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4.05.01 起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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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女切腹秘錄番外篇
虐悅血風譜
作者:帶子狼
版權聲明:
本文為帶子狼(吉光骨食)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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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並非引用自歷史真實事件。
文中一切涉及到歷史/民俗方面的描寫具為作者憑空創作,不具備任何史學及民俗學參考價值。
作者將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盡量更新。但因為個人精力及時間關係,不接受催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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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內容只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不是裝逼,要噴也請輕噴- -,哈哈……
序幕 女武者自刃
寶歷六年
時間是五月下旬的一個凌晨,距離天明還有至少一個時辰。
暮春的天氣已經開始溫熱,路旁的櫻花樹上,櫻花也將落盡。
天還未亮的時候,少女獨自來到薩摩藩島津宅邸的後門外。
她年方二十出頭,穿著白色的麻布窄袖劍道服,下著灰色裙褲,腰帶上插著長短雙刀,赤著雙足,腳底已經磨出了血。
少女容貌雖然頗為清秀,但髮鬢蓬鬆,雙目失神,看上去彷彿著了魔一般。
她徑直走到後門門前,舉起拳頭用力敲了三下門板。
咚咚咚的三聲在寂靜的黎明中聽起來格外的響亮。
不等守門人走出來開門,少女就便後退數步,在離門口約十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然後端端正正的跪坐下去。
她從腰帶上解下長短雙刀,放在面前,然後兩手縮回袖筒,再從領口伸出來,兩臂一分,將上衣褪下。
少女未穿內衣,亦未纏腹布,雪白細膩的肌膚在夜色中如蝦子般反射著門下燈籠的光。
她身材健美,兩肩可以看到明顯的肌肉,顯然是長期習武之人。
少女將裙褲的腰帶略鬆了鬆,把褲腰向下推,讓自己的腰腹完全露出來。
她的腰肢圓潤纖細,小腹平坦,能看略微看到腹肌的輪廓。
淺淺的肚臍點綴在腹部正中,充滿了青春的誘惑力。
少女的腰腹部沒有絲毫多餘的脂肪,胸脯卻很飽滿,然而奇怪的是,胸腹之交的地方,有一大塊青黑色的痕跡,彷彿受到重擊後的淤痕。
少女俯身拿起面前的短刀,拔刀出鞘。
青白色的刀身上,映出她憔悴而平靜的面容。
這時,門後才傳來人聲。
「是什麼人,這種時候來這裡,妳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守門人彌助睡眼惺鬆地卸掉門插,將大門推開一條縫,剛好看到少女將短刀刺入自己的左下腹中。
準確的說,少女將短刀刺入的部位是左側腰部,向下靠近髖骨的部位。
她用右手反握著短刀的刀柄靠近護手的部位,左手抓著刀柄末端,上半身向左扭,一口氣將二尺長的刀身,刺進體內一半左右的長度。
「哎呀!」
彌助大叫了一聲,一下子推開門。
少女毫不理會他,兩手用力將短刀向右拉過來。
銳利的刀鋒一下子切開柔軟的肚皮,劃開一條傷口。
隨著刀刃的移動,傷口不斷延長,血向溪流一般從傷口中湧出來,看起來彷彿是黑色的。
彌助朝少女跑了兩步,又站住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就像舞台上表演啞劇似得。」事後他這樣說:「她肯定疼的要命,因為她的臉都變成灰白色了,我能看見汗珠一粒一粒的從她腦門和鼻尖上冒出來。可是她一聲都不吭,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我。」
不過三次呼吸的功夫,少女已經把刀刃推到了肚皮中間、肚臍下面一寸左右的位置。
直到這時候彌助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切腹自殺。
彌助雖然已經四十歲了,但是這樣的場面還是第一次看到。
少女揚起臉看著他,慘白色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艱難的微笑。
彌助嚇了一跳,後退兩步,拌在自己的腳跟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少女的臉頰抽動著,顯然正在承受著極為劇烈的痛楚。
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彷彿在重新積攢勇氣與體力,然後猛地發出一聲低沉沙啞的喊聲。
「喝啊!」
隨著這聲吶喊,少女手裡的短刀一下子推到了肚子的右邊。
整個下腹部都被血淋淋的割開了。
傷口兩邊略高,肚臍下面的部分最低,是一條弧線,而且肚臍左邊的傷口要比右邊的長。
「妳……妳……我……」
彌助語無倫次地想要站起來,身體卻不聽使喚。
他的頭腦本來就沒有完全從睡眠中清醒過來。
眼前著淒烈的一幕,更讓他有一種「我還在夢中」的錯覺。
少女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她緊緊抿著嘴唇,鼻孔裡噴著粗氣,猛地一用力,將短刀從自己小腹中抽出來。
刀刃上的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少女顫抖著把刀身翻轉過來,讓刀刃向左,刀尖重新對準自己傷口右側盡頭的位置,然後嘶啞地對彌助說道:
「去叫人來。」
彌助這才如夢方醒,連滾帶爬地轉身跑進大門裡,扯開嗓子喊起來:
「來人啊!快來人啊!」
少女勉強輕笑了一下,然兩手將短刀狠狠地重新插回進自己右下腹的傷口,和剛才一樣,刀身刺入身體足有一尺,她瞪大了雙眼,兩手用力向右一推。
短刀第二次沿著剛才的傷口劃開她的下腹部,一路向左,一直剖到肚臍下方才停下。
少女再次停頓了一下,然後將左手按在刀柄尾部,一發力,把短刀剩下的一半也捅進自己的肚子裡。
或許是因為短刀足夠鋒利,也或者是因為手法精妙,亦或者因為少女腹部的肌肉足夠堅實,少女剛才切腹時傷口沒有敞開,彷彿一條黑色線,只有血流出。
但隨著短刀的再次深入,傷口一下子裂開了。
一截桃紅色的小腸從傷口中冒出來,覆蓋著油脂、黏液和血的混合物,冒著騰騰的腥臭熱汽。
腸子從傷口裡淌出來,一大團地掛在少女的手腕上,然後更多的腸子在腹壓和重力的雙重作用下湧出來,一直垂落到她雙膝之間鋪著白砂的地面上。
少女伏下身子,可以看到她剛才已經刺穿了自己的身體,短刀的刀尖從她後腰靠右邊的地方透了足有三寸的長度。
彌助帶著人們趕來時,少女已經停止了呼吸。
她身體向右側躺在地上,雙腿蜷曲,腹部被切開逞「丁」字形的傷口。
腸子和內臟在身前流成一堆。
「這……麻煩了啊。」
說話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貴婦人,穿著柳色的五重衣。
手裡的扇子啪噠一下打開,掩住鼻子,彎下腰仔細地檢視著死者的屍體。
「深深的傷口,第一刀就切斷了靠近脊椎的腹動脈,所以才能死的這麼迅速。」
她彷彿自言自語地說著,跟在她身邊的一位侍從立刻拿出紙筆和墨盒記錄起來。
侍從也是位姿容秀麗的少女,年紀與死者相仿,穿著藏青色的襯衣和湖藍色直綴。
「乾脆利落的切腹,再加上掌心生有劍繭,看來是位深諳武道之人啊。
死志如此堅決,不惜弄髒大名的家門,又是為了什麼呢?」
「法谷大人。」
記錄的侍從停下筆:「我認得此人。」
島津家首席家老法谷德子直起腰,回過頭,看著她。
「彌香,妳說妳認得她?」
「是的。」
侍從宮田彌香回答。
「她不是昨天白天來府中參加劍道試合,最後以一招之差惜敗的那位薩摩示現流的武藝者嗎?」
「啊啊。」
法谷德子點點頭:「她死的太痛苦,臉都扭曲了,妳這麼一說我也認出來了,她的確就是那位,叫什麼來著,東鄉千世啊!」
知道了身份,事情就好辦一點了。
法谷一面派人去通知千世生前的家人與所在道場,一面叫人去準備棺木。
彌香看了死者一眼,忍不住走過去,拉起千世壓在身下、浸透了血的上衣,把她赤裸的上身蓋住。
「這件事情,是要通知大人的。」
她口中的這位大人,就是島津家新任的當主,故主島津義誠大人的侄女,領有薩摩藩七十七萬石,威震九州的女大名,島津秀虎。
只要將此事稟明藩主,藩主自可定奪。
武者於大名屋敷前自盡,雖不尋常,但也並非不可解決的大事。
藩主剛剛即位,國內尚未平定,去年又剛剛爆發了寶歷郡上一揆暴動,無論如何,必須盡快將此事壓制下去才行。
然而德子並不知道,一場席捲島津家的血腥風雨,剛剛被揭開序幕。
第一幕 虐悅之甦醒
武士的生命是屬於何人的?
武士的生命不屬於自己,而屬於主君。
為主君而死,乃是武士的本份。
——《葉隱聞書》
屍體被擺放在鋪在房間正中的一塊白布上,已經被仔細的清洗過,並且換上嶄新的白色葬衣。
入殮師們按摩了屍體臉部的肌肉,讓其因為生前劇痛而扭曲的面容歸於平靜。
「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啊。」
島津秀虎今年二十七歲,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輝煌的年齡。
她身高六尺——
比一般的男人還要高出一點,儀態端莊,無論髮飾、衣著和行為,都一絲不亂。
「雖然身為女體,卻有人君之相。」
藩內的老臣們這樣評價她。
今年二月,島津藩藩主,島津太宰義誠在酒後落馬身死,沒有子嗣。
藩內宿老們於是上書幕府,請求將軍在義誠的子侄中選取一個繼任。
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將軍沒有選擇男子,卻選擇了島津秀虎。
「說起來,秀虎大人的母親,是將軍的乳母啊。秀虎大人算得上是德川將軍的乳姊妹,所以才被指名吧。」
這樣的猜測與議論紛紛而起,但當秀虎前往府內城就任時,議論之聲頓時平息。
「此女有人君之相。」
人們都這樣說。
秀虎不但儀容出眾,而且武藝嫻熟,為人果敢剛忍,就任後不久,就贏得了家中宿老的一致擁戴。
最令人敬服的,是秀虎那種無論何時何地,都沉穩鎮定的態度。
人們從未見她在人前顯露過絲毫的情緒。她就如同一把保養得很好的刀,乾淨,整潔,鋒利。
屋中除了死者外,共有四人,都是女性。
島津藩藩主島津秀虎,島津家家老法谷德子,女侍叢宮田彌香,以及一位身著醬紫色綢緞和服、外罩深藍色肩衣,年齡與秀虎相仿的女人。
她筆直地跪坐在屍體頭部右側,面色木然,長短雙刀與死者的雙刀並排擺在身側。
「請節哀。」
法谷對她說。
她抬頭看了一眼法谷,點點頭。
雲耀館館主,薩摩示現流第六代宗家,人稱女性武藝者中九州無敵的東鄉千代,此刻只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身邊躺著的是自己同胞親妹的屍體。
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是個意氣風發,活潑開朗的女孩,現在卻已經與自己天人永隔。
而且是在大名屋敷前切腹自盡。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自殺,就代表死者對生者的不原諒。
以生命髒污了上位者的名聲,這樣的事情,令她感到手足無措。
「令妹的事情,想必妳會有很好的解釋。」
秀虎和藹地說道。
「昨天在我面前的比武,令妹以一招之差輸給了柳生新陰流的柳生青柳。
然而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新陰流名震天下,令妹亦非代表貴流最高水準,一招惜敗,不能算是於武名有虧,她為何要到我門前尋此短見?
此事是否有人在背後指使?望妳從實說來。」
千代伏下上身行禮,不抬頭,也不回答。
「骨肉情深,哀慟之情我也能理解。」
秀虎依然和藹地對她說:「這樣吧。妳先回去。等辦完令妹的喪儀之後,我們再說這件事。」
「多謝大人。」
千代這才抬起頭:「那麼,我就把舍妹的遺體帶走了。」
「好,不,慢著。」
秀虎猶豫了一下。
法谷吃驚地看著秀虎,她是從小陪著秀虎一起長大的,如同秀虎的親姐姐一般,可以說,她比任何人都更要瞭解秀虎。
難道那件事情,終於要發生了嗎?
一陣寒意順著脊柱爬上法谷德子的後背。
千代也吃驚地看著秀虎,秀虎看了一眼千世的屍體,說道:「今天就把令妹的遺體留在此處吧。
喪儀事項,由我來負責。妳先回去好好休息。」
這於禮不合,而且不合乎常理。
法谷想要出聲,卻終於忍住了。
她看著秀虎的表情,就如同看著一頭真正的猛虎。
那忘卻已久的噩夢……
淋漓的鮮血,痛苦的呻吟……
「大人。」
千代驚訝地說:「但是……」
「就這樣吧。」
秀虎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卻如同斬釘截鐵。
千代無奈,唯有同意。
「德子。妳也出去。」
秀虎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停留在千世的遺體上:「彌香,妳去守在門外,我不出去,不許任何人進來,妳也不許進來。」
房間裡只剩下秀虎自己,和千世冰冷的屍體。
彌香站在門口,背對著房門。
法谷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動了幾下,最後說出來的卻是:
「好好守在這裡,不可以讓任何人進去,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可以窺看。」
彌香點點頭,目送法谷離開,然後手刀柄,端坐在門前的地板上。
背後的房間裡,傳來細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傳來奇異的、粘膩的聲響。
似乎有隱隱約約的喘息聲。
彌香好奇起來。
與法谷不同,彌香並非秀虎從老家帶來的侍衛,而是府內城本地人。
她的父親宮田慶左衛門是宮田流小刀護身道的高手,亦是前大名島津義誠的貼身侍衛。
彌香自由習武,盡得父親真傳。
秀虎到任後,侍衛不能再用男人,於是彌香接替了父親的職位。
她很喜歡這位新主公。
已故的義誠是個粗野之人,每日飲酒大醉,跡近瘋癲。
而秀虎卻溫和沉靜,對任何人都很和藹。
從就任侍衛的第一天起,彌香就暗下決心,要竭盡自己所能,保護這位大人。
秀虎是女人,而且尚未婚姻。
她就任藩主後,藩內除了侍衛之外,其它職位,大多也都換成由女子擔任。
本來島津藩的劍術指南役,是太捨流的丸目家。但劍術指南役既然傳授武道,就不可避免的要與藩主有身體上的接觸。
女人做了藩主,就要由女人來做劍術指南役。
藩內有兩家劍術道場是女人掌管的。
其一,是薩摩本地的薩摩示現流東鄉家的雲耀道場。
另一家,是尾張柳生家的分支,九州柳生新陰流道場。
柳生新陰流,乃是將軍家的御用劍術指南,自但馬守宗矩一代起,權勢燻天,是天下武藝者中最有勢力的一家。
為了確定劍術指南役的人選,才會有昨天上午的那場比武。
柳生家的柳生青柳,對陣東鄉家的東鄉千世。
當時彌香也在場,而且對青柳戰勝千世的那一招,看得很清楚。
她自己也是武藝人,她知道那一招的奧妙。
雙方都持木刀,千世本已佔據上風,滑步上前以平突刺擊向青柳。
青柳取浮舟之式,上步強攻,出劍到一半時,忽然變為迴旋打,同時腳下側移。
雙方擦身的瞬間,千世的木刀緊擦過青柳的右上臂,然而青柳卻藉機進入門內,以刀柄狠狠撞中千世的胸腹之間。
千世頓時被這一擊打的閉過氣去,無力再戰。
一招之敗。彌香無比惋惜。
因為若以實戰而論,勝者其實是千世。
示現流是實戰劍法,實戰時,武士必定持真劍,著鎧甲。
如果是這樣的比試,那麼結局將完全相反。
真劍的劍刃擦過右臂,足以將肌肉截斷,而刀柄撞在胸甲上,根本無法造成傷害。
之後的事情就是,裁判叫停,秀虎親口宣佈柳生青柳獲勝。
千世被帶回道場,然後在第二天凌晨,就來到府門前切腹自盡了。
秀虎身為武門之女,也懂劍術,她自然不可能看不出這勝負之間的奧妙。
本來是勝者的,卻被判為失敗。
然而即便如此,又何須切腹呢?
柳生家雖然只有一萬二千石封地,卻因為與幕府關係極為緊密,而成為天下人人拚命巴結的家族。
就是說,主公做出那種判斷,也是為了島津家的將來著想。這並非不可理解之事。
就在這時,沉思中的彌香忽然聽到身後屋內傳來一聲苦悶的呻吟。
聲音似乎被可以壓抑,但她聽得十分真切。
這一瞬間,彌香忘記了秀虎與德子的叮囑,她本能地跳起來。
轉身拉開拉門,映入眼簾的,卻是難以置信的景象。
兩具雪白的肉體交纏在一起,一具滾熱,一具冰冷。
秀虎緊緊地擁抱著千世的屍體,趴在屍體身上,嘴唇壓著屍體的嘴唇,舌頭伸進屍體口中。
兩人的乳房貼在一起,四腿纏繞。
秀虎一手摟著千世屍體的腰肢,另一隻手竟是從千世腹部的傷口處伸進去,身邊堆著一堆已經被掏出來的腸子。
雖然屍體被洗的十分乾淨,但這場面依然令人說不出的噁心與恐懼。
秀虎抬起頭,看了彌香一樣,慢慢放開千世的屍體,站直了身子。
她的手從屍體的肚子裡抽出來時,手腕上還黏著一段腸子。
青白色的腸子,啪一聲掉下去,發出濕答答的聲響。
昏暗的房間中,秀虎的裸體雪白得耀眼,四肢勻稱,乳房豐滿,健壯而修長的身體,帶著一種別樣的魅力。
「出去,關上門。」
秀虎的聲音依舊平靜而和藹。
彌香「砰」一聲合上紙門,然後一下子跪在地上,張大了嘴巴一陣乾嘔。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不能被看到的東西,上位者污穢的秘密……
看到了,都看到了……
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噁心和恐懼,而是因為震驚。
我看到了。
「妳看到了。」
彌香感到一雙異常有力的手把自己浮起來。
秀虎已經穿好了衣服,頭髮披在背後,神色嚴肅。
彌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發抖。
她不知道秀虎是如何把自己扶進房間的,秀虎的手一鬆開,她就癱倒在地上。
千世的屍體,也已經被整理好,重新穿上了白色的葬衣,看不出剛才發生過的事情的痕跡。
「這是一種疾病。」
秀虎溫柔地對彌香說。
這種病叫做虐悅之症。
患有此病的人,會失去常人的情感,唯有看到他人遭受劇烈的肉體痛苦時,才能感到愉悅。
「世間最大肉體痛苦,大概莫過於切腹。」
秀虎說道:「從一開始,只是想像著她切腹時所遭受到的痛苦,我就已經興奮的無法抑制自己。我已經太久沒有過肉體上的發洩,所以……」
彌香在聽,卻沒有聽進去一個字。
秀虎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有聽到。
當她從失神狀態中恢復過來時,秀虎正殷切地看著她。
「主公,我……」
「所以,無論如何請妳為我做這件事情。」秀虎拉起她的手。
秀虎的手依然滾熱,掌心滾熱, 指背也滾熱。
「我會為主公……」
她還沒有來得及把「保守秘密」說出口,秀虎已經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
她的懷抱很緊,也很溫暖,說在彌香耳邊的話,卻令她全身都冰冷。
「太好了,為了我,切腹自殺吧。哪怕只有一次,我想看妳切腹……」
第二幕 仇討情願
武士可以為自己死去的親人復仇。
復仇者必須為死者之家人。
復仇者需先上書當地管轄大名,言明復仇理由,得到批准後,在規定的時間與地點進行復仇。
無論復仇結果如何,雙方的家人不得重複復仇。
——《家康公御言百條》
「到此為止吧,大人!」
已經被死亡的恐懼緊緊攫住的彌香,聽到這句話,彷彿聽到了觀世音菩薩拯救世人苦難的綸音一般。
秀虎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她。
法谷德子站在門口,她大步走進來,一把抓住彌香的手腕,把她從秀虎身邊拉開。
「妳先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妳看到的,聽到的一切,不許和任何人講起。」
德子臉色嚴峻地說道:「如有一字洩露,我親手斬了妳。」
彌香嘴唇哆嗦著,用急促的碎步退出房間。
德子看向秀虎,秀虎也毫不示弱地看著她。
終於,德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大人,請控制自己的情慾啊。」
秀虎低下頭。
「我明白。我會控制自己的。」
德子點點頭:「這具屍體,盡早安葬吧。我會想辦法讓彌香對此事保守秘密。必要的話,就……」
「不要說了。」
秀虎打斷她:「這女孩沒有錯。錯的是我。剛才如果不是妳及時來到,也許我真的會強令她切腹,甚至可能親自把她……」
她忽然跪下去,抱住德子的雙腿,無聲地抽噎起來。
這種痛苦,唯有在這個親姊一般的女人面前,方能流露。
虐悅之症是絕症。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種病症時,只有十六歲。
廚房裡的一個女僕,誤將有毒的海螺混入食材。
雖然被即時發現,沒有釀成嚴重後果,但她卻被嚴厲斥責,並在當晚就切腹了。
女僕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廚房,在遺書中寫明自己的悔恨,然後用收拾魚類的短刀,剖開了自己的肚皮。
那天晚上,秀虎只是餓了,想到廚房找點吃的——
她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會拉上德子。
十六歲的秀虎,與二十歲的德子,親眼看到了女僕切腹的全過程。
她三十五六歲,是個身材豐腴的婦人。
秀虎已經忘記了她的相貌,只記得她將短刀刺進自己肚子裡時,發出的如同野獸嘶吼般的痛苦呻吟。
不甚鋒利的短刀,一點一點地割開厚軟的皮膚和脂肪。
不喑武道之人,根本難以承受那種痛苦。
女僕趴在廚房的地上,指甲在木頭地板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她低聲喊叫著,把刀柄頂在地上,用力把身子往下壓,碩大的乳房從衣襟裡露出來,秀虎甚至能看清黑褐色的乳頭周圍一粒一粒小小的雞皮疙瘩。
難道這種痛苦會帶來快感嗎?
