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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觀音之--女人們

作者:石硯

(一) 



花嫂、侯嫂、王阿嬸和文太太正要擺戰場。 

打麻將是成都人的一大嗜好,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有機會便不容錯過的。

平時除了文太太以外,都要在各自店裡照顧生意,晚上又得打理孩子,又得照顧丈夫,是難得有機會湊到一起的。

今天,因為要殺廖觀音,男人們都去街裡看熱鬧,所以女人們得以放個大假,盡情搬上幾圈。 

「哎,文太太,知道廖觀音麼?」花嫂問。 

「聽到過,那樣厲害的女人,差一點打到府台衙門去,咋個不知道?」 

「妳每天坐在後樓上,也不下樓,也不出門,怎樣知道?」 

「劉媽她們每天出去買菜,街上聽到哪樣事就回來同小翠說,小翠就來告訴我。」劉媽是文家的僕人,小翠則是文太太的貼身丫環。

文太太接著說:「我家老爺也對我說起過。那天紅燈教打衙門的時候,他就在衙門裡當差,聽到說紅燈教進了城,嚇得趕快跑,鞋子都跑掉嘍。這個廖觀音,硬是了得。」 

「可不是嗎,一個女人,武藝高強,好幾千的男人都樂意聽她的招呼,可真不是一般的人物。」 

「聽說,那廖觀音才十八歲,生得十分體面。」王阿嬸說。 

「那是當然,要不咋叫個廖觀音,就跟廟裡的觀音娘娘似的,白白胖胖,粉捏的一樣。」 

「看這花嫂,彷彿她看到的一樣。」侯嫂說。 

「是看到來。那天抓到廖觀音的時候,就從我家門前捆押了過去,真的像觀音娘娘一樣。方才廖觀音遊街的時候也從我門前過,我在我家樓上從窗戶裡也看到的嘛。街上人那樣多,都是些男人,我不敢出來,要不咋來晚了。」花嫂不服氣地說。 

「男人?男人怕啥子?讓我們等這久?」 

「怕啥子?人擠人的,萬一讓人家佔了便宜,都不知道是哪個幹的。」 

「這倒是,一定是要給人家佔便宜去的,花嫂這樣水蔥一樣的美人兒,哪個男人不想摸她一把,連我都想摸。」王阿嬸歲數最大,自然也臉皮最厚,一邊說著,一邊往花嫂胸脯上摸了一把。 

「呸,老不正經。」花嫂脹紅了臉,笑著罵道,回頭要摸阿嬸的屁股,阿嬸急忙笑著躲開:「不行,不行,我老了,連男人都不喜歡摸了,花嫂還是摸自己吧。」 

「還亂講!」花嫂二十四歲,細皮嫩肉的,臉皮也薄些,站起來要不依,王阿嬸只得求饒。

花嫂坐回去,心裡不停地通通亂跳。 

「哎,花嫂,妳真的看見廖觀音遊街了。」 

「騙妳們作啥子?」 

「看得清楚嗎?」 

「用輛小驢車,車上豎了一根那樣高的大木竿子,把那廖觀音綁在竿子頂上,正好同我樓上的窗戶一樣高,離著我也就這麼遠,用支窗戶的竿子都能夠著,妳說看不看得清楚。」 

「聽說廖觀音的罪名是造反謀逆,應該是活剮,得脫了衣裳,光著身子遊街,是真的嗎?」侯嫂問。 

「是真的。上身兒光著,腳也光著,光穿了一條紅褲子,這兒也破了這麼大一個口子,露著大腿上的肉。」 

「哎呀,露著個奶子讓成群的男人看,真羞死了。」侯嫂紅著臉說。 

「好看嗎?」 

「像個狐猩精。」花嫂不無嫉妒地說。 

「妳說她穿著褲子?」王阿嬸問。 

「穿著。不過,褲帶繫得不緊,褲子卡在這兒,前面能看見這個溝溝,後面能看見這個溝溝。」花嫂在自己身上比劃著,表示那廖觀音的褲子鬆鬆的卡在屁股上肉最厚的地方,前面露著腹股溝,後面露著屁股溝。

