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景 女神官抽腸切腹


享保元年（西元1716年）四月三十日，德川幕府第七代將軍德川家繼去世。

去世時年僅八歲的將軍理所當然的沒有子嗣，一百多年來德川將軍宗家首次面臨無人可以繼承將軍之位的危局。

為了不讓德川家絕嗣，幕府決定從禦三家中找一位英武有才者，作為將軍的繼承人。

諸位老臣與譜代大名經過挑選，最終確定了兩名候選人，分別是尾張德川家的德川宗泰，與紀伊德川家的德川吉宗。

二人作為東照大權現家康公的嫡系子孫，在血統上都有繼承將軍之位的資格。

時年德川宗泰十一歲，德川吉宗三十二歲，雙方各有優勢。

宗泰年輕，朝氣蓬勃，身體健康，如果成為將軍，可以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維持幕府的穩定；吉宗已經是中年人（當時日本人的平均壽命只有四十歲左右），但能力出眾，政治手腕更是遠遠超過還是少年的宗泰。

圍繞由誰來繼承將軍之位這個問題，幕府的重臣大老分成兩派，勢均力敵，誰也無法說服對方。

最後雙方共同約定，由東照大權現家康公的神靈來決定繼承者。

這個方法看似荒誕，但卻最能服眾。

具體的做法，是將宗泰和吉宗二人的佩刀，分別用一寸寬的紙帛掛在富士山淺間神社的供奉殿中，誰的佩刀先落地，便失去做將軍的資格。

據說宣讀此決定時，宗泰默然無語，吉宗則冷笑道：「真乃兒戲。」

宗泰的佩刀名為清椿，是備前的名刀。

吉宗的佩刀則是戰國時代流傳下來的古刀典太。

兩把刀長度重量相仿，由淺間神社的神官，用一寸寬的紙條拴住刀刃靠近護手的部位，懸掛在供奉殿中。

之前用長度重量相仿的刀做試驗，一般三天左右，刀刃就會在重量作用下切斷紙條掉落。

雙刀掛好之後，由各位幕府重臣檢查，隨後關閉供奉殿的大門，由專人三班輪換從窗子中觀察兩把刀。

要人為去做手腳絕無可能,剩下的事情就是祈禱。

為宗泰禱告的，是尾張熱田神宮的神官阿倍宗明，據說是平安時期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代，其祈禱的效力可以使飛鳥落地，有如刀刃般靈驗；而為吉宗祈禱的，是伊勢神宮的女神官伊勢三重。

這一年，宗明已經七十七歲，三重年方二十，粉面瓊鼻，杏眼朱唇，是紀伊一國知名的美人。

三重雖然年輕，但紀伊德川家的人都說，要戰勝宗明，非三重不可。

雙刀懸掛的當天傍晚，三重獨自一人在伊勢神宮天照大禦殿內做神樂舞，忽然心悸昏迷，入夜才醒來。

旁人以為她是過於緊張，但三重自己心知這是宗明祈禱的靈力所致。

宗明功力深厚，非自己可敵，但這勝負的結果關係到紀伊德川家的未來，更關乎伊勢神宮未來數十年的命運。

夜不能寐的三重搬出所藏的經卷翻看，尋找破解宗明祈禱之法，直到午夜，方有收穫。

天安二年（西元858年）八月十三日，文德天皇駕崩，皇子惟喬親王與皇子惟仁親王爭奪皇位，最後雙方決定以相撲定勝負。

惟喬方派出的代表是名虎右兵衛督，是有六十人臂力的大力士。

而惟仁一方的相撲手是能雄少將，身材矮小。

比賽中能雄少將體力不支，為惟仁親王祈禱的比睿山惠亮和尚以大威德金剛為本尊，舉起金剛杵敲碎自己的腦殼，將腦髓與乳香攪拌後焚燒，拚命祈禱，最後能雄少將居然大獲全勝。

惟仁親王得以登位，就是清和天皇（後來的水尾天皇）。

是以有詩云：惠亮碎頭顱，清和承帝祚；尊意揮智劍，菅原受鎮服。

以命相禱，無人能敵。

三重心意已決，連夜沐浴淨身，隨後赤足，散發，拿一柄白鞘短刀，進入供奉有天手力男神的豐受大禦神殿內，關緊殿門後，在神座前盤腿坐下。

為了戰勝宗明，三重決定犧牲自己的生命。

但是這場與宗明之間的戰鬥還要持續兩天，她必須在自殺之後儘量的多活一段時間。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切腹，只有切腹自殺，才能保證在肉體受到必死的重創後活更長的時間。

三重不是武士，但是剛才在武家法度的文卷中詳細查閱了切腹的做法。

自然，以祈禱為目的的切腹要略微不同。

因為以自殺為目的，所以三重只穿了身穿白色肌襦袢與緋褲，未著外衣和褌帶。

她抓住內衣的衣領，向兩邊拉開，然後抽出臂膀，讓上身裸露在空氣中。

二十歲青年女子的身體在黯淡的燭光下熠熠生輝，肩膀圓潤，乳房豐盈，腰肢纖細，光潔平坦的腹部中下部點綴著淺淺的臍孔，雪白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

