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4.05.01 起統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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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壺族群
作者:紅紅歡歡
一、
一輛藍白色相間的依維柯警車在樓下停住,二男一女三名穿警察制服的人下車走進了樓門。
在窗前看到了這一幕,就知道他們一定是衝著我來的了。
「該來的終於來了。」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趕緊換上早就準備好的衣服,其它也就沒有什麼好準備的了。
電腦早已格式化,手機裡的信息也都已刪除。
門突然被撞開。
兩名持槍的男警迅速側身躲到牆邊,並用槍對著我,那場景就和警匪片裡看到的差不多。
「幹嘛這樣緊張呀。」
我對他們說:「我叫章敏,你們是來抓我的吧。」
「妳就是章敏?」一名男警問道,手槍仍對著我的胸口。
我點了點頭,把雙手向前伸了出去,眼睛盯著女警腰上那副閃著寒光的手銬。
果然,女警掏出手銬,卡嚓卡嚓兩聲熟練地把我雙手銬上。
「章敏,妳涉嫌故意殺人,現在依法對妳刑事拘留。」女警說著,拿出一張紙,讓我簽字。
我低頭一看,上面「刑事拘留證」幾個字和江海市公安局的印章十分醒目,當然上面還有我的名字。
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但是第一次戴著手銬簽字,那手還是免不了輕輕地發顫。
見我簽完字,兩名男警就上前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押出門外。
「等一等,」
我說:「能不能先不戴手銬?這樣出去給鄰居們看見挺不好意思的。」
「那怎麼行?」
女警說:「妳犯的是大案,看妳剛才還算配合,不給妳上背銬已經是很照顧了。」
說著,她還把手銬又緊了一扣。
我還能說什麼呢,只有順從地被他們押走。
下樓時聽那女警嘀咕道:「她戴副手銬下樓就不好意思了,以後五花大綁遊街時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聽到說以後要五花大綁遊街,我心裡咯登了一下,說不出是害怕還是期待。
我小時候,正趕上上世紀80年代嚴打的高潮,走在大街上,經常會看到卡車上載著犯人遊街。
那些犯人都很年輕,他們一個個五花大綁,身後站著警察,胸前掛著牌子,其中還有不少女的。
這些五花大綁的女犯人給我印象特別深,我經常能夢見她們,有時恍惚中好像那遊街的女犯人就是我自己。
我甚至還幻想著有一天會真的像她們一樣被五花大綁著遊街呢。
「上去!」嚴厲的命令聲把我從幻想拉回了現實。
我已經到了警車跟前,看到警車門窗上那粗粗的鋼筋,我的心又咯登了一下,今後我的交通工具,還有我的房間,都將離不開這粗粗的鋼筋了。
我被推上警車,兩個男警一邊一個夾著我坐著,女警坐在我的對面。我很不習慣男人那麼緊地挨著我坐,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現在自己的身份,已經是犯罪嫌疑人了。
警車開動了,隨即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警車開得很快,迅速駛離了市區,在郊區公路上飛馳。
我轉過頭想看看窗外,立刻被警察按下了頭。
「老實點!不準回頭!」
那聲音告訴我,今後任何細小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認為『不老實。』很顯然,不老實是要受到懲罰的。
大約一個多小時以後,警車在一坐高大灰色圍牆的大鐵門前停住。
圍牆有二層樓高,上面架著鐵絲網,令人望而生畏。
鐵門上掛的木牌上寫著「江海市公安局女子看守所」,我知道,到地方了。
開車的警察向門衛出示了有關證件後,鐵門開啟,警車駛入圍牆裡停了下來。
我被押下車,看到這是一個高牆包圍的院子,迎面是一座二層小樓。
院子中間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塔,上面有持槍的武警值班。
我被押進小樓裡,那小樓好像是看守所的辦公室,裡面來來往往的大都是女警。
進入一個房間,送我來的男警向裡面的女警作了一番交接後離開了。
我的身後立刻又站過來兩名女警。
一名坐在辦公桌後的女警,開始了對我的訊問。
「姓名?」
「章敏。」
「性別?」
「女。」
「年齡?」
「二十三。」
「籍貫?」
「江海市。」
「民族?」
「漢。」
「文化程度?」
「大學。」
「因涉嫌什麼犯罪進來的?」
「故意殺人。」
那女警和我一問一答進行得很快,她邊聽邊敲打鍵盤輸入也很熟練。
當聽到我回答故意殺人時,她停頓住了,抬頭看了看我,從文件夾裡拿出了一張紙看了起來。
「妳就是涉嫌故意殺人的章敏?」她的眼神好像重新認識我一樣有些奇怪。
「是呀,剛才我不是都回答了。」我也覺得她有些怪怪的。
「剛才接到檢察院通知,妳已經被批捕了。」
她把手裡的那張紙遞給我說:「這是逮捕證,妳簽字吧。」
兩個小時前剛在拘留證上簽過字,這麼快就要在逮捕證上簽字了,這效率也真高。
我想,我的案子可能拖不了多久,在這裡也就臨時住幾天。
可就是這臨時住幾天的手續還挺複雜。
我被搜了身,拿走了所有的衣物,然後領到了一雙拖鞋和一套囚衣,黃色馬甲號服上面印著「江女看014號」。
我看著這個號,心想014的諧音就是臨要死,和我的處境還很相配。
穿上囚衣,我就被帶到一面背景劃著身高刻度的牆前照相。
我戴著手銬,舉著寫有自己名字的牌子,在照相機鏡頭面前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把頭抬起來!」拿照相機的女警命令道。
我想起了電視劇《紅蜘蛛》,劇中的女囚曾經是令人羨慕的明星,年輕的女人穿著囚衣戴著鐐銬是多麼漂亮呀。
可一旦自己真的成了女囚,這頭要抬起來還確實需要一些勇氣。
我鼓起勇氣抬起頭,讓她們從幾個角度拍完了照。
我心想,這些照片要是能在網上流傳,說不定也不比那些明星差。
我被兩個女警帶出了小樓的後門。小樓後面是一圈回字形的平房,像個大四合院,平房窗戶上的鋼筋表明這就是牢房了。
二、
一踏進平房的走廊,明顯感覺光線暗了。
折騰了大半天,我感到累了,也餓了。此時的我需要休息、需要吃飯。
我想,即便是睡牢房吃牢飯,我也一定睡得好吃得香,這就是生理需要。
然而,女警們並沒有直接帶我去牢房。
我被帶進了一間水泥地面的小屋,裡面有個粗糙的大木箱,灰色的牆上掛著鐵鏈和鐐銬,氣氛令人感到恐怖和窒息。
「章敏,因為妳涉嫌故意殺人重罪,所以現在要給妳戴腳鐐。」一個女警一邊對我說著,一邊就從木箱裡尋找適合我的腳鐐。
我的眼睛盯著這個木箱,裡面發出的金屬碰撞聲使我的心跳加快,覺得十分緊張。
「我還沒有判死刑,怎麼就要戴腳鐐?」根據我的瞭解,只有判了死刑才要上鐐。
「現在給妳戴的是活鐐,用鑰匙可以打開。給死刑犯戴的是死鐐,那是用鉚釘釘死的。」女警說著已經挑好了一副腳鐐,蹲下在我的腳腕上比試著。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那是多麼細嫩的皮膚呀,和這粗重的鐵鐐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眼看兩個鐐環都鎖上了,我不由得好奇起來,想試試這戴著腳鐐走路該是怎麼樣的感覺。
不料剛邁出左腳,就好像被拌了一下似的,差一點沒摔倒。
「戴了腳鐐走路不能像平常那樣,妳慢慢就會習慣的。」
女警告訴我:「到了號子裡,妳找點布把腳鐐纏一下,要不很快就會磨破皮的。」
這些女警都在履行公務,看來心眼還不錯。聽她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這腳鐐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現在先戴副活鐐適應適應也好,將來戴死鐐時也就不會太難受了。
戴上腳鐐,女警們就押著我去牢房了。
外面看這四合院平房並不大,可在裡面走起來這走廊卻顯得那麼長,長得好像沒有盡頭。
我只覺得過了一道鐵門又一道鐵門,正在走向無底的深淵。
押解我的女警終於在標有S01號的鐵門前站住,打開了鐵門。
我知道這是該我待的地方了,就自覺地走了進去。
女警替我打開手銬,也沒有多說話,把鐵門鎖上就走了。
這間牢房不大,只有一個兩米多寬的通鋪,最多也就能關三個人。
我定神一看,裡面已經有了一個人。
「剛來的?」
那人和我說話了。看她的樣子,歲數和我差不多,穿著紅色的008號囚衣,憂鬱的眼神掩蓋不住臉龐的美麗。
「是的,剛進來。」
我說:「我叫章敏,以後請多關照」
「我叫林媛媛,我們在這裡認識也算是緣分。」
她說:「我已經被判處了死刑。」
「因為什麼罪被判死刑?」
看她的樣子,總不會也像我一樣殺人,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貪污。」
林媛媛說:「不過我是冤枉的,我替人頂槓了。」
林媛媛告訴我,她原來是一家國有大公司的總經理助理。
在旁人看來,這是一份挺不錯的工作。
她也很想展示自己的才幹,工作很主動,很快得到了總經理的賞識,甚至有些文件都放手讓她來簽署了。
領導的信任使她更加放手大膽工作,一些打擦邊球的事也敢於出面去做了。
兩個月多前的一天,張總經理突然失蹤。
上面一查賬,公司的賬面竟出現了一千多萬的虧空。
許多事知情的就是林媛媛和張總二人,現在總經理不知去了哪裡,有些條子又是林媛媛簽的字,自然脫不了干係。
就這樣,林媛媛先是被請到檢察院問話,然後被正式刑拘,很快又被逮捕,一審以貪污罪被判處死刑關到了這裡。
「那妳應該上訴呀。」
我說:「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是上訴了,可我心裡有數,那只是走走形式,我沒有背景,最後總要去敲頭的。」林媛媛充滿哀傷地說。
「敲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古怪的名詞。
「敲頭就是槍斃。綁到刑場上,一槍就把腦袋敲碎了。」
她說:「想起來就害怕,可是已經到了這一步,怕又有什麼用呢?活一天算一天吧。」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腳上也戴著腳鐐,而且看起來比我的更粗更重。
大概這就是剛才女警說的那種死鐐吧。
看她那黯然的神色,我想安慰她幾句,卻不知道怎麼說,一時無語。
她倒接著又問起我來:「妳是為了什麼事進來的?」
「我殺人了。」我如實回答道。
「怪不得一進來就到了這裡還戴上了腳鐐。」她告訴我這看守所是臨時關押犯人的地方。
裡面的人待的時間都不長。
要麼是刑期一年以下的,關在Q打頭的輕罪區。
要麼就是判了死刑的,關在S打頭的死罪區。
還有就是沒有判的嫌疑人,也待不長。
嫌疑人一般關在輕罪區,除非是殺人放火的重案。
聽說我殺了人,她有些吃驚地說:「真是人不可貌相,看妳又文靜又漂亮的樣子,想不到還能殺人。那個人怎麼妳了?」
「沒有,她沒有怎麼我。」我淡淡地說。
「人家沒有怎麼妳,妳就把人家殺了,那妳恐怕也要敲頭了。」她倒是很直率,說話一點顧忌也沒有。
「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的口氣還是很平靜。
「人命關天的大事妳還說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對我的滿不在乎有些吃驚:「難道妳爸是李剛?」
「我沒有爸,我什麼親人也沒有。」
我說:「我就想死,敲頭就敲頭,我早就不想活了。」
是的,我早就不想活了。
獄中和林媛媛的對話把我帶回到了半年前……
三、
半年前,我在世紀大廈的頂上徘徊著。
自從那傢伙欺騙了我,我就失去了一切,事業沒有了,金錢沒有了,愛情沒有了,甚至連貞操也沒有了。
帶著對這個世界的徹底絕望,我登上了這座全市最高的建築,想縱身一跳來結束自己這不幸的一生。
世紀大廈建成於世紀之交,高210米,像徵著21世紀,是江海市的標誌性建築。
站在大廈頂上,可以俯瞰全市。
我先在大廈頂層的旋轉餐廳喝了一陣悶酒,借酒壯膽,上了樓頂,向樓頂的邊緣的女兒牆走去。
踏上女兒牆,整個江海市就都踩在腳下了。
我一向有恐高症,這時雙腿不免微微打起顫來,不自覺地就開始往回走。
剛走了幾步,卻又立刻責備起自己來:章敏呀章敏,真是沒出息。
你到這裡來不就是為了跳下去了結一切的嗎?
怎麼事到臨頭又縮了回去?
難道你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嗎?