幾個人聽花嫂講得有鼻子有眼兒,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暫時忘了四個人湊到一起是來幹什麼的。 

「那就不是活剮,是砍腦殼嘍。」王阿嬸說。 

「咋會不是活剮?」侯嫂不解。 

「活剮的時候要把女人那個地方剜去,穿著褲子怎樣剜?」王阿嬸畢竟年紀大,見得多些。 

「哪個說要剜那個地方,那麼年輕的女人,總要留些體面。」 

「留體面?」阿嬸不服氣地說:「就是女的,才不留體面,越是年輕好看的越不得留體面。」 

「為啥子?」 

「女的就該在家裡相夫教子,要守三從四德,像男人一樣拿刀動杖,扯旗造反,要比男人罪加一等,還留什麼體面。再說,幾時見殺男人這麼早就拉出來遊街的」 

侯嫂聽了,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又好像沒有:「為哪樣要讓個女人這樣光著身子遊街?」 

「就是說哩,就是要讓她沒體面。到法場殺頭,血淋淋的,哪個女人會去看,都是男人才喜歡看這樣熱鬧。像這樣造反謀逆的女人,就要讓她們比那些娼婦還不得體面,讓男人們把她們看個通透,還故意讓男人們注意那些地方。」



(二) 



「可不是。」花嫂怕人家壓過了她的風頭,急忙不失時機地搶過話題:「那個廖觀音呀就這麼手反捆在背後,挺著兩個奶子,想遮也遮不住,那兩個奶頭上還一邊拴了一個小銅鈴,車一顛,那兩個小奶子就這樣顫,那小銅鈴就嘩啷嘩啷響,可不是故意惹著男人們看麼。」 

「我說是的麼。殺人的時候,不用女牢頭動手,都是男人來剝衣上綁,這銅鈴自然是要男人給拴。這還算好的,要是從前吶,還要叫牢裡那些牢頭們輪著嫖。」 

「啊喲,羞死人了。」文太太一直在注意地聽。

活剮的時候,為了方便要脫光女人的衣服自然是沒辦法的事情,可聽見說奶子上拴銅鈴,又聽見是男人給拴,還要被男人輪著嫖,一想到那個年輕體面的少女給陌生的男人捏住乳頭,下面也被不知幾個陌生的男人插,文太太是個體面家庭裡的體面女人,本來已經潮紅的臉立刻變得更紅了。 

「這可便宜了那些男人,」王阿嬸繼續說:「我是老了,沒哪樣看頭兒了。我家那老東西,往常殺一百個人也不見他去關心,昨天一聽說殺廖觀音,今天早晨天沒亮就起身了,飯也不吃,急急慌慌就跑出去。」言語中無不顯示出一種對自己人老珠黃的無奈。 

「我家那個死鬼還不是一樣,天不亮就走了,說是要去法場裡佔位置。」侯嫂說,她才三十歲,離人老珠黃還差一截,但也感到了一絲醋意。 

「哼!我家那死鬼也是天沒亮就起身了,說是人們都要出來看熱鬧,一定得吃飯,生意好做,得早一點兒準備,還假惺惺地說:每天都是妳忙,太累了,今天妳就不用跟著忙了,歇一天,再說,女人遊街,妳在下面也不方便。然後真個自己下樓忙活去了。其實他是想看那廖觀音的肉身子,又怕我看見不好意思,所以把我留在樓上。等那廖觀音遊街過來的時候,街上的人都擠滿了,他根本就出不得店去。其實他要是想看就同我明說,關了店門,站在樓上窗口,看得比哪裡都清楚。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花嫂的話中自然有些興災樂禍的成份。 

「還是人家花嫂,年輕漂亮,把花哥弄得整天魂也沒的。人家花哥可不敢明說,讓妳知道他想看廖觀音的肉身,吃起醋來,晚上不讓上床,守著花嫂嫩瓜似的一個美人兒,親不得親抱不得抱,那就慘嘍。」王阿嬸不無嫉妒地說。 

