎,只是臉頰微微有些脹紅,她罵了一句:「無恥的雜種!」然後就扭過頭去,彷彿看見她身體的只不過是一群豬狗而己。
憲兵架著女人向行刑的位置走,褲子纏在小腿上,女人只能用小碎步緊跑,圓滾滾的屁股大幅度地擺動著,很快褲腿兒便從腳上褪出了一半,再也邁不開步,完全是被拖著走了。
她盡力挺著胸,昂著頭,嘴裡大聲唱著:「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小山,你去執行。」大舅把他自己的槍遞過來。
「什麼?」小山嚇了一跳,他所害怕的事情終於來了。
「你去執行!」
「我,我不行。」小山的臉開始發白,不敢去接那支槍。
「不行也得行,連殺個犯人都不敢,怎麼上陣打仗?」
「我真的不行。」
「混蛋!拿著!」大舅的臉上現出慍怒之色。
小山沒辦法,只得用顫抖的手接過槍,一步一挪地走向那個女人。
女人背朝著他站在五十米之外,褲腿兒已經有一半在滑脫,踩在她自己的腳上,她高聲唱著,赤裸的身體看上去那樣勻稱,挺直的身軀越顯得腰身纖細,臀部豐腴。
小山走到跟前,兩個憲兵把女人按著跪下去。
女人沒有反抗,平靜地跪坐在自己的腳上,身子跪得直直的。
小山把槍舉起來,對準了那顆頭,腦海裡顯現出七十四號生氣的眼睛。
他被那雙眼睛震攝著,儘管一再屏住呼吸,卻怎麼也扣不下扳機。
「童小山,執行!」後面有人命令道。
「童小山,開槍!」再次命令道。
小山閉上眼睛不敢看那個仍然在喊著口號的女人,但七十四號仍然在眼前晃,拿槍的手抖得厲害,手心裡都是汗。
「開槍!!!」這回是大舅惱怒的聲音。
小山被大舅的厲聲喝叫嚇了一跳,機械地扣動了扳機,巨大的後坐力使手槍脫手飛了出去。
他睜開眼睛,女人卻沒有倒下,也沒有看見他所不願見到的血和腦漿。
「我沒打中她!」小童感到心裡踏實了很多。
「真是他媽的廢物!!!滾回來,換個人上去!」他聽到大舅惱怒地罵。
小山逃命般地跑回去,換上去的憲兵一槍就打碎了那女人的頭。
只剩半個頭的女人一個前栽歪倒在地上,蜷縮的雙腿用力蹬了幾下,褲腿被蹬脫了一邊,另一邊仍纏在腳脖子上,整個人翻了一個滾兒便不動了。
回去的路上,大舅的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小山象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一聲不吭。
小山連著好幾天沒有睡好覺,終於下定了決心。
「大舅,我想回家,我不想當兵了。」在大舅的辦公室,小山大著膽子說。
大舅的臉上並沒有那天的慍怒,只是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我已經考慮了很久了。你雖然肯賣力氣,槍法也好,但心慈手軟,確實不是個當兵的好材料。再說,現在國軍在戰場上頹勢已顯,恐怕是回天無力了。這樣的形勢,要想建功立業,恐怕只有當共產黨的兵了,當國軍不過是多了幾成送命的機會罷了。算啦,你退伍吧。」
「謝謝大舅,讓您為我費心了。」小山沒想到大舅這麼痛快就答應了。
「不過,你媽把你交給我,我也不能就這麼把你送回老家去。」
「大舅?」
「你大表哥是不回來啦,二表哥也不見得能再見到,現在家裡只剩了你表姐,又是個女流,我說不定哪一天也要重上戰場,能不能活著回來也不一定,這個家裡也需要個男人支撐著。這樣吧,城裡的萬祥百貨公司有我一半的股份,你就上那兒替我照看著吧,那裡的總經理和副總經理都是商場上的老人兒,有什麼不懂的多向他們請教。」
「我?行嗎?」
「怕啦?不試怎麼知道?」
「好吧,我就試上一陣子,要是不行,還是讓我回老家吧。」
「到時候再說吧。」
小山終於不再當兵了,臨行時,他才告訴兄弟們自己的身份,那些在他面前說過司令壞話,或者拿司令開過玩笑的頓時嚇得小臉兒刷白。
小山很鄭重地說:「我和大家相處這麼長時間,情同兄弟,過去的一切,好的我都會記住,不好的我早忘了,兄弟們也不必再記著。」
「小山兄弟真是好人,以後有什麼用得著兄弟們的地方,只管說,我們一定幫你。」
「我謝謝大夥兒了。」
(十三)
於是,童小山成了萬祥百貨公司的副董事長,儘管董事長是大舅,小山只不過是個影子,但人們還是叫小山童老闆。
連大舅也沒想到,沒讀過幾天書的童小山於經商倒是很有天賦,才幹了幾個月,百貨公司的盈利就幾乎翻了一倍。
小山也很高興,雖說公司並不是他的,但仍然很有成就感,而更主要的是他不用再去當兵,也就不用再面對那一條條即將消失的生命。
最讓小山高興的,就是他有了更多自由支配的時間,每個禮拜天都可以到大舅家裡去見蓉表姐,甚至平時閒下來也可以叫司機開著汽車直接去學校找蓉表姐,陪她吃飯,陪她閒聊。
蓉表姐在小山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見不著他,小山就覺得自己沒著沒落的,就是作夢都夢見和蓉表姐結婚。
大舅彷彿是有意給小山創造機會,對他和蓉表姐的交往不僅不阻攔,而且每次表姐回家,大舅也總是叫小山陪著出去逛街逛公園。
有一天,大舅派自己的車把小山接回了家裡吃晚飯,蓉表姐也在。
吃過飯,大舅叫把東西撤了,然後說:「你們都先別走,我有事告訴你們。」
大家看他一臉嚴肅,都嚇傻了,不知出了什麼事。
「今天,我接到了國防部的命令,對我另有任命,叫我把這邊的事交待一下,明天就飛南京報到。」
「什麼?」
除了事先已經知道消息的大舅媽,其他人都很吃驚。
「國防部的朋友告訴我,這次是委座親自點的名,我不能不肝腦塗地,以報答委座的信任。」
「那您又陞官兒啦?」蓉表姐問,語氣中帶著調侃和不滿。
小山知道,表姐在學校裡接受了很多新思想,經常頂撞大舅,父女兩個也吵過不止一次,不過大舅只有這第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嬌慣,吵完了也就過去,最多是表姐賭氣跑回學校幾星期不回來,最後還是和好如初。
大舅並沒有在意表姐的態度:「具體叫我去作什麼,要到了南京才知道。我走之後,你們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就同我出差時一樣。等我那邊安頓下來,也許會把你們接到南京去住。我走了,有什麼難辦的事,多跟小山商量商量了,他畢竟是這家裡唯一的男人。」
「大舅放心,一切聽大舅媽吩咐,有什麼要跑腿兒的事就交給我,我一定盡力辦好。」
「不,你幾個舅媽畢竟是女流,當不起大事。你腦袋聰明,又當了一陣子兵,也算練出來了,別忘了你是男人,出力出主意的事,還得靠你。」
「您放心就是了,我會盡力的。」
「那就這樣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跟小山再交待交待。」
等把女人們都打發走了,大舅對小說:「小山,他們都是婦道人家,有些話我不方便說,只能告訴你,你心裡要有準備。雖然上面的命令並沒有說叫我去做什麼,但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大舅?」
「其實讓你退伍並不全是因為你心慈手軟,我是有另外的考慮。你兩個表哥是回不來了,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都去打仗了,家裡就沒了男人。我身為黨國軍人,受委座器重,自當鞠躬盡瘁,可家裡也不能沒有人照顧。這也是為什麼我讓你退伍的原因,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幫我把這個家支撐起來。」
「大舅。」
「你現在認字了,天天看報紙,應該也知道了,現在的局勢不太妙,國軍在各個戰場上損兵折將,這是大廈將傾的前兆。我估計,這次去南京,是要讓我重新帶兵上陣,同共產黨較量一番。不過,大局如此,我恐怕也是無力回天,能不能活著回來,全靠天意了。」
「大舅別說這樣的喪氣話,你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小山沒想到大舅如此消沉,急忙安慰他。
「但願吧。小山吶,我知道你對蓉兒有意,我也希望你們能結成姻緣,那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幫我照顧這個家。可是,蓉兒這丫頭脾氣強,又上了幾年學,翅膀更硬了,自己的婚姻一定要自己作主,我也沒辦法。好在我看她和你還能談得來,你要抓點兒緊,爭取早一點兒得到她的心。」
「大舅,我……。」
「你們兩個的事,我回頭交待給你二舅媽,畢竟她是蓉兒的親媽,如果你們水到渠成了,告訴你二舅媽一聲,讓她作主幫你們辦了。」
「是,大舅。」
「還有,蓉兒年輕,容易受人蠱惑,這陣子學校裡也不太平,我很擔心她受了別人的挑唆,那是很危險的。我沒上過幾天學,她又不聽我的話,我說服不了她。我看她同你還能談到一起,你要多勸勸她,年輕人趕時髦兒,喊幾句新生活呀新思想的也就罷了,可別跟共產黨拉上關係,你千萬替我看好她。」
「我知道了,大舅。您還有什麼吩咐。」
「行了,其他的就全看你自己了,這麼大個家支撐起來不容易,你要多盡心。」
大舅就這樣走了。
幾天之後,報紙上的消息證實了大舅的猜測,他被晉陞為上將,到江北率領一個整編師參加會戰去了。
小山這回有的忙了,他住到了大舅的家裡,白天去公司上班,晚上處理家裡的事務,忙得不亦樂乎。
每個禮拜天蓉表姐也都回來,但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卻少了許多,雖然如此,一有機會,他們還是會在一起交談。
蓉表姐告訴小山,那天晚上她同父親私下談過話,勸父親稱病不要去南京接受任命,說父親這是去替蔣介石當炮灰,終究難逃失敗的命運,但父親很堅決,說自己深受委座信任,難以報答一二,身為軍人,不能貪生怕死,還把她臭罵了一頓。
小山看報紙也更勤了,大舅媽和幾位小舅媽也同樣每天都看報紙,關注著前線的局勢。
小山的心裡其實很矛盾。
自從認識了七十四號之後,小山就開始關注社會的變化,越來越看到了國民黨統治的腐敗,越來越感到了這個統治如七十四號說的那樣窮途末路,但心裡卻不希望大舅是無數犧牲品中的一個。
他知道蓉表姐的心裡也有著同樣的矛盾。
但該來的總歸會來,突然有一天,報紙上的消息隱隱揭露了一個事實:大舅的整編師被解放軍重兵包圍了,蔣介石正在調兵遣將前往解圍。
大家的心都懸了起來。
蓉表姐私下悲觀地對小山說,父親這一次看來是在劫難逃。
又過了幾天,令他們全家心碎的消息終於傳來,大舅率領的整編師全軍覆沒,報上把大舅作為黨國的軍魂來歌頌,說他一直英勇戰鬥,在解放軍衝進他的指揮部的時候,用最後一顆子彈自殺捐軀了。
