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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伢子

作者:石硯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係偶然,切勿對號入座。

(一)

船伢子從小沒有了娘,打記事起就跟著他大在船上,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

小清河是一條不大的小河,正好把馮鎮同省城隔開,馮家渡就成了連接馮鎮和省城的唯一通路。

馮鎮在省城周邊不算是大鎮,又是唯一在河西的,所以馮家渡上的客人並不多,船伢子他家幾輩子就在這裡擺渡,也是這渡口唯一的船家。

船伢子的家也在馮鎮,同過渡的客人都是鄉親,從小便識得,所以擺渡不僅僅是他們全家討生計的手段,也是同客人們談天解悶的好機會。

鄉下人的嘴大多是葷的,連女人也都會放肆地說讓幾句同兩腿間有關的笑話,船伢子從小便聽,聽著便笑,時間長了,便也跟著說。

有時候大人們聽了,不由大笑起來:「這伢子自己的毛還沒長齊,就叨咕女人長毛的地方,回去告訴你大,早些給你討個老婆。」

「女人家長毛的地方不就是腦殼麼?有什麼不能說?」船伢子理直氣壯地反駁道。

大人們便更加放肆地笑起來,船伢子也跟著笑。

其實他只是聽著人家大人怎麼說便怎麼說,到底人家說的是什麼他全然不懂,等人家都走了,他還在想:「女人的腦殼難道說不得麼?」

等他漸漸長大了,自己的下面長出了黑毛,這才多少感到那些葷話中所包含的內容有許多不妥,不過,那也只是感覺,他還是什麼都不懂。

從前幾年起,每當沒有客人過渡的時候,船伢子便躺在船板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想著心事。

許多鄉親都在同他大議論給他娶親的事。

船伢子不懂男女之間的事,但卻知道,每當他看見女人的時候,心裡便泛起一絲怪怪的念頭,就想同她親近,躺在船板上,一想到女人,下面便不由自主地變硬,變粗,變大。

不過,別人要他大提親的女伢子,船伢子卻都不喜歡,所以當他大問起他的時候, 他便搖頭說自己還小呢,不忙娶。

「伢子,你莫要糊塗勒。咱們是窮人,在這裡擺渡的,人家七小姐家裡是財主,我們高攀不上呢!」每當這個時候,他大便教訓他。

他大嘴裡說的七小姐是馮鎮上馮三公的女兒。

馮三公不僅是馮鎮首富,在省裡的富戶中也算是叫得響的,馮鎮周圍的土地和山場大多是他家的,在周圍的鎮上他還有多處田家,省城也有七、八處房產。

馮三公還是鎮上馮姓人家的族長。

馮姓是馮鎮的大姓,鎮裡的富人也都是姓馮的,所以,馮三公便成了鎮上說一不二的人物,只要他一跺腳,全鎮都能聽見動靜。

馮三公是個老風流,大太太不算,直到五十多歲還娶了第四個姨太太,馮七小姐便是最小的五姨太所生。

七小姐從小便在省城的女子師範學院附小上學,後來又在附中上中學,過年過節的也都要從馮家渡過河,所以船伢子從小便認識她。

與一般鄉下的村姑不同,七小姐身上穿的是又乾淨又好看的學生衣裙,上船後總是正襟危坐, 一副大家閨秀的作派。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一看見她上船,船伢子的嘴便像抹了鰾膠一樣,再張不開,連眼睛也不敢往她身上放。

可人一走,船伢子的心裡便空落得慌。

再躺在船上曬太陽時,心裡想的便都是七小姐。

第一次同七小姐搭話,是從她上中學開始的。

過去七小姐上學或回家都是馮家的長工接送,後來聽坐船的人說,七小姐不願意再叫人接送,堅持要自己上學,為此還同馮三公頂撞起來,被三公打了一頓,誰知七小姐是個倔脾氣,乾脆來個了不吃不喝,最終馮三公沒了辦法,只好由她。

