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4.07.01 起統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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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
(1)
拿到終審判決書的時候,吳茵崩潰了。
自己二十五歲的生命,就要在絞刑架上化為烏有。
以淚洗面、不吃不喝整整兩天後,她才在獄警的勸說下喝了一點粥,
第四天晚上,她被帶到了一間特殊的囚室。
囚室裡鋪著地板革,四位女獄警陪著一個三十四五歲的短髮女囚光著腳席地而坐。
吳茵的腦子裡「嗡」地一下——難道這就是處決前的最後一夜??!!
「吳茵,進去吧,今晚我們陪著你。」陪同的女警官輕輕地把她推了進去。
吳茵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木然地脫下腳上的人字拖,坐了進去。
「吳茵,別多想了,今天晚上我們都陪著妳們,認識一下吧,這是王妍。」
「我叫王妍,左邊一個女右邊一個開,妳的『茵』怎麼寫?」王妍很隨便地湊過來問。
「草字頭下面一個『因為』的『因』……」吳茵囁嚅著。
「哦,咱倆都是明天拉出去上吊的,算是共患難吧。」
王妍的這一句話,觸動了吳茵心中最為恐怖的那一部分,吳茵立刻把頭埋在雙膝之間,大聲哭了起來。
王妍湊過去,把吳茵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
吳茵抽泣著,身體抖得像風中的一片樹葉。
等吳茵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王妍輕輕地問道:「妳還不知道我是誰吧?」
「不知道。」
「妳進來多久了?」
「一年半,從初審到二審。」
「那妳是不知道」王妍自嘲地笑笑。
「三月份剛把我從國外押回來,那時候妳關著,也看不到報紙。」
「這麼快?!」
「我沒上訴,那沒意義。」
「妳……什麼事?」
「算黑社會吧,過去帶了些人,開娛樂城,還介紹小姑娘去做事的。」
吳茵不傻,她知道這裡面的意思——王妍是個大姐大,賣淫賭博的生意是少不了的,恐怕還有命案。
「小姑娘妳是什麼事情啊?」
「他們說我金融詐騙……」吳茵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哦,那我是不知道,在菲律賓也不知道國內的事情。不哭不哭啦,都到了這一步了,看開點兒吧。」
「我不該死啊!!………………」吳茵撲到王妍懷裡,大聲哭了起來。
(2)
不知哭了多久,王妍給吳茵遞過一紙杯水來,吳茵口渴得很,一飲而盡。
「該吃飯了。」女警官們端過來幾個大盤子,菜餚還是挺豐盛的,甚至還有啤酒和可樂。
「喝點酒麼?」王妍把盛酒的紙杯推向吳茵,吳茵搖了搖頭。
「咳,今晚不喝明早沒得喝了。不喝就吃點東西吧,菜還挺好的。」王妍夾了一筷子夫妻肺片塞到嘴裡咀嚼起來。
吳茵擦了擦眼淚,拿起筷子,卻遲疑著什麼也吃不下。
「吃點吧。」一位女警官也輕輕地勸她。
王妍招呼兩位女警官一起吃,吳茵被她們感染,也稍微吃了點兒。
吃完飯,女警官們拿來一副撲克,又打開了電視播放喜劇電影的碟,四個人開始有說有笑。
打到下半夜,又先後陪著她們到去洗了個澡。
回到囚室裡,吳茵忽然又悲從心來,伏在王妍懷裡哭了半天,直到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不會知道,喝下的最後一杯水裡面慘了安眠藥。
(3)
即便如此,她也睡得很不好,整夜都在做夢,夢境都是過去的殘片。
被王妍推醒的時候,她正在夢中與別人洽談生意。
「王姐……」吳茵偎在王妍懷裡,像一隻小貓一樣
「洗洗臉刷刷牙,吃早飯吧。」
吳茵注意到,王妍的雙眼佈滿了血絲。
「王姐,妳沒睡好?」
「睡不著,根本睡不著,」王妍的眼圈紅了。
「今天就要上路了,妳以為我不怕死?」
吳茵又大哭起來,兩名女警官連拉帶扯地把她拉到衛生間,勉強洗漱了一番,不過早餐是徹底吃不下了。
等她的哭聲弱了下來,從外面進來兩個男警察,幫她和王妍卸下了厚重的死鐐。
女警們示意他們出去,讓她們換衣服。
王妍換上了白色短袖襯衫和米色棉布褲子,吳茵給吳茵準備的衣服則是她入獄時穿的粉紅色T-shirt和淺藍色牛仔七分緊身褲,不過顯然洗了一遍。
穿好之後,一名女警官用細繩把王妍的褲腳紮緊,然後給她換上了一副新腳鐐,腳鐐很細,和手銬差不多。
「為啥要扎上啊?」吳茵不解。