當天,陣亡通知書送到了家裡,市黨部和警備司令部還專門在市政廳設立了靈堂,組織了盛大的悼念儀式。
處理完了喪事,大舅媽把全家召集到了一起。
大舅媽道:「我今天把全家都叫來,是要安排一下今後的事。」
「大姐,」幾位小舅媽都很吃驚:「您究竟有什麼事?」
「幾位妹妹,還有小山、蓉兒。我是想說,老爺已經故去了,你們姐妹幾個也該想想以後的事兒了。」
「大姐,這是什麼意思?」二舅媽問。
「我是老爺的結髮之妻,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自然要為他守住這個家,你們姐妹都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何必再守著一個已經入土的人?現在也不是老年間,也不興守節了。老爺在的時候,積攢下了些家業,我已經托人盤點過了,今天就把這些東西分一分,你們姐妹每個人分一份兒,另找個好人家過日子去吧。」
「不,姐姐,咱們是一家人,我們不走。」
「別說傻話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有老爺在,你們是他的姨太太,老爺死了,還要姨太太幹什麼,你們還有大好的時光,走吧,都走吧。」
「不,我不走,我還有蓉兒呢。」二舅媽道。
「蓉兒就交給我吧,她是老爺的骨血,我有責任替他撫養。」
「不,我不走,我是蓉兒的親媽,我要跟大姐同生共死。」
「二妹一定要留,就隨你吧,畢竟你是蓉兒的親生母親。三妹、四妹、六妹、七妹你們都太年輕了,守節可不是容易的。你們幾個就不用再說了,我不會留你們的。眼下,你們沒有去處,就先住在這兒,我已經叫人替你們每個人都買了處宅子,等收拾好了你們就搬走吧。」
「大姐。要死也死在一塊兒。」話雖這麼說,小山卻明白,她們同大舅媽不一樣,跟大舅並沒有什麼感情,絕對不會願意替大舅守節的,與其讓她們以後紅杏出牆,給張家丟人現眼,還不如趁早打發了,所以大舅媽的決定是非常明智的。
「你們不用說了,這些支票,你們每人一張,只要善加盤算,你們吃喝一輩子也花不完。」
「大姐。」
「我意已決,你們都不用說了。二妹是蓉兒的親媽,我可以破個例。你們四個要是嫌錢分的少就說話,從我和二妹的那兩份裡出,這事我就作主了,你們想留我是決不會同意的。不過,畢竟是姐妹一場,以後要是有機會再見面,打個招呼,別裝作不認識就行了。」
幾位小舅媽見大舅媽真的已經作了決定,也就不再說什麼,大家抱頭哭作一團。
「小山吶,你兩個表哥都不沒了音訊,就算他們回來,也頂不上什麼用場。家裡的其他事還得靠你,你要把公司經營好,我們倒沒什麼,守著這點家當也夠下半輩子了,你好歹供著你表姐念完大學,找個好人家嫁了,我就把她托給你了。」
「舅媽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
小山感受到了一個本來興盛的大家破落的悲哀。
大舅媽說到作到,沒多久,四位年輕的小舅媽就搬出了大舅家,不出兩個月就都改嫁了。
(十四)
俗話說人在人情在。小山最近在公司裡被搞得焦頭爛額,因為一夥兒地面上的混混兒開始登門索取保護費。
過去大舅在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大舅是這裡的大股東,沒有人敢搗亂,現在大舅死了,家裡只剩了孤女寡婦,那些流氓混混兒的膽子就大了起來。
小山一向本著和為貴的原則,對這些人表現了很大的寬容,但他們得寸進尺,越來越囂張,竟然要在公司裡占三成干股。
小山知道不能再忍,決定同他們攤牌。
在拒絕了他們無理要求的第二天,公司的營業廳就被砸了。
公司是大舅為自己的妻小留下的唯一經濟來源,怎麼能拱手讓人?但小山也知道,這些人在街面兒上的勢力很大,自己如果沒有些拿得出手的,是無法守住這份家業的。
在絕望之中,小山想到了自己的那幫兄弟。
如今的警備司令由原來的副司令趙雲龍接任,他是大舅的老部下,司令部的人也基本沒換,只是劉副官跟著大舅上前線已經死了。
小山雖然認識趙司令,但並不熟悉,而且也不願意去打攪他,便去找馬班長。
馬班長現在升了排長,一聽小山來求他,一拍他的肩膀:「兄弟,不看在我們是司令老部下的份上,也要看在你我過去兄弟的情份上,這件事,交給哥哥我了,你瞧好兒就是了。」
第二天,小山就聽說那群流氓混混兒被一群當兵的給打了,打殘了好幾個,說是聚眾搶劫軍需物資,而且還把他們的頭頭兒抓了起來。
傳說那個混混頭頭兒死了,據說是越獄的時候被哨兵開槍擊斃了。
從此再沒混混敢來公司搗亂,小山知道這是馬排長帶人幹的,在心存感激的同時,也覺得馬排長他們作得有點兒過,不過是幾個混混兒,打一頓讓他知道厲害就算了,也沒必要要他們的命。
從這件事上,小山越發看到了社會的腐敗和軍隊的無法無天,想起當初七十四號的話,越琢磨越覺得有道理。
當月,小山被本市各商家選為商會副會長。
小山承擔起了大舅家的全部責任,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也知道自己管這個家還算不上名正言順,於是他向二舅媽提出了要娶蓉表姐,求二舅媽作主。
二舅媽答應去同蓉表姐說。
禮拜一晚上,二舅媽告訴小山,蓉表姐說了,她是新女性,婚姻大事自己作主,不願意讓父母包辦。
小山感到這是在暗示自己向她本人提親。
又一個禮拜天,表姐回家了,小山叫了車,同蓉表姐去江邊的公園玩兒。
他們已經無數次到這裡來了,今天蓉表姐不像往日那樣滔滔不絕,反而一直沉默不語,逼得小山只得不時找話來說。
小山清楚,蓉表姐這是在等自己向她攤牌。
「表姐,我……」小山終於鼓足了勇氣。
「什麼?」表姐的臉一下子就脹紅了。
「表姐,我想,我想……」
「想什麼?」
「二舅媽都跟我說了。我知道你是新女性,不願意……,我,我想,我想咱們兩個……」
蓉表姐沒有說話,但卻笑了,笑得很燦爛。
「你笑什麼?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還是想和你……」
「說不出來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你答應啦?」
「我沒想清楚應該不應該答應你。畢竟是女孩子一輩子的事,你得讓我好好想想。」
「行,你想,我會等著你。」
小山很高興,雖然表姐並沒有立即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和表姐走在林蔭道上,兩個人都不再去觸動那個敏感的話題,反而話又多了起來。
一邊走,一邊聊,小山感到心情很舒暢,不時偷偷瞥一眼身邊的蓉表姐。
蓉表姐一直目不斜視地面向前方,但小山知道自己偷看是瞞不住她的,她這是故意給自己創造機會,女人總是希望被人欣賞的。
蓉表姐在學校的時候穿學生裝,回到家裡通常會穿旗袍,特別是和小山出來,一般都是穿旗袍和皮鞋,而且兩條辮子上還會扎上蝴蝶結。
小山先是看著表姐的側臉,在明媚的陽光下,那張臉是那麼白晰,那麼細膩,細細的眉毛,彎彎的會說話的眼睛,直直的鼻樑,紅紅的小嘴兒。那嘴唇是那麼滋潤,總是讓小山有一種想親一親的衝動,但他卻不敢唐突佳人,雖然他對於有一天得到她充滿信心。
蓉表姐一直是很樸素的,不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她的旗袍是很普通的淺格子花細布作的,但很合身,雖然她的頭微微低著,但胸脯卻高高地挺著,旗袍上被頂起一個橫著的山脊。
蓉表姐的腳很小,也很瘦,穿著一雙白線襪子,還有一雙半高跟的黑皮鞋,那細細的腳踝越顯出小腿肚的圓潤。
藉著停下點煙的機會,小山從後面看了一眼蓉表姐的背影,蓉表姐生著瘦瘦的上身,斜削的肩膀,合體的衣服勾勒出細細的腰身。
她的屁股不算大,但在細腰的襯托下仍然顯示出女性特有的豐滿和圓潤,他有一種衝動,相要撲上去摟住那細細的小腰,摸一摸那豐滿的屁股,不過還是忍住了。
早晚有一天,蓉表姐要成為自己的新娘,只是希望那日子來得越快越好。
一想到自己擁著表姐那瘦瘦的肩膀,吻著她那小小的朱唇,攬著她那柔軟的腰肢,撫摸著她那翹翹的屁股,小山心裡充滿了甜蜜。
小山的夢境總是被蓉表姐佔著,不過蓉表姐卻對小山一直保持著那種若既若離的狀態。
她對他的求婚總是笑著,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始終讓他保持著希望,卻又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貓,看著盤子裡的小魚,卻總也吃不上。
小山有點兒象熱鍋上的螞蟻,時常在二舅媽面前求助。
二舅媽告訴他:「對女孩子一定要有耐心。我看得出蓉兒是喜歡你的,她沒有答應你,一定是還有什麼打不開的心結,什麼時候你解開了,她就是你的了。」
小山心想,她究竟心裡在想什麼呢?是要錢嗎,這個家早就是她的,我的錢就是她的錢,何況她也不愛戴首飾?那她想要什麼呢?
這個禮拜天,蓉表姐沒有回來,小山不知道為什麼,便叫司機開著車來學校接,但卻沒有接著,因為學校時的學生除了路遠的,早就回家過週末去了。
看門的大爺說,表姐昨天下午放了學就出去了,是不是到哪個朋友家去玩兒了?
從前同父親吵了架,表姐也是賭氣一兩個禮拜不回家。
小山經常來學校看蓉表姐,所以也認識幾個她的朋友。
他叫司機老劉開著車,一家一家地去問,卻都沒有見到表姐的面,她們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誰家。
表姐又認識新朋友啦?
小山無奈地回到家裡,心中不免犯了嘀咕:「難道表姐在學校裡有相好的?不然她為什麼總是不肯接受自己呢?那個相好的是誰?誰有這麼大本事能把表姐從自己的身邊搶過去?」
小山坐不住,決定禮拜一偷偷到學校去看看。
他在學校的柵欄外等了很久,直到課間操過了,也沒看見表姐的人影兒,更不用說是她的相好了。
小山不能整天等在學校,他還得上班作生意,所以一連一個禮拜,他天天都算好了課間的時候到學校去看,但都沒有發現表姐的身影,難道她知道自己會來監視,故意躲著自己。
禮拜六的下午,小山吃過飯就早早來到校門外,遠遠地看著大門口,想等著表姐出來,看看她究竟同誰在一起。
下課了,先是一大群女學生們一擁而出,說說笑笑地分散而去,爾後是一些零散回家的。
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表姐出來。
是不是她夾在那一大群學生裡出來,自己沒看見?