現在船伢子大了,可以單獨操船了,所以每天都同他大輪換著擺渡。

那一天正趕上是船伢子操船,七小姐獨自來到渡口的時候,船上已經坐了兩個人,看見七小姐上了船,那兩個人便借口說等人下了船。

七小姐是馮三公的女兒,是個金貴的人,過渡的鄉親一看見她來,便總是藉故下船,單只讓她一個人坐,這樣作已經許多年了,船伢子並不感到奇怪。

七小姐坐在船頭附近,兩手抱著自己的膝蓋,臉上揚溢著第一次獨立走出家門的笑。

船伢子把船纜解了,跳上船去,一槁撐開,船便輕巧地向河心走去。

「哎,你叫船伢子?」七小姐道。

「嗯。」船伢子感到很意外。

「我每次看見你搬船,都同客人有說有笑的,怎麼不同我說話呢?」

「我……,妳……,七,七小姐,我……」船伢子有些措手不及。

「別叫我七小姐,咱倆個同年,我小名叫彩兒,你就叫我彩兒吧。」

「這,不敢。」

「什麼不敢?我最不喜歡人家叫我小姐。」

「那好吧,彩,彩兒。」

「這就對了。除了我大我媽,你還是第一個願意叫我彩兒的,我喜歡你。」

彩兒十分高興:「對了,你還沒說呢,為什麼你同別人都說話,單單不同我說話呢?」

「妳是馮三公的小姐,又是讀書人,我嘴笨,不會說。」

「又說小姐小姐的,我不喜歡了。」彩兒臉上現出不高興的樣子。

「啊不,彩兒。」

「哎,這樣好!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因為嘴笨才不同我說話,你是因為我爹和我哥哥他們。」

彩兒的臉上現出一絲惆悵之色:「我知道,我家富甲一方,我大和我哥哥他們卻為富不仁,欺壓良善,鎮子上的窮人都恨他們,我也不喜歡他們這樣,可惜我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生在哪一家,否則,我寧願像你一樣生在一個窮人的家裡。」

「妳家有錢呢,幹麼要生在窮家?」船伢子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原來那種敬而遠之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改變了,兩人的距離也就拉近了許多。

「生在窮家,靠自己賣力氣吃飯,不去剝削別人,欺負別人,雖然粗茶淡飯,卻是心安理得。生在富家,雖然衣食富足,卻每天都要受良心的煎熬,你說,究竟是窮家好還是富家好?」

「……」船伢子一時語塞,心裡卻對這個同自己一樣年紀的女學生格外產生了好感。


(二)

從那兒以後,彩兒每次都是自己來乘船,也每次都同船伢子談天。

船伢子喜歡聽她說,她的話那麼文雅,那麼動聽,尤其是她會講出那麼多船伢子從沒聽過的道理,讓他知道了窮人不是天生該受窮的,受窮都是因為富人的剝削。

再後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彩兒再到渡口,總是在船上已經坐了不少人的時候,然後彩兒便攔下找借口想下船的鄉親。

她毫無顧忌地挑明了大家躲著她的原因,客人們便不好再下船,只得與她同船共渡。

有彩兒在船上,客人們便不敢再說那些葷笑話,不過,彩兒成了主要的發言者,她利用擺渡的短短時間,給客人們講她的那些道理,這些道理船伢子都聽過,但還是願意再聽她講。

漸漸的,鄉親們不再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彩兒,反而更願意與她同船共渡,聽她講那些從沒聽過的新鮮事和新鮮的道理。

他們從她那兒知道了北邊有個蘇聯,窮人們把富人推翻了,當家作了主人,人人有飯吃,有衣穿,也知道中國出了個什麼CP,領著窮人鬧翻身,打土豪,分田地,大家都盼著CP的這把火早一點兒燒到這裡來。

這把火還沒有燒過來,彩兒卻同馮三公鬧翻了,那天彩兒從學校回家不久,便又隻身回到渡口過渡,船伢子看見她一張本來白白的臉紅腫著,眼睛裡還含著淚花。

船伢子忙問她怎麼回事,彩兒道:「跟我爹鬧翻了,從現在起,我要與我的封建家庭決裂,我要靠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後來船伢子才慢慢地從彩兒那兒瞭解到,原來是馮三公聽說了彩兒同鄉親們講的道理,十分生氣,把彩兒訓斥了一頓,彩兒不服,同他爭吵起來,馮三公便打了她,彩兒一氣之下跑回了學校。

第二天一早,彩兒的兩個哥哥過了河這邊,不久便硬拖著彩兒回來,後邊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漂亮的女教師緊追不捨。

省立女子師範學院就在渡口的對面,從渡口走上去不過百步。

四個人來到岸邊,彩兒的兩個哥哥要把彩兒往船上拉,彩兒打著墜,臉憋得通紅,抵死不肯,女教師也在後面抓著彩兒的手,一邊怒斥著彩兒的兩個哥哥,原來馮三公說彩兒是因為上學才中了CP的毒,所以不讓她上學了。