「好多人到了這一步,都嚇得拉在褲子裡了,紮緊是為了不出醜。」王妍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
「妳的褲腳本來就緊,就不用扎上了。」
不過,因為吳茵的褲腳沒那麼長,所以只好直接把腳鐐扣在腳踝上了。
女警官們事先給她貼上了幾張膏藥,不過還是磨得生疼。
然後是穿鞋。
吳茵看到了自己被捕時候穿的那雙黑色人字拖。
正要穿的時候,王妍伸出右手捉住她的小腳輕輕捏了捏。
「小姑娘,腳蠻嫩的嘛。」
「進來之後一直穿拖鞋,腳都長扁了。」吳茵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在菲律賓的時候,天天光腳穿拖鞋,結果腳丫子都成什麼樣子了。」王妍自嘲地把肥厚的雙腳伸出來晃了晃,用大腳趾指了指地上的一雙淡紫色厚底人字拖。
「這雙鞋還是我從那裡押回來時候穿的,那天才三月份,還下雨,好冷啊……」
「快點吧。」一個女警官在背後輕輕提醒了她們一句,把她們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穿好鞋,站起來,那兩名男警官又出現了,用繩子把她們的雙手反綁在背後。
四位女警官押著她們,走出了囚室。
典獄長在監區門口臨時擺了一張桌子,和那幾位警官簽署了幾份交接的文件。
然後,把兩份《死刑執行通知書》推給她們,讓她們按手印。
王妍很爽快地背過身去按下了手印。
吳茵想看看通知書的具體內容。
王妍嗤笑道:「有啥可看的,就是今天押出去吊死嘛,快點吧。」
吳茵哭著按好手印,兩個人一起被帶到了囚車上。
(4)
刑場設在城東南角的一處高台上,絞刑架一直都樹立在那裡。
今天是個大晴天,不過,已經有不少不怕熱的民眾在那裡圍觀了。
「請問一下,現在幾點了?幾點開始啊?」王妍轉過頭去問押解她的女警官。
「九點整開始,現在八點半。」
「哦,那還有一會兒。」
警官們讓她們在高台側面的背陰處坐下。
於是兩個人都席地而坐,把腿伸開——雙手反剪在背後的時候也只能如此。
吳茵繼續嚶嚶地哭,王妍紅著眼圈,壓抑著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
這段時間既漫長又短暫。
王妍突然喊口渴,女警官拿出隨身攜帶的一瓶礦泉水餵她喝了兩口,就在這時,一個威嚴的聲音喊道:「把死刑犯王妍、吳茵押上來!」
女警官們把兩個人拉起來,慌亂中吳茵右腳的人字拖還掉了,她的小光腳直接踩在了地上。
地上既沒有草皮也沒有水泥,她就這樣直接光著腳踩在了乾燥的塵土中。
吳茵伸出腳趿上拖鞋,兩個人踉踉蹌蹌地被押到了高台下面。
法官在宣讀著死刑執行命令。
當他讀到「……王妍犯組織黑社會組織罪、組織賣淫罪、組織賭博罪、傳授犯罪方法罪、故意殺人罪、販賣人口罪、非法拘禁罪,判處死刑,立即絞刑處決」的時候,王妍突然失去了支撐,癱坐下去,幸虧兩名女警官牢牢地扶住了她。
讀到「……吳茵犯金融詐騙罪,判處死刑,立即絞刑處決」的時候,吳茵感到下體一陣鬆弛,兩腿間一股熱流冒了出來。
「王姐,我……我是不是……尿出來了……?」吳茵難為情地看了看王妍。
王妍部分恢復了正常,低頭看了看,沒錯,吳茵的淺藍色牛仔褲,兩腿之間變深了一大塊。
「咳,沒事,等會兒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無所謂了,我現在沒尿,吊起來也得尿。」王妍皺了皺眉頭。
「好難為情啊……」吳茵羞怯地低下了頭。
絞刑架是歐式的,有幾級台階。
就在她們要踏上第一級台階的時候,一位女警官輕輕地提醒:「把鞋脫掉吧,要不等一下吊起來,把鞋踢掉了很難看的。」
王妍和吳茵都乖乖地甩掉了涼拖鞋,光著腳走上了絞刑架。
這是一個雙人絞刑架,兩條絞索從橫樑上可怕地垂下來,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
女警官們把兩人推倒各自的絞索旁邊,王妍在左邊,吳茵在右邊,示意她們站好位置——在翻板的那個位置上,各自畫了一雙光腳印。
王妍隨便一站,吳茵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五個腳趾踩在了相應的位置上。
台下的圍觀者們嗡嗡嗡地議論著,吳茵卻覺得自己完全聽不到——她只能聽見身邊王妍的抽泣聲和劊子手悉悉索索的動作。
劊子手是個男的,五大三粗。
他走到王妍身邊的時候還輕輕咕噥著「挺好,都是短頭髮,省事」。
王妍停止了抽泣,歪起右邊的嘴角報以自嘲的微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麼。」