一定是這樣,因為僅僅是在暗處看著,秀虎就覺得自己的小腹中升起一團滾熱的火焰,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一種絕頂的興奮衝擊著她的理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將德子壓在身下,雙手伸進德子的衣襟裡……
德子的乳房也堅硬地鼓脹著,秀虎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嘴唇壓在德子嘴上,用力把舌頭伸進去,分開德子的牙齒……
「少主……不可以……」
德子小聲的反抗著,秀虎不理她,只用眼角的餘光緊緊地盯著還在切腹的女人。
女僕已經在自己的肚子上剖開了足夠長的一條傷口,歪歪斜斜,邊緣粗糙,黑色的血水淌滿一地,帶著新鮮內臟的腥臭氣味。
秀虎張開鼻孔,貪婪地捕捉著空氣中的血腥味道。
女僕並非出身武門,沒有受過專業的切腹訓練。她艱難地繼續用刀子戳著自己腹部的傷口,妄想盡早結束性命,傷口弄的很不利落,腸子和鮮血到處都是。
她伏在地上,顫抖著把短刀拔出來,想要刺進自己的胸口,卻沒有足夠的力量。
刀尖在她蒼白的乳房上劃開好幾條細細的血痕,卻連一次都沒能刺進去。
德子的臉上滿是秀虎的口水與自己的淚水。
她扭著頭,看著女僕在垂死中掙扎,忽然猛地用力將秀虎從自己身上推開,一下子跳起來,幾步跑到女僕身邊從她手裡奪過短刀,雙腿跨過她的肩膀,彎下腰,左手搬起她的下巴,右手將短刀伸到女僕脖子底下,狠狠地一刀割斷了女僕的喉嚨。
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與愉悅,充斥著秀虎的全部身心。
看著女僕脖子被割斷的瞬間,她感到自己小腹中那團火焰一下子爆開了,難以言喻的巨大快感把自己的靈魂拋入一片虛空。
之後,她就如同虛脫般,四肢攤開躺在地上,全身都被汗水浸透。
德子剛才被她緊緊揉捏的乳房,青腫十餘天方才消退。
快樂結束後,秀虎便被恐懼和罪惡感折磨。
德子為她翻遍醫典,最後才在一本明國傳來的醫術中得到了答案。
虐悅之症。
病人缺乏感情,無法從一般的男女魚水中獲得樂趣,唯有目睹他人承受劇烈痛楚時,才能感到愉悅。
此病無藥可醫。
秀虎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她知道這種疾病意味為何。
這是我的秘密,一個德子會幫我保守下去的秘密。
她也決心承受這種病症的折磨,但被任命為藩主之後,近乎無限的權力掌握了在手中。
生殺予奪,決於一念之間。
虐悅之症,像是一頭蟄伏飢餓已久的怪獸,被千世之死喚醒了。
德子與秀虎都不知道,這頭猛獸已經開始一點點的嚙咬著秀虎的理性。
並最終將會把一切都吞噬。
第二天,千世的遺體被德子簡單而鄭重地安葬了。
但事情卻並未因此而結束。
四天後,一封復仇情願書,從示現流道場,送到了秀虎的面前。
仇討情願
舍妹東鄉千世,於日前自盡於大名屋敷。玷污大人家門庭之事,隱情如下。
舍妹自盡前一日,於大人府中與柳生新陰流之劍士柳生青柳的比武,其結果並非公允。青柳以下流手段取勝,欺騙大人,致使大人做出誤判。舍妹心中痛楚不平,乃尋此短見,此皆為青柳之卑劣兵法所致。
草民東鄉千代,為替舍妹復仇,特請大人恩准草民與柳生新陰流之劍士青柳的決鬥。叩首再拜。
東鄉千世敬上
寶歷六年五月二十二日
薩摩藩雲耀館道場
「荒謬。」
法谷德子將情願書往地上一丟,憤憤地道:「青柳乃是在公開的比武中,以堂堂正正之劍藝取勝。東鄉家的人說這種話,是在職責大人目光不明,判斷錯誤。僅憑這一條就是大不敬之罪,可以處其閉門之罰!」
「並非如此。」
秀虎已經看過了情願書。她沉重地說道:「法谷,妳學過劍道,我也學過。當天那一招之差,究竟誰勝誰負,妳我心裡也都明白。千世雖被擊中,但以劍理而言,她才是勝者。只不過我想要對柳生一門示好,才做出那種有失公允的裁判。」
「大人!」
秀虎擺擺手,阻止德子繼續說下去:「千代對妹妹的死感到不忿,乃是人之常情啊。如果不批准這場決鬥,我的心中難安。」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
其實她知道,但是她不敢面對。
我要看到血,更多的血。
我要讓鮮血,將這薩摩藩變成一片紅海。
只有血,才能平息我腹中那團飢渴。
她寫下了判決。
為死去的親人復仇,乃是武者的本份。故此批准東鄉千世與柳生青柳之決鬥。
決鬥定於五月二十六日上午辰時,地點在府內城竹中府邸後的平地。
望雙方能恪守武家之本份,以堂堂正正之身心,參加決鬥,以免留下遺憾。
無論決鬥結果如何,雙方不可重複復仇。
特令藩內宿老,法谷德子為決鬥主持這。本人將親自擔任見證者。
薩摩藩藩主島津秀虎(花押)
寶歷六年五月二十四日
「大人親自擔任見證者?」
德子驚訝地看著這封許可書。以島津藩藩主的身份,做一場兩個無官職之武者的決鬥見證人,可謂破格的紆尊降貴。
「事情發端因我而起,我當然要進行見證。」秀虎說。
與此同時,那頭蟄伏在她內心的野獸,也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第三幕 一之太刀
武者交戰,己刃及彼,彼刃及己。如膽怯而逃,以背向敵,則斷無幸理。
戰場之上,求生者死,求死這生。武士道為追求死亡之道,即為此故。
——《武藝書歌謠百首》
「大人已經准許了示現流的復仇許可。」
柳生青柳環顧四周,狹小的茶室裡共有六人,除青柳外,具是九州柳生的一流高手。
青柳雖然年僅二十八歲,但已經盡得新陰流劍術之妙。
而其餘五人中,亦有三人進入柳生新陰流中目錄以上。
北八重,女,二十五歲,志摩出身,柳生新陰流中目錄免許皆傳。
長野伊織,女,二十七歲,上州出身,柳生新陰流中目錄上。
天德寺鈴音,女,二十七歲,大和出身,柳生新陰流中目錄入,佐分利流槍術中目錄。
這三人都與青柳同門出身,劍藝在九州柳生一門中,僅次於青柳。
此外還有二人,也端坐於青柳身邊。
柳生緋柳,女,二十四歲,柳生青柳胞妹,柳生新陰流下目錄上。
柳生玄柳,女,十九歲,柳生青柳胞妹,柳生新陰流下目錄中。
此二人劍術未至精純,但因為是青柳的至親,所以也列席。
「這是大人的命令,雖然柳生新陰流有不得以真劍與它流交手的門規,也不得不違反了。」
青柳慢條斯理地說道。
她是一個身材細瘦的女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年輕一些,肌膚白皙,烏髮滑順。
瓜子臉,大眼睛,下巴的線條十分柔美。
若非佈滿劍繭、幾乎無法握緊拳頭的雙手,很難想像她是九州柳生新陰流一門的第一名手。
「如果我們真的以這條門規作為拒絕決鬥的理由,恐怕大人也不得不退讓,畢竟我們有江戶的同門作為後盾,就算是薩摩之主,也不能不考慮……」
「不。」
青柳打斷八重的建議:「現在已經不能避戰了,就算為了柳生一門的名譽,我也必須應戰。今天叫妳們在這裡,是要告訴妳們一些事情。」
天下的劍術流派中,流傳著被稱為「一之太刀」的秘技。
所謂「一之太刀」,即是只要使出此招,只需一擊便可擊潰敵人,而無需再用出第二招之意。
劍術之領域,森羅萬象,能被稱之為一之太刀的秘技,卻只有三種。
其一,為流傳於鹿島新當流(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中的「八神太刀」。
其一,為流傳於二天一流中的「二天無雙之巖裂」。
第三種,也是最後一種,就是薩摩示現流中的「雲耀」。
茶室裡陷入了久久的寂靜。
最後,柳生玄柳打破了這沉默。
「雲耀到底是什麼樣的劍法?」
「沒人知道。」
青柳苦笑:「從沒有活人見識過一之太刀的樣子。這種劍藝只有在生死對決中才會被使用,一旦用出,對手就必死無疑。所以除了已經習得之人,沒有人知道一之太刀是什麼樣的。雲耀的形制如何,恐怕現在天下間只有東鄉千代才知道。」
「這樣說來,妳有對付這種劍術的方法嗎?」天德寺皺眉問道。
青柳搖頭:「從未見過的劍術,怎可能事先就有應對之策?更何況若論真劍實戰,我尚且不及東鄉千世,其姊身為示現流宗家,劍術唯有更強。明日的決鬥,我並無獲勝的把握。」
柳生新陰流不同於其他劍技流派,其核心思想並非武鬥,而是軍略。
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受到東照大權限家康公的賞識。
家康公也認為,憑著一劍之勇而橫行天下,乃是平庸武士的想法。
故此,雖然柳生新陰流中,確實出現過如初代石舟齋宗嚴、三代十兵衛三嚴、四代連也包也這樣的逸材,但總體而言,純以劍技而論,柳生新陰流,並不算得上最強。
然而對武士而言,武力乃是立身之「根」。無論軍略方面有多麼出色,在最後關頭,要保住生命,終於還是要依靠個人的武力。
青柳嘆了一口氣:「明天的決鬥,妳們都要去看,如果我僥倖取勝,則諸事大吉;但萬一我落敗甚至身死……」
她的目光變得嚴厲:「妳們一定要看清示現流的劍法奧義,並且想出破解之策,為我報仇!」
「但是,」
長野將膝蓋向前挪動了一下:「重複報仇是被禁止的事項。藩主想必也不會同意。」
「不需要徵得藩主的同意。」
青柳道:「私下去復仇,無論用任何手段,一定要殺了東鄉千代,殺了她的人,斷絕示現流的宗門,把這種劍術徹底剷除掉。
這並非是為我一個人復仇,而是為了彰顯九州柳生一門的武威。
這樣做,汝等可能都將受到藩主的嚴厲處罰。我知道這樣犧牲妳們,對妳們並不公正;先窺其秘技,再將其斬殺,也不符合武士堂堂正正的做法。然而武門中人,其性命與榮耀,都不屬於自己,而屬於主君。以我們的生命與名聲,成就薩摩人的威武之名,妳們願意嗎?」
北等五人相互對視一眼,這並非可以推脫之事,一旦膽怯,武名之污,遠過於死。
看到五人一起點頭同意,青柳眼中不禁湧出淚水。
「諸位的理解,我十份感謝。明日的決鬥,我就算豁出性命,也必將令諸位一窺『雲耀』之真意!」
黎明的時候,下了一刻鐘左右的小雨。之後天氣放晴,萬里無雲。待決鬥的時刻到來,地面早已被曬乾。
決鬥的地點,乃是一塊約十分之三町大的空地。
之前的兩天,已經被收拾平整,鋪上白色的細沙,雨後又重新用耙子清理過。
空場四周,豎上了竹竿,用白色布幔圍起。
更外圍則以竹子籬笆圍住。因為參加決鬥的一方是藩主家的劍術指南,事關體面,故嚴禁百姓圍觀。
控場的北方設有矮台,上置座位。藩主島津秀虎坐於正中,擔任見證。
作為主持者的法谷德子的座位在她左前方。
此外,以宮田彌香為首的六位女侍位則持薙刀站立於矮台前方兩側。
布幔之後,另佈置有二十名持鐵炮之藩士,以備萬一。
空場東西兩方,各以布幔圍成二坪大的狹小空間,作為決鬥雙方最後準備之處。
卯時三刻,決鬥雙方進入場地。東方東鄉千代,身穿白色上衣,兩袖以白繩束起,下著白色裙褲,赤足,額上勒有白色攔汗帶,此為家中有親人去世時穿著的孝服,乃是為了哀悼其妹千世。
手中大刀的刀鞘,亦纏著二指寬的白色紙條。刀柄以白色柄捲纏繞。
西方柳生青柳,身穿淺蔥色格子上衣,青藍色松紋裙褲,亦赤足。腰帶上插有長短雙刀。
雙方雖然對面而立,但都沒有看向對方。
「武具付驗!」
法谷德子手持軍配,高聲宣佈。
二人同時轉身面向北方的看臺,兩名女侍走上前,從二人手中接過武器,回到看臺前交給法谷驗看。
柳生青柳所用之長短雙刀,為大和國手搔(轉害)派,為九州柳生一門專門鑄造的寶刀,長刀名「存」,短刀名「印」。
亦稱為「柳生存」與「柳生印」。
「存」長刃二尺五寸,赤金鐔,柄長七寸,重約二貫;短刀刃長一尺四寸,銀鐔,柄長五寸,重一貫。
東鄉千代所用之刀無銘,亦難看出出處,刃長三尺三寸,無鐔,柄長一尺二寸,重二貫半,切先略有磨損痕跡。
此二人使用之刀劍,皆較尋常形制更為厚重。法谷眼看無誤後,將武器交換二人。
「東鄉千代,汝之復仇情願,已獲藩主首肯。柳生青柳,東鄉千代,汝二人於今日此地決鬥,藩主親為見證。無論結果如何,雙方家人親友,不得重複復仇。現在就請拋開雜念,以自己的武藝,來印證武人的本心吧!」
東鄉與柳生二人同時向看臺鞠躬,而後轉為相對,各後退三步。
「勝負開始!」
法谷話音剛落,柳生青柳已以縮地之步伐向前踏擊,右手拔出長刀,刀芒一閃間,東鄉千世足尖點地,向後倒躍一步,落地後方才以左手橫持刀鞘,右手握住刀柄,緩緩拔刀。
拔刀已畢,其胸前衣襟忽然綻開二寸許的一條裂口,竟然是已被青柳神速之斬擊擊中了。
示現流,並非以速度見長的劍術。
青柳的本意,乃是以快速的連擊,在甫開始便壓制住千代,令其難以招架,無法發揮出雲耀的威力。
但千代後躍的距離,卻剛好在她攻擊範圍之外,前踏之力已盡,若再進逼,身體將失去平衡。
待她重新找回重心時,千代已經拔劍。
此拔劍之法門,名曰「肋一寸」,如果對方在此時進擊,可以刀鞘架住敵劍,順勢抽刀反斬。
千代之刀較長,青柳認出這架勢,竟不敢再攻,唯有等待千代變招。
千代面色沉靜,左手鬆開刀鞘,任其落在地上,隨後左手握上刀柄末端,長刀刀尖向上,直豎在右肩前,
青柳面色變了。
「這是示現流的絕學,名為蜻蜓……」法谷德子小聲說道。
蜻蜓,乃是雲耀的起手式。
在場眾人的心,不約而同的提了起來。
此為決鬥,並非演武,雙方自然以命相搏。
然而東鄉千代的第一招竟然便是示現流的不傳之秘,一之太刀「雲耀」,大出重人意料。
沒有試探,沒有準備,上手便是終局之招!
妳死,我活!
從未現世之招,傲對今生最大之仇敵!
雲耀未出,氣勢攝人!
如退必一敗塗地。
唯有攖鋒迎擊為上策。
示現流是古劍法,重實戰。
示現流所用之劍,較它流更為沉重鋒利。
所以青柳才選擇同樣沉重厚實的存印二刀應戰。
她左手拔出「印」,雙刀交於胸前。
柳生新陰流,十字手。
此乃「無刀取」外,新陰流最強之防守式。
據傳,新陰流的最終奧義「無刀取」,可破世間一切武器一切攻擊,並奪取敵人的武器為己用。
然而除了開祖上泉伊勢守繡綱、初代宗家石舟齋宗嚴及三代十兵衛三嚴外,從無人能夠練成。
青柳也只是聽說過這一招,然而連她的父親柳生義盛也只是聽說過,再說給她,她當然也不會。
「啪」的一聲,千代束袖的細繩在右肩處崩斷,連帶整個右側的上衣都綻裂開來,飄飛的碎布片如同萬千蝴蝶,露出她因充血而變成艷紅色的肌膚。
右臂肌肉膨脹,足有平時的兩倍粗,血管膨出,皮膚幾乎脹裂。
薩摩示現流最高奧義 雲耀!
刺耳的尖嘯聲中,長刀化為一道雲端照耀而下的電光,刀鋒所向,青柳只覺得一陣熾熱的狂風撲面而來,呼吸都為之滯澀。
這就是一之太刀。
劍士的本能讓她舉刀相迎。
然而手中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重量。
世間的一切彷彿都已經停止,崩解,潰散,化作萬千微塵湮滅於虛空。
長短雙刀落地。
刀柄還握在青柳手中,刀身已經落地。
東鄉千代手中之長刀,一刀斬斷了青柳的長短雙刀,卻在距離青柳右肩近頸部不足一分處,硬停了下來。
青柳雙手的虎口都已經破裂,滲出鮮血。
千代右手的虎口也在流血,五枚指甲都變成淤黑色。
這一刀中,她承受的壓力,甚至遠遠大於青柳。
要猛然止住這一刀,遠比揮出這一刀付出的代價更大。
「這就是雲耀。」
千代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抬起長刀。
「妳敗了。」
「我敗了。」
青柳失魂落魄地重複道:「這就是雲耀……」
這已經不能算是劍法。
而是魔技。
青柳手中的兩個刀柄,啪噠落在沙地上。
「我不殺妳。」
千代彎腰撿起刀鞘,將長刀插回。
她的右臂已經回復原狀,但卻止不住地顫抖。
上衣破碎,她的整個右側上半身都裸露在外,卻毫不在意。
她背部的肌肉虯結,如同男子。
乳房飽滿結實,肌膚略顯粗糙。
「我雖然不殺妳,妳總要給我,也給藩主大人一個交代。」千
代不再看她,轉身面向看臺,端正地坐下。
「草民復仇已畢。十分感謝。」千代俯身行禮。
法谷德子怔住了。
復仇結束,復仇者與仇人卻仍然都活著。
這種情況,在她的預料之外。她回頭看了秀虎一眼。
秀虎的臉上,又露出那種令她不寒而慄的神色。
她順著秀虎的目光看過去……
柳生青柳也跪下。
「我會給妳和藩主大人一個交代。」
她把懷紙抽出來放下,用雙手抓住自己衣襟兩側。
「也給死去的令妹一個交代」。
然後將自己的衣襟用力一撕,讓胸脯和肚子露出來。
典型的武者的身體。
肌肉線條明顯,小小的乳房只比拳頭略大,褐色的暈和乳頭小而整齊,平坦的小腹上可以清楚地看出腹肌,肚臍淺淺的,能看到底部的肉結。
「她怎麼死,我就怎麼死。」
青柳說著伸手拾起斷掉的短刀「印」,用懷紙捲住刀身後端。
用右手反握,然後用左手將裙褲的褲腰向下按,把整個下腹部都暴露出來。
「柳……」
法谷德子剛要出聲制止,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緊緊握住。
秀虎的手指,如同鋼鉤一般,幾乎勒進她的骨頭。
「柳生青柳不肖,以卑劣之武略,竊居薩摩藩劍術指南役之職。今日身敗,再無他言。我將切腹謝罪。」
說完之後,她右手猛地向下一揮,反握的短刀一下子插入自己的左下腹中。
刀身穿透皮肉,沒入腹中約有一寸,剛好穿透了皮膚與肌肉,尚未傷及臟腑。
青柳的眉頭略皺了一下,左手按住傷口邊緣,右手用力將短刀向右拽動。
她沒有發出一聲呻吟,千代也端然正坐,沒有看她一眼。
青柳的動作很慢,她微微瞇著眼睛,嘴唇緊抿,似乎並不痛苦。
然而逐漸蒼白的臉色、不斷翕動的鼻翼和自眉梢與額角滲出的大顆汗水,無不證明她此刻正在忍受著劇烈的疼痛。
隨著下腹部傷口的延長,鮮血開始湧出。
當她將下腹部從左至右完全切開,鮮血已經染紅了襠部與大腿附近的裙褲。
傷口長約七寸,從左側腹下,橫過肚臍下一寸處,直到右側腹下。
切開處平滑整潔,傷口斷層最外沿是薄薄的一層皮膚,然後是更薄的一層淺黃色脂肪,再靠裡面則是紫紅色的肌肉,被切斷的傷口出,肌肉的纖維熠熠發光。
最裡面淡黃色的是被割開的腹膜,傷口肚臍下正中的位置約三寸長的一段微微敞開,內臟隱約可見。
單手切腹,如此漂亮,男人也難以做到。
「大人。我有最後一個請求。」
青柳說。
她的聲音雖然微弱,但依然沉穩。
「說吧。」
秀虎的聲音卻已經開始顫抖。她依然牢牢抓著德子的手腕,德子額頭上也有汗珠滲出。
「我想見舍妹玄柳一面。」
這是無法拒絕的遺願。
穿著與青柳同樣服飾的玄柳,小跑著來到看臺前。
她滿臉淚水,跪在青柳身側。
「姐姐,我來為妳介錯!」
「無需介錯。」
青柳喘息著,短刀依然留在肚子裡:「聽我說……」
接下來的話,她用尾張方言說出。
「雲耀的弱點,妳看出來了沒有。」
「是的。」
玄柳忍住悲痛,也以尾張方言回答:「消耗體力巨大,唯有一對一時才有有價值。為了讓攻擊的威力最大化,要借助沉重刀劍本身的力量,所以斬擊方位只能是從上至下。因為要集中精神,因此只能攻擊正面的敵人。刀劍長度有限,無法應對使用長矛與薙刀之類長柄武器的敵手。」
為了讓痛楚中的姐姐少說話,保存體力,玄柳一口氣將自己的看法全部說出。
「說的好,妳比緋柳聰明。」
青柳艱難地露出笑容:「我放心了,妳下去吧,記住我昨晚的話。」
說著她忽然用力把短刀又向自己腹中插入半尺左右的長度,隨著壓力的驟增,一大團的腸子猛然從傷口中央的位置湧出來。
青柳上身前傾,用左手撐住地面,右手使勁把短刀在腹腔裡轉了一圈,刀尖攪動腸子,痛楚令她幾乎昏迷。
然而她終於以堅強的意志忍耐下來,向左側沿著切開的傷口推動刀刃。
隨著深入臟腑的刀刃不斷移動,腸子被一條一條的割斷。
劇烈的疼痛衝擊著腦海,青柳用力仰起頭,瞪大了雙眼,眼角似乎都滲出血來。
但她還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柔軟的腸子一條一條的流出來。
當青柳終於將短刀再次推到小腹傷口的左側,腸子也在已經被鮮血染成深紅色的砂地上盤成一堆。
被割斷的腸管裡,有半透明的淺黃色腸液滲出,和鮮血混在一起,色彩斑斕。
「姐姐!」
玄柳跪在她身邊大聲哭道:「請讓我為妳介錯!」
「沒必要!」
青柳的聲音雖然微弱,卻依然堅決:「據我所知,東鄉千世切腹時,是無人為她介錯的。因此我也……」
玄柳的額頭觸在地上,放聲痛哭。
青柳竭力再次坐直身子,用力把短刀從傷口中抽出來,想將刀尖對準上腹部。
無奈右手顫抖的厲害,只好用左手一起握住刀子。
纏著刀身的懷紙早就被血浸透。
青柳把刀尖抵在自己上腹部,最上面兩塊腹肌中間的凹處。
「這笨拙的切腹,讓諸位見笑了。」
說著,她把短刀再一次深深插入身體裡,然後用左手按住刀背,發力一口氣向下切開。
刀刃沿著腹肌中間的凹縫落下去,一直割到肚臍,把她的整個上腹部從正中間切成兩半。
肚臍裡的肉結也被這一刀從中間切開。
腹壓已失,青柳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的臉色蒼白,眼中佈滿血絲,容貌卻奇異地煥發出一種令人恐懼的美麗。
她最後看了跪在身邊的妹妹一眼,然後用最後的力量把短刀向下壓下去。
刀鋒豎著穿過橫切的傷口,一直割下腹部底端,恥丘上方兩指處才停下。
兩條傷口,在青柳平坦的肚子上形成一個巨大而艷麗的十字形。
大量的腸子,混合著鮮血,從傷口中間和下部湧出來,斷裂的腸管、殘破的腹膜,有的掛在她的腹壁上,有的流下去,在兩腿間堆積成堆。
鮮血的腥味,內臟的腥味,內臟內容物的臭氣,瀰漫在空氣之中。
東鄉千代忽然站起來,拔刀。
以彌香為首的六名女侍同時將手中的薙刀對準她。
布幔後手持鐵炮的藩士也都吹亮了火繩。
千代高舉大刀,一言不發地看著藩主秀虎。
秀虎錯愕瞬間,隨後不易察覺的微微點了點頭。
大刀落下。
刀鋒一下劈斷青柳的頸骨,割斷血管與喉管,只餘頸前寸許寬一片氣皮。
青柳的頭顱向前垂落,身體也向前伏到。
頸部的斷口處,鮮血大量噴出,將看臺底部都染成一片紅暈。
千代振刀,還鞘。
對撲在屍體上大聲哀哭的玄柳看都不看一眼。
秀虎放開了德子的手腕,全身如虛脫般坐在竹椅上。
「漂亮的復仇,彰顯了武藝者的武威啊。」
她心滿意足地、用近乎嘆息的聲音說道。
「十分感謝。」
千代說完之後,不再講話。
決鬥場中,唯有屍體旁的玄柳,與決鬥場西側,布幔之後傳來的哀哭之聲。
德子的手腕,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如果這樣就一切終了,就謝天謝地。德子心想。
然而鮮血之狂宴,卻剛剛開始。
第四幕 千代自決
武士乃國之寶,如非十惡之罪,不可滅其家門。
——《豐鑒》
臨近傍晚時,天又開始下雨。
柳生新陰流道場。
青柳的遺體已經被清洗乾淨,臟腑納歸腹內,傷口以棉線縫合,頭顱也重新縫接頸上。
雙手被合抱在胸口,掛上念珠。
潔白的喪衣包裹著冰冷的屍體,額頭上點了永別水。
北八重將點燃的祭香插入香爐,合掌再拜,然後坐直身子。
「入夜之後,我們就前往示現流道場。」
她眼中雖有悲戚之意,神色卻仍然鎮定。
「在下與伊織、鈴音和緋柳大人一同前往。玄柳大人請留在道場。」
前往示現流道場的名義,是為青柳復仇,因此必須有其血親前往。
但重複復仇乃是違背藩命之行為,參與者必將受到嚴重懲罰,甚至可能被賜死。為了保住柳生一家的家名,也必須留下青柳的一名血親,並使其置身事外。
緋柳前去復仇,玄柳留下,這是事先商議好的結果。
姐妹二人中,玄柳年幼,而劍資較佳,更適合留下。
緋柳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書冊,交給妹妹。
「此乃新陰流劍術歌訣百首,是本門劍技的傳承。」
玄柳傾身拜領。而後五人再無一言。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東鄉千代的劍藝,每個人都已經看過。雖然想出了應對之策,然而無論多麼萬全的預想,都有可能因為實戰中的一點小小誤差而完全改變。
此人的劍技,實在是太強。
待夜色深沉後,北等四人換上便於行動的窄褲,繫緊綁腿,在直綴內穿上軟甲,戴上斗笠,離開了道場。
柳生新陰流道場,距離示現流道場,約有十町之遠。
期間雖有民居,但既已入夜,街上行人稀少,並無被發現之虞。
所慮者,是東鄉千代預料到今夜之事,可能有所準備。
但無論如何,其必不至於事先逃走。
四人中,緋柳與伊織都帶長短二刀,而鈴音與八重只攜長刀,另各持一桿長槍。
長柄武器,乃是克制「雲耀」的法門。
鈴音入新陰流之前,曾在奈良的佐分利流道場習得槍術。
八重雖未專門學過槍術,但也會用槍。
四人抵達示現流道場時,已至亥時初刻。
細密的雨水從天空中落下,烏雲掩住月色,四下一片漆黑。
唯有雨水落地之聲。
雨聲遮住了腳步聲,四人彎腰小步疾趨至院落大門前,卻見大門敞開,院落中似乎並無一人。
庭院內亦無燈籠,一片黑暗。
然而道場屋內,有燈光透出。
鈴音持長槍探入門內,在地上輕輕一掃,院內並未設置牌繩。
莫非東鄉千代如此有恃無恐,竟不加絲毫防備嗎?