於是,我又轉過身向女兒牆走去,可是鬼使神差地到了邊緣又轉了回去。
就這樣幾個反覆下來,我還是沒有勇氣往下跳。
這時,有一隻溫柔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回頭,見是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人,風度翩翩,衣著得體。
「是不是有什麼想不開的地方,朋友。」
那人說:「我們下去一起喝杯茶吧。」
想自殺的人是最怕別人發現的,弄得不好還會被弄成新聞人物。
所以我本想拒絕。
但是那人卻有一種使人感到親近和信任的魅力,我似乎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又回到了旋轉餐廳。
「我叫李惠,二十四歲,是個單身。」
那人要了一壺碧螺春,先自我介紹起來:「我們交個朋友吧。」
「那我該叫妳姐了。」
我說:「我叫章敏,二十二歲,也是單身。」
也許是我們倆真的有緣分,居然一見如故,談得挺投機。
有許多話我本來是不願意和別人說的,在她面前卻把所有心事都吐露了,當然也包括受騙和想自殺的事。
「自殺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看到有人要自殺,一般人總要想辦法制止。」
李惠說:「但是如果不把要自殺的念頭從根上去掉,妳制止了一次他還會有第二次的。」
「我雖然一心想自殺,可是事到臨頭卻又害怕起來。」
我說:「李姐,妳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出息?」
「這不叫沒出息。像妳這樣的人還是很多的。」
李惠說:「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的人敢於拚搏,也許柳暗花明。也有人缺乏勇氣,選擇了逃避,就想到了自殺。可是自殺也需要勇氣,缺乏勇氣的人往往也缺乏自殺的勇氣。」
「妳真是說到我心裡去了。」
我對李惠產生了由衷的佩服:「那妳能幫助我嗎?」
「那還用說?」
李惠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我說:「這是我的名片,上面除了我的聯繫方式,還有我的QQ號,妳加了我以後我會邀請妳加入一個紫砂壺族群,那裡有許多和妳想法類似的朋友,妳肯定會得到幫助的。」
「紫砂壺族群?好古怪的名字。」我覺得有些好奇。
「紫砂壺族就是自殺互助的諧音。」
李惠解釋道:「加入這個群的人都有自殺的念頭,經過互相交流,有些人打消了這個念頭,就退出了這個群。」
「那要是打消不了這個念頭呢?」我不禁對這個群感起興趣來,追問道。
「如果打消不了這個念頭,下定決心要自殺了,那麼這個群可以幫助妳沒有痛苦地實現自殺,也解決了缺乏勇氣的問題。」
能認識李惠真是太幸運了,我們分手後,我一回去就立刻打開電腦,很快就成為了紫砂壺族群的成員。
不過我看到這成員還分普通成員和高級成員,我是新人,自然只是普通成員。
加入了這個群,我在虛擬世界裡認識了不少朋友。
她們有的人和我有著類似的經歷。
由於是在虛擬世界,我們的交流似乎沒有什麼顧忌,相互間敞開心扉,確實受到不少啟發,得到不少幫助。
但是在這個群裡,我除了認識群主李惠,其他人在現實世界裡都不認識。
我和李惠成了很好的朋友,我們每個星期都相約見一次面。
「群裡朋友的名字好像都是女的,什麼花花呀美眉呀小魚兒呀等等。這個群是專為女士設置的嗎?」我問李惠道。
「是的,這個群不吸收男士。目的是保護女士不受男人的欺負。」
李惠回答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因為群裡面的許多人都有過被男人欺負的經歷。」
「李姐想得真周到,我就被那個壞男人害慘了。所以產生了自殺的念頭。」我說。
「經過在群裡這一段時間的交流,妳還決心要自殺嗎?」李惠問道。
「是的,我真的不想再活在這個世界了。」我的回答似乎毫不猶豫。
「妳可一定要想好了,如果真的下定了決心,妳就在群裡申請成為高級成員。」
李惠說:「這樣我就可以幫助妳實現自殺。」
「普通成員和高級成員有什麼區別?」我心裡好多天的疑問,現在終於可以當面向李惠請教了。
「我建立這個群的目的,就是想幫助有自殺念頭的朋友。最好是能打消這個念頭。所以剛加入這個群的成員都是普通成員。」
李惠說:「普通成員經過一段時間的交流會發生分化,有的不想死了,就可以退群去正常地生活。而堅持要自殺的朋友,則可以升級為高級成員,通過高級成員間的互助,可以達到不需要勇氣自殺的目的。」
「原來是這樣,李姐你真是功德無量呀。」
我說:「我決心已下,回去就申請升級。」
四、
申請了高級成員後,我又和李惠見了面。
「妳的高級成員申請我還沒有批,還要當面聽聽妳的想法。」李惠說。
「李姐妳怎麼對我還不相信呢?」
我說:「上次我不是已經表明了決心。」
「我對於批准高級成員是很慎重的。」
李惠解釋道:「人命關天呀!一旦成為高級成員,妳就走上了不歸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死亡。」
「這樣最好了,要我自殺還真的沒有這個勇氣。我就把命交給妳了,交給紫砂壺族群了。」我說的完全是心裡話,李惠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妳傾向於什麼樣的死法?」
李惠問:「跳樓、觸電、中毒、上吊還是車禍?說說妳的想法,我會設計幫助妳的。」
「這我倒還沒有想好。」
我說:「上次想跳樓,可結果還是沒有勇氣。」
「妳有沒有想過被槍斃?」李惠這一問我覺得很意外,卻又像被什麼刺激了一下似的,覺得很激動。
一時好像還沒有完全聽懂。
我馬上反問道:「妳是讓我去被槍斃?被法院判了死刑後綁到刑場去槍斃?」
「是的,讓妳成為個死刑犯,然後被槍斃。」李惠說。
「那敢情太好了!」
我激動得幾乎要喊了起來。我終於聽懂了她的話,這激起了我沉默多年的夢想。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從小就特別崇拜電影電視劇裡的女烈,幻想自己能像她們那樣被五花大綁,昂首挺胸走向刑場。
當然,這是不現實的。
我不但不可能成為女烈,而且也只能在影視中見到她們。
現實中能看到被五花大綁押赴刑場的,就只有遊街的女死刑犯了。
雖然女死刑犯和女烈有本質的區別,但也同樣令我神往
我幻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她們那樣被捆綁著遊街示眾,在千萬人驚詫的目光下展示自己的風采。
如果有幸能這樣,就是被槍斃了也是心甘情願。
我也很欣賞網上流傳的女死刑犯照片。
但是,我懦弱和善良的性格決定了我不可能犯罪,這幻想始終只能是夢想而已。
所以,聽了李惠的話在激動了一陣之後,我馬上就恢復了理性。
「被槍斃好是好,可是我必須要犯了重罪才會被判死刑呀。」
我說:「我雖然自己不想活了,但也絕對不想去害別人。不要說我絕可不能去幹殺人放火搶劫販毒這些傷天害理的事,就是讓我去偷個錢包或則砸塊玻璃,我也不會幹的。」
「看妳想到哪裡去了?」
李惠笑了笑說:「我知道妳是個好人,不會去幹壞事。我也沒有說要妳去幹壞事呀。」
「不幹壞事怎麼能被槍斃呢?」
我說:「法院也不會冤枉好人,對好人判死刑呀。」
「我剛才只是問妳願不願意被槍斃,這也是一種死法麼。」
李惠說:「如果妳願意,我就會設法讓妳成為死刑犯,妳只要聽我的安排,不需要去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我的原則就是不危害社會。」
「要是能這樣那就太好了!」
我情不自禁地上前擁抱著李惠說:「妳真是我的好姐姐,我這輩子不能報答妳,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妳。」
「說什麼傻話,我們做好朋友好姐妹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李惠推開我說:「不過,妳還是要想好了,要想被槍斃也不是今天抓進去明天就上刑場了。妳還必須坐一段時間的牢,要戴手銬腳鐐受折磨,這樣的痛苦能夠受得了嗎?」
「這個沒問題。」
我回答得出乎意料地痛快:「只要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穿囚衣坐班房戴鐐銬吃牢飯我都願意,我早就想這樣了,就是怕沒有機會。」
「妳最好還是再慎重考慮考慮,當一個真的死刑犯可不像演戲那麼輕鬆。走出了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
李惠說:「只要妳一被捕,以後的一切就都身不由己了,一切都是被強制的,即便妳再後悔,也照樣要被五花大綁拉到刑場去槍斃。所以妳還是要慎重再慎重,下次見面妳再告訴我最終的決定吧。」
「為什麼要等下次見面呢?我很早就幻想自己能被五花大綁著押到刑場去槍斃,至少已經想了十幾年,就是沒有機會呀。」
我對李惠說:「今天聽了妳的話簡直是天上掉下來個大餡餅。李姐,您可不會是騙我,逗我玩的吧?」
李惠說的什麼戴手銬腳鐐五花大綁刑場槍斃之類的話使我激動得心潮澎湃,我已經恨不得現在就有輛警車開來把我抓走。
所以說這些話時,我自己都覺察到由於過分激動,聲音都有些變了,我想李惠一定也能聽得出來。
我把埋藏在心裡多年的想法都向李惠傾訴了。
說完以後,我好像感到李惠也變得有些激動,她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異樣了。
「妳放心,這樣的大事怎麼能逗妳玩呢。」
李惠說:「姐姐一定會給妳創造出機會,在不危害社會的前提下,讓妳圓了這個夢。」
五、
「章敏,出來!」
牢門外的一陣開鎖聲把我從回憶帶回了現實。
我走到門口蹲下,然後被戴上手銬帶了出去。
穿過長長的走廊,我被帶到一間掛著預審室牌子的房間裡。
房間被鐵柵欄隔成兩半,我被按坐在鐵柵欄前的一把椅子上,椅子前有快翻板,我坐下後,押解我的獄警把翻板翻起,扣在我胸前鎖上。
這場景,就和電視劇《紅蜘蛛》裡看到的差不多,只不過現在是自己戴著手銬腳鐐坐在這裡,儼然成了女主角。
鐵柵欄後面有一張辦公桌,後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個穿檢察院制服的。
「姓名?」那個男檢察官開始問話,女檢察官好像是做記錄的。
「章敏。」我隨口答道。
後面的一串問答,還是剛進來時的那些性別年齡籍貫民族之類的廢話,廢話過後,才切入正題。
「妳認識這個人嗎?」男檢察官一邊問,一邊拿出了一張照片給我看。
「認識,她叫汪小宇。」這是一張女人的半身照片,我看了照片後答道。
「妳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男檢察官又問。
「哪還用問?」
我說:「死了,她死了。是被我殺的。」
「還算老實。」
男檢察官說:「給妳喝口水吧。說說妳殺死她的經過。」
做記錄的女檢察官遞了個水杯給我,大概算是對我老實坦白的獎勵吧。
「謝謝!」
我喝了口水後說:「上個星期六晚上,是我把汪小宇從世紀大廈的頂上推下去的。」
這一切都是李惠精心設計安排的。
汪小宇也是紫砂壺族群的高級成員,她選擇的自殺方式是跳樓,但是她和我一樣也沒有勇氣自己跳,所以李惠就安排由我來幫助她實現。
當我聽到李惠要我把她從世紀大廈頂上推下去時,我吃驚非小。
「這不是叫我殺人嗎?」我說。
「是的,妳殺了人,不就成為殺人犯了嗎?妳想被槍斃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
李惠說這話的時候還面帶微笑,我真佩服她對這樣的事情還顯得那麼輕鬆。
「讓我殺人我不幹,這也太缺德了。」
我說:「妳還是想別的辦法讓我成為死刑犯吧。」
「這不是缺德,是積德。」
李惠說:「汪小宇就是紫砂壺族群裡網名『小魚兒』的高級成員,你是在幫助她完成跳樓,就像我幫助妳成為死刑犯一樣。妳能說我幫妳成為死刑犯也是缺德嗎?」
「那好吧,我都聽妳的。具體該怎麼做呀?」既然是這樣,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這是汪小宇的手機號碼。」
李惠給了我一張紙條後說:「下星期六晚上妳把她約到世紀大廈的旋轉餐廳,小坐一會後一起到樓頂上次妳準備跳樓的地方,在對面大樓的時鐘敲響十點的時候,把她推下樓去。」
「是不是把她推下去後我就去公安局自首,讓她們把我抓起來?」我好像已經急不可待地想成為一個女死刑犯了。
「傻瓜。」
李惠說:「妳不是想要被槍斃麼,去自首了說不定法院會從輕判妳個死緩或者無期,那妳就要在裡面待上一輩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那妳是說我應該逃跑,等著警方破案。可萬一他們一時破不了案,我不就白幹了?」我問道。
「說妳傻還真是傻得可愛。」
李惠說:「妳可以故意留下些線索和證據,讓警方很容易就破案。不過,妳還必須把我和紫砂壺族群的所有信息從妳的電腦、手機等所有地方徹底刪除。妳被捕後可以把殺人的經過都供認了,但切不可以透露和紫砂壺族群有關的事。」
「這個妳放心,我再傻也不會傻到把您出賣了。」
我說:「我知道您辦的這個群是在做好事,但是社會卻不會認可。」
接著李惠又教了我許多具體做法。
我對她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她比我才大兩歲,可做事情竟是那樣的周密仔細。