小山等不下去了,決定進去找她。
看門的大爺認識小山,笑著打招呼:「少爺,來接張全蓉?怎麼這麼晚吶?」
「公司裡有點兒事來晚了。她人呢?是不是已經走了?」
「沒注意,這一禮拜了好像都沒見到她。」
「不會吧,她沒回過家。」
「也許是我不理會吧。」
「她在這兒有要好的男同學嗎?」小山有些醋意地問。
「少爺真會開玩笑,這是女校,哪兒來的男同學?」
「噢,看我!我能去她宿舍找找嗎?也許她還沒走呢。」
「去吧去吧。」
小山來到宿舍,見到了管宿舍的王老師。
「張全蓉嗎?她這個禮拜沒來,有個當兵的禮拜一來替她請假,說家裡有事,你不知道嗎?」
「不對呀,她沒回過家呀?」小山心裡「格楞」一下子,看來自己猜得不錯,蓉表姐早就有相好的了,還是個當兵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以前不來都是當兵的給請假,我還真以為回家了呢。現在的女孩子,膽子太大了。」
小山象被人兜頭打了一悶棍,昏昏噩噩地從學校出來,上了汽車,眼淚差一點兒流出來。
(十五)
一回到家,開門的女僕就低聲對他說:「甥少爺,你快去勸勸吧,太太和二姨太在後邊屋裡哭呢。」
「為什麼?」
「大小姐出事兒了。」
「什麼事?」
「不知道。太太和二姨太都沒說,是她們私底下嘀咕的,小紅聽了一耳朵,彷彿是大小姐的事。」
「哦,我知道了。」
小山慢慢向後面走著,心中苦笑著:「能有什麼事?一定是叫人家騙了沒臉回家。俗話說,小白臉兒沒有好心眼兒。表姐呀表姐,你要是跟了我,怎麼會叫人家騙了呢?我見了大舅媽她們可說什麼呢?」
他站在院子裡,停下腳步來理一理思路:「要是她真叫人騙了,以後可怎麼辦吶?還能嫁人嗎?唉!我該怎麼辦?」
仰頭望著天,眼淚終於流了出來:「表姐呀表姐,你白讀了那麼多的書,怎麼就分不清好賴人呢?你以後怎麼辦吶?那個混蛋究竟對你怎麼了?玩兒完了就不要你了嗎?還是跑了?老子不會輕饒了他,一定把他抓回來,叫他跪在你面前求饒,八抬大轎把你抬回去,以後要是敢對你不好,老子打扁了他!」
回頭又想:「不對,我知道表姐的脾氣,你是決不會再讓那小子碰你的,可你後半輩子怎麼辦吶?除了那些糟老頭子,誰還願意娶一個叫人玩兒過的女人吶?可你這樣一個年輕姑娘怎麼能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呢?」
擦了擦眼淚,在院子裡圍著石榴樹轉了幾圈,小山終於下了決心:「表姐,你別難過,有我呢,我娶你。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黃花閨女,只要你高興,我怎麼樣都行!」
忽然心中又一驚:「壞了,表姐是個有氣性的人,不會是尋短見了吧?可千萬別想不開呀!」
小山感到著急了,也顧不得再多想,急忙穿過前院大廳,直奔後院兒。
後院裡一群使女丫環,都遠遠地站在院子當中,眼睛看著正房堂屋的門,看見小山進來,紛紛問候:「甥少爺,快點去吧,太太和二姨太正哭呢,等你都等急了。」
「我知道。」小山三步並兩步來到房前,先叫了一聲「舅媽」。
「是小山嗎?你去哪兒了,我們都等了你一下午了。」
小山推開房門,見兩個舅媽分坐在八仙桌的兩邊,正哭得傷心。
「小山,你可回來了,你表姐出事兒了。」
「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那個混蛋是誰?我找我那些兄弟們把他廢了!」
「你說哪個混蛋?」二舅媽一愣。
「就是那個敢騙表姐的混蛋,媽的!我叫他以後沒好日子過。舅媽,表姐現在在哪兒?」
「小山,你說什麼?誰騙誰了?」大舅媽問。
「我今天去學校接表姐去了,他們說有一個當兵的小白臉兒給表姐請了假,已經一個禮拜了。是不是這小子把表姐給騙了色?媽的,我跟他沒完!」
「你胡說什麼?你表姐怎麼會是那樣隨便的人?」大舅媽的臉上現出惱怒之色。
「不是?那……你們這是……」
「小山,求求你救救你表姐吧。」
「他被人綁票兒了?要多少錢?您放寬心,就算把百貨公司都給他,我也得把表姐救回來。」
「你表姐被抓了,要槍斃。」二舅媽嗚嗚地哭起來。
「胡說,表姐那麼老實,犯了什麼案子?還要槍斃?不可能,大舅是司令,黨國的忠臣,就算表姐殺了個把人,也沒人敢槍斃她!」
「真的,你表姐可不是一般的案子,是共產黨,你不救她她就真完了。」大舅媽說。
「什麼?」小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腦袋「翁」地一下子就大了:「共產黨?這不會是真的吧?您怎麼知道的?」
「真的!」二舅媽急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還是大舅媽冷靜一點:「今天上午,警備司令部的趙司令派人把我和你二舅媽找了去告訴我們的。
他說軍統派在學校的臥底早就盯上你表姐了,說她是共產黨市委學運支部的委員。
禮拜六那天,他們得到消息,說蓉兒要去開一個什麼重要的會,所以派人跟著,打算把開會的人一網打盡。
到了一個樓底下,蓉兒剛要進樓,忽然返回來打了那個跟蹤她的特務一個嘴巴,還大聲地罵他心懷不軌。
特務們知道她這是在給開會的人發信號,趕緊衝上樓去搜,開會的人早跑了,就把她自己給抓了。
蓉兒身上帶了一張紙,在特務抓她之前給吞了,但有在學校臥底的特務作證,證明蓉兒確實是共產黨,蓉兒也承認了。」
「我的天,真讓大舅給說著了。」小山的渾身都是冷汗。
「你大舅說什麼?」
「大舅臨走的時候讓我勸勸表姐,他就是怕表姐跟共產黨拉上關係,可表姐在我跟前什麼也沒露過,我也不能上來就說你別當共產黨?沒想到……,這可怎麼好?」小山知道,別的案子都好辦,只有共產黨的案子,無論家裡有什麼背景,都不會被放過的。
「說的是啊,我們向趙司令求情,想讓他放過蓉兒。趙司令說,別的案子他都能給辦了,只是這是黨案,又是軍統的人辦的,他也無能為力。」
「那他叫你們去幹什麼?」
「趙司令是你大舅的老部下,關係一直不錯,他說看在你大舅的份上,想幫蓉兒一把。」
「怎麼幫?」
「他說他已經向軍統那邊求了情,只要蓉兒供出她的同黨,就放過她。可是你表姐就是不肯說,軍統那邊要給她上刑,還趙司令暫時給攔住了。趙司令找到我們,就是想讓我們勸勸你蓉兒,讓她回心轉意。」
「那你們見到表姐啦?」
「見到了。這個死妮子,她硬是不肯回頭,再這樣下去,他們就要用刑了。你表姐在家裡我連一巴掌都沒捨得打過她,一個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她可怎麼受得了那些刑啊?這可怎麼好哇?」二舅媽哭得更傷心了。
「能不能有別的辦法?」
「你表姐不知中了什麼邪了,她是死了一條心,不撞南牆不回頭哇!
趙司令還給她指了一條路,說她是黨國英雄的後代,上面也不想過份逼她,就算不招供,只要答應在報上公開發表一個脫黨聲明,說自己是受了共產黨的騙,就可以饒她不死,也不給她用刑,可這個死丫頭就是不肯。
我和你二舅媽都沒辦法了。下午找了你一下午,想讓你給弄點兒錢,打點打點,疏通疏通,好歹把她救下來,只要不用刑,不槍斃,就算是判上幾年刑咱也認了。」
「她關在哪兒?我這就去弄錢。」
「舅媽知道你喜歡蓉兒,你表姐的命全在你身上,我們可全指望你了。」二舅媽撲通就跪在地上,嚇得小山急忙跪下把她攙起來:
「兩位舅媽放心,我一定盡力。」
「咱們豁出去了,最多不過就是把公司盤出去,只要救得了人,我們全家都回老家種地也行。」舅媽說。
「我知道。」
小山站起來,急急忙忙往公司跑。
第二天一早,小山帶著一張巨額支票來到了警備司令部求見趙司令。
「是小山吶,坐吧。」趙司令客氣地說。
「趙叔,我是來求您幫忙的。」他把那張支票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趙司令看了一眼那張支票,輕輕把它推了回來:「不是我不幫你,這個案子是軍統辦的,只是因為他們自己沒有拘留所,所以才借我們的地盤關押。
你舅舅是個愛兵如子的好上司,我就是你舅舅從一個小兵一級一級提拔上來的,他對我有知遇之恩,他的女兒就像我的女兒一樣,我怎麼會不想辦法幫她呢?可是,她這麼固執,我是無能為力呀!」
「趙叔,您一定要幫她。我大表哥、二表哥都不在,大舅現在就這麼一個女兒了,您不幫她誰幫她呀?」
「孩子,我不是個知恩不報的人,如果這個案子由我經手,我早就替她開脫了。可這個案子是軍統的,我能做的已經盡力做了,不然,你表姐早就上了大刑了,那可不是人受的罪呀!」
「那,你能幫我引見軍統的人嗎?」
「沒用,孩子,錢你收回去吧,現在不是花多少錢的問題,是沒人敢收你的錢吶!這是黨案,沒有迴旋的餘地!
現在時局你是知道的,共產黨已經佔了江北一多半兒的地盤,長江以後守得住守不住也很難說,委座已經急紅了眼了,只要是共產黨,那是格殺勿論。
在這種時候,只要是黨案,第一時間就報到南京去了,軍統一向是六親不認,連省主席的女兒都給殺了,何況你舅舅已經不在了?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呀!」
「怎麼救?」
「只要她能回心轉意,願意公開脫黨,上面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興許還能放過她,不然,誰也沒辦法救她。」
「真的沒有辦法啦?」
「沒有,孩子,要想救她,你就去勸勸她,讓她答應脫黨吧。」
「謝謝您趙叔。」
「別謝了,唉,可憐司令為國捐軀,自己的女兒卻……唉!司令要是活著,該多難受哇!」
「那,趙叔,能不能關照一下弟兄們,叫他們多多照顧,下手輕著點兒?」
趙司令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這個用不著你說,弟兄們都是司令的老部下,能讓她女兒受苦嗎?
軍統也知道,所以他們只讓我們看守犯人,用刑的事兒他們會親自動手。孩子,你去看看你表姐吧,好好勸勸她。順便見見你那些老兄弟,托他們多關照一下,以後你想來探監,我會叫他們給你提供方便。」
小山真正感到了絕望。
(十六)
在見表姐之前,小山先來到馬排長的辦公室。
不用開口,馬排長就已經知道小山的來意,所以,沒等他說話,馬排長說先發了話。
「兄弟,都是自己人,話不用多說,兄弟們在司令手下多年,對小姐我們一定會關照的,軍統那邊的人,我認識的都是小角色,辦不了什麼事,只能盡力而為。至於這邊,兄弟想來,事先知會一聲,不為別的,只怕軍統那邊知道了會牽連到兄弟你,明白嗎?」
「那就多謝馬大哥了。」
「自家兄弟用不著客氣。」
「這些錢,請大哥在那邊多打點打點,好歹別讓我表姐多受罪。」
「這麼大的數,除非用在管用的地方,不然也是白花錢。」
「還有這邊的兄弟呢。」
「這裡的兄弟還用得著花錢嗎?」
「也不能讓兄弟們白辛苦哇。」
「辛苦什麼?照顧大小姐嘛,應該的。你放心,我們吃什麼,就給大小姐吃什麼,決不會讓她吃剩飯,也不會讓她冷著熱著的。」
「那就多謝了。我想現在去見見我表姐。」
「行,這會兒沒有軍統的人,我領你去。」
表姐被關在當初七十四號住的監室裡,一看到那監室,小山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心中對表姐的未來充滿了絕望。
表姐坐在床上,穿著她的學生裝,辮子上仍然紮著蝴蝶結,看上去氣色還好,只是略憔悴了些。
「表弟,你來啦。」表姐從床上站起來,小山看到她的手腕兒上帶著錚亮的手銬。
「大哥,能不能把銬子去了。」小山回頭看著馬排長。
「我能給小姐戴銬子嗎?這是軍統那幫人給戴的,鑰匙在他們手裡,這是從美國進口的新式手銬,不像咱們過去用的那種,隨便拿個鑰匙就能開,這銬子只有他們有,專門給重要的犯人戴,越掙越緊。我已經試過了,打不開。」
「哦。」
「你看,我們特地給小姐搬了張床來,被褥也都是從庫裡領的,凍不著她,只是不方便罷了。」
「謝謝啦,我能不能跟我表姐單獨呆一會兒。」
「行。不過時間不能太長,軍統那幫混蛋沒準兒什麼時候就來,我把這兒的兄弟們叫出去。下次你來的時候先找我,我給你身軍裝穿上,就當你是看守,萬一有外人來了也好說。」
「謝謝大哥。」
「那你們聊吧。」
「表姐。」馬排長一走,小山就抑制不住撲上去,抓住了表姐的手,眼淚刷地掉了下來。
「表弟,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我從來沒見你哭過。」
「表姐,我。看見你受苦,我……你怎麼會是……」
「這有什麼?蔣家王朝就要完了,這誰都看得出來,我只不過是先行一步。」
「你什麼時候參加的共產黨?」
「我可是三年的老黨員了。」
「啊?」
「是二哥介紹我入的黨。」
「二表哥?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
「上次有同志被捕,我們組織上讓他轉移到江北去了。」
「原來是這樣!看來大舅真沒說錯,他就怕你和共產黨拉上關係,還讓我多勸勸你。」
「爸爸猜出來了?」表姐沉默了很久。
「表姐,你幹嘛要參加什麼共產黨啊?你不知道要殺頭的嗎?」
「當然知道,凡是參加共產黨的都作好了殺頭的準備。」表姐的臉上泛著豪邁的光芒。
「表姐。你可是大舅的女兒,大舅可是黨國的將軍!」
「他不過是一個甘心作炮灰的蔣介石的犧牲品。」
「可他是你父親吶!」
「所以我才勸他裝病不要去南京,可是他不聽,一定要走上一條死路。」
「表姐,你走的才是死路哇!你這麼年輕,落到他們的手裡,哪有出頭之日呀?」
「出頭?我為共產黨獻身,為天下的勞苦大眾獻身,這是我的光榮,這就是出頭,我還要什麼?」
「姐,你要想想,大舅死了,現在大表哥和二表哥又不在,大舅媽和二舅媽就只剩你這麼一個女兒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她們兩位老人家怎麼活呀?」
「我知道。」表姐的眼睛泛了紅:「可是這畢竟只是一個家的事,我們的事業卻關係著千千萬萬個窮苦的家庭。我們共產黨,是要救千百萬勞苦大眾脫離苦海,為了這,自己作點兒犧牲算得了什麼呢?」
「表姐,我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人,可這不是個固執的事兒呀,我求你還是脫黨吧,趙叔說了,只要你脫黨,不用你把同黨招出來,就可以放過你,啊!」
「表弟。咱們姐弟相處這麼長時間了,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你家裡也不富裕,也受富人的欺負,如果不是上次爸爸派劉副官回去,你家那十幾畝地就成了土豪劣紳的財產,你們一家子吃什麼?還不是要落得討吃要飯?姑媽很看重爸爸這麼一個闊親戚,其實我真恨自己生在這樣一個家。」
「表姐。」
「表弟,你想想。如果你舅舅不是司令,你家那十幾畝地是什麼結果?姑父又會怎麼樣?你家是有舅舅這麼個後台,別人呢?受豪紳欺負的窮人只有你一家嗎?他們都有闊親戚嗎?