船伢子知道,彩兒回到馮鎮決沒有好果子吃,他十分不願意彩兒被拖回去,於是趁著那四個人爭執的當口,故意裝作不小心,把已經解開的纜繩鬆了手,讓船順著水向下游漂去。

船伢子在岸上裝作著急,一邊脫鞋脫衣服,一邊嘴裡唸唸叨叨:「完了完了,船跑了,這可怎麼好。」

然後他急匆匆下了水,游向已經跑遠了的船。

等船伢子游到船邊的時候,回頭看去,渡口邊上已經站滿了人,吵吵嚷嚷鬧作一團。

船伢子遠遠看著,見彩兒已經被那女教師搶了回去,這才把船向回撐。

回到渡口,見那女教師的身後已經站了幾十個女學生,彩兒也站在她們的中間,女教師正在當著成群看熱鬧的人的面怒斥著馮家人的作為,女學生們則在後面喊著口號:「打倒封建主義!堅決支持與封建家庭決裂!」

把彩兒兩個哥哥說得啞口無言,滿臉通紅,兩個人見船回來了,一邊跳上船, 一邊氣急敗壞地道:「彩兒,我再問妳一遍,妳到底回不回去?」

「我不回去!」

「好!來的時候,爹已經說了,如果妳不回去,從此以後,妳的吃的,穿的,用的,一切一切,馮家都不再供應,任妳自生自滅!」

「我有一雙手,我勤工儉學,自己能養活我自己,你放心,我會過得比你們想的好得多!」

「好,從現在起,便休想再踏進馮家一步。馮家就沒有妳這個女兒。」

「你回去告訴他,請我都不會再進馮家的門!」

「好,妳可別後悔!」 從那天起,彩兒不再每週從這裡渡河,馮家也沒有再派人到學校裡鬧。

在慶幸彩兒終於擺脫了讓她痛恨的馮家的同時,船伢子格外高興的是,每到往常彩兒該回家的日子,她便常常到船伢子的船上來,不是為了渡河,只是坐在船上閒談,自然是彩兒說的多,船伢子說的少,因為船伢子永遠都不會有上了學的彩兒知道的多。

由於離學校的校門很近,彩兒偶而出校去的時候,船伢子也都能看見,沒人過渡的時候,他就坐在船上,呆呆地向著學校的門口看,只要看見彩兒的身影,無論她向哪裡走,船伢子的心裡都會十分高興與滿足。

經常與彩兒同行的便是那個漂亮的女教師,還有另一個與彩兒差不多大的女學生。

有一次船伢子偶然問起,彩兒告訴他,那個女教師姓王,是教國文的,她叫她小王老師,那個女學生則與她同班,是小王老師的妹妹,還告訴他,小王老師就快結婚了。

船伢子不知道什麼叫結婚,不過彩兒告訴他,結婚就是成親,船伢子這才明白,他很替小王老師高興,那麼漂亮的一個女人,新郎倌兒一定會好好待她的,接著他便想,如果彩兒嫁給自己,自己也一定要好好待她。

想著,臉上便泛起笑意,彩兒問他笑什麼,船伢子忙說沒笑什麼,臉卻脹得通紅。

船伢子的大則時常提醒他,彩兒雖然與馮家鬧翻了,但畢竟是馮三公的女兒,富家的小姐,一時使起小性子也不奇怪,等她知道了過日子的艱難,早晚還是要回去的,對此,船伢子一點兒也不以為然。

過了幾個月,聽人們說,彩兒所說的那個什麼CP已經在鄰近的幾個縣領著農戶鬧起來了,成立了農協,不久就要過來了,鎮子上也有人悄悄去了鄰縣同CP聯絡,估計不久這把火就能燒到這裡了, 船伢子聽了十分高興。

但事情並沒有象船伢子所盼望的那樣發展,沒有多久,便聽到官府派人鎮壓CP和農協的消息, 聽說是蔣總統下的令,殺了許多人,終於彈壓住了,官家說了,無論是誰,再跟著CP胡鬧,就滿門抄斬。

船伢子不知道蔣總統是誰,但知道總統一定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兒。

果然,沒過多久,省城的城門樓上便掛上了十幾顆人頭,據說都是被抓住的CP和農協的首要人物。

船伢子的心裡十分消沉,那幾天彩兒的心情也不好,她悲憤地對船伢子說CP不會被消滅,他們只是轉入暗中繼續同官府鬥,早晚還會再次起來革命的時候,船伢子的心裡才好受了些。