在預審室裡,我把怎樣約會汪小宇,又怎樣和她一起上到樓頂,最後怎樣乘她不注意就把她推下去等經過都一一供認了。
儘管有錄音,那女檢察官還是認真地做了記錄。
從他們的表情看,他們對我的回答還挺滿意的。
不料那男檢察官突然又拿出了一張照片問我:「這個人妳認不認識?」
「不認識。」我看了這張照片後答道。
照片裡的人也是一個青年女子,我確實從來沒有見過她。
「妳把她也殺了!」男檢察官的說話令我大吃一驚。
「我真的不認識她。」雖然我心甘情願接受死刑判決,但我也不能隨便承認又殺了一個人呀。
「她叫梅玫,妳也許真的不認識她,但妳客觀上確實把她也殺了。」
男檢察官說:「汪小宇從世紀大廈頂上掉下來的時候,恰好砸上下面路過的梅玫,把她也當場砸死了。」
聽到這話,我心頭一震。檢察官說的當然是事實。
如果說殺了汪小宇是幫助她實現自殺,我沒有感到良性的譴責,那末無辜的梅玫被砸死,我就難辭其咎了,儘管這是一個意外。
我覺得我真是該死,趕快把我槍斃了吧。
「這是審訊記錄,妳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字吧。」男檢察官結束了問話,女檢察官把記錄遞給了我。
現在我已經慢慢習慣戴著手銬簽字了,簽過字又在上面按了手印。
「我都如實招供了,妳們能不能也實話告訴我,會判我死刑嗎?」他們把記錄拿走後,我問道。
「怎麼判是法院的事。」
男檢察官還以為我這樣問是抱著僥倖心理害怕被判死刑呢,他說:「不過我也實話告訴妳,妳的案子十有八九是要判死刑的。要不為什麼現在就給妳上了腳鐐?妳還是要有心理準備。」
「謝謝!」
連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在這樣的場合為什麼還要道謝呢。
六、
回到牢房,我表現出十分沮喪。
主要是聽說了梅玫被砸死的事,我的良心受到了譴責。
林媛媛好像看出了我的情緒變化,剛進來時還大大咧咧的,對敲頭都滿不在乎,怎麼被帶出去一次回來後就突然情緒低落起來。
她關心地問道:「剛才出去幹什麼了?」
「提審。」回答就兩個字。
我心情不好時話就不多。
「到了這裡都要被提審的,這是例行的程序。」
林媛媛顯然是想寬慰我。
她又問:「誰審的妳?」
「檢察院。」
回答多了一個字。我還是不想多說話。
「問你什麼了?」
林媛媛似乎是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使我情緒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犯罪經過。」回答又多了一個字。
「他們是不是對妳逼供,變相體罰妳了?」林媛媛覺得這次提審一定發生了什麼。
「沒有。」
還是兩個字。我邊回答邊搖了搖頭。
「那怎麼看妳一回來就很不高興。是不是因為案情重,心裡害怕了?」
林媛媛安慰道:「我也很是害怕,常常做噩夢,夢見自己被槍斃了,渾身都是血。不過靜下來想想,害怕也沒有用,妳再害怕到時候還是要被槍斃的。害怕是自己在折磨自己。本來已經夠受折磨了,幹嘛還要自己折磨自己呢?」
「我不是害怕,而是心裡有愧。我背負了兩條人命。」
這下我打開了話匣子,把推下汪小宇又砸死梅玫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林媛媛,當然有關紫砂壺族群的事是不能和任何人說的。
說出來以後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
「兩條人命!那妳可死定了。」
林媛媛說出這句話後覺得有些失言,連忙糾正道:「不過妳的認罪態度好,也說不定會對妳從寬的。」
「我不想得到什麼從寬,還是槍斃了好。這樣活著受精神和肉體雙重折磨,哪有死了痛快?」
我說:「謝謝妳寬慰我,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認命了。」
「是呀,我們都是一樣的命。」
林媛媛也嘆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
第二天,我又被帶到預審室接受審訊。
審問我的人還是昨天的人,陣勢還是昨天的陣勢,一開始問的也還是那些重複了多次的廢話,接著又問了我的作案經過,我的回答也和昨天一樣。
「章敏,根據我們掌握的證據和妳的供詞,妳的犯罪事實基本清楚了。但是妳的作案動機是什麼?」檢察官進一步追問道。
「我沒有什麼動機呀。」對於這個問題,我還真的沒有準備。
「殺人怎麼可能沒有動機呢?」
檢察官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妳是和汪小宇有仇,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事。」
「我和她吵架了。」我當然不能說出李惠和紫砂壺族群的事,也不能說我就為了想找點事能被判死刑,只好開始瞎編起來。
「怎麼吵的架?為了一點小事吵架就至於殺人?」檢察官顯然還是不相信。
「本來也沒有什麼。我們倆心情都不好。我說到樓頂吹吹風看看夜景吧,她也同意了就一起上去,上去後我們倆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就罵了起來,她罵我是不要臉的被人拋棄的賤貨,我一生氣就把她推下了樓。」
我臨時編了個半真半假的故事,好像還能自圓其說。
這樣的審訊在接下來的三天裡又經歷了兩次,我的口供始終很一致。
這以後消停了不少日子,沒有再來審我。
看來這案子已經是板上釘釘,不需要再問什麼了。
過了十幾天,我一大早就被喊出牢房。
已經有了幾次經驗,我照例蹲在地上伸出雙手,接受押解的女警給我戴手銬。
不料,這一次她們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把我銬上,而是把我雙手擰到背後,卡嚓卡嚓兩聲麻利地給我上了背銬。
我戴著背銬,拖著腳鐐,嘩啦嘩啦地被她們押了出去,這次一直通過了好幾道鐵門,走到了院子裡。
已經是初秋了,天高雲淡。
我看到了久違的藍天,忽然覺得,還是外面好呀。
但是我在「外面」只待了不到一分鐘,就被推進了那門窗上有著粗粗鋼筋的警車,車裡還有兩個持槍的男警。
這是去哪裡呀?
難道是去刑場把我槍斃了?
可還沒有把我綁起來呀。
我還在胡思亂想時,警車開動了,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
一個多小時後,警車開進城裡,在一座威風凜凜掛著國徽的大樓前停下了。
我被推下了警車,抬頭一看,門口有好幾塊牌子,其中一塊赫然寫著:江海市中級人民法院。
我立刻明白:這是要開庭審判了。
我拖著腳鐐,艱難地邁上法院門口十幾級台階,被帶進一間大屋子。
大屋子裡也掛著莊嚴的國徽,國徽下面坐著幾個身穿法袍的人,一看就是法官了。
兩側坐著的,一邊是檢察官,另一邊是律師。
在法官對面有一把椅子,前面圍了半圈柵欄,應該是我坐的被告席了。
押解我的兩個女警把我按在被告席上,替我打開手銬後,站到我的身後。
戴了一個多小時的背銬,我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深深的銬痕,剛一鬆開,感覺又疼又癢。
我正在撫摸手腕,法官宣佈開庭了。
檢察官指控我犯有故意殺人罪,出示了審訊記錄和許多證據。
這些證據有我遺失在現場的身份證、汪小宇手機裡我約她到世紀大廈旋轉餐廳的短信、我在汪小宇衣服上的指紋等。
其實這些都是我當時故意留下的,否則警方也不可能那麼快就破案。
律師不是我請的,在獄中我已經表示過我不打算請律師辯護,但他們還是替我指派了律師。
律師的辯護在檢方有力的證據面前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除了說我認罪態度較好,希望能夠從輕判處外,好像也拿不出其他的說辭來替我辯護了。
雖然結果是在預料之中的,但在最後宣判時,我還是很緊張,萬一被判了死緩,那就真的要像李惠說的那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所以當聽到判決書中說我犯有故意殺人罪,被依法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時,我顯得十分激動,我對自己說:『章敏呀章敏,妳終於被判了死刑,很快就要被綁赴刑場去接受槍決了,想不到多年來荒誕不經的幻想竟然將變為現實!』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已明顯加快,臉上也火辣辣的。
我對這個判決結果當然很滿意,當庭就表示放棄上訴,認罪服法。還說,我死了以後願意捐獻角膜。
警察並沒有因為我認罪服法而格外照顧我,退庭後,她們立刻又給我戴上了背銬,而且銬得明顯比來的時候緊多了。
不過這時我正處於極度的興奮之中,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疼,我甚至不記得是怎樣被押出法庭、押上警車、回到看守所的。
七、
到了看守所,我還是先被帶進二層小樓的那間辦公室。
在那裡,沒有對我問話,押解我的女警和辦公室裡的人說了一些什麼又記了一些什麼之後,我的背銬被打開。
女警叫我脫下黃色囚衣,給我換上了一件紅色的,就和林媛媛的那件一樣。
很顯然,這表明我現在的身份也和林媛媛一樣是一名死刑犯了。
我很欣賞紅囚衣這鮮亮的顏色,巧的是那囚衣上的號還是014。
還沒等我欣賞夠這件新衣服,女警又給我戴上了背銬押了出去。
接著,我又在兩個女警的押解下被帶進平房裡那間水泥地面的小屋,女警把我按坐在一張板凳上,用鑰匙打開了我的腳鐐。
另一個女警開始在那個大木箱裡翻騰起來,匡當匡當地從裡面拿出了一副鐵鐐,看她拿這副鐐吃力的樣子就知道它一定很重。
不但比我腳上戴的粗重得多,就是比林媛媛的那副死鐐,也要粗重不少。
我知道,這是要給我換死鐐了。
「要給我戴這麼重的腳鐐呀?」
見到這副重鐐,我禁不住脫口而出:「這可比我號子裡判了死刑的林媛媛戴的還重呀。」
「妳和她不一樣,她是貪污犯,沒有暴力犯罪。妳可是殺人犯呀。」
女警說:「雖然妳進來以後,認罪態度還不錯,看妳的樣子又挺嬌嫩的,能照顧的我們也會盡量照顧妳,可什麼樣的犯人該戴什麼樣的鐐銬那是有規定的,我們得按規定辦。」
女警一邊說,一邊就搬過來鐵墩子,準備給我釘死鐐了。
我知道走到這一步,一切都得聽從擺佈了,就老老實實伸出右腳,放在鐵墩子上。
那副腳鐐的鐐環上已經纏了布條,那布條呈灰色,上面還有暗暗的血跡。
我雖然不喜歡這髒兮兮的布條,但有了它多少可以減輕一些鐵鐐對腳踝的磨壓,心想那女警找出這麼一副纏了布條的腳鐐大概也算是對我的照顧了。
女警把鐐環扣在我右腳踝上,用鉚釘穿過鐐環一側的孔,舉了起錘子。
「現在要給妳釘鐐了,釘的時候可能有點疼,忍一下,腳不要動,腳一動錘子打在腳上就更疼了。」女警說著,手起錘落。
「哎喲!」
這一錘震得我好疼呀,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腳也無意識地抖動了一下。
「叫妳不要動怎麼還是亂動。」
女警好像有點生氣:「這才哪到哪呀,釘個腳鐐就喊疼,以後五花大綁,吃槍子時還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能不能輕一點呀?」我哀求道。
「輕了要釘好幾錘,妳會更疼的。」
女警說:「妳看,剛才一錘就釘好了。換一隻腳,堅持一下,再一錘就完事了。」
當我把右腳從鐵墩子上移開時,感覺到這個鐐環好沉呀。
接著,我的左腳放到了鐵墩子上。
左腳釘鐐時好像沒有釘右腳那樣疼,不知道是因為我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女警釘得更熟練了。
釘上死鐐後,女警給我打開了背銬。
我想,現在總算完成了從犯罪嫌疑人到死刑犯的換裝,該回牢房了。可是,我剛站起身就又被按坐了下來。
「別著急,妳還沒有戴手銬呢。」女警說著,拿出了一副手銬。
這副手銬和我以前戴過的筒式或板式的都不一樣,它就是一個拇指粗的鐵環,黑乎乎的沒有電鍍,顯得醜陋而粗糙,鐵環中間有兩個孔。
女警把這個鐵環套住我的雙手,然後用一根鉚釘穿過兩個孔後釘死。
這樣,我的雙手就被死死地箍在鐵環裡了。
原先聽女警說要戴手銬還以為和過去一樣到了牢房裡就會給打開,沒想到這回給戴的是這樣的手銬,釘死了是打不開的,和那副死鐐一樣,除非把它砸開。
「為什麼還要戴這個呀?」已經戴上這死銬了,我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回答肯定和剛才一樣。
「因為妳是故意殺人犯,和林媛媛不一樣。」女警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這種手銬打不開的吧?」不知道為什麼,我又一次明知故問。
「是的,從現在起,妳就得一直戴著這手銬和腳鐐,要到上刑場前才能給妳打開。」
女警說:「一開始肯定覺得不好受,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憑心而論,受到這樣的對待肉體上確實很痛苦,可是精神上卻又很刺激。
一個年輕的女子,剪了一頭短髮,穿上紅色囚衣,戴著死鐐死銬,關在死囚牢裡,那是怎樣的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呀!