這話我以前也對你說過,你只是沒在意。欺負你一家的並不是一個土財主,而是他們所代表的那個階級。
我爸爸和那個土財主都是一個階級,你家土地的爭奪,表面上看是富人和窮人,實際上只是剝削階級內部狗咬狗,所以你家才能奪回自己的地。
如果真是窮人和富人的爭奪,結果就不一樣了。不推翻蔣介石的統治,窮人就永遠受欺負,千千萬萬的農民就都要失去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淪為別人的奴隸。
表弟,如果沒有這麼個舅舅,你今天還會來勸我嗎?也許你早就和我一樣成了共產黨。」
「……」
「其實,同樣的道理,我以前也對你講過,你只是不注意罷了。我一直想把你拉到我們這一邊來,雖然你現在已經接下了爸爸的產業,成了一個資本家,但我知道,你的心還沒有跟著他們變黑。現在,我還是要對你說同樣的話,因為我相信你跟他們不一樣。」
「七十四號也是這麼說的。」
「七十四號是誰。」
「原來關在這裡的一個女共黨,是女子師範的老師,叫齊淑華。」
「齊老師?原來她關在這兒。她現在在哪兒?」
「已經死了。還有兩個你們原來女中的學生,一個叫王小嬙,一個叫周家惠,三個人一塊兒掐死的,就埋在後面的枯井裡。」
「小嬙,家惠,我知道,她們都是好樣的。」表姐的眼睛再次泛起了紅光。
「表姐,你說的我都明白,就是因為有了七十四號,我的心才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徹底變黑。可是表姐,再怎麼樣,還是命重要哇!趙叔已經盡力在保你,只要你脫黨,並沒有叫你出賣自己的同黨,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表弟,你懂得什麼叫信仰嗎?」
「信仰?難道信仰比命還重要嗎?」
「信仰不光比生命重要,信仰比什麼都重要。人要是沒有信仰,就是行屍走肉,活著和死了沒有什麼不同。表姐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信仰,難道叫我丟棄他嗎?表弟,你是個聰明人,我的話,你應該能懂。」
「我懂。可你讓我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你去受罪?看著你去死嗎?」
「孔子不是說過,捨生取義嗎?我們共產黨人不信孔子,但捨生取義這句話是沒錯的。義字當先,有什麼不能捨棄呢?」
「表姐。」
「你不用再勸我,我們入黨的誓詞裡有一句話,叫犧牲個人,永不叛黨。我不會背叛自己的諾言。」
「表姐,不看在舅媽和二舅媽老年無依,難道也不看在我對你的情份嗎?」
「表弟。表姐是不能床前盡孝了,媽媽她們兩位老人就托付給你照顧了。至於你和我的情份,我會永遠記著的。」
「表姐,你喜歡過我嗎?」
「……」
「說實話,喜歡過我嗎?」
「表弟……,如果說心裡話,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雖然在共產黨裡這叫小資產階級情調,是很丟人的事,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不讓自己喜歡你。」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肯接受我。」
「就是因為我是共產黨,而你是資本家。我是為無產階段的利益而奮鬥,而你則是無產階級的對立面。表姐一直希望幫著你走出那個圈子,重新回到工農的行列裡,那一天,就是我把自己的愛付出給你的日子。可惜,那一天沒有到,我卻被捕入獄了。」
「既然這樣,你難道不能為了我作一次犧牲?我可以不再作資本家,我帶著你回老家,咱們去種田,作一對農夫農婦?表姐,只要你不幹共產黨,你要我怎麼樣都行。」
「表弟,你還是沒有明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我可以一輩子把你放在心裡,但要我背叛自己對共產黨許下的諾言,決不可以。」
「……」
「表弟,你生表姐氣了嗎?」
「沒有,我只是……,不能失去你。」
「如果你愛我,就讓我走一條正確的路,自己選擇自己的前途。我失去的只是生命,但得到的是新中國,新世界,一個沒有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世界。
等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表姐就是九泉之下,也會高興得大笑的,可是,如果我背叛了諾言,背叛了信仰,我就是活著,也會一輩子受良心的遣責。表弟,你希望你所愛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一具行屍走肉?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表姐,你要知道,你到了這裡,要是不順從他們,你會受苦的,那是生不如死啊。」
「表姐從入黨的那天起,就作好了接受考驗的一切準備,你不用擔心我。」
(十七)
小山含淚離開了司令部,回到了大舅的家裡。
舅媽和二舅媽從小山紅腫的眼睛明白了一切,又哭了起來,小山勸也勸不住,自己反而又陪著她們哭了半宿,比她們哭得還傷心,反而要她們來勸自己。
第二天,二舅媽把表姐在家穿的一些衣服找了出來,叫小山給表姐送去。
表姐看著那些衣服很高興,讓小山轉過身去,自己悉悉索索地脫下了學生裝,換上了在家穿的旗袍和皮鞋,站在床下叫小山看:「表弟,看我漂亮嗎?」
「表姐穿什麼都漂亮。」小山又想哭。
「別老象小孩子似的,大老爺們兒,哭什麼?」表姐笑著說,走過來用衣袖替他擦眼淚。
小山站著沒動,讓表姐把他的淚擦去,表姐戴銬的手是那麼輕柔,但小山的心裡卻充滿了苦澀。
第二天上午,小山去公司處理完了業務,又急忙跑到司令部。
趙司令早已給小山開了一個通行證,哨兵也都是熟臉,所以出入大門很容易。
先來到馬排長的辦公室來換軍服。
「來啦?你先別過去了。」馬排長道。
「怎麼?」
「今天軍統的人來提審,把咱們的人都給轟出來了,院門口有他們的人把著,進不去。」
「提審?不會用刑吧?」
「難說,我已經托那邊的熟人關照過,不過他是個小人物,又不負責這個案子,能不能有用很難說呀。」
小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一直等到了中午,還沒消息,小山飯也吃不下去,坐在床上直發愣。
過了晌,去給那邊院裡送飯的兄弟過來報告情況,這也是馬排長關照過的。
「怎麼樣?」沒等馬排長開口,小山就迫不及待地問。
「不知道,看不出什麼來。他們只讓我把飯放在門口,由他們拎進去,沒讓我進。」
「我表姐喊了嗎?」小山知道,受刑是會有慘叫的。
「沒有聽到,那邊班上的弟兄們我也問了,也沒聽到聲音。」
「那還要審多長時間?」
「我也不清楚,我問他們把門的,他們說:『等著吧,完了事兒會告訴你們。』」
到晚飯的時候,仍然是一樣的回答。
「兄弟,要不你先回去吧,看來是連續審訊,搞不好還要夜審,你在這兒乾等也不是事兒,家裡和公司裡還得靠著你。」
「不,我想等。」小山又流了淚。
「好吧,你就在我床上睡吧,我去另找地兒。」馬排長歎了口氣出去了。
第二天又是半天沒消息,馬排長一再勸說小山才回去,公司裡已經有一大堆事等著他。
草草把公司裡的事處理完,也沒回大舅家。
作為老闆,他在公司後面單有一個小套院,條件自然是很不錯的,又有僕人服侍,卻一宿沒合眼,因為一閉眼,就看見表姐扭曲的臉,就聽見表姐淒厲的慘叫。
第三天一早,爬起來喝了口粥,就又奔司令部,審訊還沒結束。
一直到下午,見一直也沒消息,只得又回公司處理事務,在公司忍了一宿,然後早起又奔司令部。
下午兩點多鐘,去替他打探消息的馬排長才回來。
「大哥,怎麼樣了?」
「他們走了。」
「那我表姐?」
「已經送回監室了。」
「傷得厲害嗎?」
「沒挨打,他們就是幾個人輪班兒審,不讓她睡覺,一直折騰了她三天三夜,人都熬壞了,一送回去,躺在床上就睡起來了。」
「我去看看。」
「去吧。」
小山心裡多少踏實了點兒,急急忙忙到了那邊院子,看見小山來了,守院子的兄弟把牢房門的鑰匙遞給他,然後就反關了院門。
小山三步兩步到了牢房門前,把牢門打開,看見表姐仰面朝天斜躺在床上,頭枕著枕頭,內側的腿直著搭在床邊,外側的腿只有大腿在床上,小腿垂在床下,正在呼呼大睡,一看就知道她已經困得支撐不住,人一挨床就睡著了,所以連鞋都沒脫。
他走過去看著表姐的姐,那張好看的臉充滿疲態,眼圈兒已經明顯地發黑了,兩條辮子已經散開了,一頭黑髮亂篷篷的。
「可憐的表姐。」小山輕聲歎著,輕輕撫摸著那張俏臉,表姐太睏了,根本就沒有反應。
小山看到表姐歪歪地躺在床上,想讓她睡得舒服一些,便走過去替她脫鞋脫襪。
搬起內側那隻腳,脫下鞋襪,細細的腳踝捧在手裡,細膩柔軟的腳丫兒讓他禁不住捏了一把,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急忙屏住呼吸,然後把她的腿放在床裡,表姐的兩條腿因此而分開,迷人的大腿從旗袍兩側的開衩中露出來,令小山怦然心動。
又替表姐脫下另一隻腳上的鞋襪,把腿也放到床上去,好讓她躺平。
旗袍的下擺夾在兩腿之間,露出的雙腿是那麼曲線玲瓏。
小山去幫她整理衣服,捏住旗袍的下擺,不禁萌生了一種想掀開看看的慾望,表姐是那麼美,兩個又相互愛慕,他早把表姐當成了自己的姑娘。
旗袍掀了一半,露出了多半截大腿,表姐仍然在熟睡,一點兒也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事,但小山又不禁在心中罵自己,這麼做豈不是唐突了佳人?