四人最初的計劃,是用長刀劈開院落大門,再以迅雷之勢,襲殺一切阻擋的示現流門人,尋到東鄉千代後,以長槍限制其劍術,由劍藝最高的北將其斬殺,取得首級後再高聲報名並離開,以發揮柳生一門的武威。
但此刻道場內竟似無人,甚至毫無戒備,連大門亦未關閉,先聲奪人之策竟然無用。
四人正彷徨間,只見一人,左手持燈籠,從道場屋內走出,站在屋簷下。
「妳們來了。」
她的聲音疲憊而輕柔,正是東鄉千代。
千代穿著月白色的內衣,外罩一件白色肩衣,下著裙褲,並未佩戴武器。
從容不迫之神態,更顯得北四人狼狽不堪。
「外面有雨。」
千代把燈籠略舉高一點:「快進來說話。」
而後自顧自轉身進入道場中。
四人彼此相視一眼,心中震驚莫名。
千代似乎早就在等著她們。然而形跡既已暴露,唯有進入道場中一窺究竟。
畢竟四人武藝都屬不弱,就算對方埋伏人手,暴起發難,也有一拼之力。
四人進入庭院,蹬上簷下迴廊,在門口脫下草鞋,摘掉斗笠放在一旁,邁入門內。
轉過照壁後,進入道場中。
道場內部約五十坪,只屬中等大小,並無他人身影。
道場設施略顯陳舊,然而打掃的十分潔淨。
四角燃有蠟燭,光線昏暗,然可以清晰視物。
四壁的木架上,竹劍與木刀擺放齊整。
正對門口的牆壁上,供奉著嚴島大明神之神位,神位前,有一個小小的黑色布包。
四人雖為尋仇而來,但常年的修行養成習慣,一進入道場,自然放輕腳步。
千代吹熄手中的燈籠,掛在牆邊的燈籠柱上。
然後走到神位前、道場館主的位置上盤膝坐下。
其面前早已擺放有五個座墊。
她微微一笑,道:「請坐。」
柳生緋柳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壓低了聲音,道:「吾四人,乃是為尋仇而來。」
「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難道真以為「不得重複報仇」的禁令,能夠阻擋柳生一門的復仇嗎?
還是說妳對自己的劍術竟有如此的自信?」
千代點點頭:「我知道。然而無論四位為何而來,進入我的道場,就是我的客人。請坐吧。」
四人中,天德寺鈴音最為年長。她率先走到座墊前,放下長矛,併攏雙膝跪坐。
緋柳等三人猶豫一下,也都在千代面前坐下。
然而四人都未解下腰間的佩刀。
千代並不以為意,她環視四人,目光平和,神色安詳。隨後道:「我記得,白天的時候,跟隨青柳大人的,共有五人。」
所以她準備了五個座墊。
「來對付妳,我們四人就足夠了。」北回答。
千代笑了一下:「妳們想要怎樣?殺光道場裡的門人,然後把我殺了,取了首級,最後向藩主自首領罪嗎?」
四人不答,以沉默相對。
千代微笑道:「這想必一定是青柳大人生前的囑託。
武人之間,必定相互理解。我已經料到了。所以我事先遣散了門人。現在示現流的道場中,就只有我一個人。」
「無論妳說什麼,都無法改變最後的結果。」伊織的手輕輕撫著短刀的刀柄:「明天太陽升起之前,我一定會拿著妳的頭走出去。」
「這我相信。」
千代點點頭:「我並不懼怕死亡。但是恐怕我已經無法與諸位交手了。」
她說著,用左手挽起右邊的袖子,舉起來。
她的整條右手都顯的格外蒼白,肌膚呈現灰敗的狀態,指尖五枚指甲全部脫落,露出慘白色的嫩肉。
「我的手臂,根本無法承受「雲耀」的威力。」
千代說:「為了替舍妹報仇,為了打倒青柳大人,我使用了自己無法承受的劍法。在那之後,我又強行運力為青柳大人介錯。」
她放下右手:「我已經付出了代價。」
我的這條手臂,只能勉強運動,已經無法再持劍了。
北四人面面相覷。
殺死一個無法持劍的敵人,等同殺害手無寸鐵之人。這根本算不上是報仇,非但毫無意義,被人知道的話,更會成為武士一生的污名。
如果只是我們其中一人獨自前來,或許還能夠下手殺了她。但是四人同來,誰也不敢保證日後別人會不會無意中將這件事說出去。
然而青柳的遺命,又怎忍心違抗?
千代看著四人,最後目光落在緋柳身上。
「彼此幫助,不給他人造成困擾,此乃武者的分內之事。」她柔聲說:「四位不能違背青柳大人的遺命,又覺得無法下手殺我。幸好……」
她用左手撐著地,轉過身,從神位前拿起那個小小的黑色布包,再轉回來,面向四人。
「我雖然已經無法用劍,但還可以切腹。」
舍妹之仇已報,我的手又已經殘廢,終身再難運劍。此生已經毫無意義。
與其以殘廢的身軀,苟延此生,不如就此自盡,也能令諸位擺脫煩惱。
她打開布包。
裡面有一本薄薄的冊子,一封封好的信,和一柄短刀。
書冊很陳舊,裝訂的樣式,與先前緋柳交給玄柳的新陰流劍術書相同,應該就是示現流的劍術傳承。
「這本就是示現流派印劍訣。」千代說:「此外還有這封信,至關重要。等我死後,請諸位務必將此二物,交給藩主大人。」
說著,她雙手托起書冊和信,遞給鈴音。
鈴音也雙手接過,納入懷中。
「確實的收到了。」鈴音說:「請放心,我以武人的名譽保證,定會交到藩主大人手中。」
「有勞了。」千代說:「那麼,接下來……」
她拔出短刀,放在身前,
短刀樣式頗為古老,似乎是室町時代的舊物,然而被保養的很好。
刀身長一尺二寸,寬寸半,極薄,沒有血槽,刀刃鋒利的幾乎看不到。
沒有護手,握柄以馬尾細細纏繞,刀柄末端是黃金鑄成的草蜢狀。
「我來為妳介錯。」伊織道。
千代一面改盤膝的姿勢為雙膝分開的跪坐,腳掌放在臀部下方,一面將兩手縮回袖內,一面輕輕搖頭:「心領,然而不必。」
她雙拳從領口伸出,兩臂一分,將上衣褪下。然後把肩衣的下擺從腰帶內抽出,交叉著壓在膝下。
此為防止切腹時,身體失去平衡而倒向側面之法。
隨後,千代挺直後背,雙手拇指插入腰帶內,把褲腰向下推,令自己的下腹部完全露出來。
腰帶的邊緣,隱約可見疏朗蜷曲的體毛。
千代的身體,細長,結實,皮膚緊致,肌肉分明,線條卻意外的柔和。
其右乳下方外側,左肩及左肋下,各有一道舊傷疤。
飽滿優美的雙乳,充滿了健康的活力,昂然挺立於胸脯之上。或許是因為雨中的寒意,乳頭周圍的乳暈上凸起細細的雞皮疙瘩。
腹部平坦光潔,肌肉結實,唯有常年不懈鍛煉的女性,方有這樣的軀體。
早已心存切腹之志,故事先仔細沐浴過,無論腋下、臂彎,乃至肚臍,都洗得乾乾淨淨。
「薩摩武人的切腹做法,請各位觀看。」
千代說著左手拿起短刀,將刀尖指向自己下腹最底部,刀身豎起,刀刃向上。然後將右手按在刀柄末端。
「哈!」
隨著一聲輕喝,銳利的刀鋒一下子插入千代的下腹中三寸的深度。
刀背緊緊貼著腰帶,刺入處距離肚臍足有一掌的寬度。
千代的眼角微微抽動一下,瞳孔縮小,右手向下一壓。
刀尖彷彿突破了一層阻力,無聲無息地又沒入腹中二寸。
她肚皮上幾乎沒有一絲脂肪,這樣深度的刺入,已經徹底穿透了肌肉,深入內臟。
刺入的位置與角度,以女性的身體而言,並非是腸,而是胎宮與膀胱。
千代的臉上,顯出怪異的神色,彷彿正極力忍耐某種異於痛楚的強烈觸感。
她讓短刀在腹內停留了片刻,然後左手向上移動刀刃。
銳利無比的刀鋒輕易割開皮肉,薄薄的刀身過處,傷口看起來只是一條深紅色的細線。
被切開的肚皮,在肌肉的力量下緊緊貼合在一起,連血都只滲出很少的幾滴。
隨著刀刃在身體內部的移動,千代的表情反而趨平靜。
身體自然的保護機制,令體內分泌出可以麻痺神經之物質,暫時抑制了痛苦。
生物的本能,於瀕臨死亡之際,最後一次試圖留下後代。
於男性而言,便是射精;
於女性而言,則是最後的一次性的高潮。
但身體處於麻痺狀態下,如發生高潮,則往往伴隨失禁。
故薩摩女性武人,在切腹之際,應先自戮胎府與膀胱,令尿液在體內流出,不至儀態有失,同時也盡可能的減少性之興奮的時間,維持神志的清明。
代價則是更快到來的、更加劇烈的疼痛。
當日千世自知自己的力量與精神尚未完全成熟,故自盡時以橫切的方式切腹。
而千代則用這種縱切的方法自盡,乃是對自身武藝的自信。
刀刃已經向上移動了三指寬的距離,在下腹部豎直剖開長約五寸的傷口。
痛苦開始向千代露出猙獰的獠牙。
首先是寒冷,一團冰雪般的寒氣,從最先刺入處爆發,瞬間變為灼燒之感,隨即變成疼痛。
劇烈的疼痛,令她的右手開始忍不住顫抖。
如果不是右臂受傷沉重,肌肉幾乎大半壞死,以她的武藝,本不會如此。
隨著右手的抖動,短刀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而此時刀尖已經自盆腔上移至腹腔,觸及了腹膜。
顫抖令痛苦更加劇烈。千代不得不鬆開右手,只以左手持刀,來穩定刀身。
她將右手握成拳,掌心向下用力壓在右大腿上。
與青柳一樣,她也決心以單手完成切腹。只不過青柳是橫切,她則以薩摩武者的方式,縱向切腹。
刀刃移至臍下。此處神經略少,痛苦也稍微減輕。但依然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程度。
千代向上一提刀柄,刀刃如切開一粒珍珠般,將肚臍從正中割開。
與妹妹千世一樣,千代的臍孔很淺,臍底的肉結則是女性體表最為敏感的部位之一。
刀鋒割開肚臍,即令意志堅強如千代,也忍不住發出微微的呻吟。
刀刃繼續在左手的握持中上移。
肌肉下,腹膜被割破。
如無極為堅韌之意志,與精湛之武藝,僅腹膜破裂之痛苦便可令人休克。
千代強忍住這種痛苦,緩緩將短刀一直推至上腹部。
一直感到呼吸驟然窘迫,證明作為異物的刀刃,已經逼近胸腔橫膜時,才停止。
由於沒有右手的幫助,單憑左手之力,很難保證切腹時短刀刺入的深度完全一致。
每當刀身被腹內臟器之壓力略微頂出,千代都要用力將短刀重新深插入腹,才繼續切開。
整個切腹的過程中,這樣的動作,約有四五次。
千代本就是身材高挑之人,不但雙腿修長,腰腹部亦較尋常女子更為纖長。
自下腹底端,至上腹上緣,切腹的傷口長度超過一尺,接近尺半。
然而因短刀刀身極薄,手法穩固,而切腹者腹肌強健之故,傷口並未在腹壓作用下綻裂開。
千代拔出刀刃,將染滿血跡的短刀放在左側。
整個切腹的過程中,為了防止身體彎曲導致傷口裂開,她一直竭力挺直後背。
此刻,切腹已經完成了第一步,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筆直的切口將自己的腹部分成兩半,只有很少的血流出來,在下腹部肚皮與腰帶間匯成黑紅色的一小汪。
「那麼,接下來……」
令她自己都吃驚,自己說話的聲音除了略微沙啞,居然並無異樣。
她屈起兩臂,雙手指尖輕輕撫摸著被自己切成兩半的肚臍。
「就是最後的時刻了!」
她猛地將雙手從肚臍處插進自己的傷口裡,指尖抓住柔軟的肚皮,緊緊摳住,然後用力向兩側一撕。
傷口一下子被扯開了。
皮膚,肌肉,腹膜,被粗暴地分開。
失去了一切支撐的內臟,暴露在八重等四人面前。
內臟在瞬間還保持著完整盤曲的形狀,甚至連剛才切腹時被割裂的胎府與割斷的腸子,都只是凹下一條不易察覺的細縫。
腸子還在微微的蠕動著,腸管表面細小的血管清晰可見。
隨著伊織和緋柳異口同聲的一聲尖叫,千代的整副內臟,如同傾倒出來一樣,從腹腔裡一下子湧了出來。
八重等四人同時向後跳起來,否則,千代的腸子就會流到她們腿上。
她一定是從昨天決鬥之前開始就禁食了,也許還服了瀉劑,腸子裡很乾淨,只有淡淡的腥味。割斷的腸管裡流出的腸液,也是清澈的。
就是說,她早在決鬥之前就已經決定切腹了,如果決鬥輸了,就當場切腹,否則就如此刻。
因為切腹的過程中沒有傷到大的血管,雖然內臟幾乎全部流出體外,血卻出人意料的很少。
千代右手緊緊抓著半片肚皮,左手鬆開,拿起放在身邊的短刀,豎起刀鋒,刀尖朝上,把握刀的手伸進自己半空的腹腔裡。
腹壓已失,此時她已經無法再說話,但她的嘴唇還是動了一下。
「永別了。」
然後左手用刀狠狠向上一刺,刀尖穿過橫膈膜,從下向上直刺入心臟。
她幾乎立時死去,但屍體卻並未倒下,保持著脊背挺直端坐的姿勢。
黑紅色的血,從胸腔裡傾瀉下來,澆在內臟上,流到地板上。
她的眼睛仍然睜著,神色平靜地看著緋柳等四人,面色慘白,只有下巴上濺了幾滴血。
眼中光芒漸漸黯淡,但最終仍未閉合。
雙膝分開跪坐,腰背挺直。
右手扯開肚皮,左手持刀自腹腔內上刺。
屍體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冰冷。
除了鮮血滴落,與屋外的雨聲,一片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連血都不再流了,八重才慢慢說了一句話。
「瘋子。」
然後她脫掉上衣,防止沾上血跡,拔出短刀,繞過地板上的腸堆,走到千代側面蹲下,一手挽住她的頭髮,用手肘壓住她的肩膀,割下了她的首級。
直到她鬆手後,屍體才向正前方筆直地伏下去。
緋柳奔出屋外,大口地嘔吐起來。
雨停了。
八重等三人也走出來,八重已經穿好了衣服,伸手接著屋簷睇下的雨水,將手上的血跡洗淨。然後將千代的首級,挑在槍尖上。
積雲散去,天邊已經露出了曙光。
「走吧。」八重拍拍緋柳的肩膀。
燒了這座道場,然後帶著千代的首級,去見藩主領罪吧。
至於柳生一門的武威,已經被東鄉千代,用她的劍藝、她的瘋狂和她的生命,徹底地擊碎了。
第五幕 處斷
兵法之真意,在於亂世中保全自身。然而如為忠義之故,毀棄家名,更為世人所敬重。
——竹中武備論
「此乃悖亂!」
秀虎把服罪狀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板上。
她氣得面色蒼白,雙手發抖,緊握的雙拳,連關節都變成白色。
她一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如此的震怒,法谷德子都從未見過。
服罪狀的內容她事先也已看過,難怪秀虎會憤怒至此。
——在「不得重複復仇」的禁令之下,於復仇決鬥的當日,敗者一方四人夜襲勝者宅邸,將其襲殺,懸首槍尖,招搖過市。
「眼中並無我這個藩主嗎!」
秀虎恨恨地說。
大殿之上鴉雀無聲,女藩主的暴怒如烈火狂濤,令人膽寒。
柳生緋柳,北八重,長野伊織,天德寺鈴音四人,放火燒燬示現流道場,以長槍挑著東鄉千代之首級,在藩內巡遊一周後,前往藩主居城投案。
其服罪狀內,並未如實寫明千代死因。
「東鄉千代,為北八重與天德寺鈴音以長槍制服,由柳生緋柳親手斬殺,長野伊織取其首級。」
謊言,乃是保存柳生家武名的不得已之手段。如照實寫出千代自盡之情狀,則柳生家的名聲,必然蒙污。
千代的屍體,已經隨著示現流道場,一同化為灰燼。
其慘烈之死狀,除親眼目睹的四人外,再無一人知曉。如今四人都已經被囚禁在府內城的地牢之中,等候藩主的發落。
這可不是能夠隨意決斷之事啊。法谷德子不由得暗暗擔心。
若引律法論斷,此四人都是死罪,連並未涉身其中的柳生玄柳,也要被處以流罪。
然而犯人的身份,過於敏感了。九州柳生,畢竟也是柳生一門啊。
德川將軍的劍術指南,幕府的兵學教頭。
柳生家,並非島津這樣的偏遠地方豪強大名所能觸怒的對象。
憤怒已經平息,秀虎倚著扶几,手中的折扇啪嗒啪嗒地敲著自己的膝蓋。
大殿中沉寂依舊。良久,還是秀虎自己打破了沉默。
「看來,這件事情無法由本藩獨斷。給上樣寫封信吧。」
所謂「上樣」,指的自然是江戶的那位大人,幕府第九代將軍德川家重。
即令柳生家權勢熏天,對將軍的判決,應也唯有拜服接受。
秀虎與家重,乃是乳姊弟的關係,親密非同尋常。否則以一藩之主,連領內政事都要請將軍示下,縱不被罷黜,也必將受到叱責。
「取筆墨來。」秀虎高聲說。
信很快寫好了,畫上花押,封好,交由忠誠可靠的旗本,乘快馬去往江戶。
柳生家的兇犯四人,暫時羈押於城中。柳生玄柳亦暫時受到閉門禁足之處分。
自薩摩至江戶,往來約需一月時間。
囚室位於天守閣的下方,並不很狹窄,陳設簡單卻很整潔。
四人被囚於一室中,雖未加以繩索鐐銬,但武器被收沒,也禁止出門。
一日供給兩餐,食物自然較平時略差,僅有白飯與蔬菜及少量的魚類,但食材都新鮮乾淨,份量也充足。
午後,緋柳等四人坐在地板上,神色平靜地看著彼此。
從被拘捕至今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外面沒有一點消息。玄柳不知藩主將如何處斷此事,而自己與門內其他三人也一直無人提審。
難道藩主已經將我們忘了嗎?