換裝完畢,我起身要走,一邁步腳就被鐵鐐拖住了。
那鐐太重了,戴了以後我根本邁不動腳。
女警看我這樣子,對我說:「不要邁腳,戴了這個鐐以後妳是邁不了步的,就得使勁拖。」
我照她說的拖了一下右腳,吃力地移動了十幾厘米。
天那,才十幾厘米腳脖子就好疼呀。
我真沒有勇氣再拖左腳了,額頭上已經冒出了汗珠。
女警見我這個樣子,找出了一根一米多長的繩子,她用繩子把我的手銬和腳鐐連在一起。
對我說:「這腳鐐太重了,妳走路時用手提著繩子把腳鐐提起來,這樣會好一些。不過,妳可千萬不能用這繩子上吊自殺哦。」
我提了提繩子再拖動腳,果然好了不少。
我心存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心裡暗想:我才不會自殺呢,要是自殺我也用不著到這裡來了。
八、
我又回到了S01號牢房,林媛媛見我這副模樣回來,立刻攙扶我上了通鋪。
「判了?」她問我。
其實我這身打扮,不問也應該知道答案了。
「判了。」
我有點興奮地回答道:「判的是死刑。我已經當庭表示不上訴了。」
「為什麼不上訴呀?」
林媛媛說:「雖然上訴也沒有什麼用,但是總能給自己留一點點希望吧,至少也可以拖延點時間,多活些日子。」
「上不上訴都一樣,最後總歸要被槍斃,多活幾天也沒有什麼意思。」
我說:「妳看我現在這副樣子,活著有多麼艱難、多麼痛苦呀。」
林媛媛這才注意到我比她還多戴了一副死銬。
她驚訝地問:「怎麼還給妳戴了這個?是不是妳聽到判死刑,在法庭鬧了?」
「我態度一直挺好,還當場表示了認罪服法不上訴,怎麼會鬧呢?」
我說:「只是因為我犯的是殺人罪,屬於暴力犯罪,所以和妳不一樣,格外受照顧了。」
「妳的腳鐐好像也比我的重。」
林媛媛好像這時才發現我的腳鐐也和她不一樣,關切地說:「妳放心,你戴重鐐雙手又被銬住行動不方便,我會照顧妳的。不過,我可能也照顧不了妳幾天,剛才接到通知,我的上訴已經被駁回,很快要去敲頭了。」
從林媛媛帶憂傷的神色中可以察覺到,死亡已經迫近,她現在愈發害怕起來。
我想要安慰她幾句,可是怎麼開口呢?
她的命運已經無法逆轉,誰也幫不了她。
「其實槍斃也沒有什麼可怕的,砰的一槍也就過去了。」
我說:「反正人總是要死的。」
「妳到過刑場,見過槍斃人嗎?」
也許是林媛媛覺得我說得太輕巧,突然問了我一句。
「沒有。我沒有到過刑場,更沒有見過槍斃人。」
我說:「我只在馬路上見過車子裡犯人被五花大綁著押往刑場的,男的女的都有。說心裡話,年輕的女人被綁赴刑場的模樣還真的挺動人,挺讓人羨慕的。我甚至還想過自己也能像她們那樣呢。現在好了,我已經判了死刑,真的快和她們一樣了。」
「妳沒見過槍斃人所以那麼浪漫,現實不是這樣的。」
林媛媛說:「我到過刑場,見過槍斃人。那真是太可怕了。」
「妳到過刑場,見過槍斃人?」林媛媛的話使我有些驚訝,也有些好奇。
追問道:「妳是怎麼去的?」
「我是去當陪綁的。」
林媛媛說:「就在妳進來的一個星期前,這個號子裡的彭菲被槍斃了。她才十九歲,是因為販毒被判死刑的,原先她就睡在妳這個舖位。我們倆相處得挺好的,她對我說她知道敲頭是免不了的,但就是害怕一個人孤零零地被押赴刑場,要是有個人作伴,也就死而瞑目了。所以我就答應陪她去刑場。」
「這事你也能說了算?」
我有些不解地問:「妳自己也是個死囚,早就沒有人身自由了,能答應陪她就真的去陪了?」
「當然不是,我那麼說其實也就是安慰安慰她。」
林媛媛說:「可是在彭菲被槍斃的前一天,她被帶走後不久看守回來對我說,彭菲要求我去陪綁,問我願不願意。我想我既然答應過她怎麼能說不願意呢,就同意了。第二天我也一起被拉了去刑場。」
「妳就這樣去了刑場?陪綁是不是也要綁起來?」
林媛媛的話勾起了我的興趣,我心想一個死刑犯在正式被槍斃前有機會先熟悉一下場地,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那當然呀。」
林媛媛說:「她們把我和彭菲一樣,上了個執行式的五花大綁押到刑場,在刑場上我們倆並排跪著。我和彭菲的唯一區別就是她的背後插了塊亡命牌,我沒有插。」
「那多好呀!」
我情不自禁地讚歎了起來:「五花大綁,跪在刑場,太有意思了!」
「妳被五花大綁過嗎?」見我這樣興奮,林媛媛有些困惑地問。
「沒有。」
我說:「但是我見過五花大綁,那樣子很美的。」
「沒有被綁過就沒有發言權。許多人沒有經歷過時都會有這種想法,覺得很美。」林媛媛好像還想要說什麼但又立刻打住了。
「妳也有過這種想法?」我似乎覺得林媛媛可能有過和我一樣的幻想,追問道。
「被綁過才能體會到,執行式的五花大綁有多難受。」
林媛媛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繼續給我介紹五花大綁:「他們把繩子勒住妳的脖子和雙肩,在胳膊上繞了好幾道圈,綁上了妳的雙手,又使勁往上吊,全身都勒得緊緊的,繩子好像都嵌到了肉裡。真是又酸又痛又麻,說不出來的難受。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美,女牢裡有一首關於五花大綁的順口溜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什麼順口溜?還是關於五花大綁的,一定很有意思,說來聽聽。」她的話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見了綁繩我喊媽,不怕刑罰怕五花。五花五花真可怕,先勒脖子後打花。花叉之後穿臂窩,穿過之後再打花。左膀右膀都勒過,竄上雙臂打雙花。左纏右綁打繩扣,犯人背後開繩花。繩結結死在雙腕,雙繩一併向上拉。胳臂猛隨繩子走,大臂張開小臂趴。一趴趴到脖脛處,三繩交會套連花。五花綁就繩繃緊。無人敢說不怕它。」
林媛媛一口氣把順口溜背了出來。
「我倒很想嘗嘗那種滋味。」聽林媛媛這麼一說我愈發心裡癢癢的,恨不得現在就把我也這樣綁起來。
「妳會嘗到這滋味的。妳不是也被判死刑了,上刑場前都要這樣綁的。」
林媛媛說:「如果妳願意,槍斃我的時候讓妳也去陪綁吧。」
「那敢情好。」
我說:「不過我放棄了上訴,死刑判決已經生效,說不定把我們倆會一起槍斃,也用不著誰陪誰了。」
「真要是我們倆能搭個伴,倒也能互相有個心理安慰,那也算是緣分了。」
見林媛媛憂傷的神色有所緩和,我也感到了一絲欣慰。
九、
我的十天上訴期已經過去,接下來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待了。
正如李惠曾經提醒過我的那樣,做一個死囚犯的日子是難熬的。
當體驗鐐銬鎖鏈的好奇和新鮮勁過去了以後,每天戴著手銬腳鐐坐在陰暗窄小的牢房裡,面對著灰色的水泥牆和冷冷的鐵柵欄,真有點度日如年的感覺。
幸虧有林媛媛陪著,總算還有個伴。
但是這個伴也沒能陪我多少天。
一直在盼死刑通知的我遲遲沒有盼到,而怕死刑通知的林媛媛卻接到了她的死刑執行通知書,第二天就要赴刑場被槍決了。
我們倆一起上刑場的想法也落了空。
那天下午,牢門打開,林媛媛被戴上手銬帶走了。
死刑執行的前一天是需要另外關押的。
到了晚上,牢門又打開,我想這次應該來帶我走了,大概昨天她們是忘了給我送死刑執行通知書。
看來我和林媛媛真的能夠一起上刑場了。
「是讓我和林媛媛一起上刑場嗎?」我一看見進來的女警就迫不及待地問。
「是呀。」
那女警有些驚奇地問:「妳是這麼知道的?」
「我的案情很清楚,核准起來用不了多少天,算算日子也該差不多了。」
我把雙手向前一伸,鐵鏈嘩啦地響了一下,問道:「我這個樣子不用再另戴手銬了吧?」
「妳誤會了。讓妳上刑場不是去槍斃,是給林媛媛陪綁。」
女警這才明白了我的意思:「林媛媛提出了這個要求。」
「那我就去吧。」
雖然有些失望,但有機會陪綁也不錯呀。
「林媛媛有權提出這個要求,妳卻也有權拒絕這個要求。」
女警說:「雖然妳已經判了死刑,但我們不能強制妳去陪綁,需要徵得妳的同意才行。」
「我同意。」我毫不猶豫地表了態。
「去陪綁雖然不槍斃,但是和去槍斃的一樣,要被上執行式五花大綁,挺疼的。而且也要一起遊街,一起跪在刑場上,弄不好還會濺妳一身血。」
女警說:「妳可要想好了。有的人去陪綁了一次,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我沒有什麼可想的,我同意。」我還是一點也沒有猶豫。
女警見我態度很堅決,就拿出一張紙讓簽了字。
簽完字,我問:「我現在也過去和她在一起嗎?」
「現在妳不用陪著她。明天早上會來帶妳的。」女警說著,鎖上門走了。
這一夜,S01號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感覺孤獨而漫長。
好在明天就可以品嚐品嚐五花大綁、體驗體驗遊街、見識見識刑場了。
但是我越期待,就越感到長夜漫漫。我根本睡不著,在空蕩蕩的通鋪上不停地翻著身,雖然重鐐纏身,每一次翻身都很艱難。
終於熬到天亮了。
「章敏,出來!」
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喊聲了。
兩名女警一邊一個拽著我的胳膊,我提著繩子拖動腳鐐艱難地一步步走了出去,又到了那間水泥地面的小屋。
「章敏,過一會要給妳上綁,所以手銬得砸掉。」女警說。
「回來後是不是還得砸上?」我的問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是廢話。
「那還用說,當然還得砸上呀。」
女警說:「誰讓妳同意去陪綁的,妳受罪,我們也麻煩。看不出妳還挺講義氣。」
「這腳鐐還用砸嗎?」我又問。
「砸掉了一會就用繩子綁腳,回來後在戴上。」
女警說:「砸了走起來輕鬆些,但砸鐐也挺疼的,砸不砸就由妳來定吧。」
砸死鐐的痛苦我現在還記憶猶新,我想反正上刑場有車,也走不了幾步路,就不讓砸了。
我艱難地拖著腳鐐到了院子裡,院子裡有不少武警,還停著一輛墨綠色的東風大卡車,卡車的後廂板已經打開。
女警把我交給武警,對他們說:「這個是陪綁的。那個要槍斃的還在裡面辦手續。」
我看到有兩名武警的手裡拿著麻繩,心跳不覺加快。
這麻繩肯定就是綁我們的。
「武警兄弟,請問這繩子是綁人的嗎?」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明知故問。
「是呀,槍斃的要綁,陪綁的也要綁。」一個拿繩子的武警說。
見到繩子我已經心裡發癢了,雖然胳膊被拽著,還是把手伸了出來說:「可以讓我看看這繩子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繩子本來就是為妳們準備的。」那武警說著,就把繩子遞給了我。
我接過繩子拿在手裡,那繩子是麻制的,有手指頭粗,稍顯粗糙但挺有質感。我反覆擺弄著這捆麻繩,好像在玩什麼玩具似的。
「有的犯人一看見捆人的繩子臉都嚇白了,可是看你這樣子倒像還挺喜歡這繩子似的。」
那武警說:「要不,現在就把妳綁了?」
「好吧,反正是要綁的,就現在綁吧。」說著,我就把繩子還給他,並自覺地把雙手放到了背後,準備接受捆綁。
武警打開了一捆繩子,對摺了一下,又在中間打個結做了個小繩圈。
他把繩子披在我雙肩,那個繩圈剛好在我的脖子後面。
身子一接觸繩子,我感覺像觸電一樣,心裡一激靈。
還沒等我來得及仔細品味繩子上身那一瞬間的感覺,我的脖子上被勒上了繩子。
我覺得脖子上的繩子有些毛毛刺,不怎麼舒服,剛想要伸手捋捋,繩子已經從我的腋下穿過,開始在胳膊上繞圈,手伸不上去了。
「老實點!綁的時候不準亂動!」綁我的武警警告道。
是呀,這才剛開始綁就覺得不舒服了,那以後該怎麼辦?