小山的心掙扎了很久,終於還是把衣服放下,輕輕替她蓋住雙腿,然後拉過被子蓋在她的身上,又抓住她那兩隻戴銬的手放在被子外面。
表姐的嘴唇動了一下,小山以為她醒了,心裡怦怦狂跳,不知表姐有沒有發現自己方纔的舉動,但她並沒有醒,只是臉上現出一絲冷笑,嘴裡叨咕了一句什麼,小山明白了,她還在睡夢中與軍統的特務們對抗。
「表姐真是個堅強的姑娘。」他心裡稱讚著,終於衝動地伏在她的頭邊,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雖然那嘴唇上已經有些乾裂,但還是讓他感到了愛的滿足。
坐在表姐的床邊,他輕輕替她把蓋住臉的亂髮理向兩邊,然後撫摸著那白嫩的臉頰,想著她還要受很多苦,又流了淚。
小山回到大舅家,告訴兩位舅媽表姐很好,讓他們放心,然後到自己的房裡好好睡了一大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爬起來吃了口東西,先往司令部跑,知道表姐還在睡覺,這才安心地去公司辦事。
又過了一天,仍是一早就到了司令部,知道表姐醒了,急忙過去看她。
睡足了覺的表姐又恢復了以往的美艷,只是人更顯憔悴。
看見小山,她很自豪地說:「這群狗特務,一連幾天幾夜不讓我睡覺,我一閉眼他們就抓著頭髮晃我,逼著我招供,可我一個字也沒說,氣得他們直叫喚。」
「表姐,這才只是開個頭呀!表姐,要是支持不住,你就答應他們脫黨吧,只要不再受罪,不槍斃,判幾年刑也行啊。」
「表弟,你怎麼又說這話?你要是還把我當表姐,你要是真愛我,就不要勸我屈服。」
「我也是為你好,我怎麼忍心看你受苦?」
「匹夫不可奪其志,你愛我,就要尊重我的選擇。」
「我當然尊重你,可眼睜睜看著你受罪,我心疼啊!」小山又哭了。
「好啦,別哭了。」表姐把他拉到床邊坐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我知道你的心,但你也不希望表姐是個叛徒不是嗎?我們毛主席說過一句話: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你希望我死得像鴻毛一樣輕,還是象泰山一樣重?」
「……」
「好啦,以後不許再哭,再哭就不要來看我。」表姐很嚴肅地說。
「好,我不哭。」
「表弟,你記著,與其你為了我哭哭涕涕,不如重新審視你自己的人生,想想你該怎麼樣生活。是一天到晚只顧著談情說愛,還是為了天下人都獲得幸福而奮鬥?你是個聰明人,我想念你會想明白的,到了那一天,你就不會再勸我屈服了。」
「是,表姐,我會想,我聽你的。」
「不許再哭啦?」
「不哭了。」
(十八)
特務們終於給表姐上刑了,小山再見到表姐的時候,她委頓在地上,已經虛弱得幾乎不能動了,旗袍被皮鞭打裂了好幾處,胳膊上腿上都是一道道的傷痕,手指腫得像胡蘿蔔一樣,旗袍幾乎濕透了,還泛著強烈的臭味兒。
但她還是衝著小山微微笑著,告訴他他們把她吊起來鞭打,讓她坐老虎凳,壓槓子,快把她疼死了,但她還是沒吭一聲。
小山急忙去馬班長那邊,把以前給表姐拿來存著的乾淨衣服拿了一身,表姐紅了臉,輕聲道:「表弟,我傷得太重,沒力氣自己換,麻煩你幫我擦擦身子換上吧。」
「這……」小山感到有些為難,雖然他早就把表姐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半,也曾差一點兒趁她熟睡時看一看表姐的身體,但表姐主動提出來,卻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事急從權,這裡沒有女看守,除了你,還能有誰呢?反正表姐的心已經是你的,來吧。」表姐嘴上雖然這麼說,臉卻脹得通紅。
小山出來,求守院門的兄弟幫忙,那兄弟痛快地答應,很快就送來了一個大木桶和冷熱水。
小山把表姐的上身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表姐象只小貓一樣溫順地靠著他,眼睛輕輕地閉上。
小山笨拙地替她解旗袍的扭子,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半天才解開。
蓉表姐的身子是那麼好看,瘦瘦的肩膀,白嫩的脊背,但那嬌嫩的肌膚上卻滿是傷痕。
表姐順從地舉起自己的雙臂,讓小山把她的小白背心脫下來,小山看見了表姐那小碗一樣的乳房,兩顆小巧的紅紅的乳頭微微顫動。
表姐戴著手銬,脫衣服費了很大的事。
小山用力壓制著不斷升騰的慾望,把蓉表姐的褲衩兒脫下來,褲衩已經全濕了,裡面裝了一堆糞便。
表姐輕聲在他的耳邊道:「太疼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拉在褲子裡,真丟人。」
「別責怪自己,那根本就不是人受的罪。沒有哪一個女人能受得了,七十四號她們三個受刑的時候,也是這樣又拉又尿的。」
把赤裸的蓉表姐攙著來到木桶邊,讓她把上身橫扒在木桶上,小山用破布沾著水給表姐洗掉屁股上的污穢。
表姐的屁股不算豐滿,但很光滑,很好看,肛門緊緊地收著,像一朵小小的菊花。
小山看見了表姐的私處,除了陰阜部那一叢濃濃的毛,陰唇上幾乎沒有什麼毛髮,淡褐色的陰唇厚厚的,軟軟的,把門戶緊緊關閉,只留下一條細細的門縫。
隨著小山的手觸摸到表姐的私處,他看見表姐的身子微微顫慄,但他自己的心中卻沒有開始的那種綺念。
躺在溫水裡,蓉表姐感到舒服多了,她輕輕合著眼睛,聽任小山的手滑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小山很小心地洗淨表姐身上的汗污和血污,盡可能把手放得輕一些,以減少表姐可能的痛苦。
表姐的眼睛慢慢睜開了,雖然臉還是紅紅的,卻大方了許多,她看著小山的手在自己的胸脯上滑動,看著小山的手伸進兩腿間,輕輕搓洗她的陰唇,小巧的嘴唇微向張開,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小山不敢看她的眼睛,目不斜視地觸動著表姐的要害之處,心亂如麻,這樣的場面,如果不是出現在這裡,而是在自己的婚床上,那該是多麼美好哇?!可惜,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個短暫的夢境。
小山用一塊大手巾把蓉表姐裹起來,把她抱到床上,慢慢擦乾身上的水漬,穿上一身乾淨衣服,蓋好被子。
「表弟,謝謝你。」表姐的頭扭在床裡說。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表弟。」表姐忽然努力把銬著的小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要是能活著出去,我一定嫁給你作媳婦兒。」
小山知道她說的是真話,也緊緊握住了那雙小手。
小山把表姐那污了的衣服帶了回去,親自替她洗乾淨,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表姐失禁的事,更不想讓舅媽她們知道表姐受了刑。
特務們有很長時間沒來,小山知道他們要讓表姐把傷養好了再重新用刑。
第二次動刑比第一次更厲害,蓉表姐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
「是你給我換的衣裳嗎?」
表姐醒來,看見自己服飾整齊,小山坐在身邊便輕輕地問。
「是。」
「哦。」表姐放心地哦了一聲,然後有些自豪地笑著說:「我還是沒說話,把他們氣得要死。他們威脅我說,再要不招,就把我扒光了打。這群混蛋,他們敢!」
小山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沒有吭聲。
「表弟,你說,他們會那麼幹嗎?」蓉表姐的話裡透露出一絲擔心。
「我不知道。」小山的回答不那麼肯定。
沉默了很久,表姐才又問:「小嬙她們三個被扒過衣裳嗎?」
小山想要搖頭,但想了想,又輕輕地點點頭:「我沒參與過,大舅把我叫回家去了。」
「你是說,是爸爸指使的?」表姐的臉上顯出憤怒的顏色。
「不是,大舅只是知道。」小山不想讓表姐因此而忌恨她自己的父親。
「他們都對她們幹過什麼?」
「用小竹板打光屁股,用槍的通條捅屁眼兒,還抽她們的襠。」
「打襠了嗎?」表姐自言自語地說,然後沉默了,好久才又問:「強姦過嗎?」
小山又點了點頭。
「你說,他們會對我那麼做嗎?」表姐希望小山回答說不會。
但小山不想騙她,他只能說:「我不知道。」
表姐沒再說話,只是眼睛望著天花板,靜靜地想她的心事。
在養刑傷的那些天裡,表姐總是拿些輕鬆的話題來說,彷彿什麼事都不在意,但小山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擔憂。
小山知道那擔憂是什麼,他自己也有同樣的擔憂,雖然表姐是司令的女兒,但大舅已經死了,還有誰會在乎他的臉面?
有件事小山沒有對表姐說,他早就聽說軍統特務在處決年輕的女共黨時會先輪姦,七十四號三個不是也被先姦後殺的嗎?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能力把她從這恥辱中解救出來,但也不希望她早早地就背上這樣的思想負擔。
隨著身體的恢復,表姐的擔心越來越明顯,終於有一天,表姐忽然問:「表弟,你說,他們真的會強姦我嗎?」
小山不願去觸及這個話題:「我不知道。」
「我知道。」表姐說:「我問過那些看守我的兵,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告訴我,那意思我卻聽得出來。」
小山無法回答,只得沉默。
「表弟!」表姐忽然撲過來,頭枕到了坐在床邊的小山的大腿上。
「表姐,你怎麼了?」
「表弟,你要了我吧。」
(十九)
「什麼?」小山吃了一驚。
「你要了表姐吧,就是今天,就是現在。」
「你說什麼?咱們還沒結婚呢!」
「表姐不能等了。等那些狗特務強姦表姐的時候,難道還會先和表姐拜堂嗎?」
「可我,怎麼能唐突表姐?」
「你不是喜歡表姐嗎?表姐也喜歡你,這就夠了。你要了我吧。」
「不不不,我,我不能。」小山嚇壞了。
「表弟。」蓉表姐哭了:「表姐是共產黨,我不能為了保住自己的貞操背叛組織,無論他們對我作什麼,表姐都得承受。既然終究不能保全乾淨的身子,表姐也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叫那群畜生白白奪去。眼看著姐姐的傷就要養好了,那些畜生們就要來了,我不能等了。表弟,要了我吧,把我的第一次給了你,姐姐也就沒有遺憾了。」
「表姐。」
「表弟,表姐求你了,行嗎?你願意讓特務破了姐姐的童身嗎?」
「表姐!」小山緊緊摟住表姐的身子,又一次流出了眼淚。
「表弟,咱們不哭,不哭啊。」表姐用衣袖擦去小山眼角的淚:「你答應表姐,要了我,就是現在。表姐沒時間等了呀!」
「表姐。」小山緊緊摟著表姐瘦小的身軀,說不出話來了。
「答應我!」
「表姐,我答應,我答應了。」小山道。
「謝謝你。」表姐真摯地說。
小山輕輕脫去了蓉表姐的衣服,又把自己脫光,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貼合在一起,緊緊地吻著。
愛的火焰吞沒了兩個年輕人,他們滾在一起,小山把蓉表姐壓在身下,表姐疼得哼了一聲。
「怎麼了?」小山關切地問。
「手銬。」
小山忘了表姐的手上還戴著手銬,他支撐起身體,把表姐輕輕翻過來,膨脹的下身緊緊貼住表姐那圓圓的屁股。
「不舒服。」表姐說。
小山再次起身,把被子捲成一個卷,然後把表姐扶起來,讓她伏在上面,美妙的臀部翹了起來。
表姐羞羞地,但順從地讓小山把她的雙腿分開,將熟透的蜜桃展示出來。烈焰焚燒著小山的胸膛,他把自己放在那蜜桃的裂隙中,慢慢地用力擠進去。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表姐「嗯」了一聲,聲音中充滿幸福的痛苦。
小山開始慢慢地衝刺,他感到表姐緊緊裹著他。耳中傾聽著表姐動情的哼聲,他作得很賣力,不是為了發洩自己的慾火,而是為了讓表姐盡可能感受到人生的美好。
在狂風暴雨一樣的衝擊之後,小山低吼著射在表姐的身體深處,表姐顫慄著,發出輕輕的呻吟。
驟雨之後,小山把蓉表姐摟進被中,讓她側躺著,自己從背後摟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乳房,讓已經變軟的下身貼著她柔軟光滑的屁股。
表姐心滿意足地輕輕睡去,小山感到自己象作了一回英雄。
這天回到公司,副總經理告訴他,明天韓老闆要請小山吃飯。
韓老闆是最近幾天才同公司拉上關係的,是個綢緞供應商。
小山沒有心情去吃飯,想要回絕,副總經理說,韓老闆的貨又好又便宜,而且量也大,最好不要得罪,小山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
小山到司令部去告訴了蓉表姐,說自己第二天可能來不了。
自從經歷了那一次,表姐彷彿放下了所有的包袱,輕鬆了許多,她靠在他的懷裡,笑著說:「你去忙你的吧,你天天都來,我哪像個坐牢的?」
韓老闆沒有約定見面地點,而是約了時間,執意要用汽車來接小山。
他是個三十歲上下的人,很英俊,小山坐上他的汽車,開出不遠,他就攤了牌。
「童老闆,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我不是什麼綢緞商,我的真實身份是共產黨派來同你聯繫的特派員。」
「啊!你也是共產黨?」小山現在覺著誰都是共產黨。
「沒錯。怎麼?你要不要告發我?我跟你去警察局,去軍統也行。」韓老闆叫司機把汽車停下來。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為什麼要告發你?我沒有告密的習慣。」童小山很不滿。
「看來我們對你的瞭解是對的。」汽車又重新啟動了。
「你們找我幹什麼?我只是個商人,不想搞政治,更不想當共產黨。」