不過劊子手立刻發現了一點紕漏——王妍的個子不夠高,絞索又不夠長,套在她的脖子上有點兒費勁。
「妳把腳踮起來。」劊子手命令道。
王妍乖乖地踮起一點腳跟,劊子手把絞索勒在了她的脖子上:「有點難受哦——不要緊,過一下就好了。」
王妍輕輕點了一下頭——她看上去很不舒服,臉憋得發紅。
吳茵倒沒碰上這麻煩,她個子略高,絞索套上去還挺合適。
之後的時間最為難熬,王妍一直閉著眼睛冷笑。
吳茵則偷偷地低下頭,把右腳歪起來看了看。
剛才被帶上來之前她的人字拖踢掉了一隻,紅潤的腳底沾了不少塵土,已經成了灰色。
這個可憐的姑娘不知道,此時此刻,站在她背後的法官向劊子手點了點頭。
(5)
絞刑執行的一霎那是一個絕對的意外,腳下的踏板突然就落了下去,身體突然就懸空了,兩雙光腳突然就沒有了任何支撐。
這對一直踮著腳跟的王妍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至少她不用把自己的體重都壓在腳趾上了。
執行的方式是「短墜落」而不是「長墜落」,這就意味著她們的身體不會一下子向下落下去,立刻折斷頸椎,同時也意味著死亡的過程將是緩慢的窒息。
王妍很快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眼球。
她的反應非常激烈,身體瘋狂地在空中舞動著,扭成各種不同的「S」形,就像一條聞到興奮劑之後達到了高潮的蛇,而且這條蛇還在吐著信子——她在懸空的一瞬間張開嘴想要喊叫,卻因為氣管被阻斷而沒能喊出聲,舌頭於是跟著很快伸了出來。
紫紅色,比她脹得通紅的臉要更為詭異。
這條舌頭維持了很長時間向上挑著的狀態,總給人一種很色情的聯想,甚至有些人從她扭動的姿態中得出結論——這個女人在床上絕對是個可以令男人達到極點的好手。
嗯,對,因為她的兩腿之間很快就濕了。
站在背後一直關注著她的劊子手可不這麼想。
職業經驗告訴他,這不過是尋常的失禁而已。
王妍不像吳茵那樣禁不住,她的身體剛剛在窒息中鬆弛,把那些廢棄物想向自己的雙腿可恥地排放了出來。
可王妍已經感覺不到這種恥辱了。
她的扭動已經不再有什麼意識,眼睛也失去了光芒。
背後的雙手在徒勞地抓撓著空氣,抓撓著被隔離在器官之外的空氣。
(6)
在絞刑架的另一側,吳茵卻活躍了起來。
剛被吊起來的時候,她的行為很不引人注意,只是在不住地抖動而已。
她那張原本俊俏的臉也沒有變成紫紅色,而是一下子變得蒼白——按照絞刑術語,這應該叫做「白色窒息」,是頸動脈被截斷,血液無法向上運送的緣故。
可就在王妍的掙扎逐漸減弱的同時,吳茵卻開始劇烈地抽搐。
她的身體帶動著絞索在旋轉,一會兒向觀眾們展示自己尿濕的雙腿,一會兒卻又背過身去把灰黑的腳底亮給大家看。
對於已經不再關注王妍的看客們而言,吳茵無疑成為了第二個明星。
和早早停止了抖動,僅僅是隨著絞索輕輕搖晃的王妍不同,吳茵的表演時間確實長得多。
不止一次,觀眾和法醫都以為她死了,可是她卻會出乎意料地繃直腳趾尖再抽動一下,或者是晃一晃向右邊歪過去的腦袋,或者是高聳的胸脯再瀕死地起伏一下,或者是再伸一伸某個不甘寂寞的手指……來宣示自己的生命的存在。
最後的時刻還是來臨了。
法醫們耐心地等著吳茵,而吳茵終究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她的舌頭也被擠了出來,舌尖上還掛著一大團帶著白色泡沫的唾液,那團唾液順著她的舌尖和嘴角溜下來,流下來,拉著長長的銀絲,一直垂到了胸前。
(7)
把聽診器伸到她們的乳房下面聽了一會兒,又用手電筒照著瞳孔看了看之後,法醫宣佈,兩名犯人都已經死亡。
她們現在都安靜地懸掛在絞刑架上,臉上的表情輕鬆而無畏,掛滿了贖罪後的滿足。
屍體將在這裡示眾,直到晚上。
王妍半睜著眼睛,低著頭,的臉還是那種窒息的紅色,紫黑色的舌頭已經不再向上挑著了,軟軟地垂下來。
棉布褲子的中央,尿漬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能夠看出來,這液體一直流到了她那雙肥厚的光腳上。
吳茵仍舊歪著腦袋。
相比之下,她的臉好看多了,白白的,伸出的舌尖也有點歪。嘴唇有些腫脹。
淺藍色的牛仔褲,兩腿之間還是有些濕,光腳有些發紫,有些髒。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烏鴉飛來,停在了絞刑架上,大叫了一聲。
一陣微風吹過,吹亂了她們的髮絲。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天高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