我暗自囑咐自己:要忍受,一定要忍受,有了痛苦才有刺激,才有快樂。
繩子從上臂一直繞到下臂,把我的雙手捆在一起。
然後,武警把繩子穿過脖子後的那個繩圈,把繩子往下一拉。
剛才還覺得綁得不算太緊,這一拉一下子把各處的繩子都收緊了,我的雙手也被吊了起來。
我立刻覺得全身緊繃繃的,脖子也給緊緊地勒住了,我被迫抬頭挺胸,姿勢倒挺神氣。
這時,繩子好像勒到了肉裡,麻辣辣的,還感覺到了在繩子壓迫下脈搏的跳動。
武警把多餘的繩子繞在我背後的繩子上,最後又在手腕上繫了繫,終於完成了對我的捆綁。
綁好後,他又扯了扯胳膊和背後的繩子,確認已經綁緊了。
這時,林媛媛在兩個武警的押解下來到了我的跟前。
見我已經綁好了,知道是給她陪綁,衝我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我看得出來,那笑是苦澀的。
十、
林媛媛也被上綁了。
從她那痛苦的表情中很明顯可以看到,武警在捆綁她的時候下手比我重,繩子每抽緊一下,她的臉也跟著會抽搐一下。
但是當她被綁好後,那神態還真的令人感到十分精神。
緊勒脖子的繩子迫使她昂起了美麗的頭顱,緊勒雙肩的繩子迫使她挺起了豐滿的胸膛,緊縛雙臂的繩子迫使她展示出窈窕的身段。
我看不到自己捆綁後的模樣,但是看到了她也能想像出自己也一定和她差不多。
精神的享受立刻把肉體的痛苦拋到了九霄雲外,被五花大綁的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我還在欣賞捆綁起來的林媛媛,武警又拿出了繩子綁在她的腳上。
她的腳鐐砸掉了,這是必不可少的。
接著,武警在她的腿上也綁了起來,我有些不解,問我身後的武警:「在腿上綁繩子是為什麼呀?」
「這叫防污繩,一般人上了刑場都會大小便失禁,這樣多少可以乾淨一些。」
武警說:「妳是陪綁,不用給妳綁防污繩,去槍斃的都要綁。」
我又長了點見識,不過我想:我是自願去挨槍斃的,到時候才不會大小便失禁呢。
我們倆都綁好了,武警押著我們向卡車走去。
我感覺這些男武警比女警察的勁大多了,對我們推推搡搡的。
林媛媛綁著短繩的雙腳一路小跑就到了車後,這可苦了戴著重鐐的我,現在能夠幫助提一下的繩子沒有了,又被五花大綁起來,我根本就拖不動腳,幾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拖。
五六米的距離足足化了大約兩分鐘時間。
我到了車後,林媛媛已經跪在車廂裡了。
剛才我只顧自己艱難地前行,沒有注意她是怎麼上的車。
車上的武警貓下腰,用手抓住我背後的綁繩往上一提。
我覺得胳膊好像脫臼似的,疼得差點就喊了起來。
我身後的武警就勢托住我的臀部向上一推,我就被送上了車廂。
我和林媛媛並排跪著。車下的武警也紛紛上了車,關上後廂板,車子發動了。
關上了車廂板後,我們跪在車裡看不到外面,只看到在我們面前有兩塊紙牌,上面分別寫著「殺人犯章敏」和「貪污犯林媛媛」,在林媛媛的名字上還打了一個醒目的紅叉。
我見過遊街,一看就知道這是準備給我們掛的。
「謝謝妳來給我陪綁。」
林媛媛對我說:「這下嘗到五花大綁的滋味了吧?」
「有什麼好謝的。五花大綁滋味不錯,麻辣燙,一開始有點疼,現在好像已經沒有什麼感覺。」
我的話說得不假,現在胳膊已逐漸麻木,不太有知覺了。
「看妳的樣子還挺喜歡五花大綁的。」
說完她輕輕地嘟囔了一句:「和我一樣的賤命。」
「妳覺得我們現在的樣子美嗎?」我問了一句。
「美,美得要死。」
林媛媛說:「我今天就要死,妳也快了。」
「到了那邊,我們還做姐妹。」打開了話閘,我說話也沒有禁忌了。
「反正我只有個把小時的時間了,我就把心底的秘密都告訴妳吧。」
林媛媛說:「其實我也挺喜歡五花大綁的,原來一直幻想能有朝一日當一回女死囚,被五花大綁押到刑場去槍斃。」
「這麼說原來我們是同好呀。」我對她刮目相看了,真感到相知恨晚。
她要早這麼說,我們在獄中過得可要有趣多了。
「現在不是了。」
林媛媛接著說:「自從我去陪了一次綁,那執行式五花大綁確實比想像的痛苦多了,這點妳現在應該也有體會。但是這倒還在其次,主要是彭菲被槍斃時,我就在她身邊不到兩米的地方,親眼看見她的腦袋被削去半個,鮮血和腦漿淌了一地。真是太可怕了。回來後我就變了,常常做噩夢,害怕被槍斃。可是已經被判死刑了,一切都無可挽回。」
原來如此,怪不得一見到她,總是那麼一副憂傷的神色。
「不許說話,老實點!」車上的武警見我們的話越來越多,警告道。
說著還用槍托打了我們一人一下
背上挨了一槍托,我們誰也不敢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車停下了。
車廂板打開,我看了一下,這地方我來過,正是江海市的法院。
林媛媛被推下車。我留在車上沒有動。
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林媛媛回來了,她的背後多了一塊亡命牌。
那塊牌子高出身子半米多,上面寫著:「槍決貪污犯林媛媛一名」,自然,她的名字上還是少不了有個紅叉。
五花大綁再插上亡命牌,那樣子就更加美了。
林媛媛上車後沒有再讓跪下,武警讓我也站起來,把紙牌掛到了我們的胸前。
我們被押到車的最前面,我看到周圍已經有了不少圍觀的人。
「快看,兩個女的都綁起來要槍斃了。」我聽見一個圍觀的說。
「不對,好像只槍斃一個。你看,那一個背後沒有插牌。」另一個圍觀的糾正道。
「你看清楚了,那個沒插牌的是殺人犯,還能不槍斃?」他們辯論了起來。
刑車開動,遊街開始了。
我對江海市的街道是熟悉的,但是這樣出現在大街上還是第一次。
面對這這麼多人的圍觀,我既激動也有些害羞。畢竟胸前是掛著殺人犯的牌子,被人指指點點都是難免的。
「你看那個殺人犯,好像還挺神氣的樣子,真是氣焰囂張呀。」
聽到這樣的議論,我只好低下頭去。儘管頭一低脖子上的繩子勒得有些憋氣。
「你看那殺人犯垂頭喪氣的樣子,真窩囊。還不如那個插牌的。」聽到這樣的議論,我又把頭抬了起來。
想不到這遊街還挺難的,抬頭不是低頭也不是。
我乾脆不聽他們的議論了,索性昂首挺胸,一展女人五花大綁的風采。
果然,下面圍觀的人好像被我們的風采鎮住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也顧不上議論了。
十一、
刑車離開了市區,速度加快,大約一小時後,開進了一個小山坳後,停了下來。
這裡應該就是刑場了。
下面已經有不少穿著各種顏色制服的人,有綠色的武警,藍色的檢察官,灰色的法官,黑色的警察,一個個都神情嚴肅。
我發現林媛媛的腿開始打顫了。
但是武警們卻不管她打不打顫,一下就把她推了下車。
我也被推了下車,戴著這麼重的腳鐐,我下車就摔倒了。
當我掙扎著起來時,看見林媛媛已經在大約五十米外的地方跪好了。
她的前面正對著一個小坡,在她的後面有不少人在忙碌著,為行刑作最後的準備。
這些忙碌的人們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一個法官模樣的人和林媛媛說了些什麼後離開了,接著一名武警拔掉了林媛媛身後的亡命牌。
還有一名武警打開槍機壓好一顆子彈,舉槍瞄準了林媛媛的後腦勺。
架著林媛媛的兩名武警則把身子側在兩旁。馬上就要對林媛媛執行槍決了。
「等一等,陪綁的還沒有來呢!」林媛媛突然大聲喊了起來。
這一喊才使我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法官示意等我就位後再行刑。
雖然有武警押著,我戴鐐的腳步挪動得還是極慢,而且隨著腳踝被磨得越來越疼而變越來越慢。
這幾十米距離,足足折騰了十幾分鐘,看得出來,現場的人們都很焦急。
其實,我心裡也很著急。
還剩下不到五米了,押解我的兩名武警乾脆拖著我到了林媛媛左邊大約兩米的地方。
不等他們按我,我自己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指揮的武警少尉發出了準備的命令,槍手的手指已扣在扳機上了。
這時,法官的手機響了。
他對槍手說了聲:「等我接完電話在執行吧。」
法官結完電話後,出人意外地宣佈:「林媛媛的死刑暫停執行,先把她們押回看守所。」
當武警把林媛媛拉起來時,她已經昏迷了過去,下身濕淋淋的,散發出尿的氣味。
回去的路上我們還是被五花大綁著,一直回到看守所那間水泥地面的小屋,才給我們鬆了綁。
我的胳膊早就失去了知覺,綁繩雖然解開,雙手卻還是在背後不能動彈。
過了一會,才感覺繩子綁過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疼,逐漸地,雙手能移動了,挪到胸前一看,顏色變成了深紫色。
林媛媛大概綁得比我還緊,這時她的雙手還在背後不能動呢。
女警還是很有耐性的,一直等到我們的雙手都慢慢地恢復了,才重新給我釘上了死銬,重新給林媛媛穿上008號紅色囚衣後釘上了死鐐。
然後,我們又被押回了S01號。
「這是怎麼回事呀?不是在做夢吧。」林媛媛還是驚魂未定。
「不是做夢,妳沒有被槍斃,聞聞妳身上的尿味就可以確信了。」我說。
「哎喲,羞死人了。」林媛媛這時才覺察到自己已經尿褲子了。
「妳臨刑叫停,真是奇蹟呀。」
我說:「妳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戴著這該死的腳鐐走不動,拖延了十幾分鐘,妳早就給槍斃掉了。」
「是該感謝還是該埋怨現在還都不好說。要是過幾天再被拉出去敲頭,再多受一回罪,還不如剛才就了結了,其實那時候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說不定不會覺得疼。」
林媛媛看到身上的囚衣和腳上的死鐐,知道自己還是個死囚,隨時可能再被槍斃的。
「妳不是說過妳是冤枉的嗎,說不定是他們發現了妳的冤情,要對妳改判了。」我覺得林媛媛的案子可能真的是出現了轉機。
「我說我冤枉那是對妳說的,我不想讓妳認為我是個壞女人。可我對他們卻是把什麼都承認了。」林媛媛把她案子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我。
原來,林媛媛當初和我一樣幻想著當一個女死囚。
公司出事後,張總曾約她一起逃跑。
可是林媛媛卻以為機會來了,反而叫張總跑,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攬了下來,承認貪污了一千多萬並且都揮霍掉了,結果如願以償地領到了死刑判決。
等到去刑場陪綁後才明白幻想與現實是多麼的不同。
幻想中的女死囚是那麼的美麗,而現實裡的刑場卻是那麼的可怕。
但這時後悔已經來不及,她也只好聽從命運的擺佈了。
「這麼說,這些事情本來就和妳沒有關係,是妳胡編亂造給自己按的罪名?」
聽她這麼一說,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對她說:「一定是上面審核時發現了妳的供詞與事實有出入,需要重新調查核實,所以把妳從刑場拉了回來。妳現在不想死了可以翻供,還是有機會的。」
「真的要重新調查核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林媛媛說:「我的腦袋要是不落地,公檢法那邊就會有人的烏紗帽要落地。他們還能輕易放過我?畢竟我說瞎話作偽證也有不少把柄在他們手裡。」
「那總不至於死吧。」
我說:「能撿了條命回來,總是值得慶賀的。」
十二、
我在牢裡天天等死刑通知,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的通知還是沒有下來,林媛媛倒被喊了出去。
這次她出去的時間不短。回來時發現她已經換了一身打扮。
腳鐐沒有了,囚衣也變成了黃色的,看來她真的有救了。
「我們的那個張總張華被捕了,所以我的死刑判決已經撤銷,怎麼改判還不知道。」
林媛媛興沖沖地對我說:「我確實一分錢也沒有貪污過,最多也就是坐幾年牢。那算是我自找的。」
「那妳為什麼還回到這裡?妳應該去輕罪區了。」我這麼說著,心裡卻捨不得她馬上離開。
「本來她們是要帶我去那裡的。」
林媛媛說:「但是我挺捨不得離開妳,就對她們說妳戴了死鐐死銬需要有人照顧,她們就把我送回來了。」
「謝謝,真是難為妳了。」我從心裡很感謝她。
「我們倆誰謝誰呀,要不是妳為我爭取到的十幾分鐘,我早就是一堆骨灰了。」她也從心裡很感謝我。
還說:「妳上刑場時,如果需要,我來給妳陪綁。」
「妳來給我陪綁我當然高興,但是妳這麼害怕去刑場,還是算了吧。」
我說:「妳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林媛媛活過來了,我心裡很高興。對梅玫的負疚感多少減輕了一些。
我害了一命又救了一命,不知道能不能功過相抵,儘管這都是在無意間發生的。
一個多星期後,林媛媛又被喊了出去,這次她是一去不復返了。
我不知道她是改判後去了輕罪區還是被送到監獄其他服刑去了。
這以後我獨自在這個號子裡又過了半個多月。期間我被帶出去提審了兩次,都是追問我的殺人動機。
看來,我的死刑之所以遲遲沒有核准,還是因為他們對我的殺人動機存有疑問。
我一直堅持最初的說法沒有改口,終於在一天傍晚,接到了死刑執行的通知。
「章敏,你的死刑判決已經最高法院核准,我們接到中級法院的命令明天上午將對妳執行槍決。這是通知書,妳需要簽字按手印。」送通知的女警遞給我一枝筆,表情很嚴肅。
我接過筆簽了字,又按了手印。女警把我帶了出去。
嘩啦嘩啦的腳鐐聲再次在走廊裡響了一陣,我被帶進了一間掛著「候刑室」牌子的屋子裡。
屋子裡已經有了三個女人,其中兩個穿著警服,另一個則戴著手銬腳鐐。
很明顯,戴鐐銬的那位將是我明天上路的同伴了。
這間屋子比我的牢房大多了,雖然也是鐵門鐵窗,但佈置得比普通牢房要溫馨些,除了地鋪外,牆上掛著鏡子,還有桌子椅子,甚至還有撲克象棋之類的娛樂品。這也算是一種最後的人性關懷吧。
押解我的女警進來後也不走了。
看來每個死刑犯臨刑前都要得到兩名警察的關照。
一名女警拿過來一個包袱,對我說:「這是妳的衣物,明天砸了鐐銬後妳可以換一下衣服。要走了麼,盡量穿得漂亮點,適當化化妝也是可以的。」
另一名女警遞給我一枝筆和幾張紙,對我說:「妳可以寫遺書了,在晚上十二點以前交給我。我們會按照妳的要求送達。」
等了快三個月了,總算等來了這一天,讓我寫遺書了。
我很激動,心已經飛到了刑場。寫些什麼呢?