自那以後的很長時間,船伢子經常看到當兵的押著些農戶打扮的人從渡口邊的路上走向城裡, 也經常看到用破蘆席捲著的屍體被用破板車拉著向南走,他知道南邊有一個亂墳崗,這些被砍了頭的CP是被拋屍荒郊了,聽說亂葬崗上有許多野狗,一具屍體放在那裡,用不了一頓飯的功夫就會被咬得只剩下骨頭。

彩兒現在不怎麼同小王老師姐妹在一起了,也不再到船上同過渡的鄉親說話了,又過了些時候,她竟然拿著自己的小包袱回鎮上去了一趟。

「我就說過麼!」

看著彩兒從鎮中回來,下了渡船走向學校,船伢子的大歎了口氣說:「唉!咱們就是天生的窮命,鬥不過人家富人的。

你看前幾年,七小姐嘴上說的多好,現在怎麼樣?誰想讓人家把腦殼摘了去呀!

伢!她畢竟是富家的小姐,受不得苦的,曉得麼?

她這次回去就是向馮三公陪禮的,人家到底是父女,馮三公只訓了她幾句,就饒了她過去的錯兒,還說只要她不再跟著別人胡鬧,她就還可以上學。

你呀!就死了這條心吧!」 那一晚,船伢子藏在被子裡哭了。

從此,彩兒仍然每週從這裡過渡,鄉親們也再次開始對她敬而遠之。

船伢子沉默了,彩兒也沉默了,他們漸漸成了路人。


(三)

那一天,一群當兵的闖進了學校,船伢子聽到學校裡又是警笛,又是女學生們的尖叫聲,不久彩兒忽然拿著個小包袱來到渡口上了船,船伢子剛剛把船撐進河裡,岸上便響起一陣喊叫:「站住, 把船撐回來!」

船伢子回頭一看,見是一群十幾個兵,端著槍在向他喊。

船伢子看到彩兒的臉上現出焦急的神色,心裡一動,原想不去理那些兵,先把彩兒送過河再說,彩兒忽然又道:「撐回去,不然他們會開槍的。」

接著又說:「下船的時候扶我一把,我怕摔到。」

船伢子只得向回撐,到岸邊的時候,彩兒站起來下船,突然船身一晃,差一點兒掉下船去,船伢子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感到她的手裡有什麼東西,並用力握了他一下。

船伢子會意,把東西攥在手心裡,看著彩兒上了岸,被那群兵圍著回了學校。

船伢子看了一眼手心裡,原來是一個小紙卷,他知道那東西一定很重要,怕當兵的再回來搜, 便把紙卷塞進岸邊大柳樹的樹洞裡。

果然,那群當兵的不久便回來了,先搜船伢子的身上,又在船上上上下下搜了個遍,沒有找到什麼,這才罵罵咧咧地回去。

當兵的走了,船伢子看四周無人,又把那紙卷掏出來,塞進竹船槁尾部的空心裡。

又過了一陣兒,當兵的從學校裡出來,押著四、五個女學生向城裡走,後面跟著一群學生,在小王老師的帶領下喊著叫著,內容也就是不許胡亂抓人。

那十幾個剛才出來追趕彩兒的兵則把彩兒送上船,不住地作著揖向彩兒陪不是,彷彿是怕馮三公同他們算帳。

彩兒一臉怒氣地上了船,當兵的一直在岸邊作著揖,直到彩兒上了岸,完全從視線中消失。

彩兒第二天一臉委屈地回來的時候,是由馮三公帶著兩個長工親自送過河的,而且上岸後並沒有進學校,直接進了城,一直到下午才回來,彩兒臉上的委屈不見了,笑吟吟地又把馮三公送過河, 站在岸上看著他們走了,這才重新回到船上。

船伢子看看四周並沒有人,這才把東西拿出來遞到彩兒手裡。

彩兒道:「昨天真謝謝你了,這東西比我的命還金貴呢!」

「那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一張借據,他們連長的,藉著搜CP,想把這東西搶了去賴帳。」

「啊,是這樣,那可得收好了。」

「那當然!」 彩兒不說,船伢子便裝作不知,但心裡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他沒有看過那東西,看過也沒用, 因為他根本不識字,但知道那東西決不是什麼借據,他忽然間有些明白了,彩兒也許還是原來的彩兒,她現在正在幹什麼大事兒呢!