這自然是沒有可能的。
以藩主的脾氣,沒有立刻將我們四人處死,就說明事情尚有轉圜餘地。
恐怕是柳生家的威望,令薩摩之主宰,也不得不謹慎從事。
「從決定復仇的那一刻起,吾等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八重苦笑道:「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既不進行懲處,也不將我們釋放,連探視也沒有。縱有赴死的決心,被這樣長期消磨下去,也會逐漸動搖吧。」
「可歎的是,連刀劍也被沒收。」鈴音用指甲戳著身下的草墊:「即便想要切腹謝罪,也沒有辦法。大人收走我們的武器,或許是真的不想讓我們死嗎?」
就在此刻,囚室之門被拉開了。
說是囚室,其實只是下級武士休息的地方,搬走室內傢俱,窗子以板條封上,門口立有警衛而已。
進來的是薩摩藩宿老法谷德子。
德子未配武器,腰帶上插著摺扇,身後有兩名女侍相隨。
「柳生緋柳,北八重,天德寺鈴音,長野伊織,汝等四人的判決,下來了。」
四人連忙正姿跪下,俯身聽從宣判。
德子清咳一聲,從懷中取出寫有「上」字的判決狀,展開後,大聲朗讀。
「於決鬥當夜,違背藩令,夜襲仇人家宅,將示現流當主東鄉千代襲殺的罪人柳生緋柳,北八重,天德寺鈴音及長野伊織四人,藩中已將此時請示了上樣,現對汝等做出判決如下:
取下東鄉首級的長野伊織,桀刑。
脅從者北八重,天德寺鈴音,斬首。
主謀柳生緋柳,切腹。
薩摩藩,七月二十八日。
島津秀虎」
緋柳的眼前一片暈眩。
處罰的嚴重性,遠遠超出她之前的料想。
桀刑,乃是最嚴重的刑罰,甚至極少用於武士之身。
斬首亦為重罪之人方領受之死法。
「至少……讓她們三個和我一樣切腹……」她喏囁著。
對武人而言,切腹至少是比較有尊嚴的死法。武士自己結束生命,總好過死於他人之手。
「此乃上命,不能更改。」法谷面無表情地將判決狀反過來,讓四人看清上面的文字,然後鄭重地疊好,雙手遞給緋柳。
「心悅誠服地領受吧。」她說,然後換了比較溫和的語氣:「不要再無謂的抗爭了,做這種事的時候,不是就應該已經有此覺悟了嗎?」
行刑的時間是次日上午。
當夜,四人被法谷帶入城中較為舒適的房間,並沐浴更衣。
入浴之前,鈴音從懷中取出當日千代切腹前託付自己的示現流派印與信件,交給法谷。
「此乃東鄉死前請我轉交於藩主之物。吾等投案之後,即被羈押,並無見到藩主的機會。而此物又過於珍貴,尤其是示現流的派印,乃一切武者都覬覦的珍寶,故實在不放心請看守吾等之下級武士轉交。今天是最後的機會,請大人務必轉交給藩主大人。」
「確實的收到了。我即刻轉交藩主大人。」
「不。」鈴音搖頭:「請等明日吾等死後,再行轉交。」
武士當遵從信義。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中,她與其他三人都沒有看過這封信,亦沒有看過示現流之派印。
只是謹慎的貼身收藏,並不知道其中的內容。
萬一的情況下,信件中寫明了東鄉乃是自盡,那麼對四人的處刑,必將重新衡量,或許因此可以不死。
一旦如此,世人便會傳言,是死去的東鄉,救了柳生門下門徒之性命。
為死去的仇人所救,此等恥辱,武士萬難承擔。
這件事,她與其他三人事先商議過。萬一處罰為死,那麼就要讓藩主在死後才看到此信。
「另有一事。」
緋柳在沐浴結束後,法谷即將離去前問道:「舍妹玄柳,藩主作何處置?」
「令妹……」法谷猶豫了一下:「藩主沒有處置令妹。柳生家宗門寫信來,要求藩中派人將令妹護送前往奈良。」
「宗門?」緋柳道:「如此說來,宗門中知道這件事了?」
「是的。對汝等的處置,是柳生家當主義親大人的意思,並非秀虎大人的主意。」
既然此事已經為將軍所知,柳生一門也唯有犧牲作為旁支的九州柳生,來端正武名。
將仇人斬首者桀刑,從犯斬首,主謀切腹,即便是秀虎,也未必會做出如此嚴厲的懲罰。
——若是大人,應該會令汝等四人一同切腹吧……
法谷瞭解秀虎,如果是秀虎,必定如此判決。
翌晨,天氣晴朗。時間已近七月,逐漸悶熱起來。
刑場設置於府內城外的九條河原。
此處地勢略高,極目遠眺,可以望見遠方的櫻島。
平整的地面被仔細打掃過,鋪上白色細沙。四面以白色幔布圍住,外置竹籬。
刑場上,平放一根四丈高的木桿,頂端橫置七尺長的橫木,作為桀刑的刑架。
一條水渠從九條河邊挖過來,寬二尺,深一尺,渠邊鋪有兩個草墊權當座位,另置水桶等物。這是斬刑行刑的所在。
刑場東側則另以白色紙屏風圍成六疊大的切腹刑場,地面上鋪以厚實的嶄新草蓆,上面再鋪上白布,作為座敷。
白布上置有松木板拼成的三寶,上置薄白紙與去除刀裝的喪禮刀。
緋柳四人來到刑場時,藩主秀虎早已到場。
藩主的座位,在刑場西方,正對著切腹座敷,而只要稍微轉動,便可看清其餘兩處刑場。
秀虎面色凝重,眉宇間隱含怒容。
法谷德子立於秀虎身後,神色木然。
因為受刑的具為女子,故除施行斬刑的劊子手外,在場之人也都為女性。
日上三竿。
秀虎啪噠一聲合上掌中的摺扇。
長野伊織被兩名女侍帶到木架前。
女侍利落地剝掉她身上的衣服,只餘下襯裙,然後令她躺在木架上,雙臂伸開,綁在橫木兩段。頸部與腰部亦以粗繩捆縛在木架上。
雙腿則在膝蓋處與腳踝處以細繩捆綁。
待確定固定無誤後,將木架底端插入事先挖好的深坑中,以長繩拉住木架頂端豎起。
另外兩名捲起袖子的女侍,持三丈長槍,立於木架底部。
二人向秀虎鞠躬,而後相對而立,將長槍舉起。
此乃為桀刑而特製的刑槍,槍身長達九尺,筆直銳利,槍桿上纏以馬尾,可以吸收鮮血。
伊織被緊緊縛在木架頂端,她身材纖瘦,兩臂平伸的狀態下,胸脯如同男孩子一般平坦。
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烏黑的長髮分披在兩肩,髮梢在微風中輕輕搖動。
槍尖刺入兩肋下時,她全身都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但並未喊叫出聲。
長矛從她肋下插入,斜著穿過胸腔,從對側的肩窩處穿出。鮮血順著槍桿流淌下來。
雪白的肌膚下,可以看到槍桿穿過皮下肌肉時的隆起。
槍刃自肋下斜上,直穿過胸腔,刺穿了肺葉,卻巧妙地避開心臟。
這也是致命的傷,卻令人不會立刻死去。
隨後,長槍被拔出,兩肋下立刻各出現了一個長約兩寸的黑紅色洞口。
持槍的女侍交換了一下位置,隨後刺出第二槍。
這一次從伊織的側下腹接近股溝處刺入,槍尖從後背肩胛骨下穿出。
伊織如蝦子一般用力挺直了脊背,揚起臉,握緊拳頭,然後隨著長槍的拔出,手掌又鬆開。此乃劇痛令其手臂肌肉痙攣之故。
腹下的肌肉較為厚實,傷口看起來略窄。
這一次槍刃從腹腔穿過,刺穿了胸膜,但依然避開最要害的心臟部位。
伊織腹中的腸子多處為槍刃割破甚至割斷,引發了內出血。
她的皮膚變得格外蒼白,肩頸處的皮膚更是幾乎呈現灰色。
為了忍耐這可怖的劇痛,她緊緊咬著牙齒,臼齒已經被咬裂。
鮮血從她的傷口裡,和嘴角裡流出來。
血流逞烏黑色,無聲無息地滴落在沙地上。
木柱的下方,幾乎完全被鮮血染成紫紅色。
黑色的血,滲入沙中,也變成鮮紅。
桀刑到此為止,兩名侍女放下長槍,自有人前來以清水擦洗槍鋒。
伊織的頭顱無力地垂落下來,此乃意識喪失之兆。
失去了控制的身體,開始垂死的抽搐。
而此刻,八重與鈴音已被帶至水渠旁的草墊上坐下。
擔任劊子手的,是秀虎從家鄉帶來的武士,名為杉山勘之助,是鞍馬流高手。
據傳,其亦為秀虎的劍術啟蒙老師。
杉山身高接近八尺,年逾四十,面色黧黑,兩鬢已現白髮,卻梳理的絲毫不亂。
身穿黑色窄袖上衣,青色豎紋裙褲,整個人就如同他的佩刀一般,古板而嚴肅。
其佩刀乃備前長船的名刀「清椿」,較尋常打刀長一握,厚半寸,重一倍。
八重與鈴音身著後頸開口較低的麻布內衣,雙手並未捆縛。
二人端坐在草墊上,面向水渠方向。
「有何遺言嗎?」杉山的聲音也和他的人一樣,嚴肅而古板。
兩人都輕輕搖頭。
要說的話,早在那個瘋狂的夜晚就說完了。
杉山拔刀。
長刀出鞘,沒有絲毫聲響,足見其手腕之穩定。
長刀斜指地面,旁邊的侍童以木勺自水桶中盛水,澆在刀身上洗刀。
刀身兩側各洗一次,杉山振去刀上水滴,而後立於二人背後正中,道:「請俯身。」
二人以雙手按在膝蓋上,向前俯身。
——如一縷涼風,落於後頸。
杉山的大刀,自左至右一刀掠過八重的後頸,刀勢未停,轉從左下方自下向上又挑過鈴音的脖子。
沒有傷口,沒有流血。
杉山還刀,緩緩入鞘,而後單掌豎在胸前,低聲道:「安息吧。」
八重與鈴音的身體幾乎同時一震,兩個人的後頸上出現了一條細細的紅線。
一開始細如髮絲,而後漸漸變粗。
三次呼吸的時間後,沒有絲毫預兆的,兩顆頭顱一起滾落在自己膝前。
無頭的屍體劇烈地抖動了幾下,才向前伏倒。
其頸部的斷口,光滑而潔淨,能清楚地看到斷面的結構。
雪白的頸骨被從骨節處精準地割斷,腔內血管裡,滿盈的鮮血並未如尋常遭到斬首之人般自頸部噴湧,而是無聲地大股大股流進水渠中,被渠水沖走。
身上所穿衣服的領口,連一絲鮮血都未染上。
鞍馬流秘劍 一掃。
據傳被此劍術斬殺之人,其身體並不知道自己已死,故毫無痛苦,亦無死者四大分散之相。
(四大分散:人死時的四種情狀,分別是;
地大分散——身體麻痺沉重;
水大分散——大小便失禁,出汗粘稠;
火大分散——意識模糊,掙扎呼喊;
風大分散——呼吸粗重,有呼無吸。作者注)
落在二人膝前的頭顱,面上唯有茫然之色,而眼內的光華,逐漸黯淡,眼皮也漸漸垂落。
神色至最後,也是一片安詳。
桀刑木架上,伊織的身體也恰於此時停止了抽搐。
三人死刑執行已畢,接下來要進行的,是柳生緋柳的切腹之儀。
秀虎沉鬱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柳生緋柳的面色略顯憔悴。
親眼目睹了八重等人之死,令她本已決然之心,忽然產生了不安。
死亡,竟是如此的迅猛,轉瞬之間,便奪取鮮活的生命。
此三人,今晨時還是活生生的人,此刻便已成為冰冷的屍體。
似乎只是此刻,她才忽然對死亡有了清晰而具體的概念。
然而這時候,已經無法回頭了。
她身穿整潔的白衣,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腦後,赤足走上切腹的座敷,在三寶前端正地跪坐。
心內的不安越發強烈。她只覺得胃部一陣一陣的抽搐,精神難以集中。
這並非恐懼,她告訴自己,但是內心深處卻只想拔腿逃跑。
桀刑的木柱被放倒,伊織的屍體被解下來,用清水沖洗乾淨傷口,重新穿上喪衣,然後和八重與鈴音的屍體一樣,用草蓆捲上。
八重與鈴音之頭顱,則在頸下墊了粗紙,擺在各自屍體旁邊。
剛才揮刀砍下二人頭顱的那名男子,也走上切腹座敷,立於緋柳背後。
「在下是島津藩的杉山勘之助,擔任妳的介錯人。」杉山簡單地自我介紹了一下。
忽然之間,緋柳的心一下子鎮定了下來。
為何要有不安,不是早已明確了死志嗎?
死於床榻之上,乃是武門之不幸。能夠以一死來彰顯柳生家的武名,難道不是武人應有的夙願?
伊織,八重,鈴音,不都坦然地接受了這最終的結局嗎?
她抬起頭,直視著秀虎。
「大人。」緋柳說:「草民有最後一願。」
「講出來。」秀虎上身微微前傾。
「草民請求獨自完成切腹之儀,無需勞煩他人介錯。」
「這……」
秀虎沉吟著「汝可知,此乃刑罰。切腹處刑,設介錯之職,乃是武家法度,不能輕易違反。」
「此乃草民最後的悲願。」緋柳俯身行禮。
柳生家的人,豈能被它流之人取下首級?
縱然要忍受漫長的痛苦,也應當自己完成切腹。
「大人,不可如此。」
法谷德子連忙小步走到秀虎身後,彎腰在秀虎耳邊低聲道:「萬一被柳生家的人知道了,恐怕……」
「無妨。」
秀虎用扇子一敲自己的膝蓋:「准妳所願,按照妳自己的想法,盡情的展示柳生一門的武威吧!」
勘之助皺了皺眉,後退幾步,卻並未離開。
此女身處死地,手有利刃,萬一做出什麼失儀之事,需要即刻處理。
緋柳再次行禮,然後坐直身子,雙手抓住白衣的衣襟,向兩側扯開。
二十四歲女人的身體,已經完全成熟。
一個月的囚禁生活,稍許磨滅了女武者身上的肌肉線條,令軀體顯得更為圓潤。
她把上衣和內衣解開脫下,然後將腰帶盡力向下推。
脖頸修長,雙肩端正,豐滿的雙乳隨著呼吸在胸前微微顫動。
平滑柔軟的下腹,未纏腹布,露出完美的腰部曲線。
肚臍臍孔深圓,點綴在下腹正中,散發出強烈的異樣魅力。
秀虎感到口中一陣乾燥,忍不住輕輕抿了抿嘴唇,用瘖啞的聲音道:「開始吧。」
緋柳用右手抓起喪禮刀,左手拿起兩張疊在一起的薄白紙,卷在刀身上,然後將剩餘的薄白紙對著一下,銜於雙唇之間。
右手反握短刀,左手端起三寶,欠起臀部,將其墊在身後。
此種做法,乃是為了提高身體的重心,待切腹時,內臟更易流出,屍體也會向前倒伏,不致失儀。
左手在下腹部輕輕按壓,中指抵在左下腹股溝上方約三寸處。
而後,右手將刀尖亦對準此處,左手握住短刀末端。
深深呼吸一次,集中精神,隨後,緋柳將短刀慢慢地壓下去。
她沒有像尋常切腹者那樣,發力猛刺入腹,而是一點點地用力刺入。
短刀的刀尖沒入腹部,刺入肌膚,在雙手的壓力下,一分一分的進入身體裡。
她能感覺到刀尖穿透皮膚,割開肌肉,觸及腹膜……
鮮血從刺入處滲出,沿著潔白的肚皮流下,迅速將下裳染成一片紅暈。直到感到刀尖已經觸到了腸子,緋柳才停止用力。
汗水,從額頭鬢角滲出,沿著臉頰滑落。
「柳生緋柳的切腹,請大人觀看。」
她用盡量平穩安然的聲音說完這句話,就開始發力向右橫切。
橫切比刺入更加困難,也更痛苦。
她用右手的手指和左手手掌一起推動短刀,很慢很慢地割開肚皮。
唯有如此緩慢而堅定的切腹,方能展現柳生家武者的毅力。
緋柳能感覺到隨著切口向右不斷延伸,藩主秀虎的眼神,也逐漸熾熱起來。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熱辣的陽光照在她赤裸的肩頭。
緋柳卻感到一陣一陣的寒冷侵襲著身體。
此為失血之兆。她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體力,手上的速度不易察覺地加快了。
短刀刺入的深度經過精心的控制,只到恰好割裂腹膜為止。
短刀的刀鋒,一寸一寸地切開下腹部,染滿鮮血的皮膚和肌肉一起在刀鋒前上下分開,在刀身後面留下一道筆直的傷口。
刑場上一片死寂,只有緋柳粗重的喘息聲。
一刻鐘之後,她終於將自己的小腹從左到右徹底剖開。
一尺一寸長的筆直傷口,橫貫肚臍下方四寸的位置,
在腹肌的壓力下,傷口並未完全裂開,只是外側微微翻開。
蒼白皮膚下薄薄的脂肪和紫紅色的肌肉清晰可見。
緋柳緩緩從傷口中抽出短刀,一段腸子從傷口中溢了出來。
桃紅色的腸管裹著一層油光,還在微微蠕動。
緋柳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頂住腸子,將它推回腹中。
還不到時候。
她微閉雙眼,仔細體會著下腹部傳來的陣陣抽痛。
不過如此。
她把短刀重新對準上腹部正中的位置。
姐姐能夠以淒烈的十字切腹來自盡,我也可以。
她用力把短刀刺下去。體力隨著鮮血流出體外,她再無如剛才一般緩慢橫切的體力,唯有借助動作的慣性。
短刀深深插入上腹,她用左手穩住刀的末端,右手用力向下按去。
刀刃筆直落下,從肚臍正中一穿而過,與下腹部的傷口匯合成為一個血紅的倒丁字形。
腸子一下子從傷口中湧了出來。
緋柳咬緊牙關,抬起頭,看著秀虎,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魂宿腹中,此等斑斕絢爛,即為柳生家武者之魂,請大人盡情觀看!」
隨著緋柳用盡最後力量的向下一壓,原本平滑的小腹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十字形傷口。
大量的臟腑從傷口中隨鮮血一同湧出。
在劇痛的驅使下,緋柳挺直了腰背,頭部後仰,雙目禁閉,口唇微張,
滑溜溜的腸管,自雙腿間垂落,在身前堆成還在微微蠕動的一灘。
「令人讚歎的豪邁自盡啊。」
勘之助向前一步,手按刀柄:「就此接受介錯吧。」
「不需要……」緋柳用微弱的聲音回答,然後將短刀從腹中拔出。
染滿了血的短刀,自手中滑落。
巨量的失血與強烈的痛苦,令手指痙攣,無法再握住短刀。
緋柳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然後上身緩緩前傾,一下子伏倒在自己的內臟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法谷德子與勘之助都皺起了眉。
緋柳的切腹固然慘烈,然而其實並未傷及內臟與主要血管。純以失血和內臟壞死之故,要徹底死去,恐怕需要一天以上的時間。
然而藩主不下命令,又無法為其施以介錯,解脫痛苦。
忽然,一個苗條的身影,踏入切腹場地。
「彌香?」
秀虎怔了一下「妳做什麼?」
宮田彌香以碎步走到緋柳身邊,蹲下,伸手摸了摸她頸上的脈搏。
脈搏雖微弱,但依然平穩。
「緋柳小姐。」
彌香低聲問道:「能聽到我說話嗎?」
「是的。」
緋柳的聲音非常微弱,但能夠聽清。
「妳感覺如何?口渴嗎?」
不愧是宮田先生的女兒。法谷德子鬆了口氣。
如此大量的失血,必然導致口渴。然而身受如此重傷之人,一旦飲水,則立死無救。
「去取水來!」
德子吩咐身邊的另一名女侍。
「有點口渴。」
緋柳似乎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此乃大量失血導致的休克。
想喝點水,她迷迷糊糊地說。
彌香鬆了一口氣。如此既能結束其痛苦,又能滿足其不需介錯,獨自完成切腹的遺願。
另一名侍女拿著裝水的竹筒過來,彌香扶起緋柳的上半身,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膝上,將竹筒湊到她口邊。
「喝吧。」
她柔聲說,清澈甘冽的水流入緋柳的喉嚨,她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慢慢鬆弛了。
腹部的傷口,血流本已將近停止,然而隨著清水的嚥下,忽然大量的鮮血再次湧出。
毫無預兆地,緋柳的頭忽然向旁邊垂落,彷彿脖頸折斷了一般。
死亡比閃電還迅速。
「大人,請原諒彌香。」法谷輕聲說。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秀虎。然而無論如何,總不能真的讓秀虎看著緋柳痛苦喘息一天、甚至更久之後才死去。
「我要獎賞她。她做的很好。」
秀虎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扶我起來。」
她的掌心滿是汗水,面色潮紅,嘴唇濕潤。
「大人。」
法谷輕輕拉住秀虎的手,扶她站起來。
緋柳已死,她從懷中取出東鄉千代的信與示現流派印。
「這是什麼?」
秀虎接過來。
「大人恕罪。」
法谷德子能感到秀虎的虛弱與疲憊,她的大部分重量都倚在自己的手臂上:「這是東鄉的遺物。」
「為什麼現在才給我……」
秀虎說著拆開那封信,只看了一眼,身體就忽然僵硬。
第六幕 劍魔
為君者,當有其癖好,否則為君即無樂趣;然此癖好不可干預政事,否則將成傾國之發端。
——管仲
信很長,東鄉千代的文筆也很粗鄙。
其中的內容,卻令秀虎感到一陣恐懼。
「藩主大人見此信時,草民應已身死。
如大人所知,草民姊妹二人,已共赴三途。然而大人所不知者,家父共有三女。
草民與舍妹,另有一姊,名為千佳。
家姊身負異秉,乃百年一遇之劍術奇才。然而其人非但毫無武士忠義之心,甚至連人類應有的情感,都不具備。
其人非人,已入魔道。故十四年前,家父已將其逐出門庭。
然而其人離開之時,已自本門派印上,撕取最後三頁。故本門派印,十四年來殘缺不全。派印隨信一同奉上,請大人明鑒。
家姊取下的三頁,所記載者,為本門最大之奧秘。
雲耀雖號稱一之太刀,然失之靈動,且對人體負擔過於巨大。示現流初代宗門重衛,於晚年時將其加以改進,創出另一秘劍,名曰『迦樓羅王劍』。」
迦樓羅王亦名金翅鳥,是佛教傳說中的天空之王,其速度為三界之冠。
婆由(風神)之神速,快如疾風;因陀羅(雷神)之神速,快如閃電。
迦樓羅之神速,快如思想。
秀虎接著看下去。
「除初代先祖重衛外,歷代示現流門人,未有練成此劍術者。然草民深信,以家姊之天資,此十四年內,必已練成此技。
家姊心性偏狹,殘忍刻毒,不可以常理度之,唯其甚重親情,與草民及舍妹感情頗好。如其得知舍妹及草民死去之事,恐對柳生家及大人不利。大人不可不早做準備。
草民雖死,心中慮者,恐柳生一門中,並大人屬下侍衛中,無人可敵家姊之劍藝。如有萬一,草民死難瞑目也。
迦樓羅王劍之形制,草民雖未目睹,然亦曾從先父口中得知。十四年中,草民苦苦思索,已有結論:要破此劍,方法有二。
其一,需反應迅敏之人十數名,手持鐵炮,四面圍住,趁其不備,齊射擊斃之。然家姊性雖癲狂,心思卻頗縝密,此法難行也。
其二,需有二人,分立其前後。蓋迦樓羅王劍唯一之弱點,在出劍後,有極短時間,使用者將神志渙散,四肢疲乏。
此種情狀,持續時間約為常人心跳一次。然唯有趁其出劍後的瞬間,背對之人方可一舉將其斬殺。
而其所擊之人,則萬無生理。故此法必將犧牲一人之性命。然除此之外,欲勝迦樓羅王劍,斷無可能。
草民將死,死而無憾,唯有此事,心心唸唸。武士之生命,乃主君之物。如主君有所不測,草民死亦難安也。萬望保重。
東鄉千代絕筆」
「如果東鄉千代在死前寫了這封信給我,那麼我至少晚了一個月知道這件事。」秀虎的目光嚴峻起來。
這一個月內,東鄉家被滅門之事,早已穿得沸沸揚揚。
這個不知身在何處的東鄉千佳,極有可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不,必定已經知曉了。
她會作何反應?