「我們共產黨是自願參加的,當不當共產黨是以後的事,我今天來找童老闆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幫忙?幫什麼忙?」
「我們的一個同志被抓了,她叫張全蓉,你認識吧?」
「當然認識,她是我表姐。」
「還是你的愛人?」
「你怎麼知道?」
「全蓉同志被捕前,向組織上坦白過自己的事,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同意,因為你是個民族資本家,雖然是我們黨爭取的對象,但不合適與我們黨的同志結合。但全蓉同志說,你是個有良心的人,她可以把你改造成我們的朋友,我們組織上正在研究這個問題,她就被捕了。」
「原來是這樣。」
「我們知道你是能夠經常接觸全蓉同志的少數人之一,而且也是同情我們的朋友。我請你來,是想瞭解一下全蓉同志在獄中的情況。」
「我表姐是個堅強的姑娘,他們已經給她用過很多次刑了,用的刑很重,她一聲也沒吭過,什麼也沒招。」
「我們相信你說的話,這同我們從其他途徑瞭解到的情況一致,全蓉同志真是個堅強的好同志。」
「你找我來,就只是為了這個嗎?」
「當然不。我們組織上正在積極營救被捕的同志,當然也包括全蓉同志。」
「真的嗎?你們能把她救出來?」
「這事只能爭取,畢竟她關押在警備司令部,有重兵把守,一般的辦法不行,我們只能找機會。但是首先,我們得同她取得聯繫,我想,你是最好的人選。」
「我干,只要是能救我表姐,你們讓我幹什麼都行。」
「看來我這次是找對人了。不過,這樣作也許會有危險,你不怕嗎?」
「我表姐把命都豁出去了,我怕什麼?」
「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們不會讓自己的朋友落入危險之中。就這麼說定了。以後有事我會去找你,你先設法把這個帶給全蓉同志,她會明白的。」他交給小山一個折成很小一團的紙條。
小山接過來貼身放好:「我想找你怎麼辦?」
「在你公司辦公室西邊的窗台上放一束花,我很快就會來找你。」
「明白了。」
韓老闆也是真的請小山吃飯,在得月酒樓的雅座,其間兩個人又談了一些今後要注意的細節。
小山沒忘了把被秘密殺害的三個女犯的情況告訴韓老闆,韓老闆聽完後,沉默了很長時間,眼睛有些潮濕。
「韓老闆,您怎麼了?」
「不瞞童老闆說,齊淑華是我的妻子,我們一起去的延安,在那裡入的黨,結的婚,後來組織上讓她到這裡來搞地下工作,我被分配到部隊,已經好多年沒見面了。這次奉命來作你的聯繫人,才知道她和兩個女同志一起失蹤了,沒想到……」
「對不起,我不該……」
「不,這要謝謝童老闆,如果沒有你,我至今也無法知道妻子的下落。現在是不行了,等以後這裡解放了,我要把她重新安葬,到時候,還要請你幫忙分辨她的屍骨。」
「齊老師讓我懂得了很多東西,我很敬重她,就算你不是她的丈夫。我將來有機會也會重新安葬她們的。」
「謝謝你了童老闆。」
「不用客氣。」
小山第二天一早就把紙條交給了蓉表姐,表姐高興得什麼似的。
「要出去了,高興了?」小山問。
「不是,想救我出去不是容易的事,我並沒抱什麼希望,我高興,是因為我又找到組織了,我不再是孤軍奮戰了。」
兩個年輕人再一次擁抱在一起,享受了那美妙的時光。
「山,你沒把咱們兩個已經那個了的事告訴他吧?」
「沒有。」
「別告訴他,這是咱們兩個的秘密,誰也別告訴,就是我媽也別告訴,好嗎?」
「為什麼?」
「這有點兒丟臉,而且還有點兒小資產階級情調,我們是無產階級的黨,是反對資產階級情調的。」
「原來你也有對不住你們組織的事兒。」小山玩笑道。
「求你,千萬別說。我不是想隱瞞,只是想,要是有機會,由我自己向組織上坦白。」
「好吧。」
小山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雖然那希望很渺茫,但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強。
(二十)
蓉表姐又受刑了,還是給折磨得不成人樣兒,表姐卻表現得十分快樂,因為她又一次經受住了酷刑的考驗。
刑傷快好的時候,馬排長把小山找了來:
「兄弟,以後你不能天天來了。」
「怎麼了?」
「最近局勢吃緊,共產黨在城裡的活動也更頻繁了,軍統怕大小姐出什麼事,所以專門派了人住在司令部裡,我知道他們就是因為信不過我們兄弟,所以才派人來監視。你在這城裡也是熟臉,萬一被他們看見,麻煩可就大了。」
「那怎麼辦?我就見不著我表姐了?」
「也不是,不過不能走大門了。東南角門守門的那個排裡有我一個過命的兄弟,等他上崗的時候,你還是可以進來的,但要等這裡邊沒有軍統的人,那邊的時間也湊得巧才行。」
「那要多長時間才能見一次?」
「說不好,可能得四、五天或是一個禮拜輪上一次吧?我會把他上崗的的時間告訴你,再約一個你可以進來的信號,如果需要同大小姐說什麼,你可以托他傳個條子什麼的。平時如果有什麼消息,我也會叫可靠的兄弟出去告訴你。」
「好吧。」
表姐聽小山說了,只是笑笑,表情很平靜:「你去吧,我一個人沒有問題。」
局勢更加吃緊,解放軍已經駐兵長江邊,蔣介石也隱退了,李宗仁當了總統,派代表赴北平進行和平談判,然而蔣介石仍然在幕後操縱著江南的一切。
城區裡也開始構築工事準備巷戰,小山感覺到,國民黨的統治真的要完蛋了。
韓老闆卻是憂心忡忡,他對小山說,蔣介石在這種時候,很可能狗急跳牆殺害政治犯,上邊已經制定了計劃,要抓緊營救被捕的同志。
小山很著急,但沒有到適當的時間卻進不了司令部。
正在這時,馬排長出現在公司裡。
「大哥,你怎麼來了?」小山很驚訝。
「大哥請你喝一杯。」
「你看,大哥到我這兒來,應該我作東的。」
「自家兄弟,別提什麼誰作東的事兒了。」
小山急忙叫女僕去叫廚上弄幾個菜,兩個人就在小山的宿舍裡喝起來。
小山知道,馬排長不會輕易出來找自己,恐怕是有什麼事兒,多半兒同表姐有關,但馬排長不主動說,小山又不好問。
酒過三巡,馬排長話多了起來:「小山,大小姐真是好樣兒的,受了那麼多刑,要是我,早他媽招了,大小姐硬是沒吐口,佩服,不愧是將門虎女。」
「大哥,喝酒。」小山心裡一機靈,表姐怕是不好,急忙勸酒。
「小山兄弟,咱們相識也有幾年了是吧?」
「是。」
「都是好兄弟是吧?」
「那還用說。」
「我們都,都是司令的老部下,看著大小姐受罪,兄弟們心裡都不是滋味兒。」
「我知道,大哥和兄弟們都盡力了。」
「盡力是應,應該的。不出力那,那還叫人?」
「大哥,您坐,坐下喝。」
「小山兄弟,大哥向你保證,兄弟們,沒,沒有人碰過大小姐一根汗毛,沒有!」
「這我還能不相信?」
「你得信,兄弟們真的沒有碰過她。」
「我信。」但小心有些明白了:「大哥就是為了說這個來的嗎?」
「不,不是。就是為了和兄弟你喝,喝一口。順便也想告訴你,兄弟們沒,沒碰過大小姐,沒有。」
「大哥,你喝多了。」想去搶他的酒杯。
「不,讓我喝,讓我喝個痛快。」
馬排長又喝了一杯,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兄弟們都是好兄弟,你放心,他們沒碰,沒碰過大小姐。」
「大哥,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什麼?」
「他們強姦表姐了,對嗎?」
「沒,沒有,我不,不,不知道。沒有,兄弟們沒碰過她,大小姐是司令的千金,我們不會碰她一根汗毛,沒有碰過。」然後便嗚嗚地哭起來,並不斷地向嘴裡倒著酒,直到爛醉如泥。
小山叫人把馬排長安置在自己的床上醒酒,他自己坐了一整夜,滿腦子都是表姐被強姦的事。
雖然他和表姐都已經對此有所準備,小山雖然早下決心,即使表姐真被強姦了,他也會永遠愛她,但事到臨頭,心裡卻又充滿了矛盾和猶豫。
他想了很長時間,才終於下定決心,無論表姐出了什麼事,自己都會一輩子對她好,被人強姦不是她的錯。
自己想通了,卻又為表姐擔起心來,表姐雖然嘴上說不怕,甚至情願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就把童貞獻出來,但她畢竟是位大家閨秀,真的能承受這樣的污辱嗎?
小山坐不住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藉著送馬排長的名義從角門混進了司令部。
老兄弟們都知道小山是身份,也知道他來的目的,在安置好馬排長後,有兄弟告訴他,軍統的人昨天下午審訊完就走了,說今天還會來,現在這邊是自己兄弟,他可以去看蓉表姐。
負責看守拘留所的兩個兄弟都在院門外呆著抽煙,院門關著上著鎖,看見小山來,急忙打招呼,並替他開了門鎖。
「兄弟,你自己去吧,我們不方便進去。」
「好,多謝,牢房鑰匙呢?」
「不用鑰匙,你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磚頭是我們給加的,我們不想看,可怕她太難受了。」
小山推開院門,一眼就看見了蓉表姐,或者不如說是年見了蓉表姐雪白的屁股。
蓉表姐一絲不掛,背沖院門站在一摞四、五塊方磚上,雙手用一根細鐵鏈捆著吊在大樹上,細細的腳踝也銬著,本來就修長的身材顯得越發苗條。
「蓉。」小山不敢大聲叫,但語氣中滿含悲傷。
表姐睜開朦朧的眼睛,看見小山微微笑了:「山,你來啦。」
「這群狗特務,他們真的糟蹋你啦?」
「還沒有。」表姐的話外之意很清楚,她雖然暫時沒有被強姦,但已經受到了強姦的威脅。
「那你怎麼會這樣?」
「這群壞蛋,他們把我扒光了,銬在一個怪模怪樣的床上給我上電刑。我不招,他們就把我吊在這兒展覽,說再要不招,就要輪姦我。」
「啊?電刑?」小山沒見過電刑,但聽人說過,那是所有刑罰中最痛苦的一種,過電的時候,男犯常常會被電得精液亂迸,女犯則常是屎尿齊出,很多人受別的刑都能挺得過,一受電刑就招了。
「他媽的!他們真下流,用兩個小鐵夾子夾著我的奶頭,用一個小鐵棒電我的屁眼兒。他媽的,過電的滋味真難受,那東西往屁眼兒那兒一碰,我就全身亂抽,後來他們看我還不招,就把那小鐵棒插在我下身兒,然後再通電。他媽的,太難受了,真想死啊,偏又死不了。」
向來文質彬彬的表姐一連用了三個「他媽的」,小山知道這刑訊讓她多麼深惡痛絕:「到後來,他們加強了電力,我的全身都跳起來了,只想說『我招我招』。」
「後來呢?」
「哈!就差一點兒,就差那麼一點點兒,哼!我挺住了,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大聲喊,『啊--啊--我肏你媽!』把嗓子都快喊啞了。我也罵街了,你是不是都不認識我了?」她笑了,為自己的表現而自豪。
「可憐的蓉。」小山摟住表姐赤裸的身子,看著她那帶著幾點兒焦糊的乳頭,暗自啜泣著。
「山,挺起來,別這樣!」
表姐命令道:「我的愛人不應該整天哭哭涕涕。不要再兒女情長,擦乾你的眼淚,去做你該做的。解放軍就要過江了,這裡就要解放了,你不用再來了,去為全市人民去作些有益的事。不然的話,等到這裡解放了,你要拿什麼到墳前來見我?拿什麼?」
「可我能做什麼呢?」
「你會有事做的,每個人都會有事做。你去吧,在你明白自己應做什麼之前,就不要再來見我了。」
「蓉!」
「去吧!」表姐的表情很嚴厲。
「好吧,我去了。我一定要讓你覺得嫁給我是值得的。」小山抹了把眼淚,心想:「我去找韓老闆,我真的要做些什麼,不能讓表姐的苦吃得毫無意義。」
他轉身走了,臨走的時候,瞥見表姐偷偷的扭過頭去掉下了眼淚。
小山先去了司令辦公室,找到了趙司令,把表姐被裸吊示眾的事說了。
小山道:「趙叔,我表姐也是您的侄女,您能眼看著自己的侄女受此污辱嗎?」
趙司令沉吟了半晌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幹的也太過份了。小山,你放心,我一定盡力保護蓉侄女的貞節,決不會讓她再受辱的。」
小山略略放了些心。
回到了公司,他馬上就向韓老闆發出了見面的信號。
(二十一)
「韓老闆,我想為貴黨作些事。多難多險我都不怕。」小山開門見山地說。
「難得童老闆如此仗義,不過,我們不會讓朋友陷於危險之中。現在解放軍過江在即,本城解放指日之間。我們還真有些事想請童老闆幫忙。」
「請說。」
「老蔣把這裡設為警備區,表面上叫嚷著要死守,其實只是為了讓這裡的守軍作犧牲品,吸引解放軍的注意力,好掩護他和他的嫡系部隊逃走。我們早就看穿了他的陰謀,相信趙雲龍和他的手下也不會甘心替老蔣送死。所以,我們打算勸說趙雲龍,爭取和平解放,我們需要一個中間人,往來聯絡,你看怎麼樣?」
「行,只要你們信得過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那就說定了。全蓉同志那邊情況怎麼樣?」
「他們給她上了電刑,但她沒有招供。她不會招供的,我瞭解我的表姐!」他非常自信地說。
「電刑嗎?真是位堅強的好同志。我們一定要救她出來!」
為了表姐的事,趙司令同軍統那幫人撕破了面皮,他親自打電話到南京國防部:「你們這幫王八蛋!我肏你奶奶的!張全蓉是黨國功臣的女兒,你們對她這麼幹,誰還願意替黨國賣命?老子告訴你們,再有人敢對張全蓉做下流的事,老子這個司令就不當了。」
南京還想讓趙司令替他們當擋箭牌,這個時候哪敢得罪他?儘管他們被趙司令罵得狗血噴頭,還是忍了,一個電話打過來,特務們乖乖把表姐放下來,讓她穿上衣服,重新關進牢房裡。
不過特務們不甘心就這麼算了,把她的床給撤了,弄了一大堆稻草,用兩副手銬把她的手腳四馬躦蹄地銬在了背後,扔在稻草堆裡,以發洩他們的不滿。
解放軍真的過江了,聲稱固若金湯的長江防線僅一天功夫就被全線突破,成了一個歷史的笑柄,解放軍進軍神速,這裡很快就成了一座孤城。
趙司令派人把小山請到了司令部。
「趙叔,您找我有什麼事?」
「小山哪,現在的局勢你也看到了,這座城守是守不住的。你是老司令的外甥,我信得過你,想聽聽你的見解。」
「趙叔。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您和我大舅給老蔣幹了這麼多年,不能說不賣力,可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種窮途末路的地步?