一想到那用板車拉到墳場去的屍體,船伢子不由又替她擔心起來。

轉眼間又過了兩個年頭,彩兒還在學校裡上學,不過上的已經是大學了。

在這兩年裡,學生們越來越不安份了,經常排著隊,舉著旗,喊著口號向城裡走,每次回來的時候,又都要攙著幾個頭破血流的。

但彩兒卻從來都不會出現在隊伍中,而且看上去她也與其他學生疏遠了許多,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不過回家的次數卻多了起來,有時候每天下午都過河回家,第二天早晨再返校,反正這裡離馮鎮也不過只有七、八里路。

彩兒被捕的時候正是船伢子他大在擺渡,船伢子在家作飯,所以沒有看見,只聽見他大說,學校裡去了許多兵,一共帶走了五個人,一個老師,四個學生,彩兒便是其中之一。

船伢子以為又是象每次一樣,不過是抓幾天就把人放了,誰知這一次半個月過去了,抓進去的人卻沒有放出來。

彩兒被抓的事也成了過渡的鄉親們議論的內容,船伢子這才知道這回的事情大了。

聽說這一次官家是因為一個被抓住的CP聯絡員受不住刑而招了供,結果一舉抓住了CP省委的一個首要人物,又進一步通過這個人的變節而把整個省委和一些下屬機構都破壞了。

被捕的人有五、六十,女子師範學院被抓進去的人中有三個是CP,其中就包括作為省委學運分部聯絡員的彩兒。

船伢子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當CP是要殺頭的,當上CP的骨幹更是性命堪憂。

他敬佩CP,敬佩彩兒,但更為她的命運擔心。

從人們的議論中,船伢子還知道,在彩兒被抓去的當天,馮三公就被省警察局請了去,勸說彩兒悔過,揭發同黨,但彩兒拒絕了,並再一次同馮三公吵翻了,氣急敗壞的馮三公後來對警察局長說,彩兒已經不是馮家的人,要殺要剮,任由所為,均與馮家無相干。

此後,彩兒同其他被捕的人一樣,都受了很重的刑,但一直都沒有服軟。

在人們憐惜與佩服彩兒的同時,鄉親們也罵馮三公不是人。

虎獨還不食子呢,他竟然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在火炕裡不聞不問。

聽到這些,船伢子對彩兒的命運更加擔心了,連他大都不管她的生死,她又那樣硬碰硬地同官家干,這讓他怎麼能不擔心呢?

又過了一陣子,人們不再議論這件事,一切彷彿都沒發生過一樣,但船伢子卻越來心裡越不安。

終於有一天,人們再次談起了彩兒,這次是說,法院已經判下來了,被抓的人中有二十幾個判了死罪,彩兒也在其中,不日就要殺頭了。

還說,宣判之前,馮三公帶著他的五姨太,也就是彩兒的親生母親去了監獄,想最後一次勸說彩兒回心轉意,但彩兒去意已決,再無二念。

馮三公也再次當著警察局長的面宣稱,彩兒已經不是馮家的人,任由國法制裁,死後不得葬入馮家祖墳,馮家任何人也不許替她收屍。

船伢子的嘴上起了成片的大燎泡,他大看著他,只顧唉聲歎氣。


(四)

三天之後,船伢子一大早來到渡口,便感到氣氛不對,女子師院的門前來了許多兵,還有成群的人擠在街上紛紛議論,一打聽,原來今天要在南城外和女師操場兩地處死CP的要犯。

船伢子只感到自己的腦袋轟轟直響,也顧不得許多人等在對岸擺渡,自己跑上岸去便向人群中擠,他要看他的彩兒最後一眼。

船伢子年輕力大,拚命擠到人群的最裡面,見當兵的荷槍實彈地站成兩排,把人群攔在校門和大路兩邊。

人們紛紛議論著,語氣中充滿複雜的情感。

船伢子顧不得聽別人說什麼,心裡只希望被殺的人中沒有彩兒。

等了有近半個時辰,才從城裡方向開來了三輛這裡極少見的汽車,每輛車上都站著七八個帶槍的警察,每輛車的最前面還站著一個年輕的女犯。

遠遠看去,在警察的黃狗皮當中,三個女犯的身體白得耀眼。

隨著車子開近,船伢子漸漸看出來,原來三個女犯瘦瘦的上半身果然都光著,細嫩的雙臂被五花大綁地捆在身後,腦後插著高高的亡命牌,每人有兩個警察左右攙著,緊靠在駕駛樓後面。