秀虎心中忽然一凜。
「柳生玄柳……現在何處?」
「昨夜已經派人送她去尾張奈良的柳生家宗門了。」德子回答。
「她怎麼走的?」
「派了六名藩士,用轎子載著她。」
「這樣說來,走的還不遠。」
秀虎道:「法谷,妳帶十名,不,二十名身手好的藩士,拿上鐵炮,騎馬去趕上她,親自把她安全護送到奈良。杉山師父,麻煩你和德子一同去,務必要保護好玄柳的安全!」
柳生玄柳如果有個萬一,九州柳生家就也如示現流一般被滅門了。
就算是將軍的乳姊妹,也難以應付柳生家的報復啊。
法谷德子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她匆匆回城換上了馬褲和箭衣,挑選了身手敏捷、膽識過人的藩士二十人,配備了鐵炮與長刀,然後和杉山勘之助一起出城,騎馬追趕押送的玄柳的隊伍。
無論如何匆忙,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法谷不敢疏忽怠慢,徹夜打馬,沿著大路疾馳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東方發白時,馬背上的杉山勘之助忽然舉起馬鞭指向前方。
「那裡!是不是……」
約一町之外的路邊,有一座茅屋,大概是看守水田的人建造的。
屋前,挺著一頂烏油小轎。
法谷德子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她認得這頂轎子,正是前天晚上,載著柳生玄柳的那頂。
轎簾上,還有島津家的家徽。
二十二人在茅屋前下馬。法谷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屍體。
護送玄柳的六名藩士,都倒在地上。
六個人全部仰面躺在轎子旁邊,除了最後的二人手按刀柄外,前面四人的雙手,都遠離腰部。
六人中,也只有最後二人面上帶有訝異神色,其餘四人面色都很平靜。
轎子左側之人,腰中短刀尚在,長刀已被拔走,不知去向。
轎子左側的窗子被由內而外撞破。
六人的致命傷都在咽喉,只有一刀,徹底劈斷了喉管與頸骨,只餘後頸處皮膚連接。
鮮血只在頸下流成一灘,說明直到屍體倒下後,血才從傷口中流出,因此沒有四處噴濺。
德子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形。
六人中的四人扛著轎槓,兩人護衛轎子兩側。走到茅屋門前時,屋內有人忽然走出,迎面而來。
此人以神速之劍法,先後斬殺前方兩名抬轎的藩士,與護衛在轎子兩側的藩士。
其動作太快,被殺之人並未來得及反應。唯有轎後的兩人,察覺情形不對,然而手指剛搭上刀柄,尚未來得及抽刀,也遭斬殺。
轎內的玄柳發覺有變,撞破左側窗口躍出,因其是戴罪之身,武器已被收走,故順勢拔出護衛藩士之長刀應戰。
屍體已經冷透,血流也已停止,即是說,死亡已超過兩個時辰以上。
那麼,玄柳現在何處?
杉山與法谷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望向茅屋。
茅屋的靠向大路的一方並無窗子,木門禁閉。
「你們守在此處。」
法谷對跟隨自己的藩士們道:「暫時不要動轎子和屍體。我與杉山大人進去看看。」
茅屋內頗為狹窄,以二人的劍術,屋內縱有埋伏,亦可應對。
但如果太多人一起進入,萬一有變,反而難以施展。
和秀虎一樣,法谷的劍術,也師從杉山。她對杉山的武藝,很有信心。
二人走到木門前,杉山伸手用刀柄輕輕頂住木門,略一用力,判斷出木門並未從裡面被固定。
他看著德子,點點頭,手一伸,將木門頂開。
屋內的唯一一扇小窗,被物件遮住,內中一片昏暗。
待雙眼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德子立刻抬手按住自己的嘴,用盡最大的努力,才把喉嚨裡湧上的嘔吐感壓制下去。
她看到了柳生玄柳。
屋內空無一物,只有地面正中,鋪著一張草蓆。
玄柳就在這張草蓆上。
無需檢查,她早已死去。
全身赤裸,不著寸縷。雙臂自兩肩處被砍斷。
雙腿自髖部被砍斷。
刀口平滑整齊,被砍斷的四肢,整整齊齊擺放在屍體右側。
其軀幹正中,自咽喉至下陰,被剖開長長一條傷口。
內臟具已被掏空,取出的臟腑,擺在屍體左側。
一把長刀,從屍體體腔內向下,穿過陰門,刺入地面半截,令屍體保持直立不倒的姿勢。
屋內沒有絲毫血跡,地面和草蓆上尚有水跡,顯然曾被仔細沖洗過。
其人非人,已入魔道。
屍體上沒有其餘的傷口。
四肢的斷口處,血管並未收縮,即是說,斬下四肢時,玄柳還活著。
然而軀幹處的傷口斷面,也有些微的血絲,就是說,身體被剖開時,她亦未死。
被取出的內臟,完整而乾淨,除了割斷的部分,沒有絲毫破損。
「這姑娘……身上的這一刀,就是身中的第一刀。」
杉山沉聲說道。
兇手第一刀,就將玄柳自咽喉至下體劈開。
隨即脫去了玄柳所穿的衣物——
擋住窗子的,就是玄柳的衣服。
然後以神速的四刀,斬斷了玄柳的四肢。
至此,玄柳尚未斷氣,但已徹底失去抵抗能力。
然後,兇手從容地將玄柳的內臟抽出,致其死亡。
屍體殘骸清洗乾淨,又沖洗了地面之後,佈置成眼前的樣子。
喪心病狂,殘忍歹毒,兇惡冷血,至於極點。
玄柳的面孔上,充滿了驚駭與痛苦。
德子緊緊握著雙拳,指甲刺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流出來。
這是我的錯,如果我早一點將那封信交給大人……
如果我在柳生一門四人投案的當日就拿到那封信……
如果……
身後的屋門忽然被猛地關上。
德子嚇了一跳,隨後她聽到門外有藩士高聲叫喊。
「什麼……」
「人」字只喊出一半,聲音就被截斷。
她立刻轉身,手按刀柄要衝出去,卻被杉山一把拽住。
門外已然恢復寂靜。
片刻後,噗咚一聲,乃是屍體倒地之聲。
只有一聲。
杉山鬆開抓著德子衣袖的手,緩緩抽刀。
他的手依然穩定,右手持刀,左手拉開屋門。
陽光耀眼。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茅屋。
大路上,二十名藩士都倒在地上,死狀與之前的六人完全相同。
馬匹四散在路邊啃食青草,竟然無一受驚。
二十具屍體倒地,只發出一聲。即是說,二十人是在同一瞬間被斬殺。
除非對方有數人之多,否則這是絕無可能之事。杉山與法谷衝上大路。
附近一片開闊,並無長草樹木等可供藏身之處。
敵人在哪裡?
「我在這裡。」
兩個人同時轉身。
一個人從茅屋裡面,慢慢走出來。
女人。
無需開口詢問,法谷一眼就看出,她是東鄉家的人。
和千代、千世一樣,她生得也很美。
烏髮雪膚,杏眼櫻唇,身材纖細而窈窕。
然而除了美麗之外,她身上還有另一種獨特的魅力。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振袖和服,紮著鐵灰色的腰帶,赤足穿著草鞋。
腰帶上斜插著一把烏鞘長刀,刀長四尺,刀身筆直,並未出鞘。
看不出年紀,似乎已經年過三十,又似乎年方二八。
只是站在那裡不動,就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美麗。
「我是東鄉千佳。」
她面色平和,毫無殺氣,聲音清脆悅耳如銀鈴。
「你們來到的時候,我就在茅屋的後面。你倆進入茅屋後,我跳上了屋頂,然後從前面跳下來,反手拽上了門,殺了他們。」
一個人,在一瞬之間斬殺二十人。
即便她所用之刀長於尋常刀劍,這也是令人難以想像之事。
「然後我立刻繞到茅屋後面,你倆出來之後,我從後窗進去,再從門口出來,果然把你們嚇了一跳。」
她像個孩子一樣調皮地眨眨眼睛,笑起來。
她伸出右手,指著杉山勘之助:「等下我要殺了你。」
然後指向法谷德子:「留下你,去給藩主大人報信。」
語調自然,毫無情感。
並非恐嚇,僅僅是闡述事實。
杉山緩緩舉起手中長刀,刀勢略微下沉,護住身前要害。
「鞍馬流杉山勘之助,請賜教。」
千佳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武藝很好。」
她說著忽然拔刀。
德子沒有看清她拔劍的動作,她的手似乎只是在胸前一晃,卡嚓一聲,長刀又已經插回了刀鞘。
她的刀長不過四尺。
站立之處,距德子與杉山超過六尺。
這一刀無論如何不可能擊中二人。
杉山高大的身軀忽然晃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屈膝跪下。
手中的刀,也慢慢垂下。
一縷細細的血流,從他唇角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然後他慢慢垂下頭,不動了。
德子甚至不知道他傷在何處。
「是這裡。」千佳彷彿看出了她的疑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她的胸脯和千代一樣,豐潤飽滿,形狀優美,
「我一刀斬斷了他的胸骨,刺穿了心臟。」千佳快活地笑著:「而且我也刺了妳一刀,別怕,不會死的。只是讓妳暫時動不了。」
她似乎很得意:「怎麼樣,我的刀快不快?」
德子並未感到自己受傷。她剛要說話,忽然感到胸腹之間一陣細微的刺痛。
彷彿被蚊子叮了一口般。
一股氣滯在胸口,竟然透不出來。
她想動,四肢卻忽然酸軟無力。
「大概一刻鐘左右就好了。不會有事的。」千佳微笑著走到一匹馬前,翻身上馬。
「我先走了,妳快點趕回去告訴藩主,說我要去找她啦。」
然後她一踢馬腹,駿馬長嘶一聲,絕塵而去。
德子慢慢地,慢慢地坐下。
陽光明媚,她卻感到自己如同身處地獄。
與身邊倒伏的屍體無關。
而是因為,她剛剛見到了唯有地獄中才能見到的魔物。
東鄉千佳,妳究竟是什麼妖孽。
正如千佳所言,一刻鐘後,酸軟的感覺消失,胸口的呼吸也順暢起來。德子一把扯開衣襟,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胸腹交接處,雪白的肌膚上,只有一道淺淺的紅痕,如指甲劃過一般。
手指按上去,沒有絲毫的不適。
解開杉山胸口的衣服,可以看到胸膛正中,一道二寸寬的傷口。
寬二寸,深半尺。胸骨被齊齊斬斷,心臟被刺穿,然而體表幾乎沒有血跡。
這才是真正的魔技,相比之下,千代所用的「雲耀」是如此的粗糙,如同幼童大力揮舞木棍般可笑。
一日後。府內城,大名居室。
屋內只有秀虎與德子二人,餘人盡被屏退。
秀虎神色嚴峻地聽德子講完事情的經過,而後不發一言。
事態嚴重了。
無論是即將到來的東鄉千佳,還是因玄柳之死而震怒的柳生宗家,她都暫時沒有應對之策。
「大人。」
德子伏在地上,以額頭觸著地面。
回來的路上,她已經下定決心。
事已至此,唯有做出犧牲,來保全島津家的家名。為主家犧牲,乃是武士份內之事。
「柳生家的事情,乃是臣下的過錯。」她說:「雙方決鬥時,臣下擔任裁判,未能做出即時的判斷,以至青柳自盡,引發之後的禍端;柳生門人復仇後,臣下未能即時處理,延誤了大人獲得千代遺書的時機;臣下無能,累多位藩士與杉山大人橫死,更置主公於危險之中……」
「住口!」
秀虎打斷她:「妳這樣拚命的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是要做什麼!」
德子不同於常人。她是與秀虎自幼一起長大的夥伴。
名屬君臣,情同姊妹。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並理解秀虎一切痛苦之人。
她理解秀虎,秀虎也理解她。
「這不是妳的錯。我是妳的主公,一切判斷決策都是由我做出,妳只是執行我的命令,與妳有何干係!」
「秀虎啊。」德子柔聲道。
二十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直呼秀虎的名字。
小姐,少主,大人,主公……
她從未稱呼她為「秀虎」過。
秀虎的嘴唇哆嗦起來。
「這是我能為妳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德子輕柔地說:「讓我死吧。我死了,對千佳,對柳生一門,大人就都可以有交代了。」
「臣下法谷德子,誠心誠意的懇求,請大人准許我切腹謝罪。」
島津家的宿老家臣切腹謝罪,除非是謀反成為朝敵這樣的大罪,無論任何過失,也都可以原諒。即便柳生家如何震怒於玄柳之死,也無法繼續追究。
而千佳也應滿足。畢竟千世與千代都是下級武士,德子的死,作為補償,份量足夠了。
「請不要再說了。」
秀虎離開座位,一把將德子抱住,緊緊摟進懷裡。
「只有妳不能死,只有妳不能離開我。」秀虎的淚水滴在德子的肩膀上。
德子輕輕撫著秀虎的後背,說道:
「能夠為島津家而死,不,能夠為妳而死,是我最大的幸福。」
她在秀虎耳邊說:「而且……
難道妳不想看我切腹嗎?」
秀虎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變得火熱起來。
法谷德子的切腹之儀,定於當晚進行。
按照德子的願望,觀看其切腹者,唯有主公秀虎一人。
如有必要,也由秀虎親自擔任介錯。
為主家而死,此乃武者無上之榮光。
切腹的地點,是德子平日在天守二層的居所。
房間內已經被清理乾淨,撤走傢俱,換上新鮮的草蓆,鋪上潔白的樸布。
秀虎走進房間後,關好拉門。
德子光著身子,端正地跪坐在屋子正中,身前的三寶上,放著切腹的短刀與寫好的遺書。
三十一歲的女人,身體已經完全成熟。
常年的習武,讓她的身體看起來較同齡的婦女更為健美。
光潤柔滑的肌膚下,沒有絲毫多餘的脂肪和贅肉,小腹仍如少女般平坦結實,深邃的肚臍與私處濃密的體毛,則散發出成熟女性的獨有魅力。
飽滿的乳房,挺立於胸膛之上,雙臂肌肉勻稱,大腿修長堅實。臀部豐滿,肌肉緊密。
雙腿併攏跪坐,兩腿之間,連一根手指都難以插入。
德子並未有過婚配,但早已非處子之身。
十七歲時,她曾與商人之子有過婚約,之後多次與未婚夫品嚐過男女之間的情事。
然而二十歲那年,自從知道秀虎身患虐悅之症後,她便不再與男人交往。
秀虎有奇異的性癖,無論男性女性,她都無興趣。
唯有德子的肉體,能引發她少許的激情。
或許是因為那晚看到女僕切腹時,為其釋放慾望之人正是德子之故。
德子也將自己的全部身心,交付於秀虎。
赤裸身體切腹,並不符合禮儀,她這樣做,只是因為知道秀虎喜歡看到這種情景。
直到生命的最後,她依然竭力滿足著秀虎的慾望。
「大人。」
德子神色平靜地看著秀虎,秀虎在德子面前盤膝坐下,二人相對沉默良久。
終於,德子打破了沉默。
「德子的切腹,請盡情的觀看吧。」
她勉強笑了一下。
秀虎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微微點點頭。
「那麼,我開始了。」
德子拿起三寶上的短刀,短刀的刀裝已經去除,用三層薄紙纏著。
她以右手反手握住短刀,左手在自己的下腹部反覆橫向按壓推揉。
秀虎的呼吸,粗重起來。
德子用左手按住左側腹靠近股溝的地方,用拇指和食指繃緊皮膚,右手將短刀的刀尖抵在雙指之間。
用力刺下去。
她把左手也壓在短刀末端,兩手一起用力,把短刀向腹中深深插入。
刀尖刺進光滑的肌膚,緩緩深入。
殷紅的血液,順著血槽流出來,沿著雪白的肚皮流下來,在大腿根處匯成小小的一往血窪,然後順著股溝淌下去,直到滲入身下的白布中。
「嗯……」
德子從鼻腔深處呻吟著,痛苦中帶著誘惑。
短刀插入腹腔深約四寸,刀尖切進了腸子裡。
德子微微瞇起眼睛,嘴唇半開,眉頭微蹙,汗水從她的額頭和鬢角處滲出來。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開始往右邊橫切開下腹。
短刀銳利的刀鋒,慢慢劃開柔嫩的肌膚,割裂肌肉,她仔細品味著這種痛苦,同時想像著秀虎看到自己痛苦樣子時的愉悅感覺。
她能感覺到,刀尖割開自己一段又一段的腸子,每一段腸子被割開,疼痛就如同海岸邊席捲而來的一個浪頭,直衝腦海。
這不算什麼。她這樣告訴自己。
據說女人分娩時的痛苦會更加強烈。
身為女子,天生就是要忍受痛苦。
短刀慢慢劃開下腹部,德子盡力放鬆腹肌,傷口在肌肉張力的作用下裂開。
大股大股的鮮血從傷口裡湧出來,她能感到溫暖的血流沿著肚皮流下來。
然後,腸子從傷口中溢出了。
她剛剛把短刀推到肚臍下方,小腹只切開了一半,一段腸子就從傷口邊緣滑出來。
腸管呈櫻紅色,手指那麼粗,光滑的表面佈滿了淺藍色的靜脈,還在微微的蠕動著。
德子決定不管它,先將切腹完成再說。於是她繼續把短刀向右推,隨著傷口的延長,更多的腸子冒出來。
櫻紅色的,青白色的,粗的細的,全都軟軟濕濕地掛在肚皮上。
腸子有些地方被刀尖劃破了,裂口裡滲出粘滑有腥氣的液體。
她準確地控制著刺入的深度,沒有腸子被完全割斷。
終於,她把短刀推到了右側腹,然後拔出來。
整個切腹的過程中,她都能感覺到內臟向外頂著短刀的壓力。
短刀經過之後,內臟就在壓力的作用下湧出體外。
德子低下頭,目光越過自己的乳房,審視著切腹的結果。
下腹部橫切開一條一尺多長的傷口,腸子流出來很多,幾乎完全擋住了傷口下方的腹部,堆積在緊緊併攏的兩條大腿上。
秀虎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
德子慢慢地分開雙膝。堆在腿上的腸子沿著大腿內側滑落到鋪著白布的草墊上。
疼痛依然在,卻彷彿變成很遙遠的存在。
德子的神志卻依然清晰。
——切腹之前一刻鐘左右,她已經服下以鴉片炮製的河豚肉,此為麻痺神經、減緩血液流動的秘方,可令切腹之人在一定時間內保持神志,減緩痛楚。
德子將血跡淋漓的短刀放回三寶上,雙手捧起流出體外的腸子,塞回腹中。
腸子光滑而富有彈性,粘著黏液,要塞回去頗為不易。
德子滿身汗水,用了半刻鐘左右才把流出體外的部分硬推回傷口中。
左手拇指插入肚臍臍孔,其餘四指向下,抓住傷口上下兩側皮膚,繃緊腹肌夾住傷口,以防腸子再次流出。
傷口血肉狼藉,失去腸子遮擋,雙腿分開之故,秀虎可以看到德子的牝戶微開,染滿鮮血的體毛順服地貼在皮膚上,兩腿內側的肌肉微微顫抖。
不僅僅因為痛楚。瀕死之際,女人的身體自然產生性之愉悅,此為正常生理反應。
德子重新拿起短刀,將刀尖重新納入切腹的傷口右側,並深深刺入。
這一次,刀身刺入體內超過半尺的深度,然後沿著剛才切開的傷口,再次向左切割。
雖然傷口已被切開一次,但由於腹肌繃緊之故,刀身阻力反較前次為大,留在體內的腸管在刀刃下條條斷裂,劇烈的痛楚令德子幾乎癲狂。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叫出聲音來,只感到喉嚨乾燥,舌頭發苦。
眼前一陣陣的漆黑,耳中如有巨鐘撞擊,嗡嗡作響。
短刀刀刃觸到左手虎口,德子放開抓住傷口的左手,重新按在刀柄末端。
傷口一下子敞開了。
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粗野的嘶喊,使勁把短刀往肚子深處捅進去。
繼續切開已經不可能了,大團大團的腸子從傷口中湧出來,短刀被內臟頂了出來。
德子鬆開雙手,無意識地抓住自己的雙乳,用力揉捏,
牝戶中噴出白色的粘液,與鮮血混在一起,變成異艷的粉紅。
大量失血之故,德子的面孔與上半身都變得雪白,臉上呈現出痛苦的媚態。
脂汗令她的肌膚閃閃發光,切腹劇痛的強烈刺激下,她的乳頭勃起,堅硬如豆,乳暈上凸起顆顆顫慄。
為了對抗切腹的極度痛苦,肉體自發的產生了極度的愉悅。
快感與疼痛的雙重刺激,令法谷德子幾乎發狂。
她嬌媚地呻吟,大口地喘息,雙手用力揉捏著自己的雙乳,神志進入絕頂癲狂之態。
秀虎再也無法忍耐。
她一下子撲上來,將德子緊緊摟緊懷裡,一手抱住德子的頭,兇猛地吻上德子的嘴唇,另一隻手直接從德子腹部的傷口伸進她溫暖的腹腔裡。
德子的腸子,柔軟而滾燙,堅韌濕滑,在手指的揉捏下發出潮濕的聲響。
「大人……」
德子痛苦地喊著:「主公,秀虎,我……」
我很痛苦,也很幸福。
作為武士一生的夙願是這樣,作為女人,一生的夙願也是這樣。
秀虎從德子腹中拽出一大把腸子,塞入自己的襯裙下,用德子的腸管摩擦著自己的私處。
德子沙啞地尖叫著,秀虎將舌頭伸入德子口中,德子激烈而虛弱地回應。
兩人的舌頭交纏在一起。
秀虎放開德子的腸子,以大腿根部夾住,用力摩擦,伸手迷亂地撕開自己的衣服和內衣,留著長長指甲的食指摳進自己的肚臍裡。
我也想切腹,想和德子一樣切腹,一起死去。
她抱著德子向後倒去,讓德子壓在自己身上。
可是現在還不行,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東鄉千佳,這個由我釋放出的魔鬼,我要親手把她消滅。
在那之後……
秀虎感到肚臍一陣刺痛,指甲刺破了臍底的肉結。
自己的血流出來,和德子的血融在一起。
她重新把手伸進兩腿間,將德子的腸子纏在中指上。
秀虎與德子不同,尚是處子之身。
手指被滑膩的腸管裹住,指尖對準了花心……
兩人的嘴唇分開,混合著鮮血的唾液拉成一條艷紅色的細線。
「主公……」
德子喘息著:「別這樣……」
秀虎笑了笑,然後用力把手指插進自己的身體裡。
她已經二十七歲了,身體早準備完畢。但還是很痛。
只是這痛苦消失的很快。
德子滾熱濕滑的腸管留在身體裡,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度的愉悅爆發出來。
就是這樣。
虐悅之症奪走的東西,德子用生命還給了秀虎。
秀虎放開德子的身體,伸出手在地面上摸索著,她摸到了德子切腹的短刀,刀刃割破了她的手指,她不在乎。
「德子。」她輕聲說。
「再見了……」
秀虎將短刀從左側刺進德子的脖子,然後向上一挑。
頸側的動脈和喉管一下子被割開來,德子的嘴巴裡冒出一股血泡,血滴在秀虎臉上。
德子慘白色臉上,露出解脫的微笑,閉上雙眼,趴在秀虎身上,不動了。
秀虎從德子頸中拔出短刀,丟在一旁,兩手輕輕把德子的屍體從自己身上推到旁邊。
德子的屍體很輕,好像沒有重量。
她的大部分腸子都流出了體外,還有一截仍然夾在秀虎雙腿之間。
秀虎仰面朝天躺在浸透了血的地面上,淚水順著眼角流下來。
德子死了。
秀虎心中的猛獸,發出了低沉的咆哮。
再也沒有能夠鎖住它的枷鎖了。
第七幕 血咲
人皆有心,心各有執。
——《聖德太子十七條憲法》
距離法谷德子自盡,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失去了法谷大人,藩主便如行屍走肉。
從德子去世的第二天開始,秀虎就進入了一種令人擔憂的狀態。
她照常處理政事,飲食起居也並無異樣,但身為其近侍的彌香,卻能察覺出其間的變化。
秀虎的目光不再如之前般溫和明快,變得空洞而虛無。似乎沒有焦點。
食量驟減,比從前幾乎少了一倍。容顏日見清減。
睡眠的時間大為減少。每夜獨自在房間中靜坐至深夜,常常徹夜不眠。
盂蘭盆會的祭典,照常舉行,秀虎也有參加,但整個祭典過程中,未曾露出絲毫表情,亦未發一言。
平日裡除了必要的命令,甚至不再說話了。
彷彿失去了靈魂一般。
從法谷大人死去的第二天起,秀虎就下達了命令。增加了城中守衛的數量。
此為太平盛世,此種行為,令人頗為不解。
甚至有流言說,島津藩密謀反叛。
然而秀虎對流言並不過問,不久後流言自然平息,秀虎也未曾追責。
她心中所擔憂者,唯有一事。
東鄉千佳,現在何處。
千佳之事,秀虎未向任何人說起,知曉其存在的,只有死去的德子與自己。
二十六名藩士及玄柳和杉山之死,在寫給幕府的報告中,秀虎稱之為「藩中不法宵小所為。」
為何要隱瞞此事?