雖然身為巫女，她的裸體卻散發出令人迷醉的女性的魅力。

三重口中默默禱念告文，抓起短刀，拔刀出鞘。

這只是一把平時修剪庭院中樹苗花枝的普通短刀，不長，但十分鋒利，刀鋒在燭火映照下閃動著青白色的光澤。

三重右手反握刀柄，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左下腹部，估算著切腹的位置，隨後左手按在刀柄末端，向下一壓，隨著輕輕一聲鈍響，短刀刺入肚皮。

三重用力很輕，所以刺入並不深，只穿透了皮膚，她自知自己沒有武士的體力與技巧，只能憑藉堅強的意志完成切腹祈禱。

腹部傳來麻酥酥的痛楚，並不十分嚴重，三重挺直腰部，慢慢地用力將短刀插入腹部。

她能感到刀尖一點點地割開肌肉，逐漸深入。

忽然，手上的阻力一輕，隨即一陣劇痛猛地襲來。

這是刀尖完全穿透腹肌，割傷腹膜而致。

三重呻吟一聲，又把刀輕輕向腹腔更深處推進一點，她不敢太用力，怕傷到腸子。

對於一個沒有受過劍道訓練的人來說，要讓刀尖剛好觸到腸子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她盡力放鬆腰腹部的肌肉，嘶嘶地從牙縫裡吸著涼氣，緩慢地讓刀身深入腹腔。

手上有一次感到輕微的阻力，這是刀尖觸及腸壁的緣故。

三重低頭看了看，半尺長的短刀刀身刺進身體約有二寸左右，她停止了刺入，改為向右橫切。

刀鋒略一挪動，疼痛驟然加劇，殷紅的血隨之湧出。

這在意料之內，三重咬緊齒關，緩緩挪動右手，左手推著刀背，一點一點地把肚子割開。

寂靜的神殿內，只能聽聞三重粗重的鼻息與鮮血滴在地板上的滴答聲。

柔嫩的皮肉在刀鋒下迎刃而開，但真正的痛苦源自腹膜被撕裂。

三重感到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耳中嗡嗡鳴響。

她不得不暫時停止切腹，等著痛疼痛慢消減。

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變得可以接受了，三重才短刀繼續向右推動。

整個切腹的過程漫長而艱難，但最後她還是成功地在自己肚臍下方約一寸的下腹部橫著割開一條長約一尺、深及腹腔的傷口。

因為手抖的厲害，所以傷口不太平整。

血從傷口裡汩汩地淌出來，將緋褲的襠部弄得濕滑粘膩。

三重顫抖著把右手五指併攏，從傷口中間用力把手掌塞進肚子裡。

因為失血而變得冰冷的手指被滾燙的腸子包圍了，她費力地抓住一段腸子，使勁將它從傷口裡拉出來。

肚子上的傷口一下子打開，一大團腸子隨之湧出來。

櫻色的腸子上裹著一層淺黃色的粘液，又濕又滑。

三重把左手也用上，像倒線團那樣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腸子拽出來。

粗大的大腸發出臭烘烘的熱氣，小腸蜿蜒盤曲在一起，在腿彎裡堆成甲板上胡亂堆砌的粗繩般的一堆。

腸子彷彿有生命的活物，在體外濕漉漉地蠕動著。

腸子的長度遠比三重事先料想的更長，也更柔韌。

抽腸的過程也比切腹更加漫長，但卻沒有那麼痛苦。

在失血造成的眩暈之中，腸子被拉出體外的感覺甚至有一點怪異的舒適。


神殿內瀰漫著濃重的鮮血與內臟的腥臭味道，黯淡的燭光裡，三重滿是冷汗的肌膚發出慘白的光澤，黑色的血在身下蔓延，盤曲的腿彎裡堆著足有一桶那麼多的腸子。

原本櫻紅色的腸子，在血液褪去之後露出青白的本色。

三重仰起臉，雖然因為失血而變得慘白，但她的臉依然美麗，美得令人心悸。

她慢慢闔上雙眼，然後兩手撚著自己的腸子，以腸臟為念珠，開始最後的祈禱。

如果沒有介錯人，即使在切腹時切斷了腸子，身體足夠健壯的人也可以活過兩天之久。

第二天中午，負責清掃的巫女才發現切腹的三重，此時她已經陷入休克狀態，但仍然活著。

人們立刻延醫急救。

萬幸此時有清國來日本遊學的名醫李氏，此時恰巧旅居伊勢。

他被找來時已經是三重切腹的第二天晚上，距三重切腹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個小時。

李氏以鹽水洗淨三重的臟腑，重新納回體內，用桑線縫合傷口，敷以藥物，又尋來三重之胞妹八重，割開兩人手腕血管，傷口相貼，以牛腸捆縛，令二人並排躺臥。

如此十日後，三重方醒來，又過月餘，竟而康復，唯腹部有一長疤，且每逢陰雨天便腹痛而已。

兩年後，阿倍宗明死於家中。

終身未婚的他留下一句「女人真是可怕」的遺言便撒手人寰，令旁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三重切腹的當夜寅時，懸掛宗泰佩刀的紙條忽然被不知從何而來的血水所浸濕，隨後斷裂。

之後德川吉宗就任幕府第八代將軍，在位三十五年，期間獎勵武藝，提倡勤儉，開發新田，解除教禁，穩定米價，被百姓贈與「米將軍」之雅號，堪稱幕府中興的一代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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