您難道看不明白嗎?不是共產黨打敗了你們,是你們自己打敗了你們自己。國民黨內部是官僚腐敗、爭權奪利,對老百姓是苛捐雜稅、刮地三尺。全國的老百姓都反對你們,千夫所指,無疾自終,就算你們有百萬軍隊,又有什麼用?
現在,形勢已經如此明朗,蔣家王朝要完蛋了,趙叔,你再支撐下去,也不過是老蔣的殉葬品。我大舅已經當了一回犧牲品,我可不希望您也步我大舅的後塵。」
「賢侄,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是黨國軍人,替黨國戰鬥到最後一刻是我的職責,不過,打下去,全城的百姓就難免受刀兵之苦。你說我該怎麼辦?」
「和共產黨談判,爭取和平進行權力移交,使全市百姓免遭劫難,他們已經夠可憐的了。」
「可是,我是黨國的軍人,怎麼能背叛委座?」
「世上的事有大小,你對老蔣那是小忠,救民於水火是大義。全大義不必守小忠,何況你替老蔣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也算對得起他了。」
「嗯。小山哪,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現在正想同共黨代表進行接觸,需要一個替我傳話的人,此事事屬機密,用別的人我不放心。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忽然想起了你,你大舅活著的時候,說你雖然心軟了一點兒,但辦事還是很可靠的。不知你願不願替趙叔走一趟?」
「趙叔,這事關乎全城百姓的福祉,小山在所不辭。」小山知道,其實共產黨的人早己同趙司令接上了頭,讓自己當聯絡人也不是趙司令自己想起來的,只是不便給他說破就是了。
「那就拜託你了。」
小山受命於趙司令,當天就帶著特別通行證悄悄出了城。
從這天起,小山往來於兩個陣營之間,成了一名信使。
這天上午,小山從城外回來,與趙司令一直談到中午,從司令辦公室出來,見到馬連長
(就是原來的馬排長)正在遠遠地向他使眼色,小山知道有事,急忙來到角門邊,見馬連長已經等在那裡。
「兄弟,不好了,大小姐出事了。」
「什麼?出什麼事了?」
「今天一早,軍統來了一幫人,硬把大小姐給帶走了,說是審訊,到現在還沒回來。」
「帶哪兒去了?」
「我也不知道。」
「司令知道嗎?」
「司令那會兒正在開會,哨兵說有不准任何人進去,我們沒辦法報告。正著急呢,看見你出來,正好找你商量個辦法。」
「大哥,我看這樣,你不是在軍統有熟人嗎?你趕緊去打探打探消息,我這就去找趙司令,讓他去問問清楚。」
「好,就這麼辦。」
小山心急火燎地跑回司令部,找到趙司令把事情說了:「趙叔,保護好城市的重要設施,保證在押政治犯的安全,這是共產黨提出的和平解放條件,您可要遵守諾言吶。」
「我知道,自從他們背著我殺了幾個人,我已經把關押政治犯的幾處監獄都控制起來了,偏偏就忽視了這裡,以為人在我身邊沒有問題,誰知……,我馬上打電話給軍統保密局的局長,叫他把人給老子送回來。」
「這樣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嗎?」
「他們早就懷疑了,老子才不在乎。」
趙司令抓起電話:「接線生,給我接軍統保密局湯局長。……湯局長嗎?我是趙雲龍,今天早晨,你們的人把這裡關押的一個政治犯給提走了,現在在哪裡?你問是誰?她叫張全蓉,是個女的。好,你趕快查一下,把人給我送回來。」
過了幾分鐘,電話鈴響了起來,趙司令抓起電話:「我是趙雲龍,查清楚了嗎?什麼?處決了?」
趙司令和小山的目光對在了一起,兩個人都直了眼:「媽的!誰讓你們幹的?為什麼不和我打招呼?你們拿老子當什麼?什麼?毛局長親自下的令?什麼他媽的毛局長?你媽的屄毛局長!
他是你們軍統的局長,不是老子的局長,老子不受他管轄!你們竟敢不通過我,從老子的司令部提人去處決,這是拿我不當人吶!
行,老子跟你們沒完!現在屍體在哪兒?
給老子買上好的棺材抬過來。不知道?我肏你姓湯的婊子老媽!
你殺的人你不知道?秘密執行?秘密執行也總得有個地點呀?
什麼?執行人出城辦事了?不能都出城吧?你他媽的騙誰呀?
什麼,抱歉?抱歉管你媽的什麼用?
告訴你姓湯的,老子是這裡的司令,以後你幹什麼事要是再敢不通過我,老子可不管你是他媽的什麼局長,照樣叫人突突了你!狗屄肏的!」
小山已經流淚滿面。
「小山吶,先別著急哭,姓湯的這小子只怕是在對付我,真殺了人還能不知道埋在哪兒,你別急,我會派人去查的。」
「謝謝趙叔。」
小山很希望趙司令的猜測是真的,他從司令辦公室出來,逕直來到馬連長的辦公室,坐在沙發上,暗自流淚。
馬連長直到天黑了才回來,臉色陰沉,小山知道他沒有帶回好消息。
「小山,我對不住兄弟你。」
「大哥,別這麼說。消息不好是嗎?」
馬連長點了點頭:「我找到了那個熟人,托他去打聽,才剛剛打聽回來。說大小姐一早從這裡被帶出去,車就一直向西出城了。車回來的時候,大小姐並沒有跟回來,說是已經處死了。」
「這消息確實嗎?」
「確實,他去問了一個參加執行的人,說是千真萬確,說是用刀子割了奶,卸了胳膊腿兒,又挖了襠弄死的,說的有鼻子有眼兒,不像是假的。」
小山這才嗚嗚地大哭了起來。
「兄弟,節哀順便吧。你就算這樣哭到明天天亮,大小姐也活不過來了。你還是快點兒把大小姐的屍首起出來重新裝殮了吧,不然過幾天肉一爛,你就找都找不到了。」
「嗯,大哥說得對,我這就去替她準備後事。」
「兄弟,先別告訴太太和姨太太,等你把人裝殮好了再說,大小姐死在那幫混蛋手裡,那樣子怕是不雅,讓太太們看見,就更難過了。」
「哎,謝謝大哥提醒。」
小山急忙去找趙司令,說明自己第二天要去給表姐收屍,不能再替司令傳話。
喪事在任何人家都是大事,趙司令點了點頭,又拍了拍小山的肩膀,然後拿出一張支票來遞給他,叫他把喪事辦得好一點兒。
這錢小山不能不收,他道過謝,回到汽車上,叫司機老劉直奔殯儀館去買棺材和一應喪儀物品。
他知道馬連長說得不錯,軍統那群混蛋是不會輕易放過表姐這樣年輕美貌的姑娘的,屠殺之前,表姐說不定還是被他們輪姦了,而且她還被大卸八塊,埋在土裡的碎屍一定是沒穿衣服的。
表姐刑前會怎樣表現呢?想想七十四號,想想那個自己沒有忍心下手的女共黨,小山知道,表姐一定會表現得更加堅強。
他想像著表姐的樣子,她會挺胸抬頭,堅定從容地走向草叢深處,那裸露的身軀是那麼美,那個形象印在他的腦海裡,久久揮之不去。
第二天天沒亮,小山就帶上幾條大床單,拿了一把鐵鍬,叫老劉開車直奔老刑場。
刑場上一片淒涼景象,成群的野狗在四處亂躥。
小山不想再讓其他人看到表姐受盡凌辱的裸屍,他叫老劉留在車上,自己拿了床單和鐵鍬走向山腳。他要親自把她的屍身起出來,用床單把她裹起,帶回公司後面自己的宿舍。
他要親手替洗去她身上的污穢,親手縫合她被肢解的身體,親手把她最喜歡的衣服給她穿上。他要告訴兩位舅媽,就算是表姐死了,他也要娶她作妻子,他要舉辦一場隆重的婚禮,把表姐的喪事和自己的親事辦在一起。
但小山失望了,找遍了整個刑場,挖開了好幾處新近挖開過的地方,也沒有找到表姐:「蓉,你在哪裡呀?」
小山失落地回到城裡,又去找了馬連長,托他繼續打聽表姐的埋身地,然後自己來到趙司令的辦公室。
表姐已經死了,自己不能總是沉溺於悲傷當中,應該為表姐做些什麼,以告慰她在天的英靈,而自己現在能做的,便是盡快促成全市的和平解放。
(二十二)
締結和平解放協議的日子終於來了,作為對老蔣的交待,在徵得共黨代表同意後,趙司令放走了大勢已去的特務頭子湯局長。
在城門外,解放軍和守軍舉行了盛大的防務交接儀式,守城門的少尉把城門的鑰匙交給了負責接收的解放軍排長。
趙司令和解放軍的李軍長參加了儀式,童小山作為工商界特邀代表觀禮。
地下黨和地下共青團組織都在這一天公開了身份,組織了歡迎解放軍的遊行,全城的百姓都沉浸在歡樂之中。
小山也沉浸在同樣的快樂中,卻總不免帶著淡淡的感傷:要是表姐活著,看到這一切該有多高興啊?