由於有駕駛樓和車槽幫擋著,看不見她們的下半身,只看見三個姑娘都昂著頭,高高地挺著一對雪白的奶,紅紅的奶頭隨著汽車的顛頗瑟瑟地抖動著。

三個姑娘的頭髮都是短短的,並不時用力甩著頭,把掉下來遮住臉的亂髮甩到腦後去。

車子越來越近,船伢子認出來,最前面那個高高個子的女人便是小王老師,第二輛車上那個與她一樣高但要消瘦些的是她的妹妹,而最後一輛車上那個生得小巧玲瓏的正是彩兒。

人群開始向前擠,船伢子他就像一葉小舟一樣被擠得搖過來,晃過去,他幾乎沒有了意識,像被雷打了一樣,只是呆呆地看著車上那個熟悉的美麗面孔。

彩兒也看見了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也很從容,把船伢子笑醒了,他在心裡暗罵著,罵官府,罵馮三公和那些富人,也罵自己,罵自己沒本事去把她救出來。

車停在了校門前,中間的車正停在船伢子的面前。

當兵的把車子三面的槽幫都打開放下來,上面的警察紛紛跳下車,只剩下三個女犯和每輛車上三個警察。

船伢子這才看見,小王老師和她妹妹連下身也沒有穿衣服,露著修長的大腿和圓圓的屁股,攙著她們的兵不僅僅攙著她們,而且每人還用一只手放在她們的屁股蛋上,不時捏上一下,每當此時,被捏住的臀肉分開,便露出裡面深深凹陷的肛門。

一個當官的從前面車上下來,發了一個口令,攙著三個姑娘的警察便把她們架到車廂邊,面對人群站著,船伢子也看見了彩兒的下身,三個女犯中也只有她一個人還穿了一條花布褲衩。

船伢子知道,畢竟她是馮三公的女兒,所以官府看在她大的面子上不能不給她留下一點點兒體面,而小王老師姐妹的小腹下則露著黑黑的毛叢。

三個姑娘的腳上沒有穿鞋襪,赤著纖細的腳丫兒,每人的兩腳腕都用一根繩子拴著,中間只留下一尺來長的一小段,她們都把自己的兩腳前後交叉著,用力夾緊自己的大腿,以便盡可能地掩住自己的下體,卻也使骨盆部分的曲線更加明顯和好看。

人群又開始騷動,有的人在低聲罵官府無恥,另一些人則大聲地用下流的語言對三個女犯進行人格上的污辱和謾罵。

船伢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身體,雖然他暗中罵著自己,並極力控制著自己,但還是感到了身體的反應,。

從第一輛車開始,每輛車上的第三個警察開始大聲宣讀女犯的死刑令,每念到一個人的死刑令,攙人的兩個警察便把女犯的頭按著,強行讓她深深地彎下腰去,高高地撅起屁股,背後那個警察在讀完死刑令後,便先從後面摸那女犯的腿襠一把,才讓她們重新站起來,卻又被強行分開兩腳,終於露出了兩腿間的那條肉縫。

只有彩兒沒有被那樣羞辱,只是被按低了頭,然後又站起來完事。

船伢子看到,小王老師姐妹的臉脹得通紅,眼睛裡的淚光閃了一瞬又消失了。

三個姑娘的臉上都帶著無畏的微笑,用力梗著脖子,不甘屈服。

姑娘們被從車上拎起來,交給車下的警察,同樣是兩個人一個把她們架著,腳不點地地向學校大門裡走去。

彩兒走在最後,在即將走入校門的一瞬,她用力扭回頭來,向著船伢子發出了令他終生難忘的燦爛的一笑。

聽著學校裡傳來女學生們的口號聲和尖叫聲,船伢子緊攥著拳頭,不知做什麼才好。

不久,牆裡又傳來一片尖聲和驚呼,然後便是女人們的哭聲,船伢子知道,三個姑娘都完了, 他的彩兒也完了。

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罵,只是愣愣地站著,希望這一切只不過是個夢,是個玩笑。

可惜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警察們陸續從學校裡出來,最前面的把三隻木籠子掛到樹上,籠子裡裝著三顆年輕姑娘的頭,三個姑娘的臉上都沒有什麼痛苦,眼睛微合著,彷彿睡了一般,彩兒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