我一沒有親人,二沒有遺產,就拿起筆胡亂寫了起來。
戴著這樣的死銬寫東西還真的很吃力。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還是同命運的人更親近些,那個戴鐐銬的見我寫得很吃力,就湊到了我的身邊。
我們倆開始聊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看管我們的女警對我們也比較隨和,只要我們不做自殺越獄之類太出格的事,她們一般都不管,對我們的聊天她們當然也不加干涉。
「見到妳很高興,明天有個伴了。」那人對我說。
『見到妳很高興』本來是初次見面常說的問候語,可是在這樣的場合說這話就顯得很不合時宜,都要去挨槍子了,有什麼可高興的?
除非她有著和我一樣的愛好。
「明天就上刑場了,還高興得起來嗎?」我倒真想試探一下這位同路會不會也是同好。
「請問妳這麼稱呼,犯的什麼事?看妳的裝備比我的還重呀。」
她的問話使我注意到她手上戴的是一副亮珵珵的板銬,自由度比我的要大一些。
腳上的鐐也比我的輕,好像和林媛媛原先戴的差不多。
「我叫章敏,犯故意殺人罪。」
我回答後又反問道:「妳呢?從妳的裝備看應該不是暴力犯罪。」
「我叫張華,犯的是貪污罪。」她回答道。
張華?貪污?我心裡咯登了一下。
林媛媛的總經理不就叫張華嗎?
會不會就是她?
我聽到這名字後還一直以為是個男的,想不到也是個女的!
「妳認識林媛媛嗎?」我問道。
「當然認識呀。」
張華說:「雖然她是我的助理,可我們就像親姐妹一樣。」
「妳真的就是林媛媛的張總呀。」
我說:「妳可太喪良心,還好意思說像親姐妹一樣。出了事妳自己躲起來,差一點讓她替妳去死。」
「一言難盡呀!」
張華對我的指責一點也沒有生氣,歎了一聲後說:「不過現在林媛媛一點事也沒有了,無罪釋放,還正在要求政府賠償呢。妳是怎麼認識她的。」
「我們倆在一個號子裡有兩個多月。」
我說:「我們才是親姐妹,她上刑場我去陪綁。要不是我戴這副腳鐐走得慢拖延了十幾分鐘,她一個多月前就死了。」
「一言難盡,真是一言難盡。」
張華還在自言自語地重複著這一言難盡,候刑室的鐵門又打開了,嘩啦嘩啦地又進來了一個戴著死鐐死銬的。
我們倆一見到她,吃驚地幾乎同時喊了起來:「李惠!」
十三、
「妳也認識李惠?」我們倆又幾乎同時相互問道。
李惠看見我們在這裡,倒沒有什麼驚訝的表示。
她在我們身邊坐下後,微笑著說:「妳們先來了,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也能代表張華。
接著問道:「李姐妳怎麼也來了?」
「妳們可能互相不認識吧,我來給妳們介紹一下。」李惠見到我們,好像興致挺高。
原來張華也是紫砂壺族群網名『花花』的高級成員,和我一樣,她也選擇了被槍斃的死法,是李惠替她設計了一個大貪污案。
讓她犯了事先逃匿,然後再去被捕判刑槍斃。
「這麼說,林媛媛也是群裡的高級成員吧?要不是細節上出現意外,她已經被槍斃了。」
我說:「李姐的設計一箭雙鵰,真是巧妙。」
「林媛媛?林媛媛是誰?」
李惠有些納悶地說:「她不是,我不認識她。」
「林媛媛是我的一個同事,她也喜歡被槍斃。我做了這個案子後她搶著要頂槓。」
張華解釋道:「我因為自己也有這種想法,所以很理解她,就順便成全了她。讓她先去頂罪,等她被槍斃後我再現身去接受死刑。想不到她後來害怕了反悔了,但已經來不及,還是被押赴刑場。不過還好,她沒有死,在臨刑前一秒鐘被救了。還多虧了章敏。」
「妳救了她?妳那時也在牢裡了,怎麼還能救她?」
李惠不解地問我。想不到絕頂聰明的她也有想不明白的問題。
我把林媛媛為什麼害怕後悔,我又怎樣去陪綁延誤了行刑時間向她們說了。
張華聽了以後又補充了她怎樣自己匿名舉報自己後被捕,後來聽說了林媛媛的案情後又替她請了最好的律師作了無罪辯護給我們說了。
這大概就是她說的一言難盡吧。
「妳好端端的一個大公司老總,有權有錢有地位,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幹嘛也要自殺呀?」
我想不通張華為什麼也要加入紫砂壺族群並成為高級成員。
「妳們不在其位,不知其累呀。」
張華說:「我的壓力太大,不是一個女人能夠承受的,精神都快崩潰了,只有一死才能解脫。」
「可是妳用國家損失一千多萬來換一個死刑,代價也太大了吧。」
我說:「李惠姐不是從來都以不危害社會為原則的。」
「張華『貪污』的錢轉了一圈都又回到了她的公司。」
李惠說:「不但公司一分錢也沒有損失,這筆錢在轉圈的過程中還賺了好幾十萬,都捐給了慈善機構。」
「我還給群裡捐了五萬。」
張華補充道:「其實我覺得這個群也應該算是個慈善機構,只不過不被社會認可。」
說完了張華的故事,李惠又說起我了的故事來。
我這才知道:原來梅玫也是群裡的高級成員,網名美眉。
是李惠把她約到世紀大廈下面預計汪小宇墜落的位置,讓汪小宇把她砸死。
這下我心裡的負擔徹底解除了,明天我可以心情愉快地去接受死刑了。
但還是有些不明白,又問道:「那你怎麼能算得這樣准,恰好讓汪小宇砸上梅玫?」
「地點我早就考察過了,所以叫妳們去那個地方。時間麼,我不是讓妳十點鐘下手嗎?大家都以大廈對面的時鐘為準,一點誤差也不會有。」
李惠說:「大廈高210米,自由落體下落的時間是7秒不到點,所以我讓梅玫恰好在這個時間到這個地方就行了。她選擇的死法是在不知不覺中突然意外死亡,也滿足了她的希望。」
「真是神了。剛才我還說一箭雙鵰,這真是一箭雙鵰。不,是一箭三雕呀。一下子把汪小宇、梅玫和我的願望都滿足了。」我由衷地讚歎了起來。
「不,應該是一箭四雕。還有我自己。」
李惠說:「我創建這個自殺互助群,自己當然也是要死的。而且最希望的死法也是當個死囚被槍斃。只不過我要把群裡的其他高級成員都安排妥當了才可以去死。另外也希望上刑場時能有人作伴,恰好妳們成了我的伴。」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天李惠聽說我願意被槍斃時也顯得激動起來。
我問道:「那妳是怎麼進來的,給妳定的什麼罪名呀?」
「妳進去後,我就著手準備自己的事。先把這個群關了,刪除了所有的有關信息。然後和張華一樣,自己匿名舉報了自己後就被捕了。」
李惠說:「我的罪名可多去了,又是故意殺人,又是組織犯罪團伙,又是教唆犯罪,哪一項都夠槍斃的了。」
「那群裡的其他成員怎麼辦?」我雖然加入這個群時間不長,但還是挺關心的。
「普通成員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李惠說:「高級成員都已實現了她們的願望,只剩下我們這最後三個,明天隨著刑場上的槍聲,一切就都結束了。」
「章敏妳去刑場陪過綁,會不會也像林媛媛那樣害怕了後悔了?」說到刑場,張華想起林媛媛陪綁的事問我道。
「我才不會呢。」
我說:「不信妳們看看我剛才寫的『遺書』。」
張華和李惠看了我的「遺書」後都笑了。
我寫的是一首題目為《總統與女死囚》的打油詩:
『看爾外國總統,排場何等威風。一身盛裝出訪,勳章掛在前胸。上車有人攙扶,背後官員隨從。出行警車開道,兩旁夾道群眾。車隊來到機場,各路記者蜂擁。禮炮聲聲震耳,儀式何其隆重。
妹乃一名死囚,排場不遜總統。五花大綁出監,紙牌掛在前胸。上車亦有人扶,背後斬標高聳。一樣警車開道,兩旁圍觀群眾。車隊來到刑場,也有記者跟蹤。槍聲代替禮炮,儀式同樣隆重。』
李惠說:「寫得還真是那麼回事,就讓我們明天去享受一下總統的待遇吧。」
十四、
晚秋時節已經是晝短夜長了,早晨五點多天還是黑黑的,候刑室外面就響起了嘈雜的人聲。
看管我們的女警喊道:「時間快到了,起來作準備吧。」
其實這一夜我們三個誰也沒有睡著,聽這麼一喊,立刻就起來了。
我們很快洗漱好,就被押出候刑室,又去了那間水泥地面的小屋。
我們一進小屋外面就關上了門,幾個全副武裝的武警把守住門口,氣氛顯得緊張起來。
在屋裡,女警們開始動手給我們砸鐐銬。
砸鐐銬我是第一個。
有了上次陪綁前的經驗,砸手銬時我配合得挺好,砸得挺順利的。
但是砸腳鐐就沒有那麼順利了。
我的左腳先放上去,鐵錘正要砸下,我心裡害怕腳那麼一動,錘子就砸偏了,直接砸到鐐環上,疼得我「哇」地喊了一聲。
「配合點,不要動一會就好。」
女警說:「妳要是亂動砸不準就更疼了。」
其實我也知道不能亂動,剛才完全是條件反射。
所以我乾脆閉上眼不看了,這一招果然有效,叮噹兩下左腳就砸開了,再兩下右腳的也砸開。
我睜眼一看,那副伴隨我兩個多月的大鐵鐐已經靜靜地躺在地上,離開了我的雙腳。
作為剛才亂動的代價,我的左腳踝已開始滲血。
那砸鐐的女警給我在傷口貼上傷可貼,對我說:「妳可以換衣服了。」
第二個是張華,她只需要砸掉腳鐐。
李惠是最後一個,有了我的經驗教訓,她們倆進行得都挺順利。
當我脫掉看守所的囚衣,換好自己的衣服時,她們也開始換衣服了。
我換上了一件白色無領短袖體恤,下身穿的是藍色牛仔褲,腳上一雙旅遊鞋。
李惠見我穿得那麼少,對我說:「都十月底了,早上出去挺涼的,還是多穿點吧。」
她自己穿了一件黑色牛仔上衣。
張華穿得更多,上身是一件粉紅色高領羊絨衫。
她們這樣穿不完全是因為天氣涼了,主要還是為了被捆綁時能起一點保護作用。
我的想法恰好和她們相反。
根據上次陪綁的經驗,被綁緊了以後只會熱不會冷,繩子勒緊的地方都被汗水濕透了。
而更主要的是我覺得只有繩子直接接觸皮膚才真正有被捆綁的感覺,反正這是一生中的最後一綁,越刺激越好,人都要死了,還在乎胳膊廢不廢?
所以上身穿無領短袖是最合適的,
下身我們都穿了牛仔褲。
這點大家想到了一起,牛仔褲厚實,防開裂防磨損防尿濕都能起一定的作用。
腳上我們也都穿了旅遊鞋而且都把鞋帶繫緊還打上死扣。
打死扣是我的發明,我說我們不需要再解扣脫鞋了,並且因為我們都要被綁著不可能再去繫鞋帶,一旦鞋帶開了會有麻煩。
看管我們的女警們見我們更衣完畢,頗帶感情地對我們說:「一會開了門就要把妳們交給武警了,我們在一起相處了這麼多天,雖說身份不同,還真捨不得妳們就這樣走了。過去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都是在執行公務,希望妳們能理解。」
「妳們對我們挺好的,沒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給妳們添麻煩了。剛才都怨我自己。」
三個犯人中數我的資格最老,就代表她們表了態。
我說的「剛才」指的是砸鐐時挨的那一下。
卸掉了沉重的鐐銬,我一下子覺得渾身輕鬆,真想在這裡再多待一會。
但這是不可能的,小屋的門打開了,武警戰士們擁了進來。
武警與女警作了簡單交接之後,他們兩個人抓住我們一個,把我們帶了出去。
武警沒有綁我們,也沒有給我們戴手銬。
但是他們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抓住了我們的胳膊,我感覺胳膊好像是被大鉗子鉗住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只能順從地被他們押著走。
我們出了平房,進了小樓,在一間辦公室的門口停了下來。
辦公室裡走出來一個女法官對我們說:「馬上就對妳們驗明正身,妳們一個一個進去,叫到誰的名字誰就進去。」
「李惠!」裡面有人喊道。
李惠被押了進去。
幾分鐘後,沒見李惠出來。
張華被喊了進去。
看來這驗明正身也不講個先來後到,我怎麼成了最後一個?