解放軍入城的當晚,李軍長和趙司令聯合舉行了慶祝和平解放的招待宴會,邀請各界代表和知名人士參加。
作為和平談判的守軍聯絡人,小山受到了邀請,還被安排坐在了第一桌。
當他落坐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韓老闆就坐在他的旁邊。
因為忙於城內外的聯絡,小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韓老闆,一看見他,不禁又想起了被害的七十四號和沒有能夠被成功解救的表姐,心中又升起了一團惆悵。
李軍長和趙司令分別起身發表演講,整個宴會廳裡一片快樂的氣氛。
演講已畢,大家起身祝酒,趙司令和李軍長來到小山身邊的時候,李軍長非常熱情地伸出手來同他緊握在一起:「童先生,你為本市的和平解放作出了重大的貢獻,全市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的。」
韓老闆也站了起來,低聲在李軍長耳邊說了些什麼,李軍長點了點頭,又對小山說:「童先生,我也給你引見引見。」他指著韓老闆道:「你認識他嗎?」
「韓老闆嘛,我們早就認識。」
「哈哈哈哈,他現在是軍管會的韓主任了。」
「啊?恭喜恭喜。」小山急忙向韓老闆伸出手去。
「童先生,應該恭喜的是你,我還要為你引見兩個人,這兩個人你都應該認識。」
「誰?」
「你跟我來。」韓主任離開坐席,走向大廳中間的另一桌。
遠遠的,小山就看見了大舅媽和二舅媽並排坐在一起,在她們的左右,各坐著一位年輕人,坐在大舅媽身邊的是一個穿著解放軍軍裝的年輕軍人,坐在二舅媽身邊的是一個穿著紅旗袍的姑娘,四個人正在低聲談笑。
看到那兩個年輕人,小山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呀!二表哥。」小山高叫一聲,桌上的人一起向他轉過身來,那個坐在大舅媽身邊的年輕軍人正是二表哥。
「山!」沒等二表哥回答,二舅媽身邊的那個姑娘已經站起身,飛一樣撲了過來。
「表,表,表,表姐!蓉!」小山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又的確是真的,那個穿旗袍的姑娘,正是他認為已經被害的表姐張全蓉。
他搶幾步迎上去,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再也不肯分開。
所有瞭解情況的人都同他們一樣流下了熱淚。
「蓉,蓉,我的蓉,我不是在作夢吧。」小山哭得淚人一樣。
「沒有,是真的,我沒死。」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要感謝這兩位同志。」韓主任接過來說。
從桌邊又站起兩位軍人。
「這位是軍管會新任命的偵察科長劉萬勇同志,這位是偵察科的趙良棟同志。他們都是我們安排在軍統組織中的,劉萬勇同志在保密局當處長,是他瞭解到軍統要殺害張全蓉同志的消息,所以安排趙良棟同志參與執行。我們事先派人埋伏在刑場,把張全蓉同志及時救了出來。」
「那為什麼軍統說表姐已經被處決了。」
「當時軍統已經發現趙司令和正在同我們進行和平談判,所以策劃了一系列針對趙司令和你的暗殺行動,為了粉碎敵人的暗殺陰謀,劉萬勇同志和趙良棟同志還不能暴露身份。
為此,我們在救人的時候沒有開槍殺人,而是把參加執行的特務都釋放了。
我們知道,軍統對行動失敗的特務處置是很嚴的,特務也一樣怕死,何況是這種時候,所以他們回去也不敢說實話,只能騙上司說已經把全蓉同志殺害了,還要把謊話編得盡可能圓滿。
你的消息是從軍統得到的,那還能是真的?哈哈哈哈……」
「那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讓我傷心了這麼久。」小山有些埋怨地說。
「因為你當時的情況很危險,我們必須讓你作得真像是失去了親人的樣子,這樣姓湯的才不會起疑。對此,我只能請童先生原諒了。」
「原來也是為了我好!謝謝,謝謝你們了。」小山一邊說著,手卻不肯放開摟在懷裡的表姐,彷彿一鬆手她就會再次消失似的。
「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組織上認為,童先生雖然不是無產階段,但卻是進步的工商業資本家,而且是在本市和平解放中作出重要的社會名流。考慮到你們的特殊情況,破例批准全蓉同志可以和你結婚。」
「真的?!蓉,你聽到了嗎?這是真的!」小山抱著表姐忘情地吻著她的嘴唇。
「山,看你,這大庭廣眾的。」表姐推開了他。
「怕什麼,這是真情的表露嘛!」身後傳來李軍長的聲音。
小山這才放開表姐的身子,但仍拉著她的小手不肯放。
「你們兩個,一個是本市和平解放的功臣,一個是我們堅定的黨員,都是為人民作出了重大貢獻的。我看選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個好日子,這頓慶功酒宴,就當成你們的婚宴吧,趙司令,咱們兩個就給他們雙方作個證婚人,怎麼樣?」
「好事好事,我自然要湊上一個,祝賀你們呀賢侄,賢侄女!」趙司令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也笑著走了過來。
「來,咱們大家都舉起杯來,一起為這對新人祝福。」
「現在不行。」小山道。
「怎麼?」大家反而愣了。
「還沒爭得長輩們的同意呢。」
「蓉兒的事我們早就知道了,給你們倆的吉服都作好啦!」二舅媽說。
大舅媽和二表哥也都走了過來。
「媽!」表姐看著二舅媽,臉上泛起了嬌羞的紅暈。
「妹妹,表弟,祝賀你們,這是個大喜事呀。另外,我還有一件喜事要告訴你們。」二表哥道。
「什麼好事。」
「我父親沒有死。」
「啊?」
「父親戰敗被俘了,蔣介石認為這件事很丟臉,所以指示國民黨的報紙和電台造謠說父親自殺了,其實父親現在關押在撫順戰犯所裡,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還有這樣的事?謝天謝地呀!我們能去看他嗎?」大舅媽的二舅媽的臉上現出了意外的驚喜之色,差一點兒坐在地上。
「當然。上面已經派人來了,說父親剛被俘時態度很強硬,一直堅持他的反動立場,不肯好好接受改造,後來看到關於他自殺的國民黨報紙,態度才略有鬆動。上級領導希望趁熱打鐵,打算安排我們全家去戰犯所看他,用親情來打動他。」
「什麼時候動身?」
「盡快,我想,等妹妹和表弟的婚事辦完了咱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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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的家裡張燈結綵,小山送走最後一批客人,迫不及待地走進了自己的洞房。
表姐坐在床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的長髮在腦後盤成一個大髻,耳邊戴著一朵鮮花,臉上帶著羞澀的紅暈。
她穿著暫新的紅緞子旗袍,穿著高筒絲襪的修長美腿從旗袍的開衩處隱約露出,小巧的玉足上蹬著一雙黑色高跟皮鞋,使本來就好看的小腿顯得更加修長。
這樣的裝束小山還是第一次見到,那種美艷令他不克自持。
「蓉,我怎麼還是覺得像是在做夢啊?」小山走到表姐的面前,輕輕捧起她的臉。
「山,這是真的,你沒做夢。」表姐輕聲地笑著說,眼睛卻低低地不敢看他。
「真的,這是真的!」小山高喊了起來。
「小點兒聲,叫人家聽見。」表姐白了他一眼,又急忙垂下了眼簾。
「聽見怕什麼?我就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娶了蓉表姐,這是真的。我娶了蓉表姐!這是真的!你們都聽見了嗎?」小山高聲喊道,窗根下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聲。
兩個歷經磨難的年輕人終於再次擁在了一起,他吻著她,吻得她快要窒息了。
吻至情濃之際,他坐到床邊,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替她脫去腳上的高跟鞋,脫下長長的絲襪,把旗袍的下擺撩開,輕輕握著那一雙玲瓏玉足,撫摸那兩條光潔的玉腿。
她低聲哼哼著,把頭半埋在他的胸前,抓住他那雙大手放在自己的領口,於是他替她解開旗袍的紐子。
她微合雙目,順從地配合著讓他把自己解除武裝,平放在床上。
與當初兩人在無可奈何之下的獻身完全不同的,現在他們才是真正全身心的相互擁有,這種時候,表姐反而像是初次破瓜的處女,羞態畢露。
光著屁溜兒的蓉表姐,嬌羞無地地把臉扭向床裡,潮紅一直氾濫到雪白的乳間,她把兩隻小巧的腳丫交迭著,緊夾著兩條大腿,只剩下那叢黑毛呈現在他的眼前。
面對那美妙的玉體,小山看也看不夠,而那嬌養的媚態,更是讓他感到洶湧澎湃。
他解去自己的束縛,爬上床去跪在她的身邊,伏下身去,輕輕地吻著她的唇、吻著她的胸、吻著她的腳、吻著她的那叢黑毛,輕輕地愛撫著她的臂、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臀,怎麼也吻不夠,怎麼也摸不夠。
他開始長時間地吻著蓉表姐的陰毛,撫摸她的大腿內側。表姐投降了,他感到了她動情的戰慄,聽到了她渴望的呻吟,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情不自禁地倘開了緊鎖的門戶,引導著他的手伸了進來。
那裡已經完全濡濕了,他感到了一個女人發自內心的願望,於是情難自制,一翻身蓋住了她的身子。
他的身體強烈地膨脹,熱得發燙,他把全部身心都放在那個姑娘身上,害怕把她弄疼,盡量溫柔地進入她的身體,但他今天格外粗,格外硬,早己破瓜的她還是輕輕「哎喲」了一聲。
窗外又傳來一陣低聲的輕笑,羞得蓉表姐滿臉通紅。
「疼嗎?」他關切地問。
「嗯--」她哼哼著搖搖頭,又羞得像哭一樣用顫抖的聲音補了一句:「太粗了。」便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粉腿盤到了他的腰上。
他驕傲地讓自己頂到她的身體最深處,開始享用他的蓉表姐。
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骨盆擺成最適宜的角度,盡力迎合著她的山表弟。
兩個身體緊密地融合在一起,相互擁有著。
看著她潮紅的俊臉,聽著她忘情的呻吟,他感到烈焰洶湧,開始賣力地動起來,生怕不能讓她滿足。
直到兩個人全都衝上頂峰,他才停下來,輕輕壓著她,溫柔地親著她的小嘴。
兩個人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他軟軟地從她的身體裡退出來,直起上身,但仍然跪坐在她的腿間,替她輕輕擦乾愛液,並藉機欣賞她的下身。
她仰面躺著,微合秀目,享受著被愛人欣賞的幸福,她不知道男人為什麼會愛看那個地方,不知道那是不是有點兒變態,不過心裡卻甜滋滋的。
他已經替她洗過無數次身體,對那個地方並不陌生,但此時卻與當初的感覺完全不同。她已經養好了刑傷,那柔軟的屁股蛋兒顯得特別白嫩,更因他此時心情舒暢,就感覺她更美,更誘人。
從下面托起那白而圓潤的屁股蛋兒,愛撫著輕輕分開,從那個漏頭形的凹陷處露出那朵小小的粉色的菊花。
「啊哼,討厭。」當他輕輕用手指觸動那菊花的時候,她嬌羞地哼了一聲,那菊花象受了驚的海葵一樣縮了進去。
他又仔細研究那肥厚的蚌殼,輕輕撥開她的蚌肉,欣賞著那個粉嫩的洞口,禁不住伏下身,把自己的嘴唇和舌頭都湊了上去。
「嗯啊,討厭,你好壞。」她嚇了一跳,撐起上身,羞羞地笑著,輕輕在他的頭上打了一巴掌。
他不去理會,仍然鑽在她的兩腿間,在那個地方親著,那舌頭頂進來,弄得她感覺怪怪的,不停「嗯嗯」地哼著。
忽然看到他的肩上的後背上有幾道帶血的傷痕,心疼地坐起來,溫柔地撫摸著:「呀,山,你受傷了?怎麼弄的?」
他也坐直了身子,雙手托起她的乳,低頭舔著那兩個小小的紅紅的奶尖,這才低聲告訴她:「是你幹的。」
「胡說,我什麼時候弄傷你了?」她又打了他的肩頭一巴掌。
「剛才你又咬又抓的,那麼使勁,還有不破的?」
她細細回想了一下,有點兒明白了,再次羞紅了臉,一下子倒進他的懷裡,不好意思地嗔怪道:「這都怪你!誰讓你那麼粗……魯的。」
「怪我怪我,都怪我。怪我太粗……魯了。」他故意學她說話。
「討厭。疼嗎?怎麼當時不告訴我?」她輕聲笑著,又打了他一巴掌。
「嘿嘿,這是讓男人自豪的事,我還要拿給朋友看呢。」
「嗯--,」她嚇了一大跳,扭著小腰不依道:「這是咱們兩個的秘密,不許告訴別人。」
「好好好,是秘密,不告訴別人。我就對他們說,這不是太太抓的。」
「你敢! 」
「我哪敢?我的蓉就是我的皇后,我哪敢抗旨不遵?」他說著,把她摟緊,讓她的乳房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與她交迭著脖頸,用手摸索著將她的腿分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攬著她的腰,把她的下身也拉過來緊貼著自己。
她感到這個姿態好奇妙,兩個身子貼得緊緊的,兩個愛的器官若即若離地輕觸,讓她的心津又有些搖動,不由輕輕咬著他的肩膀,嬌嗔地在他的耳邊說:「你好壞。」心中充滿了羞澀的憧憬。
他親著她的耳朵,滿足地摟著她的玉體,溫柔地撫摸著她那光滑的腰臀,用手指輕輕觸及她後庭的雛菊,在她的耳邊悄悄說著讓她臉紅的情話。
很快,她便感到自己的下面又濕了,而他她又一次膨脹了,硬硬地在下面亂撞,撞得她的心又開始狂跳。
她嬌嗔地不依道:「嗯--又來了!」卻不由自主地喘息著,扭動著柔軟的腰肢,把自己奔湧著的泉眼湊上了去,在快活的哼聲中,放他那「粗魯」的寶貝從下面鑽進來,然後緊緊握住,不讓逃走。
這樣的姿勢,那東西插得好深,一直頂到了子宮,春意蕩漾在心頭,她又一次陶醉了。
他們終於累了,相擁著鑽入被中,她緊緊依偎著他,為著自己剛才那麼瘋狂地主動起落而有些不好意思。
他將她的一條美腿拉到自己的身上,溫柔地撫摸著,用四個手指輕輕拍打著她那光光的小屁屁。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屁股上輕輕的拍打,讓她想起了兒時在母親懷中的感覺,於是她香甜地在他的懷中睡去。
他攬著她的肩,嗅著她頭髮上散發出的頭油香和淡淡的汗味兒,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他要一輩子這樣擁著她,呵護著她,這世界上有什麼比經歷了生死考驗的愛情更令人珍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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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上一片蒼松翠柏,綠蔭中並排矗立著的三塊新立的墓碑,小山和表姐站在那墓碑前,把三束鮮花分放在台基上,向那個小山偶然相遇,卻深深影響了他的女人和她的兩位難友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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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的火車鳴著歡騰的汽笛,一家七口幸福地圍坐在一起。
他要去救一個人,一個迷途的親人。
雖然蓉表姐有些不好意思,但小山卻毫不顧忌別人的目光,仍然攬著嬌妻細軟的腰肢,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母親含笑看著他們,兩個舅媽含笑看著他們,表哥和表嫂含笑看著他們。那目光中沒有責怪,只有衷心的祝願,祝願他們走向一個嶄新的生活,走向一個小山離開家時想都不曾想過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