她自己亦不知曉。
不,她知道答案,心中的猛獸對血的渴望令她這樣做,只是她不願說出來而已。
三個月過去了,藩內一直未曾發現其行蹤。亦未有值得注意的事情發生。
以其狂性,不可能不來找自己進行報復。秀虎絕不相信她會因為德子的自盡而放棄復仇。
其人非但毫無武士忠義之心,甚至連人類應有的情感,都不具備。
——這是她親生妹妹對她的評價。
她不會被德子的犧牲所感動,也不會因德子的鮮血而滿足。
雖然看不到她,但秀虎能感覺到,東鄉千佳就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猛獸,一直在盯著自己。
觀察著,等待著,等待自己放鬆警惕的一刻。
於是她決定給她一個機會。
十月三十日,她召見了來自平戶的商人,親自挑選了一批衣料。
十一月二日,她忽然出城巡視城下的農村,只帶了少許護衛。
十一月三日,她下令將夜間巡邏的士兵數量減少一半,好令他們充分休息。
然而,千佳卻放棄了這些機會。
十一月六日上午,有雲,空氣中瀰漫著初冬的寒意,彌助手持木杖,與茂兵衛一起立於大門左右。
他看到大路的盡頭,一個女人遠遠的走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的那個早晨。
——那個跑到這裡自殺的女人,之後的種種動盪,皆因此而起。
「可別再來一次啊。」他自言自語。
「你說啥?」茂兵衛看了他一眼。
「沒什麼……」
彌助話說道一半,忽然發現本來還在遠處的那個女人,一眨眼間就來到了門前。
他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那麼遠的距離,就算是跑的也沒有這快吧。
那天他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她垂死的容貌就深深印進了腦海。
而現在眼前的這個女人,令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太像了,他知道那不是她,但實在是太像了。
女人看不出多大年紀,似乎已經有三十多歲,又似乎只有十幾歲。
很漂亮,皮膚細膩潔白,烏黑的頭髮在頭頂束起來。
身穿青色胴服,下著印有白色波浪條紋的黑色裙褲,穿著黑色的棉襪,足蹬紅繩木屐。
這打扮並非武士,可裙褲的腰帶上,卻插著一把長刀。
烏黑的刀鞘,長度足有四尺,沒有護手,握柄上纏著黑色的柄繩。
她臉上露出笑容,一種發自內心的,讓人一看就感到十分溫暖的笑容。
她不笑的時候很美,笑起來更美。彌助的聲音不自覺的溫和下來。
「妳是誰,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叫東鄉千佳。」女人的笑容嫵媚而明快:「我來殺掉你,還要殺掉很多人。」
當日,宮田彌香正陪著秀虎坐在天守五層的廣間中。
秀虎只是坐在那裡,表情木然,什麼都不做。
如同泥塑一般。
此時,外面傳來了吵嚷的聲音。
「大人……」
秀虎站起來,整個人身上忽然煥發出一種迫人的活力。
她的雙眼似乎在發光,快步走到陽台的拉門前,一把拽開紙門,走到五樓的望台上。
這裡正對著城的前院。
「有刺客!」
外面的喊聲震耳。庭院裡,一道青黑色的身影燕子一般穿梭在揮舞武器的衛兵們之間。
秀虎想過千佳來找自己的無數種可能:
喬裝打扮混入城中;
趁自己出城的時候埋伏在路邊;
以忍術在夜裡進入自己的房間……
但她從未想過她會一個人從正門揮刀殺進來。
這是最堂堂正正的武人手段,也是最喪心病狂的瘋子做法。
島津家從戰國時代起,就是武名昭著的大名。
雖然被襲突然,但敵方人數僅有一人,藩士和衛兵們迅速組織起了反擊。
然而秀虎在高處看下去,卻看得很清楚。
千佳之所以沒有立刻突破包圍、殺入城中,並非因為她寡不敵眾,被衛士們所牽制。
只是因為她想多殺幾個人而已。
她的長刀似乎一直留在鞘中,但庭院裡已經倒下了最少十具屍體。
「放箭!」
有人大喊。
還在千佳附近的藩士紛紛退開,十餘名手持弓箭的衛兵,圍在庭院四面,箭頭對準了千佳。
秀虎屏住呼吸。她忽然很擔心千佳。
如果妳死在這裡,我會很失望。
十幾張弓弦同時鬆開,發出彭的一聲。
千佳身型旋轉,舞蹈般優美,閃電般的刀光一閃即逝,身邊斷箭落滿一地。
示現流秘劍,矢留切。
三個月來,秀虎幾乎每天都在鑽研著示現流的派印,對其中劍術非常熟悉。
「彌香。」
秀虎看著院落裡千佳的身影。
「主公。」彌香躬身。
「妳去武庫中取鐵炮來。」
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樓下的千佳。
千佳揮劍擋開第二陣箭雨,忽然抬頭向著秀虎的方向露出一個微笑。
她知道我在看她。
秀虎轉身走回廣間,從座位旁刀架上拿起長刀。
秀虎的佩刀,是山城定利所制的名刀,名為「薊」,長二尺五寸,重一貫,是家傳的寶刀。
秀虎抽出刀,握在手中。
她知道,在面對千佳的時候,自己很可能根本沒有拔刀的機會。
刀鋒保養的很好。
以劍術而言,秀虎的實力只是尋常好手,甚至未必及得上近侍彌香。
這樣的劍法,並不能對抗千佳。
她所計劃的,是如千代遺書中所言的那樣,由自己吸引千佳,待其斬殺自己後的瞬間,由彌香在千佳身後以鐵炮將其擊殺。
然而她也不準備就此死在千佳手中,因此在五重衣裡面,貼著內衣穿了軟甲。
窗外的喊聲停了,樓下傳來陣陣喧囂。
千佳已經進入天守。
一路向上,無人能阻。
驚叫聲,鎧甲碰撞聲,刀劍揮舞聲,屍體倒地聲……
沒有慘呼之聲。死在千佳劍下的人,是不會發出叫聲的。
彌香去取鐵炮,廣間內只餘秀虎一人。
她將刀鞘上的繫帶解下,束起兩袖,右手持刀,站在正對廣間大門處。
千佳已經登上了四樓。
城中守衛森嚴超乎她的預料,衛士的佈置頗為精妙,然而無論何種準備,在千佳的劍法面前,形同虛設。
通往天守五層的樓梯與前四層不同,並非與城堡結合一體的石台階,而是木製樓梯。
數名衛兵,拿著刀劍,戰戰兢兢地圍在四周,並無一人敢再上前。千佳輕蔑地衝他們笑了笑,退到樓梯邊,手中刀光又是一閃。
她從五歲開始練習劍術,僅僅是拔刀的動作,每天練習兩千次。
十三歲時,她拔刀的速度,就已經人眼難及。
等她走上五樓,樓下才傳來屍體倒地的聲音。
千佳站在廣間的門口,攏了攏頭髮,又整了整衣領,這才拉開紙門。
然後她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藩主大人,您這個嚴陣以待的樣子,難道我是惡鬼嗎?」
她的笑容如同溫暖的春風,讓看到的人也會忍不住想要微笑。
千般的媚態,萬種的風情,盡在一笑之間,展露無遺。
殺死彌助和茂兵衛之前,她露出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殺死杉山勘之助之前,她露出的也是這樣的笑容。
秀虎緊握刀柄,雙足微微分開。
彌香還未回來,千佳的動作,遠比想像的更快。
她所立的地方,距離門口的千佳,約有二十步。
這個距離遠遠超過刀劍所能及的範圍,但秀虎不敢有絲毫大意。
迦樓羅王,快如思想。面對千佳的魔劍,任何疏忽都可致命。
「我是東鄉千佳。」
千佳微笑著:「早就聽聞藩主大人是個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她的每一個行動,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在秀虎的預料之外。
「妳也很美。」秀虎說:「千代像妳。」
說完這句話她就立刻後悔。
為什麼要提她的妹妹。我是個白癡嗎?
千佳似乎毫不在意,她向前走了兩步,秀虎立刻隨之後退兩步。
千佳大聲笑起來,然後端端正正地面向秀虎跪下,解下長劍置於身側,雙手按在膝前,伏身行禮。
「草民東鄉千佳,參見藩主大人。」
她的聲音平緩,帶著毫不摻假的尊重與敬畏。
然而這尊重與敬畏背後,有一種令秀虎脊背發冷的東西。
「妳來這裡,所為何事。」秀虎的聲音依然鎮定,她自己也對此很滿意。
「草民前來,只是為了一睹大人之尊容。」千佳抬起頭,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
「然後殺死大人,為舍妹復仇。」
「妳……」秀虎心中湧起一陣怒意。此人絲毫未將我放在眼中。
「大人不必辯解。」
千佳打斷秀虎的話:「請不要將責任推卸給已經死去的法谷大人,更不要推卸給柳生一門。」
她直視著秀虎的臉:「這都是大人的錯,因為大人對鮮血的渴望,才會導致事態發展至今啊。」
秀虎如遭雷擊:「妳說什麼!?」
千佳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卻不是之前那種溫暖如春風的微笑。
「虐悅之症,很痛苦吧。」
簡簡單單一句話,令秀虎從頭冷到腳底。
為何她會知道此事。這是我和法谷之間的秘密,法谷已死,就算未死,法谷也絕不會洩露這個秘密。
為何她會知道此事!
「為何草民會知道此事,大人一定很好奇。」千佳笑著說。
然後,她抬手解開胴服衣襟上的細繩,將上衣下擺從腰帶裡抽出來,雙手抓住衣襟向兩邊一拉,上衣脫下。
胴服下,未穿任何衣物,千佳的腰部以上,完全赤裸。
秀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從未見過哪一個女人的身體,變成這樣。
千佳的身體苗條而勻稱,肩膀圓潤,胸部豐滿,腹部平滑,腰肢纖細,白皙的肌膚下,隱隱可以看出經過鍛煉的肌肉。
然而其兩肩、雙臂與胸部,佈滿了長短不一的傷疤。
多為劍傷,亦有槍矛與箭矢之痕跡。
最恐怖者,在其左肩上,一道長長的刀痕,自鎖骨起,穿過左乳,直抵乳下。
另有一道橫著的刀疤,從左腋下,橫過乳房,直至右側乳房根部。
兩道傷疤,在千佳豐滿的乳房上交匯成巨大的十字形,十字交叉處,乳頭已被剜去,留下一塊觸目驚心的淺紅色刀痕。
而其右乳內側偏下處,與外側靠斜上方,各有銅錢大小的箭傷一處,從其對稱程度來看,受傷時當是被一箭射貫了乳房。
同為女子,秀虎能夠想像到那種痛苦。
千佳以手撐地,挪動膝蓋,轉過身,背對著秀虎。
她的後背上也一樣,滿佈傷痕,其中刀劍斬傷之明顯傷疤,粗略一數,約有十五六處。
其餘傷痕,不可勝數。
「妳……」秀虎說不出話來。
千佳再次轉身,重新面向秀虎。秀虎注意到,她雖然遍體鱗傷,整個腹部白瓷般平滑光潔,沒有絲毫的傷痕。
肚臍淺圓,點綴其中,別有邪異的魅力。
「以草民的劍術,二十歲後,他人刀劍萬難及身。」
千佳看著秀虎:「草民知道大人有此病症,因為草民感同身受。」
虐悅之症,唯有看到他人遭受痛苦時才能感到愉悅。然而這只是此症之發端。
到了後期,就唯有自己的痛苦,才能喚起愉悅之情。
千佳輕輕撫摸著身上的傷痕。
刀劍的切割,槍矛的戳刺,親手握著箭桿,將身體刺穿……
「這裡的每一處傷痕,都是草民親手留下,唯有此處……」
她的手移動到自己的腹部,輕輕摩挲。
「唯有此處,草民將留到最後的時刻。想必大人能夠理解。」
「草民斬殺柳生玄柳,非為復仇,而是為了提醒大人,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千佳拿起長刀,站起來。
「殺死玄柳後,草民等了三個月,今日才來見大人,一方面,是為了讓大人有準備的時間。另一方面,草民多方打探,最終證實了草民最初的猜測。」
她走向秀虎,緩緩拔刀。
「大人的心中,有和草民心中一樣的猛獸。」
飢渴,嗜血,想要屠戮一切。
這頭猛獸,將會在人間不斷製造動亂與悲傷,永遠不知饜足。
「草民以劍術,大人以權勢,都在竭力滿足著心中猛獸的慾望。然而這樣的猛獸,世界上有一頭,就足夠了。」
「妳要殺我了嗎?」秀虎深深吸氣。
「妳可知家父為何在十四年前將我逐出家門?」千佳的長刀完全拔出,刀尖斜指前方地面。
「我親手殺了我母親。」
她的語氣依然不帶絲毫的感情:「我一刀把家母從腰部砍成兩截。她的上半身在地上掙扎著,呻吟喘息,輾轉哀嚎,內臟流滿了一地,那時我只有十五歲,我……」
千佳的眼神忽然銳利。
「我就知道我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了。」
她在距離秀虎只有十步左右的距離處站下。
「大人想怎樣死?我可以一刀砍掉大人的頭,快的讓大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但是我猜大人一定不喜歡這樣的死法。」
她用左手輕輕按著自己的肚子,緩緩揉動:「想要被我剖開這裡嗎?像千代和千世那樣?」
她媚笑起來:「或者,如果大人的劍術真的超出我的預料,也可以對我做同樣的事情,我求之不得。」
「妳不自稱『草民』了嗎?」
秀虎鼓起勇氣,雙手舉刀,擺出大上段之勢。
「我會竭盡全力,給大人一個滿意的死法。」
千佳右臂平伸,長刀橫指右側:「此刀乃是勢州村正,銳利無比,大人一定會喜歡的。」
妖刀村正早已被幕府禁絕,此人使用村正,足以證明其瘋狂與凶悍。
忽然,廣間的紙門被人一把拽開,宮田彌香手持鐵炮站在門口。
「妳這……」
「彌香不要!」
秀虎只聽一聲槍響,震耳欲聾,她想都未想,上前一步一刀劈下。
迦樓羅王劍後,出招者有心跳一次的時間,神志渙散,四肢疲憊。
心跳一次是多久?
秀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刀是否擊中了千佳。
千佳旋身,一刀橫掃向秀虎腰部,速度卻明顯遲鈍了。
秀虎豎起長刀,雙刃相擊,「薊」如木條般被斬為兩段。
秀虎眼睜睜的看著村正的刀鋒觸到自己腰部。
然後發出「啪」的一聲,停下了。
鮮血從千佳的右肩流下來。
千鈞一髮之際,彌香手中的鐵炮還是射中了千佳。
然而受傷的千佳仍有餘力一刀斬斷秀虎手中之刀,但卻再也沒有力量砍穿她內著的軟甲。
然而手中長刀已斷,千佳如再進攻,她萬無抵抗的能力。
千佳沒有進攻。
她後退了兩步,手裡的刀垂下來。
「兩頭野獸只能留下一頭,留下哪一頭都是一樣的。」她依然在微笑。
門口處傳來人群的喊叫聲。
「刺客在那裡!大人妳沒事吧!」
千佳看著秀虎。
「妳想讓他們衝上來把我拖出去斬首呢?」
她的笑容曖昧起來:
「還是想看妳和我都一直渴望著的東西?」
「我沒事!你們都退下吧!無我之命令,不許上來!」
秀虎猶豫了片刻後,大聲喊道。
千佳得意地笑起來。
門口的眾人紛紛退回四樓。
然而秀虎並未注意到,彌香一直站在門口未動。
此時秀虎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千佳吸引。
「多謝大人賜予草民這個機會。」
千佳道:「作為報答,草民也不會令大人失望的。」
秀虎舔了舔嘴唇,鼻息粗重起來。
千佳右手握刀,將長刀橫持在腹前,刀刃輕輕壓在肚臍下方約二指寬處。
雪白的肚皮,輕輕地顫動著。
雙腿微微分開,將重心放低,以保持身體的穩定。
左手捏住刀背,雙手同時用力,向右側一抹。
銳利的刀刃立刻劃開光滑白膩的肚皮,切入腹中。
村正之銳利,天下聞名。
千佳輕輕咬住自己的下唇,微微腆起小腹,又把長刀往左一拽,刀刃入腹更深,在下腹肚皮上劃開一條長約八寸的傷口。
或許是刀刃過於銳利之故,千佳只感到微微的刺痛。
她如切割木料般,第三次向右橫推刀身,刀刃猛地吃入腹中,一尺多長的一段刀身完全沒入下腹傷口中,連刀背都未露出。
「哈……」
千佳揚起臉,呵出腹中屏住的氣息,臉上露出迷醉的神情。
她能感到,冰冷堅硬的刀鋒已經割開了自己的內臟。
鮮血一下子湧出來。
殷紅的血流,順著雪白的肚皮淌下去,浸透了裙褲的襠部,流到褲腳,滴滴嗒嗒落在地板上。
千佳使勁把長刀往腹內壓進去,刀刃緩緩切開皮膚和肌肉,陷入體內。
腸子被刀刃一條接一條的切斷,千佳的雙膝顫抖起來,一股極度的快意自腹中升起,伴隨劇痛衝擊著腦海的神志。
整個腹部都已經被切開,刀身完全沒入肚子裡,只從腰部兩側露出,從背後彌香的角度看過去,彷彿是腰部被刺穿了一般。
切口向上下兩側翻開,斷面整齊利落。
透過半透明的紅色血流,可以清楚地看到薄薄的皮膚下,淺黃的一層脂肪,以及手掌般厚實的堅韌腹肌。
被切斷的腹肌筋腱纖維,熠熠閃光
刀刃劃開的腹膜只有薄薄的一層,幾乎看不出來,而被割斷的腸子,還保持著盤曲的狀態。
終於,千佳再也無法保持站立的姿勢。
她慢慢彎曲膝蓋,小心地跪坐下去,兩膝分開以保持身體平衡。
美麗的臉上,血色退去,肌膚白得近乎透明。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每喘息一次,就有更多的血從傷口裡湧出來。
人的身體裡能有多少血液?