大概他們是按姓名的拼音字母排的次序吧。
又過去幾分鐘,喊我進去了。
我一進這神秘兮兮的辦公室,立刻被武警按坐在中間的一個板凳上,胳膊還是被牢牢地抓著。
我的對面有一張辦公桌,後面坐著兩個法官。
「姓名?」法官開始了問話。
「章敏。」
我一邊回答,一邊心想:原來驗明正身就是再重複一遍早已進行過多次的明知故問呀。
果然,接下來還是老一套問答。
但是每次問答,他們好像都一邊記錄一邊還核對著什麼,很認真的樣子。
我覺得他們確實挺仔細挺負責,但也覺得夠麻煩的:我就是章敏,這還會有假嗎?
當他們確認我就是死刑犯章敏時,就讓我在一頁紙上簽字按手印。
我沒有看清這是什麼文件就簽了字,反正我早已習慣了這種方式的簽字。
好久沒有不戴手銬簽字了,我的名字簽得很瀟灑,這是最後一次簽名了。
簽字畫押完畢,武警正要押我出去,法官又把我叫住了。
「章敏,妳是不是表示過捐獻角膜的願望。」
法官這一問才使我想起了確實曾經這麼說過。
當時是為了表示對梅玫無辜遇難的懺悔。
「是的。」
我既然說過,今天就是該兌現的時候了。
那法官聽我說完,好像又記了些什麼。
十五、
驗明了正身,武警押著我從另一個門出去,直接到了院子裡。
原來這辦公室有兩個門,怪不得李惠和張華進去了就沒有見她們回來。
到院子裡一看,李惠和張華已經被綁好了。
和上次林媛媛上刑場時一樣,都是勒頸式五花大綁。
看得出來,綁得挺緊,繩子把衣服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溝,她們倆臉上的表情也顯得很痛苦。
一個年紀不大的武警上等兵手裡拿著繩子,見我出來,就迎了上前對我說:「妳就是章敏吧?現在要給妳上綁了,妳趕緊先整理一下。」
他這麼一說,我胳膊上的「大鉗子」鬆開了,我獲得了自由。
我知道這自由是十分短暫的,抓緊時間整了整頭髮,又把衣服扯了扯,覺得也沒有什麼可整理的了,就對那小武警說:「我準備好了,你綁吧。」
小武警見我漫不經心的樣子,警告道:「馬上要給妳上的是死刑執行式五花大綁,綁得很緊,會很疼很不舒服的,妳要有心理準備。」
接著他又說:「我們也知道妳們女的經不起這樣綁,可是也沒有辦法,這是規定,也是為妳們好。」
「這樣綁還是為我們好?」
看到李惠她們痛苦的樣子,我實在聽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的,也是為妳們好。」
小武警說:「以前有過綁得不緊的,臨刑時犯人一掙扎,槍打偏了,那犯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滾,折騰了好久後來又補了兩槍才完事。所以綁得緊也是為了妳們好,不至於遭更多的罪。」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我就謝了。」
我說:「來綁我吧,該多緊就綁多緊好了。」
說著,我順從地把雙手放到了背後。
「妳還挺配合的。」
小武警說:「我會盡量讓妳舒服些的。」
有過被綁的經驗,我和他配合得還挺默契。
繩子搭上肩頭時我低下了頭,繞脖子時又抬起了頭,穿腋下時我張開胳膊,捆手腕時並起胳膊。
因為穿得是短袖,雖然還沒有勒緊,已經逐漸地感覺繩子像蛇一樣在往身上纏。
當繩子穿過繩圈後往下收緊的時候,我一下子覺得全身都被緊緊地勒住了。
雖然早有思想準備,還是疼得我忍不住「哇」地喊出了聲。
我臉一紅,覺得有些丟人。
小武警卻不以為然,說:「這一下是挺疼的,想喊就喊吧。」
他這麼一說,我更加不好意思了,說了句:「沒什麼,你該怎麼綁就怎麼綁吧。」
一說話就感覺到脖子已經被勒住了。
「好的,這就快了,再忍一忍吧。」
武警說著,把繩子捆上我的雙手,然後在背上纏繞幾下,真的就綁好了。
接著,他又在各處替我整了整。雖然這次綁得特緊,但我覺得綁得非常標準。
我挺了挺胸,還挺滿意的。
小武警又拿出了一段繩子,綁我的大腿了。
我明明知道還故意問:「這是防污繩嗎?」
他說:「是的,看來妳還挺明白的,剛才上綁時我就覺得妳配合得不錯。」
「今天是你來槍斃我嗎?」
和那小武警聊得有些熟了,我開始敢提問了。
「是的,我的任務就是處決妳。」
小武警說:「妳我配合得挺好,行刑時我保證一槍就把妳斃了,不會讓妳多受罪的。」
「那就多謝了。」
我說:「我們倆好像挺有緣分,可惜這輩子交不成朋友了。」
這時,防污繩也綁好了,他又用繩子綁了我的腳。
我看到李惠和張華胸前已經掛上了紙牌,正準備上車。
就問:「是不是我也該掛牌子了?」
「別著急。」
小武警說:「先得給妳繫上姓名條。」
他說著,拿出一條白色小布條,布條上寫著我的名字。他把布條繫在我左肩的繩子上。
上次陪綁時我倒沒有注意這些細節,只有去挨槍斃的人才系這些東西,陪綁的人沒有。
我問:「牌子上已經有了我的名字,那麼大的字。幹嘛還要繫這布條。不利不索的,一點也不好看。」
「這布條是行刑後辨認屍體用的,那牌子還有過一會要插的亡命牌,槍斃前都要拿掉的。」
小武警的話使我的心緊抽了一下:再過一會,我就要變成一具屍體了。
繫好了布條,小武警又拿出了一條同樣的布條。
「已經繫過了,還要繫呀?」我問道。
我確實不喜歡身上掛著這些凌亂的布條。
「是的,剛才的繫在上面,下面也要繫。」
說著,小武警把布條繫在我的防污繩上,告訴我:「槍響以後,妳身上會到處是血,只繫一條怕被弄髒了看不清。」
我的心抽得更緊了:再過一會,我不但要變成一具屍體,而且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小武警可能覺察出有些失言,不再多說,趕緊拿過來紙牌給我掛上。
說:「好了,我們也抓緊時間上車吧,今天還要開大會呢。」
這次上的不是上次林媛媛赴刑場時的那種大卡車,而是抓我時那種門窗都有粗鋼筋的藍白色中型麵包車,上車比較容易。
李惠和張華已經在車裡了,她們都面向前跪在中間地上,六名武警戰士面對面坐在兩邊的座位上。
我上去後就跪在張華的身後,押解我的三名武警坐到了兩邊,車廂裡顯得很擁擠。
我看到張華捆綁著的背影,高高吊起的雙手顏色開始發紫,感覺到自己的手腕麻辣辣的,雖然看不見,但估計顏色也正在變紫。
車門鎖上,車子發動,警笛聲響起。
我的心也隨著警笛聲又抽搐了一下,激動極了。
這次可是真的而不是幻想中的赴刑場了。
十六、
擠在這車廂裡還被緊緊地綁著,我覺得有些熱,暗自慶幸自己穿短袖體恤真是聰明,李惠她們現在一定熱得難受了。
其實我自己又何嘗不難受呢,上身已經綁得麻木起來,脖子上那根繩子現在覺得越來越緊,快要被它勒死了。
我只好把雙手再往上提提,稍稍釋放一些脖子上的壓力,但胳膊感覺更疼了,還有些酸。
下身也跪得越來越疼,想稍微調整一下姿勢卻又一點也沒法動。
我不知道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究竟怎麼樣,一定挺難看。
聽小武警說今天還要開大會,大會上可千萬不能丟醜呀。
一路上我就這麼忍著又胡思亂想著,迷迷糊糊地過了個把小時,總算熬到頭了。
車子嘎然停下,車門打開,一陣新鮮空氣進來,涼絲絲的,沁人肺腑,我立刻覺得又精神了起來。
我第一個被押下車。
一看四周,這是江海市新建的體育場,準備明年開全運會用的。
我和許多市民一樣還沒有去過這新體育場,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到這體育場。
不過我不是作為觀眾而是將作為明星出現在這裡,不知道究竟算是一種榮耀還是悲哀。
我們被押進一間運動員休息室。
除了軍警,這裡就我們三個女死囚,想必男死囚是在其它屋子裡了。
到了裡面我們稍微自由了一些,沒有強令我們蹲下或跪下,可以站著甚至可以在屋裡走動。
「張總、小敏,我看妳們來了。」我忽然聽到好熟悉的聲音,轉身一看,竟是林媛媛。
「媛媛,妳怎麼到這裡來了?」
張華也看到了林媛媛,問道:「他們能讓妳進到這裡?」
「憑她自己當然進不到這裡,是我帶她來的。我叫林娟娟,是媛媛的姐姐。」
說話的是一位三十不到的女武警少校,她落落大方地向我們做了自我介紹並伸出了右手,卻又馬上縮了回去。
大概她是習慣性地想要握手,見我們都被綁著就把手縮回了。
聽她這麼一介紹,我才注意到她長得和林媛媛真的很像。
林娟娟接著告訴我們她是武警辦的《警鐘》雜誌記者,今天的任務是採訪臨刑的女死囚也就是我們了。
恰好林媛媛也來參加今天的大會,她知道會後要去槍斃的人裡面有我和張華,想來最後送我們一程,就央求她姐姐把她帶了進來。
看守死囚的屋子雖然戒備森嚴,但執勤的武警戰士看到林娟娟有總隊政治部簽發的介紹信自然是敬禮放行了。
「我被綁成這樣,說話也費勁,您就讓我安靜地走吧。我不想說什麼了。」張華婉言拒絕了林娟娟的採訪,和林媛媛卻有說有笑的。
「您就採訪我吧,我保證有問必答。」
見林娟娟被張華冷落,我有些不忍,就主動請她來採訪。
「我可以給您照張相嗎?」
林娟娟的問話純屬是客氣,我一個五花大綁的死囚,你這個武警軍官別說是給我照相,就是給我破相我也得接受呀。
我點了點頭說:「您隨便照吧。」
林娟娟拿起照相機卡嚓卡嚓地照了幾張,忽然看到牆角豎著三條亡命牌,過去挑了一塊拿了過來,對我說:「插上這個再照幾張好嗎?」
我看見那亡命牌上寫著「槍決故意殺人犯章敏一名」,我的名字上還有一個醒目的紅叉,好刺激呀。
我知道這是給我上刑場預備的,但現在顯然還沒有到插上它的時候。
我問了一句:「現在就插嗎?」
「現在先插上照幾張後就拿掉,待一會在會場上才正式給您插。」林娟娟說著就動手給我插亡命牌。
我被綁得太緊了,繩子和身子間幾乎沒有空隙,林娟娟插牌很費勁,折騰半天才插進去一點點,本來我胳膊已經麻木了,這一下還弄得我怪疼的。
那小武警見狀,過來幫了她一把,才把亡命牌插好。
林娟娟也知道把我弄疼了,對我說:「不好意思讓妳受罪了,不過你這樣子真的很美,照完相我給妳自己看看。」
說著,從不同角度卡嚓卡嚓地又照了幾張。
「怎麼樣?您的照片還不錯吧。」
林娟娟說著把照相機的顯示屏轉到我跟前,我一看自己五花大綁掛牌插標的形象,果然比網上見過的那些美女死囚還要靚麗動人,不覺心裡一震。
我想,要是林娟娟能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那我就死而瞑目了。
林娟娟告訴我,我們趕上大場面了。
今天市裡召開的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大會,開始是領導和群眾代表講話,然後是公開處理一批刑事犯罪分子。
最後才是宣佈對我們的死刑執行命令,我們要到這個時候才出場。
所以大會的前面大部分時間沒有我們什麼事,可以有一個多小時的採訪時間。
對我的採訪進行得很順利,我對她的所有問題都作了詳細的回答,既有事實敘述,也有分析和觀點。
從林娟娟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對這次採訪很滿意。
最後她說:「謝謝妳接受採訪,如果妳最後需要我為妳做些什麼,只要可能,我一定盡力去做。」
「您能夠把那些照片放到網上嗎?」
我鼓起勇氣提了這個請求,雖然知道以林娟娟的公職身份,這樣的請求希望實在很渺茫。
「沒問題。」
她的答覆出乎意料地痛快,並且說:「待一會我還會跟著妳們去刑場,再給妳照幾張遊街和刑場的照片,到時候也一起放到網上。那時候,妳就和任雪、陶靜她們一樣成為網上的明星了。」
聽了她的話,我心裡美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樣甜。
什麼捆綁呀、遊街呀、敲頭呀,都沒啥了不起的了。
林娟娟為什麼也對任雪、陶靜她們這麼熟悉?
難道她也是同好?