「阿嬸,妳又亂講!」花嫂又要不依不饒,撲上去要抓阿嬸的癢,嚇得阿嬸縮作一團,忙喊救命。 

大家笑著鬧了一回。

花嫂回頭望著文太太,她已經三十五、六了,因為保養得好,看著也就只有二十七、八歲:「文太太,妳們文先生也去看熱鬧了?」 

「這殺人算是衙門裡的大事,所有的人都得去應差。他是師爺,讀書人,天天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才不會去看這種熱鬧。」

文太太嘴裡說,其實心裡酸酸的,所有男人都是屬貓的,偏他家文先生不識魚腥?

話說完了,忽然又覺得可能有些傷眾,彷彿人家的丈夫都是些非禮之人:「話說回來,除了像娼妓一樣脫光了給男人看,讓男人嫖,對這種造反謀逆的女人,還有什麼比活剮更重的刑法。男人嘛就是男人,哪個不吃腥,像這廖觀音一個死囚女犯,看也看得,嫖也嫖得,總強過去窯子裡,大把大把的銀子丟在水裡頭強,是不是?哎,我說,咱們這是幹哪樣來嘍?。」 

「噢,噢,噢!對,對,對!都忘了,咱們是來打牌的,快,快,快!文太太快拿牌。」 

文太太家境最好,又最喜玩牌,所以每次都是她作東。 

四個人說說笑笑,打了兩圈牌,天已快正午了,文太太要張羅吃飯,幾個人好久沒有摸牌了,心裡癢得不得了,如何肯放下,再說如果真是砍腦殼,午時三刻一過便人頭落地,男人們回了家,她們就玩兒不成了。

於是,大家商量著就不吃飯了,等一會兒散了各自回家去吃。

文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叫小翠拿了錢去讓老劉買些方便的湯圓抄手之類,大家一邊玩兒一邊吃些。 

午時,聽到那邊炮響,知道是行刑開始了,大家就又議論殺廖觀音的事,也不知她到底是砍了還是剮了。 

因為遊街時穿著褲子,阿嬸堅持說是砍了,侯嫂卻說褲子可以留到法場再脫,反正只要動刀的時候露出下身兒就行;

阿嬸又說,活剮的女人遊街都要騎木驢,那木驢子上有個木橛子在女犯人的水門兒裡頭一下一下兒地插,這廖觀音沒騎木驢,應該是砍腦殼。

侯嫂卻說木驢是給犯通姦罪的淫婦用的,廖觀音還沒有嫁人,不該騎木驢。

兩人爭執不下,文太太說:「你們也不要爭也不要吵,等會兒叫劉媽去打聽一下回來告訴咱們」。 

不多久,街上傳來亂哄哄的人聲,阿嬸笑了:「我說怎樣,一定是砍腦殼嘍,不然那會這樣快。」

侯嫂仍然不死心,等一會劉媽打聽了真實消息回來,大家一問,果然是砍了腦殼。

這一輪爭論是阿嬸贏了,不過侯嫂也有她自己值得驕傲的地方,因為那廖觀音果然如其所說的那樣,在法場上被人家脫了褲子。 

女人就是這樣一種性別,當另外一個女人被剝得精赤條條地給成群男人看春宮,甚至被成群男人壓在身下強暴的時候,她們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對她們來說,女人得罪了男人,她就得受懲罰,即使她是大名鼎鼎的女英雄,只要男人喜歡,想怎樣她就可以怎樣她。

因為女人天生就是給男人玩兒的,區別只在於像她們自己這樣的好女人被自己的男人玩兒,而廖觀音這樣有罪的女人便隨便給哪個男人玩兒。

不僅如此,能有這樣一個廖觀音,她們應該十分高興,因為如果不是這個廖觀音光著肉身招搖過市,如果不是因為男人們喜歡看著她光著肉身招搖過市,她們今天也難得有機會像這樣聚在一起。

可惜廖觀音只有一個,不然每個月殺那麼十個八個的,她們就不用為找玩兒麻將的借口而費盡心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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