據說,一個人的身體裡,有超過六成的重量,都是血。
千佳鬆開捏著刀背的左手,右手小心地把長刀往外拽。
刀身一點點滑出體外的同時,她竭力繃緊腹肌,以防內臟流出。
還不到時候。這是人生最後的切腹,一定要竭力做的精采。
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那世間唯一的另一頭猛獸。
四尺長的長刀,慢慢離開了千佳的腹腔。
但是千佳手臂的長度不足以把長刀從側面完全拔出來,從切口處取出,又擔心會讓內臟流出。
「大人。」
一開口說話,千佳的口中也有血淌出。此為內臟破裂之故。
「可否幫草民一下。」
秀虎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千佳側面蹲下,抓住村正的刀柄。
「對,就是這樣,慢慢抽出來……」
秀虎緩緩將長刀自千佳腹內抽出,而後再遞給她。
「給您添麻煩了。」
千佳接過刀柄:「早知道就用短一點的……」
她雙手反握長刀,刀尖向下,刀刃對著自己,把刀尖插進地板,刀身傾斜,刀柄斜向前方。
秀虎夢遊一般站起來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雙眼一直沒有離開千佳。
千佳用力把長刀在木頭地板上插牢,挪動雙膝,抬起臀部,豎起大腿,如兒童騎竹馬一般,騎在長刀上。
刀刃隔著裙褲,抵在私處。
她兩手握住刀柄,將身體的重心慢慢放在刀身上。
然後猛地坐下去。
重力的緣故,身體下滑,鋒利的刀刃劃破裙褲,深深切進下體。
現代解剖學上,被稱為陰蒂的組織,因劇痛和興奮而充血勃起,此刻被精確地一切兩半。
刀刃割開陰阜,劇烈的疼痛穿透了千佳的身體,她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抱住刀柄,借助雙臂的兩腿的力量,將自己的腹部用力往刀刃上壓過去。
刀身沒入體內,下腹部被徹底的剖開,刀鋒一直切至會陰處,才被骨盆擋住。
傷口的上緣則一直被割到肚臍上方兩三寸的地方。
膀胱被切開,淺黃色尿液瞬間消失在暗紅的血潮之中。
肚臍也被切開,切口的截面與之前橫切的一刀一樣平整光潔,臍底肉結的結構都清晰可見。
直到刀柄被胸口擋住,無法再向前用力,千佳才停止。
她略喘息片刻,兩臂肌肉鼓起,用力推著刀柄,身體向後,臀部坐回到腳跟上。
十字形切開的傷口,並未馬上綻裂。
裙褲的褲帶被割破,褲子從大腿兩側滑落,臀部及膝蓋以上的部分完全裸露出來。
她未繫布褌,裙褲裂開,下身就完全赤裸了。
赤裸的下身,浸泡在一片血海之中。
雪白的肌膚上與鮮紅的血液相映,淒美難以用言辭形容。
深深的傷口,如一條筆直的線,從肚臍上方一直延伸下去,消失在私處已被血液染紅的濃密體毛中。
千佳鬆開握刀的兩手,輕輕按住下腹部傷口兩側,手指小心地伸進傷口裡。
「這是薩摩女人的武道。」
她虛弱地對秀虎說:「所料不錯的話,千代應該也是這麼做的……」
然後她用力向左右兩側扒開自己的肚皮。
肚皮被揭開,皮膚的內側是鮮紅的,此為毛細血管密佈之故,因沾有鮮血及腹膜的粘液,頗為粘滑。
千佳用指尖緊緊摳住腹壁內側的嫩肉,將肚皮扯開,把腹腔暴露出來。
千佳的整個下腹部,如一個錢包般被徹底打開了。
大團的內臟從腹中傾瀉在地板上,微顫著,蠕動著,混雜著鮮血、油脂和腸液,在寒冷的空氣中冒著熱騰騰的腥氣。
桃紅色小腸蜿蜒盤曲,青白色的結腸表面佈滿了細細的血管,肥嫩的大腸上覆蓋著一層油潤的黏膜,蛇一般滑動。
腹腔的底部,腸管未曾覆蓋的部分,可見象徵女性身份之胎宮,亦為刀刃所剖開。
令無數男性沉迷的器官,此刻亦不過是拳頭大小,被割成兩半的鮮紅色肉囊而已。
被切斷的腸子裡,淌出淺白色的粘液。
自前日起,千佳便只以干魚與白粥為食。象徵
「復仇不過是託辭。」她用微弱的聲音說道:「草民只是想找一個切腹的藉口。即便今日能夠殺死大人,草民還是會切腹。」
每說一個字,都會有血從嘴角流出來。
「草民的心情,大人必定是理解的。」
只有猛獸才理解猛獸。
只有怪物才理解怪物。
只有瘋子,才理解瘋子。
因為橫縱兩次切腹具為平切而非刺入,故鮮血只是流淌,並未濺出。
千佳腰部以下染滿鮮血,然而其上半身肌膚只有劇痛導致的汗水痕跡。
脂汗的香氣混合血腥,瀰漫在廣間之中。
千佳筆直地跪著,待腸子與臟腑堆滿兩腿之間,才鬆開雙手。
綻裂的肚皮無力地蓋住腹腔,腹肌已經因失血而麻痺,再難繃緊,無法阻擋內臟的流溢。
千佳兩手輕輕放在大腿上,抬頭看著秀虎。
痛苦的神色,帶著快意的滿足,呈現出別樣的媚態。
血從她的傷口裡,嘴巴裡,咕嘟咕嘟地湧出來。
——從背後看過去,連谷道中,都有血淌出。
「草民的切腹結束了。」
她的嗓音充滿了痛苦,卻平穩而連貫,不帶絲毫顫抖:「大人可否滿意。」
秀虎沒有說話。
「草民之傷乃成必死,然而據草民自己估算,如無人介錯,草民尚可再殘喘三刻左右。」
「是否要我為妳介錯。」秀虎的聲音卻顫抖了。
千佳痛苦地笑著:「大人想必是不願意的。不,無需介錯。草民還能再活一會,大人想要做什麼,就盡情的做吧。」
此乃武門最後之忠義。
只有猛獸才理解猛獸。
秀虎猛撲上來。
自從德子切腹的那一天起,她一直用自責和悲傷死死地壓抑著心內的猛獸。
然而千佳卻用自己的生命再次將這頭猛獸的飢渴完全喚醒。
衣服與軟甲被撕開,甩到一旁
健壯的肉體和垂死的肉體交纏在一起。
四片嘴唇激烈地咬合著,牙齒磕碰,舌頭交纏。
插在地板上的刀刃,幾次劃傷了秀虎的身體。
她不在乎。
秀虎強壯的大腿,緊緊箍住千佳柔韌的腰肢。
雪白光滑的肚皮,緊貼住殘破的肚皮。
飽滿圓潤的乳房,摩擦著佈滿刀痕的乳房。
兩個人唾液摻和在一起,鮮血也摻和在一起。
嘶啞的低語,粗重喘息,痛苦的呻吟,愉悅的吶喊。
秀虎甚至不知道千佳是何時死去的。
當她清醒過來時,自己正躺在千佳的屍體旁邊,一手伸進千佳已經開始變冷的腹腔,一手抓著千佳失去了乳頭的左乳。
手指幾乎陷進柔軟的肌膚中。
嘴裡還銜著千佳的一段腸子,另外一段腸子被她塞入自己下體中。
秀虎吐掉嘴裡的肉塊,慢慢坐起來,從下身拽出千佳的內臟。
頭髮散亂,赤身露體,沾滿血污。
這時她才發現,彌香一直站在門邊,並未離去。
目睹了一切嗎?
秀虎心中一片空虛,她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彌香。
彌香沒有動。
從千佳揮刀的那一刻,一種奇異的感覺就攫住了她。
她聽到了秀虎令眾人出去的命令,但雙腿卻不聽使喚。
之後發生的一切,千佳的切腹,秀虎的瘋狂,她都看在眼中,腦海裡卻混沌而迷惘。
只感到下腹部,一種燒灼般的熱感,舒適地蔓延著。
看到秀虎向她走過來,她想跪下,想行禮,身體卻不聽使喚。
「彌香啊……」
秀虎的聲音沙啞而空洞,她向彌香伸出手。
必須回答,必須回應。
彌香用盡全部意志強迫自己。
然後,腹部驟然一陣劇痛。
之前那燒灼感的真相,竟是如此。
肚臍以下、繫著腰帶的部位,忽然變成一片鮮紅。
衣服隨即裂開,露出雪白的肚皮。
和肚臍下面深深的傷口。
一小段腸子冒出來,噴出的血污,濺到彌香臉上,濺到秀虎身上。
擊發鐵炮的那一瞬間,千佳就已經殺了她。
迦樓羅王,快如思想。
「大人……」
彌香終於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
鐵炮落地,她驚慌地按住腹部,身體卻向前倒去。
秀虎一把抱住她,然後慢慢抱著她坐下。
「彌香,彌香!」
秀虎大聲喊著。
彌香的腸子觸到她的肚皮,腸管緊貼著肚臍底部的肉結,濕滑滾熱。
情慾再次高漲起來。
「大人……」彌香說。
她畢竟是武門之女,在確定自己已經必死的情況下,神志忽然回復了鎮定。
要為主君獻身犧牲。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一旦鎮定下來,武士的本性就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
秀虎強行克制著自己的情慾。她不允許自己此刻再有那種魔鬼般的衝動。
彌香乃是為了救自己而致重傷。如果此刻她再被情慾所控制,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她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內側的嫩肉,想要冷靜下來,不料劇痛反而更一步激發了體內的情慾。
千佳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彌香抓住秀虎的手腕。
「大人。」
彌香虛弱地喘息著:「那天,大人命我切腹,我懼怕了。」
她抬起頭,看著秀虎的臉。
這是自己最崇敬的人,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武士為了主君而死,是份內之事。這個道理我早就知道,可是到了臨死之前才真正領悟。」
死亡並不那麼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毫無意義。
「別說了。」
秀虎竭力控制著自己:「我叫醫生來。」
千佳斬中彌香之前瞬間,肩頭已被鐵炮彈丸擊中,故刀勢略緩,雖剖開彌香的腹部,並未重創內臟。否則彌香此刻早已身亡。
「不行。」
彌香輕聲道:「大人現在的樣子,不可以被他人看到。」
秀虎此刻全身赤裸,污穢不堪,遍體血汗,確實不是可以讓他人看到的形象。
彌香掙扎著離開秀虎的懷抱,端然跪坐。
她捧起自己的腸子,塞回腹中。
秀虎呆呆地看著她,呼吸越發粗重。
「我兩次看到主公的秘密……」
彌香喘息著:「雖然愚鈍,也明白一二。」
她小心地脫下外衣,盡量不觸碰傷口:「彌香如今身負重創,已經不存活命之想。」
然後解開內衣,將衣襟扯開,露出身體。
十七歲少女的胴體,尚未完全發育成熟,但作為武士,已經足夠健壯。
雪白細嫩的肌膚上,因疼痛而滲出汗水。
鼓脹的胸脯,以薄薄的白色布條纏住。
浸透了汗水的裹胸布下,可見乳頭的凸起。
平滑柔軟的小腹,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下腹的肌膚染有血跡,肚臍下方一寸處,潔白的肚皮上,有一條長約半尺的傷口。
傷口微微張開,隱約可見腹內的臟器。
「身為武士,不想死於他人之手。」
彌香從腰帶上解下長短雙刀,將長刀置於膝前,拔出短刀。
「此為島津家武者的意氣,宮田彌香的切腹,請主公觀看吧!」
彌香說著雙手反握住短刀的刀柄,狠狠向自己左側腹刺下去。
噗的一聲,短刀插入左側腹上部靠近肋下的部分,深入足有三寸。
彌香瞪大了眼睛,緊緊地咬著牙,嘴唇微微張開,從牙縫裡吸著冷氣。
「痛……」
少女把呻吟聲壓抑在喉嚨裡,兩臂運力,向右切開。
刀刃劃過的地方,留下深深的傷口,傷口邊緣一開始是沒有血的,能清楚地看到切口斷面的樣子。
雪白的肌膚包裹著柔韌的肌肉,間雜著淺黃色脂肪紋理。
隨後,血湧出來,把傷口染成暗紅色。
彌香的短刀只是普通的武具,不是村正般鋒利的寶刀,切開肉體頗為困難。
她艱難地喘息著,一下一下地拽著刀柄,有時遇到內臟的阻力,不得不先將短刀略微拔出一點,再重新深深插入。如此更加劇了痛楚。
然而少女武士垂死之刻為忠義之心所激發的力量終於佔據了上風,片刻之後,她已將短刀推至右肋下,將自己的上腹部自左至右割開一道尺許長的傷口。
彌香把短刀從腹中拔出,閉上眼睛休息片刻,重新積攢力量,然後再次將短刀刀尖對準上腹部傷口的正中,刀刃向下,一下刺進去。
隨著刀身沒入身體,彌香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長大了嘴巴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左手扶住刀柄前端,右手手掌壓在刀柄,發力向下切開。
刀刃割開雪白的肚皮,將彌香的腹部縱向剖開。
由於重傷乏力的緣故,彌香未能保持切口的筆直,切至半途,刀刃便因右手力量較強之故而偏向左側,切口從肚臍左邊劃過,直至與下腹部的傷口交匯。
鮮血從彌香的傷口中泉水般流出,把內衣的兩側衣襟與下身都浸成暗紅色。
三條傷口,形成一個倒置的「工」字形。
彌香從腹中拔出短刀,隨著刀尖離體,大團的內臟一下子湧了出來。
臟腑和腸子,如同從屋內頂開大門般,頂開了彌香的肚皮,嘩啦一聲流瀉出來。
彌香切腹時,上腹的傷口切入較深,已將胃囊割破,而下腹的傷口幾乎沒有傷及內臟。
因傷口形狀的緣故,彌香的肚皮左右敞開著,彷彿打開的房門。將腹腔內部完全顯露出來。
血紅的一片中,可見腹腔內壁的肌肉與緊貼其上的腹膜。
內臟流到少女的雙腿上,再從膝前和大腿兩側流到地面上。
看起來,彷彿彌香的下半身都被腸子掩埋了一樣。
離開身體的內臟,並未立刻死去,還在蠕動著,發揮著最後的功效。
秀虎上身前傾,顫抖著伸出手,小心地用指尖碰觸彌香的腸子。
滾熱,粘膩,柔滑,彷彿有著自己的生命般微微的顫抖。
彌香眼神迷離地看著秀虎,鮮血從雙唇間湧出。
秀虎捧起一大把彌香的腸子貼在自己胸前,用它們揉搓著自己的乳房。
野獸在鮮血的飼餵下,越來越強壯,越來越暴虐。
必須在一切都無可挽回之前,將其消滅。
秀虎將食指插入彌香的腸堆中,忘情地感受著腸管盤曲在指尖的觸感。
在她的神志被瘋狂和愉悅佔據之前,唯有一念。
必須將這野獸消滅。
連同我自己一起消滅。
最終幕 秀虎切腹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
一線斷時,落落磊磊。
——《華鏡》
心中之猛獸,必須由我親手消滅。
虐悅之症是無藥可醫的絕症,要消除唯有痛苦方能撫慰的變態情慾,只有死去一途。然而身為大名,生死之事並非可以自行決斷。
如東鄉千佳這種毫無忠義之心、喪失人性之人,也要找一個藉口方能自盡。
武士的生命屬於主公。
秀虎雖然貴為一藩之主,但她也有自己的主君。
未得到主君的許可就拋棄生命,是背棄忠義。
更何況,身為掌管七十七萬石領地的薩摩之主,秀虎如無故自盡,其所有家臣,都要負上責任。
無視自盡帶來的嚴重後果,自顧自的一死了之,把麻煩丟給無辜的家臣們,如此不負責任的任性行為,不是秀虎的作風。
即便是死,也必須將一切安排妥當。
「自從入冬時城中的那場動亂之後,藩主大人開始醉心於武道。」
人們這樣說著。秀虎的確開始了堅持不輟的武藝鍛煉。柳生新陰流的劍藝歌訣已經派人送還尾張柳生宗門。而示現流的派印,因為暫時無人可以託付,故一直由秀虎保管。
她已經有充分的劍術基礎,不需要指導者,也能正確地修習武藝。
從千佳切腹後的第三天,秀虎每天處理政事的間隙,都會進行長時間刻苦的武藝鍛煉。
自然,其緣故與眾人猜想的完全不同。
並非為了應付不法之徒造成的危險,而是為了在最後的時刻來臨之時,能夠有所準備。
完成切腹需要嫻熟的技巧和充沛的體力,這並非是有單純的精神上對生命捨棄的決心就可以的,一定程度以上的武藝亦為必須。
除此之外,秀虎的另一項變化,也被人們爭相傳頌。
「藩主大人的慈悲,簡直如同觀音菩薩一般。」
的確,秀虎的心地越發的善良。
用膳時,女僕不小心碰撒了豆腐湯,燙到了腳趾,秀虎當時就下令,此後每日用膳時間延後半個時辰,待菜品溫涼後再上菜;
湯類食物不要盛滿,多半碗端上即可。並特別叮囑廚房,減少魚肉類食物的份量,處理食材時務必要注意不被刀具傷到手指。
城下道場中的學員亦得以受益,秀虎專門撥了款項,購入大量袋竹刀,以減少鍛煉時受傷的可能。
農閒的時候,命令藩士們仔細清理城下的農田中尖利的石塊,以防農民在耕作時受傷。
甚至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藩中工匠、農夫及其他人等,可適當減少工作時間,工作時亦要注意安全,避免受傷。
並為此減少了藩內所有行業一成的賦稅。
「藩主大人,似乎格外看不得別人遭受痛苦呢。」
人們這樣說著。
此乃實情,但與熱衷武道之事一樣,人們依然不知秀虎行為背後的真意。
品嚐過鮮血猛獸已經過於飢渴了。
女僕被湯燙到腳趾時,僅僅是皺了一下眉頭,略微露出痛楚的神情,秀虎就幾乎難以自持。
她還不到三十歲,正當盛年。
以女性的生理來說,即將進入情慾旺盛的階段。
萬一心中的猛獸衝破了理智的牢籠,會將整個薩摩化為一片血海。
「百世難得的仁君。」
人們這樣評價她,卻無人知道這稱讚背後,秀虎忍受著怎樣的痛苦煎熬。
這樣的痛苦,她獨自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
翌年二月。
秀虎接到江戶傳來的書信,邀請其前往幕府,參加三月份舉行的江戶城春祭。
此事頗為反常。
春祭並非重要祭典,除德川三家及數位譜代大名外,極少邀請其他大名前往參加。
薩摩藩地處偏遠,更從未受邀參加過。
秀虎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邀請。
將軍德川家重與自己之間,是乳姊弟,青梅竹馬的親密關係,非比尋常。此種厚恩,乃是意料之中。
信是家重親筆所寫,言辭十分親切。
「秀虎,年餘不見,頗為想念。
妳不在身邊,圍繞我身側的,儘是乏味的傢伙。
聽說妳擔任藩主的這一年裡,頗遭變故,我很擔心妳。三月的春季,妳來參加吧。
我很想見見妳,妳也可以借此休息一下。」
下面署名後的花押並非是征夷大將軍,而是家重的私押。即是說,此乃將軍的私人邀請,並非公事。
「如此更加昭顯將軍對島津藩的榮寵啊。」
秀虎手指輕輕捻著信紙,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在她的一生中,除已經去世的父母之外,有兩個最親近的人。
其一是德子,另一個就是如今已經貴為天下人的家重。
只不過自從家重成為將軍之後,就去了上方(江戶),兩人之間的聯繫便趨於斷絕。
之後,家重即命秀虎繼任島津家。
外界議論紛紛,秀虎卻知道,這是緣於二人小時候的一次遊戲。
「父親大人說,我以後可能要做將軍的?」
「就是天下的大將軍嗎?」
「是啊,就是天下的大將軍,厲害吧?」
「有什麼了不起,我也要做大名呢!」
「妳是女孩子,女孩子不能做大名哦!」
「那我就做女大名好了!」
「好的,如果我當上了將軍,就讓妳做女大名!」
那一年,秀虎八歲,家重六歲。
他還記著,而且認真了。
女孩子早識人事,秀虎能感覺到,家重對自己那種朦朧的情感。但自從知曉了自己所患之惡疾後,秀虎就刻意的疏遠家重。
這樣做很對不起家重,但是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如今也是如此。
這樣做很對不起家重,但是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翌日,秀虎啟程前往江戶。
薩摩至江戶路途遙遠,但沿途道路港口都甚完備,旅途頗為順利。
三月十一日,秀虎一行抵達江湖城下。
距離三月十五日的春祭,尚有三天。
當夜,秀虎及從人宿於城下的薩摩公館,並於翌日中午登城拜謁將軍。
一同參加拜謁的,還有一柳、掘尾、結城等多位大名。
諸人之中,身為女性的秀虎,顯得格外顯眼。
拜謁結束後,家重將秀虎單獨留下。
二人進入家重的大奧休息間——
大奧內,本只有將軍一人與其姬妾方可進入,但秀虎是女人,故可以進入大奧。
小姓奉上茶點。
秀虎坐在下首,看著家重。
家重時年二十六歲,是一位面貌清瘦的人,生著如德川家血統標誌般的穩重面孔,蓄著短鬚,眉宇之間隱隱透出天下人的威武氣魄。