警察們又在校門旁的牆邊鋪上三張破葦席,接著便從學校裡抬出三具屍體。

每具淒美的女屍都由兩個警察抬著,前面的警察抓著她們被反綁著的胳膊,後面的則抓著捆腳的繩子。

三個姑娘都面朝下,身子的中間因為自重而向下垂落,整個兒身子形成一個彎彎的弧形,年輕女人好看的奶軟軟地垂掛在胸前,不住地左右擺動著。

她們的腦袋都沒了,只剩下血淋淋的脖腔,血還在一股一股地流出來。

女屍先被腳朝外放在蓆子上,然後翻過身去,仰面朝天地躺著,船伢子看到她們的膝蓋上、肚皮上和奶上都是黃土,胸前還有很多血,想來是死後撲倒在地上時弄髒的。

抬人警察又進了一趟學校,出來時每人拿了一塊濕抹布,蹲在那裡把三個女屍身上的血和土都擦乾淨了,露出女人本來的白嫩肌膚,接著又把女屍的腿分開,由於兩腳捆著,所以只是膝蓋處盡量向外展,好像是三隻仰倒著的死青蛙一般,女人的一切都暴露無遺。

警察們還嫌不夠,又撿了兩根鋤把般粗細的樹棍子回來,插在小王老師同她妹尿尿的地方,使她們兩片厚厚的肉唇充分地裂開,展示在大庭廣眾之中。

警察走了,當兵的也走了,只留下三具年輕的無頭艷屍躺在牆邊供人參觀。

人群「轟」地一聲衝向三具女屍,把那裡圍了個水洩不通,船伢子沒有過去,只是愣愣地在原地站著,就那麼站著,站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圍上去的人群散了,最後就只剩下聽到消息陸續跑來看兩眼熱鬧的,還有十幾個富家子弟留那裡一邊說著下流的髒話,一邊盡情觀看女屍的裸體。

彩兒雖然穿著褲衩,但那時的褲衩並不同於今天的內衣,只是普通的齊頭短褲,褲腳肥肥大大的,兩腿一分,裡面的風光便若隱若現,富家痞子們嘴裡胡言亂語著,蹲在她的旁邊,歪著頭從她的褲腳同大腿的間隙中向裡看,希望能看見更多的秘密。

看著自己心中的偶像受到如此羞辱,船伢子心中的鬱悶無以言表,他恨不得衝上去,把那幾個無賴一頓拳腳湊個半死。


(五)

「船伢子--船伢子--擺渡嘍!」聽到有許多人在喊,船伢子忽然醒過夢來,急忙向河邊跑,河對岸已經站了不少人,他大也在,正扯著脖子喊他,船伢子急忙上船向對岸撐過去。

鄉下人向來沒有什麼時間觀念,所以一群人雖然在河邊等了許久,卻沒有人抱怨。

如果往常出現這種事,他大一定是要罵的,不過今天他大沒有罵,只是默默地上了船,坐在船頭叭嗒叭嗒地抽著土煙。

渡了兩趟,才把人都渡過去,然後船伢子便坐在船上發著愣,父子兩個都沉默著,誰也沒有說話。

岸上那群無賴仍在發出一陣陣放肆的淫笑聲,船伢子聽著像是鬼在叫,從那邊下來的幾個渡客搖著頭,嘴裡不住地說著:「下流,無賴。」

又異口同聲地罵馮三公不是東西:「自家的女伢子就由著她那樣擺在街上給人看春宮,連屍首都不肯收?真沒的人味兒!」

這一天,從省城回鎮的鄉親們議論的自然都是彩兒被砍頭的事,過了中午,那幾個無賴的聲音終於沒了,船伢子的心裡才感到好過了一點兒,但兩個過渡的客人的話,卻又讓他滿肚子是火:「這個馮三公,真不是個東西,好端端一個女伢子,救不得她命也就算嘍,連屍首都不肯收, 就那樣赤條條地擺在街上讓人看,把他馮家的德行都散盡嘍!」