十七、
我還沒來得及思索,一個法官模樣的人走了進來,對押解我們的武警說:「這幾個死刑犯很快就要上會場了,檢查一下她們的綁繩,如果有鬆了的趕快緊緊,上了會場不允許出現意外。」
武警戰士們立即上來,檢查了我們的綁繩,我們都綁得很緊、很標準。
我的胳膊又被大手鉗住,剛才那短暫的自由結束了。
法官忽然發現了林媛媛。
「妳是幹什麼的?」法官問林媛媛。
在這個屋子裡,除了穿制服的,就是被捆綁的,林媛媛確實顯得很特殊。
「我是來陪綁的。」
林媛媛的回答令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連林娟娟也毫無思想準備。
「那還不趕緊綁起來!」
法官見到了這個時候,陪綁的居然還這樣自由自在,有些急了。
屋子裡的武警也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了一個陪綁的來,趕緊上前七手八腳把林媛媛也上了五花大綁。
時間快到了,我們被押出房間。
武警戰士的任務很明確,每三人押解一個,一左一右兩個抓住胳膊和肩膀,後面一個拿著亡命牌。
林媛媛沒有人伺候,情急之下林娟娟出來救場,充作武警押解了自己的妹妹。
我們跟在男犯後面,排成了一路縱隊,在運動員入場處等候著。
隨著大喇叭裡:「把死刑犯帶上來」的喊聲,我們入場了。
當我們穿過紅色的塑膠跑道,來到綠色的草坪中間時,看臺上發出一陣騷動。
草坪上已經站著一排人犯,有男有女,都戴著手銬面向主席台,每人後面有兩個武警。
我們的隊伍走到他們前面停下,轉過身也面向主席台站成了橫隊。
一下子面對幾萬觀眾,我不免緊張起來,兩條腿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
儘管我不停地警告自己要挺住不能丟人,但這時的腿竟是那樣的不爭氣。
我只覺得腦袋嗡嗡的,既沒有聽清大喇叭裡說了些什麼,也沒有看到周邊發生了些什麼。
靠著對自己名字本能的條件反射,直到大喇叭裡響起了:「故意殺人犯章敏!」
的聲音我才聽清了。
我立刻被推向前一步,胸前的牌子也晃了一下。
我還聽到大喇叭裡說:「經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省高級人民法院已下達對故意殺人犯章敏的死刑執行命令,本院今天奉命對故意殺人犯章敏執行槍決。」
話音剛落,我身後的小武警就給我插上了亡命牌,他的動作很熟練,但是也弄得我很疼。
這個死刑犯特有的標識不但咯得我背後很不舒服,也把繩子撐得更緊了。
插好亡命牌,我又被拉回到遠處。這時我才看到張華她們都已經插上了亡命牌,我好像是最後一個了。
「下面,將犯罪分子繞場一周!」
隨著這一聲,我們又被扭轉身子排成了縱隊,押到了跑道上。
跑道雖然只有400米,但是我現在被五花大綁著還掛著牌插著標,尤其是腳上綁著的繩子只有一尺來長,所以這一圈走得很狼狽,過了霜降的節氣居然穿著短袖還出了汗。
繞場結束,一隊卡車早就等著我們。
那些戴手銬的被押上兩輛車,他們大約是十來個犯人共一輛車。
我們這些五花大綁的待遇就不同了,我們是一人一車。
我被拖上了最後一輛刑車。
和上次陪綁時一樣,上車的過程是痛苦的,我被提著繩子托著屁股推上的車。
不過讓我欣慰的是林媛媛也上了我的車,自然和她一起的還有林娟娟。
我和林媛媛也真有緣分,居然又綁在同一輛刑車上遊街了。
不過這次我們倆的身份已經互換。
上次我是陪綁她去槍斃,這次是我去槍斃她當陪綁了。
遊街的車隊浩浩蕩蕩足有一里多長。
最前面的是一輛開路的警車,一路上警笛聲嗚嗚不停。
緊跟在後面的是兩輛戴銬犯人的車,再後面是十幾輛死刑犯的刑車,我在最後一輛車上。
我的車後是一輛架著機槍滿載武警的車,再後面是運屍車。
還有一些記者的採訪車在車隊前後左右忙碌著。
街道兩旁圍觀的人很多。
據說這是江海市最後一次舉行這樣的公判和遊街了,上級已經下令今後不準再搞這類活動,所以愛看熱鬧的人們都不想錯過這最後的盛會。
被押上刑車以後,我清醒了許多,對自己剛才在體育場的表現很不滿意,現在是在大庭廣眾前表現的最後機會了。
我自負地在車前昂起了頭,腦袋碰到了亡命牌。
同樣是五花大綁遊街,背後插了亡命牌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我對身後的小武警說:「我的亡命牌正不正?要是歪了麻煩您給正一下。」
那小武警大概也希望我在眾人面前的形象好看些,立刻給我正了正亡命牌,還把我的綁繩也整了整。
雖然這一下使我已經麻木的上身又感覺疼了,但我還是很高興,挺了挺胸,擺出一副從容慷慨的樣子。
剛才我在會場上的狼狽模樣已完全消失,這可能是因為在巨大體育場的草坪中央仰視周圍自己顯得很渺小,而現在站立在車頭俯視人群感覺變得高大起來的緣故吧。
今天車太多人也太多了,我聽不清下面都議論些什麼。但是從人群都跟著我們這三輛女死囚的車尤其是我的那輛車,可以猜出大家最欣賞的還是我們了。
我激動而興奮,覺得自己選擇這樣的自殺方式真是太正確了,彷彿自己不再是一個不幸者而是一個幸運兒了。
我由衷地感謝前面車上的李惠,是她的創意,使自殺也變得趣味盎然。
林娟娟的處境有些尷尬,她本來應該在記者的車上搶一些鏡頭,現在卻因為林媛媛突然出來陪綁而上了這輛刑車,沒有好的拍照角度了。
她只好用手機聯繫她的同事,請他們注意多拍一些,還強調了要拍最後一輛刑車也就是我了。
今天遊街的感覺真好,我真希望車隊能在市裡多轉一會,好讓更多的人領略到我章敏插了亡命牌五花大綁的風采。
可惜江海市就那麼大。
車隊漸漸離開了市區,路旁的人少了,車速加快了,撲面而來的涼風使我感到了暮秋的寒意。
終於,前面兩輛載著一般犯人的車也與我們的車隊分道揚鑣了。
他們的車去監獄,我們的車隊則直奔刑場而去。
十八、
車隊開進了那個小山坳。
這地方我還記得,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刑場。
警笛聲戛然而止,刑車一輛接一輛地依次停下,男女死刑犯們一個個被推下了車。
那些男死刑犯也真夠丟人,平時耍大男子主義的威風這時不知道都哪裡去了,下車時差不多全都嚇癱了站不住了,一個個像一堆爛泥一樣的被武警們架著拖到了行刑位置。
他們佔了1號到16號行刑位。
我們三個女的下車時可比那些男的強多了,除了張華的腳被繩子拌了一下差點摔倒,我和李惠都自己站住了,我們面帶微笑地被押著走向各自的行刑位置,那優雅的姿態和動人的形象立刻成為刑場上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李惠在17號,她右邊就是個男的。張華在李惠左邊,是18號。
我是19號,在張華的左邊。
我到了地方,不等他們按我,就自覺地跪了下來。
林媛媛見我跪下,就跪到了我的左邊。
一下子要槍斃這麼多人,刑場的氣氛是緊張的。
每隔十米遠就有一名全副武裝的武警警戒著,他們都站得筆直,一動不動。
而穿著各種制服的人們卻緊張地忙碌著,不停地來回穿梭。
我們就位以後,現場負責的法官就上來對我們逐一問話,有的還認真地做了記錄。
這是死刑犯申訴或留下遺言的最後機會了。
我是最後一名,我沒有說什麼。
法官離開後就下令準備執行。
架扶的武警摘掉了我們胸前的紙牌,開始拔身後的亡命牌,槍手拉開了槍栓。馬上就要嘗到槍斃的滋味了,我心裡一陣激動。
就在架扶我的武警正要拔我的亡命牌時,一個法官走了過來,對伺候我的三個武警說:「19號死刑犯章敏自願捐角膜,所以頭部不能破壞,只能打心臟。要等法醫來確定了心臟部位後再執行。」
那三個武警聽後就鬆手放開了我,站到我身後大約兩米處,等待法醫的到來。
看來我要再當一回陪綁,看著李惠她們被槍決了。
果然,隨著指揮的武警上尉手裡的小紅旗一揮,十八支槍幾乎同時打響,我前面的土坡冒起了一縷縷塵土,右邊跪著的人橫七豎八地紛紛倒下。
李惠和張華都後腦中彈,撲倒在地後腳蹬了兩下後就不動了,看來死得很快,沒有多少痛苦。
她們就這樣完成了自殺,比我先走了一步,在身底下留下了一灘鮮血,正慢慢地向我跪的地方淌過來。
林娟娟忙著到那邊搶鏡頭去了,林媛媛跪在我的身邊。
一分鐘前還是齊刷刷的二十人跪成一排,現在只剩下孤零零的我們兩個了。
「謝謝妳來給我們陪綁。槍斃了那麼多人,妳害怕嗎?」我問林媛媛。
「不怕。剛才在體育場休息室和張總聊了回,我什麼都知道了,原來妳們都是一個群的好友呀。我也是那法官問起我時突然靈機一動才想出來陪綁的。」
林媛媛說:「那個紫砂壺族群還真有意思,我回去後要重新把它建起來辦下去。」
「那很危險的。」
我說:「社會不會認同,李惠姐不是被槍斃了嗎,妳難道不害怕?」
「我現在真的不害怕了。妳看,張總和李惠姐不是都走得挺安詳嗎?」
林媛媛說:「這幾個月來,我已經是第三次上刑場了。第一次上刑場是神秘的感覺,第二次上刑場是害怕的感覺,這第三次上刑場是熟悉的感覺,如果有第四次,那就一定是回家的感覺了。」
「別這樣想,妳姐姐也不會允許妳這樣做的。」
雖然林媛媛這樣做可以使紫砂壺族群得到繼承發揚,但我真不希望她再一次走上刑場。
「這是我自己的事,她管不著。」
林媛媛好像是已經下了決心,把她姐姐的老底也揭開了:「妳別看我姐姐穿了軍裝一本正經的樣子,其實她也有這樣的愛好。沒人的時候,我們倆經常一起玩。她把我綁起來,我也把她綁起來,她穿軍裝被捆綁的樣子還真美。」
「這丫頭又在說我什麼了?」林娟娟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就妳那點破事,讓小敏知道了也沒有關係,槍一響她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帶走了。」
林媛媛說:「乾脆把妳的那些寶貝都給小敏看看吧。」
林娟娟被說得臉有些紅了,她從包裡拿出了一疊照片說:「別聽媛媛的,這些是她的寶貝,盡瞎鬧著玩的,就給妳看吧。」
說著把照片一張張給我看。果然都是她們姐倆捆綁的照片。
我邊看邊點頭,感激地說:「謝謝,謝謝!想不到這世界上還到處有同好。」
真是相識恨晚呀。
這時,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走來,看樣子就是法醫了。
小武警見法醫來了,就上前拔掉了我的亡命牌。
那法醫用記號筆在我的後背指指畫畫起來,我感覺他那筆所指到的,應該就是一會兒子彈要射進來的地方了,心裡又緊張了起來。
小武警對我說:「妳要捐獻角膜不能打頭,所有只能打心臟了。打心臟死得慢,妳要忍一陣,不好意思了。」
說著拔掉了我的亡命牌,壓上子彈準備射擊了。
「這位少校同志請讓開些,我要行刑了。」小武警又對林娟娟說。
林娟娟讓到了一邊,照相機的鏡頭卻對準了我。
與此同時,小武警的槍口也瞄準了我。
這回真的要槍斃了,會很疼嗎?
我沒有害怕,但是緊張得心都好像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突然感覺到下身有些濕漉漉的。
「砰!」
我聽到了槍聲,後心好像被燙了一下,胸前湧出了鮮血。
我意識到已經中彈,卻沒有覺得疼,本能地想用手去捂傷口,但是雙手被捆得緊緊的,一動也不能動。
「卡嚓卡嚓」
林娟娟正在搶鏡頭,她又上前對我說:「再堅持一回,妳現在的形象實在太美了!我要留下妳永恆的美麗。」
說著又不停地卡嚓卡嚓著。
我胸前已經染紅了一大片,突然感到一陣劇痛。
我忍痛堅持著但身子卻變得越來越軟,最後終於堅持不住了,一下撲到在地。
我聞到了泥土的芳香,還夾雜著一絲血腥味。
傷口的痛越來越劇烈,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撕心裂肺吧。
我在地上拚命地掙扎著,雙手還是捆得緊緊的一點也不能動,只好雙腳亂蹬,身子一拱一拱的,最後竟翻轉了一個身。
我看到了藍天,看到了白雲。
這就是槍斃的滋味,痛並快樂著,味道真不錯。
小武警見我痛苦掙扎的樣子,想要補搶,但被林娟娟制止了。
林娟娟說:「犯人心臟中彈,已不可能活。她現在很享受,不要再干擾她了。」
雖然林娟娟不是小武警的領導,但少校的話上等兵還是服從的。
我十分感謝林娟娟理解我最後時刻的心情。
「謝--謝--」我想對她道聲謝,但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只有血從嘴角流出,黏黏的,腥腥的。
不過,從聽到她的話和看到還在不停地拍攝,我深信她一定會把我的照片放到網上。
紫砂壺族群後繼有人,自己的形象長留網上,我沒有留下什麼遺憾,可以瞑目了。
我的掙扎動作越來越微弱,疼痛漸漸地消失了,藍天白雲也漸漸變成了黑色……
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
不久,網上流傳著一組名為《永恆的美麗》的照片,發佈者網名「涓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