「上樣……」
「這裡只有我們兩個。」
家重親切地道:「秀虎姊和以前一樣,叫我長福就可以。」
長福丸乃是家重的乳名。
秀虎深深行禮。
「我聽說,這一年裡,薩摩並不太平。」家重微笑著:「但是妳的名聲似乎不錯,薩摩的百姓都叫妳做當世的觀音。」
在來江戶的路上,秀虎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對家重言明此事。她想過無數種方法,然而當自己真的面對家重時,卻一種都無法使用。
唯有如實相告。
她抬起頭,淚水已經難以抑制的流下來。
「秀虎姊?」
家重吃了一驚,向前挪動膝蓋:「妳這是怎麼了?我不是在斥責妳啊。」
「長福,不,將軍大人,」
秀虎雙手指尖相對,額頭觸著指背,行最為鄭重的叩拜之禮。
「臣下島津秀虎,有肺腑之言相告。」
家重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他端坐起來,屏退周圍眾人。
「坐起來說。」
這個執掌著日本實際最高權力的男人,溫和地說道:「有什麼事情,我來為妳做主。」
將一切都和盤托出。
秀虎從自己十六歲的那個夜裡開始說起,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毫無隱瞞地展示在家重的面前。
沒有任何保留,沒有任何掩飾,自己的一切醜惡和扭曲,一切痛苦和悲傷,一切飢渴和慾望,全部詳詳細細如實相告。
因為面前之人,不但是自己的主君,也是自己的兄弟,更是自己如今在世上唯一可以信賴和依靠的親人。
秀虎說完時,夜已經深了。
沒有將軍的許可,無人進來掌燈。
二人坐在黑暗之中,沉默不語。
秀虎能感覺到家重向自己方向挪動座位,然後,將軍輕輕抓起秀虎的手。
家重的手寬厚而溫暖。
「我聽說了法谷自盡的事情。」
法谷自秀虎幼年時就陪伴其左右,故而家重也認識她:「原來有這樣的內幕。」
秀虎緊緊握住家重的手。
秀虎的掌心粗糙厚硬,生滿劍繭。
家重用另一隻手輕輕拍著秀虎的手背。
「那麼,如今妳有何打算。」
「我已經不能再活下去了。」
秀虎低聲道:「請將軍恩准我死。」
「不行。」
家重堅決地回答。
「不行,我不許妳死。
只要活著,就總有辦法。死了,就一切都完了。」
「這個道理我懂。」
秀虎虛弱地靠在家重懷中:「可是繼續活著,太痛苦了。」
「我不想讓妳死。」家重直截了當地說。
「上樣對的心意,秀虎並非木石,怎會不知。」
秀虎能感覺到家重的心跳聲。
她慢慢地說道:「然而正因為此種惡疾,不得不回絕您的感情。此症繼續發展下去,秀虎所傷害的,就不止是將軍您,而是整個薩摩藩的武士與百姓。」
「我可以將妳調離薩摩,妳就住在江戶好了。」
家重用手撫摸著秀虎的頭髮。
兒時,二人經常如此親密地倚坐在一起,但那時雙方都並無絲毫慾念。
待家重開始傾慕秀虎時,秀虎已然因虐悅之症而故意疏遠家重了。
「離開薩摩,我的痛苦無法減輕。就算上樣把我流放到陸奧或者鬼界,我依然逃不掉這病症的折磨。或者傷害他人,或者繼續忍受煎熬,與其如此,不如選擇死。」
家重身上青年男子的氣息沁潤著秀虎,然而秀虎的心卻平靜如水。她的情慾唯有痛苦才能喚起。
「可是我捨不得妳。」
家重大起膽,用手臂試探著攏住秀虎的腰肢。
秀虎在黑暗中微微皺眉,她對家重並無反感,但亦無愛慾。
就在她準備說出「請自重」這樣的話語之前瞬間,一串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
「柳生緋柳的切腹,請大人觀看。」
「難道妳不想看我切腹嗎?」
「還是想看妳和我都一直渴望著的東西?」
「此為島津家武者的意氣,宮田彌香的切腹,請主公觀看吧!」
……
她們都在最後的時刻,用生命來滿足我扭曲的慾望。
此為武士之忠義。
我也是一名武士,也有自己的主君。
「上樣。」
秀虎低聲說道:「我死志已決,無論上樣是否同意,我都會這樣做的。」
家重一下子緊緊抱住她。
「但是在那之前。至少在此刻,我將順應您的意願。」
家重將秀虎按倒在地板上,粗重的呼吸噴在秀虎臉上。
秀虎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家重的手從她的衣襟裡伸進來,撫摸著她的身體。
「秀虎姊,秀虎姊……」
他像孩子時那樣叫她的名字。
他吻著她,吻著她的眼皮,鼻尖,嘴唇和脖子。
他笨拙地扯開她的衣襟,把臉埋在她的胸前。
秀虎木然地承受著。
家重的手指顫抖著伸進秀虎的襯裙裡,秀虎順從地分開雙腿,然而家重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小心地合攏秀虎的衣服,坐起來,然後低聲道:「妳並不喜歡我。」
秀虎的態度雖然順從,然而身體沒有絲毫反應。
「上樣……」
秀虎也慢慢坐起來,攏了攏頭髮,柔聲回答:「秀虎身不由己。」
家重再一次抱住她,不帶絲毫的情慾,像弟弟擁抱姐姐那樣抱著她。
「秀虎太可憐了,秀虎太可憐了。」
他的淚水落進秀虎的衣領,滴在脖子上。
滾燙,但是很快就變涼了。
「我絕不同意。」
家重慢慢平靜下來。
他依然擁抱著秀虎,在秀虎耳邊說道:「我不能說出『同意妳死』這樣的話。但是我也無法阻止妳的選擇。妳有什麼願望,告訴我吧。以天下人的名義,我會盡力為妳完成的。」
「我想讓德子和彌香跟我葬在一起。」
秀虎說:「她們二人身份不足以與我共葬,但是我希望死後有她們為伴。」
「我答應妳。妳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家重說:「千萬別偷偷的一個人死去,至少妳應該告訴我妳的打算……」
「我會參加春祭。」
秀虎慢慢地說:「然後我會找個機會,讓上樣斥責我,再於當夜以此為契機切腹。」
她平靜地說出理由:「太平盛世已經過了近百年,將軍家的威嚴逐漸消磨。我身為將軍最親密的大名,受斥責之後便自盡,當可令諸侯震恐,重立將軍的權威。」
武士無懼於死,然不可死的毫無價值。以自己的死來重整幕府的權勢,這就是她的計劃。
「……我答應妳。」
家重說:「可是我也要妳知道,妳這麼做,對我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對不起。」秀虎小聲說。
十五日。
春祭典禮進行的十分順利,然而將軍的面色一直凝重,似有心事。
祭典之後,將軍招待參加春祭的諸位大名觀看猿樂。
猿樂結束後,諸侯準備告辭時,將軍忽然注意到,島津藩大名島津秀虎的佩刀,不同尋常。
四尺長刀,刀身筆直,形制罕見。
出於好奇,將軍要過秀虎的佩刀,抽刀觀看。
刀身有銘,乃勢州村正。
村正是德川幕府自初代東照大權現家康公時代起,就明令禁止天下武人收藏和佩戴的妖刀,而島津秀虎竟腰懸村正,公然立於將軍面前,其居心,十份可怕。
將軍面色變了,怒沖沖的將長刀丟在地上,轉身離去。
秀虎一言不發,拾起長刀,也離開猿樂看臺。
秀虎與將軍之間青梅竹馬的關係,盡人皆知。
將軍將如何處置秀虎,成為眾人關注之焦點。
「大概申斥一下就算了,將軍並非殘暴之人。」
亦有這樣的說法:
「可能會削減一點封地吧。」
「也可能是勒令閉門思過。總之不會太嚴重的。畢竟二人之間的關係是那樣的親密。」
當夜。
江戶城三之丸內的禪堂。
此處乃是第三代將軍家光晚年時所修建的禪堂,地處偏僻,極少人至。秀虎就被安置於此。
禪堂頗空曠,木頭地板擦洗的十分乾淨,光可鑒人。
依照秀虎的要求,室內一切陳設,都被撤除。
只在地板上,疊上厚厚的白布,作為切腹座敷。
秀虎身穿月白色內衣,閉目坐在白布上,做著最後的準備。
家重就坐在她對面的門口處。
然而兩人之間,以一扇屏風隔開。
「讓秀虎姊一個人獨自死去太可憐了。無論如何,請讓我陪妳到最後時刻。」
不行。秀虎一開始是堅決拒絕的:「我的醜態,恐怕會驚嚇到上樣。」
然而家重堅持,秀虎無奈,唯有應允,但要求家重不要直接看著自己。
將軍離開大奧是重要機密,為了掩飾行蹤,家重甚至動用了忍者。
忍者扮作替身留在大奧內,家重則強忍悲痛,來陪伴秀虎。
秀虎慢慢地呼吸著,直到感到內心完全平靜下來。
然後,她緩緩解開腰帶,拉開衣襟。
屋中,只有切腹的座敷前方左右各有一枚蠟燭。
二十八歲女人的身體,暴露微弱的燭光下。
經過數月的鍛煉,秀虎的身體顯得十分苗條而結實,雙肩與手臂上,肌肉的線條隱隱顯現。
雙乳渾圓飽滿,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腹部平坦光潔,腹肌微隆,膚色白瓷般光潔,肌地絲綢般細膩。
臍孔渾圓而淺,可見到臍底的肉結。
腰肢圓潤柔韌,臀部肌肉豐隆,雙腿結實修長。
這是武人的身體,但並無絲毫粗獷之感,散發著惑人的女性魅力。
秀虎切腹用的短刀,是自平安時代流傳至今的名刀「小烏」,刀身細長而薄,鋒利異常。
刀裝已經去除,以耐水的厚紙纏住刀身。
體內的猛獸發出了咆哮。
秀虎面色平靜,右手反握短刀,對準自己的身體。
切腹的做法,早已在腦內演練過無數次,無論精神還是肉體,都已經準備好迎接死亡。
秀虎以短刀的切先部分輕輕壓在左下腹,大腿根部上方約兩寸的位置,左手食指和中指併攏,按住刀脊。
「上樣,秀虎要開始了。」
她用柔和的聲音說道。
屏風對面的家重沉默了很久,才短促地「嗯」了一聲。
秀虎左手用力將短刀刀刃向腹部壓進去。
切先乃刀身最為銳利之部分,以切先而非刀尖切腹,可以防止鮮血驟然噴出。
冰冷堅硬的鋼鐵沒入溫暖柔軟的肌膚,秀虎幾乎沒有感到腹肌的阻力,短刀前端近寸許長的長度便已斜著刺入身體。
這種深度,尚未完全穿透腹肌,以切腹而言遠遠不夠,秀虎用左手按住傷口兩旁的肌膚,輕輕咬著下唇,右手發力,將短刀緩緩刺入腹中。
以秀虎的武藝和小烏寶刀的鋒利而言,要切腹並不困難,但秀虎刻意放慢速度。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將短刀深入體內。
手上的阻力消失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腹壁被穿透,於是將短刀豎起來,刀身垂直於腹部,左手捏住刀尖,保持著刺入的深度,右手把刀身向右邊慢慢挪動。
刀刃割開雪白的肚皮和肚皮下柔韌的肌肉,在白玉一般平坦無暇的下腹部劃開一條傷口。
刀鋒銳利之故,只有傷口邊緣滲出少許血液。
微微翻開的傷口斷面,能清楚地看到被割開的腹壁斷面。
腹部的皮膚較身體其它部分略厚,割開的地方呈現粉白色,其下則是更薄的一層脂肪。腹肌厚度約為寸半,斷面平整。
傷口不斷延伸,自作至右,小心地把肚皮和腹肌切開,而不傷及腹膜,需要極大的毅力與精深的劍術。
秀虎花了約半刻鐘的時間,在自己的小腹上割開一條這樣的傷口。
傷口並非平直,左側腹刺入處,是腹腔的底端,貼近骨盆的上緣,傷口劃成一條中間略向下彎。
而右側較高的弧線,右側傷口直切至右側腹接近腰部,末端與肚臍的高度相同,傷口中間則則在肚臍下方三指寬處劃過。
並不美觀,然而這樣的傷口,最利於內臟的流出。
傷口中間裂開約一指的寬度,能夠看到傷口內部,半透明的腹膜。
腹膜後的內臟蠕動,亦隱約可見。
秀虎拔出刀,略微休息。
切口甚淺之故,只有微微的刺痛。
然而秀虎體內的情慾,已被喚醒。
溫暖的血液,順著雪白的肚皮流下去,沿著大腿根滴在白布上。
下體濃密而整齊的體毛,吸收了血液,變為暗紅色。
秀虎低頭看著腹部的傷口,頗為滿意。
她重新將短刀對準傷口正中間的位置,放平刀身,刀刃向右,小心把刀尖探入傷口中,輕輕抵在腹膜上。
鋒利的刀尖,和柔滑的腸子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膜。
秀虎的大腿肌肉因興奮而繃緊,大腿內側的肌肉微微抽動。
雙乳的乳頭,亦變得堅硬,乳房和脖子上泛起一片紅暈。
兩手握住短刀,用力向內刺入。
腹膜被短刀貫穿,刀尖深深插入柔軟的腸子中,刺穿腸管,直沒至腹腔深處。
秀虎一直到自己握刀的手,被肚皮擋住,又向裡用力壓了一下,才停止。
美麗的面孔,在一瞬間如同拉下幕布般,變得慘白。
被紙裹著的刀身,露出來約四寸長的長度,此刻完全插進腹中。
秀虎屏住呼吸,緊咬牙關,雙臂用力將短刀沿著傷口推向右方。
被刺穿的腸管隨著刀刃的移動,被一條條切斷,劇烈的疼痛一下子從腹腔深處爆發出來。
秀虎強忍著斷腸之痛,一口氣將短刀推至傷口右側,然後並不拔出,雙手運力將刀刃扭向左側,刀身在腹腔裡攪動腸子,痛得她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長期鍛煉的成果顯現出來,雖然劇痛幾乎難以忍耐,但秀虎的神志並未昏迷,體力也依然充沛。
她重新將短刀推向傷口左側,已經被割裂的內臟,二次受到重創,隨著刀刃移至左側腹,更多的腸子被切斷。
秀虎全身的肌肉都顫抖起來,乳房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脂汗沿著蒼白的皮膚滴落。
即使忍受著如此的劇痛,秀虎的雙腿依然緊緊併攏,足見其武道修為之精湛。
慘白的臉上,肌肉雖微微顫抖,卻並無猙獰之態,微蹙雙眉竭力忍受痛苦的表情,別有異樣媚態。
雖然肚子被切開,但秀虎的腰依然挺得很直,圓實的臀部穩穩端坐在雙足上,腳趾蜷縮,連指甲都變成青白色。
內臟被腹腔的壓力從傷口中推出來,腸子蜿蜒流淌到併攏的大腿上。
秀虎將雙膝分開,讓腸子從兩腿中間落下,在腹前堆積。
她從腹內拔出短刀,放在身側,然後兩手緊緊攥住流出體外的一截腸管。
柔嫩而光滑,表面油膩滾燙,附著在腸子表面的油脂滲入指縫間。
秀虎兩手用力一拉,腸管在腹內的部分,已在剛才的切腹中被切斷,長約三尺的一截腸子,一下子被秀虎扯出腹腔。
腸子啪噠一聲落在兩腿間堆積的臟腑上。
秀虎低下頭,離開身體的腸子還在微微蠕動著,粗大的結腸並未被完全割斷,一端還連在腹內。
桃紅色的小腸被粉白色的系膜連在一起,整團整團的流出來。
內臟淡淡的腥氣混合鮮血的氣息,衝入鼻端。
難以抑制的愉悅,伴隨著決死的痛苦,一波又一波衝擊著秀虎的腦海。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順著嘴角流下,沿著小巧的下巴滴落,落在雪白的胸膛上。
沾滿了鮮血和穢物的雙手,用力揉搓自己的乳房,喉嚨裡發出唯有自己才能聽到的呻吟。
滾燙的腸子緊貼著私處蠕動,令她如癡如狂。
無意識地,她將左手伸進兩腿間的臟腑中,抓起一把腸管,用力塞入牝戶之中。
已經泌出粘液的女陰內壁,緊緊包裹著還在蠕動的滑嫩肉團。
她用手指將更多的腸子塞進去,右手則從肚皮上的傷口深深插入腹腔,直沒至手腕,五指撥開殘留的腸子,摸到了腹腔最底部的肉囊。
女性之胎宮,一切慾望的發端,即是此處。
胎宮滑韌,微微抽動著。
秀虎用指尖用力捏住它,把它向下推,左手則以指尖將塞入牝戶的腸子向上頂去。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腸子,被下腹更深處的花蕊吞沒了。
那一瞬間,疼痛與愉悅同時達到頂點。
失禁了,尿液融入鮮紅的血中,看不出絲毫痕跡。
強烈的刺激,令秀虎瘋狂。
痛苦似乎融化在了快感之中,而劇烈的快感,似乎永無盡頭。
極度的愉悅中,僅存一絲理智。
不行,不可以被上樣看到如此的醜態。
然而身體已經在癲狂的抽搐中,失去了控制。
片刻之後,秀虎的喘息,呻吟,壓抑著的吶喊與哀嚎,全部停止了。
家重站起來,遲疑著,繞過屏風。
全身赤裸的秀虎,仰面躺在被鮮血完全染成紅色的厚布上。
雙腿分開,左腿繃直,右腿依然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她全身赤裸,沾滿了血汗。
下腹部斜切開一條長度接近尺半的巨大傷口,內臟流滿一地,在雙腿間堆起一堆。
似有大量腸子,被塞入牝戶之中,原本平坦的下腹被塞入的內臟頂得微微隆起。
右手搭在腹部傷口附近,抓著一段青白色盤曲的腸管,不知是要納回腹內,還是從腹中拉出來。
左手橫抱在胸前,勉強擋住乳房。
她的胸口還在起伏,染滿了鮮血的雪白的肚皮,仍在微微顫動。
她還活著。
這種場面,本來應該令人感到恐懼和噁心,但是家重沒有。
這個垂死的女人,絕不會令他恐懼,更不會令他噁心。
他走到秀虎旁邊,不顧血污,跪坐下來,輕輕把秀虎的上半身抱起,靠在自己懷裡。
「上樣……」
秀虎的聲音細微,但依然很清楚。
「抱歉弄成這個不體面的樣子。」
她小聲說:「血流的太多,手腳都麻痺了……想好好收拾一下都不可能……」
她的頭髮被血粘在一起,家重用手指輕輕替她梳理。
「沒關係。痛吧,多痛啊……」
「我喜歡痛苦」
秀虎勉強地笑著:「可我快要死了。」
家重的淚水無聲地落在秀虎臉上。
秀虎揚起臉,神色平靜,卻帶著妖異的嫵媚。
「長福……」
她叫著將軍的乳名:「你想要我嗎?」
家重的鼻息,一下子粗重起來。
「此刻,我是愛著妳的……」
家重低下頭,吻上秀虎的嘴唇。
她的嘴唇冰冷而柔軟,呼吸裡帶著血腥的味道。
家重笨拙地用舌頭頂開秀虎的牙齒,秀虎勉力回應著。
她的舌頭溫暖又靈活。
他用一隻手摟著秀虎的肩膀,一隻手按在秀虎的乳房上。
乳房微溫,飽滿而有彈性,乳頭硬硬地硌這掌心。
手順著秀虎身體的曲線滑下去,滑過胸脯,滑過上腹,掠過肚臍,能感到臍底嬌嫩的肉結輕輕摩挲掌心。
滑過秀虎肚皮上那道又深又長的傷口,家重的手指繼續滑下去,秀虎的呼吸更加急促。
家重的手伸進秀虎雙腿間,把秀虎塞入牝戶的腸管拽出來。
秀虎嬌媚地呻吟起來。
家重喘著粗氣,將秀虎平放在浸透血的布墊上。
秀虎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顫動著,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家重明白了。
她的確愛著自己,但並非男女之間的情慾,她只是想要盡武人最後的忠義。
家重挽起袖子,跪在秀虎身邊,捧起秀虎兩腿間的腸子,一點一點塞回她的腹腔。
秀虎的意識即將進入朦朧休克的狀態。
家重將秀虎的腸子勉強都納入她腹中,然後拉過她切腹之前脫掉的衣服,蓋在她身上。
他的陰莖硬直如鐵,心卻意外的平靜。
沾滿了血的小烏寶刀,依然鋒利。
家重右手持刀,左手輕輕蓋在秀虎的雙眼上。
「十分感謝……」
秀虎用最後存留的意志說道。
「睡吧,秀虎姊。」
家重把短刀刀刃按在秀虎修長的喉嚨上,用力切下去。
秀虎的身體輕輕地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解脫的微笑。
寶歷七年三月十五日。
九州島津藩大名島津秀虎,因配村正刀,被將軍家重斥責,於當夜在江湖城中切腹。
幕府以此為開端,大力整頓自延寶年間起,各地大名對幕府的輕視態度。
整頓歷時一年,受處分之大名多達二十一人。
自此幕府重振武威,為天下所敬畏。
島津秀虎死後,屍體歸還九州薩摩藩,葬於櫻島。
其墳墓兩側,各有一墓,一為島津家宿老法谷德子之墓,一位近侍宮田彌香的墳墓。
其中彌香身份卑微,不知為何有資格與故藩主同葬。
因島津家再無適合之繼承人選,幕府宣佈島津家名斷絕,薩摩藩改為由竹中家統領。
家重之健康自此之後每日愈下,於寶歷十一年病逝。
法名淳信院殿仙蓮社高譽泰雲大居士,葬於三緣山弘度院增上寺(今日本京都港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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