「是勒!女人的那個地方,就是自家大都看不得哩,倒叫人家扒了褲子,分開腿子,露得清清楚楚地,還在那裡插上個東西,虧他馮三公丟得起這個人喏!」

「你們在說什麼?那兩個不是彩兒?」船伢子以為那客人認錯了屍首,因為屍首都沒有頭。

「你說哪兩個?」

「那兩個沒得穿衣服的不是彩兒。那個穿著衣服的才是。」

「你是說那個穿褲衩兒的?你那是么子時候的黃歷嘍?剛才那幾個富家子走之前,才剛剛把馮家七小姐的褲衩扒嘍,還拿個抽土煙的煙桿桿插在那個地方!」船伢子傻了眼。

「這都是他馮家為富不仁,祖祖輩輩作惡多端,老天爺罰他,叫他家女伢子丟他馮家的人!」

「你們胡說,彩兒是好人,丟人的是馮三公,不管那些人對彩兒怎樣,她都是最好,最乾淨的!」船伢子聽到這裡,突然冒起火來,把兩個客人嚇了一跳,傻愣愣地看著他,不知出了什麼事。

「伢!不許對長輩無理!」他大訓斥道。

「我不管是哪個!就是不許說彩兒的壞話!」船伢子把槁一放,一屁股坐下,不肯撐船了。

兩個客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們從沒見這個平素有說有笑的伢子發這樣的火兒。

「伢!快撐船!」

見船伢子不動,他大又罵道:「衰伢子,你無法無天嘍!」

一邊罵,一邊自己走過來奪了槁來撐,船伢子委屈地坐在那裡,一聲也不吭。

日頭漸漸偏西了,鎮上人大都過了渡,沒有什麼客人了,父子兩個坐在船上,各自想著心事。

船伢子感到今天他大有些不同,對不敬長者一向不能容忍的大今天顯得特別寬容。

船伢子站起來,走到他大跟前,拿過他的煙管來,裝上一袋土煙,笨拙地點著抽了一口,立刻被嗆得窒息了,半天咳不上來。

「沒有抽過煙就莫要抽,嗆人哩!」他大說。

船伢子沒說話,只是拿著煙管坐回去,低著頭不說話。

沉默了半晌,他大又說:「過了今天,她們的屍首就要扔到亂墳崗去了。」

「嗯。」

「沒人敢給她們收屍,連馮三公都不敢,給CP收屍要殺頭呢。」

「嗯。」

「伢,你怕殺頭麼?」

「嗯。」船伢子回答,又馬上搖了搖頭。

「七小姐同馮家人不一樣,她真是好人哩。」他大說。

「嗯。」船伢子回答。

「這樣的好人,不該讓人這麼糟蹋呢。」

「嗯。」

「伢,你敢去把她們埋了麼?」 船伢子忽然抬起頭,看著滿臉皺紋的大,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從前,我不讓你同七小姐來往,那是咱們同人家不配呢。可現在,她死了,不該讓她被野狗咬了,她是個好人呢!」

他大沒有抬頭,自顧說著:「我知道這事擔著險,你要是怕,便不勉強你, 不過,你是男人,既然喜歡她一場,就要懂情義呢!」

「嗯。」船伢子一直以為他大是個膽小怕事,又不盡情理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忽然顯得無比高大起來。

半夜,父子倆帶著繩子悄悄撐過河去,看看左右無人,趕快來到路上,藉著月光,把三個姑娘敞開的腿拉直了,身子用那蓆子捲好,使繩子紮了兩道,然後抬到船上,船伢子又去樹上把三個木籠夠下來,然後迅速撐船過河,再用板車拉著,走了十來里,來到船伢子家的墳場。

這裡離鎮子很遠,不會有人來,他大才轉過身去,讓船伢子自己點上風燈,把蓆子打開,小心地把三個姑娘插在下身的東西拔出來,然後給她們穿衣服。

彩兒的褲衩兒還套在小腿上,船伢子替她穿回身上去。

小王老師和她妹哪裡有衣裳?

船伢子家窮,父子兩個每人就只得一身破得補丁摞補丁的破衣褲,只得把家裡的破被面剪了一尺見方的兩塊來,用細麻繩替小王老師姐妹繫在腰間,像個小圍裙一樣勉強遮住女人的地方。

小心地把彩兒斷了頭的身子抱在懷裡,船伢子跪在地上嚎淘痛哭起來。

三年過去了,船伢子仍在河上擺渡,也仍然肆無忌憚地同客人們說著笑話,並沒有誰看出什麼變化。

直到有一天,一群當兵的把他從船上帶走,人們才知道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當了CP的聯絡員。

船伢子臨走的時候回頭看著他大笑著說:「大,我這就去了,您自己照顧自己,別惦著我,把我同她埋在一起,有她在那邊作伴兒,我不會孤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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