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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無定河邊骨

作者:

染紅河水的,不是殘陽。

八百孤旅負隅心,換來的是斷首殘肢,灘頭玉碎。

我拖著身後劃過砂土發出嘶啞悲鳴的劍蹣跚而行,戰盔不知何時已丟落,亂髮纏身……赤紅河水無法映照我的面容,但我心中有數:渾身血污與泥濘的我看來無異猙獰的厲鬼。

我形如厲鬼,可是仍在人間。

左臂上的血蛇緩緩向手腕下滑,最後化作血花滴進血河中。

一路上多少血花?我可以支撐多久才會頹然倒下與她們同眠?

我知道我尚不能死去:在未找到姐姐和幼妹之前我必須活下去……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們生死同心。」姐姐曾握著我和妹妹的手說。




那一夜,繁星滿天。

那是得悉父帥大軍在梧桐寨被數萬突厥大軍圍困而朝廷按兵不援之後的第十天,我們姊妹三人率領本部部曲北上馳援。

男丁早已被抽調淨盡,跟隨的都是花季少女。

區區八百之眾千里赴援無異以肉投虎。

可是我們已沒有選擇餘地了。

她們的父兄都在被圍的軍中。

如不能解圍,我們就只求同死。

風蕭蕭兮易水寒。

我們要強渡的卻不是易水,而是無定河。

戰鬥在河的中央打起。

敵人沒有依照兵法中所說的「半渡而擊之」的方法。

他們也許覺得不需要。

我方八百,而且都是女兵,而他們是上千的精騎。

雙方馬上進入短兵相接的混戰。

箭矢劃過天際的呼嘯聲,中箭者的慘叫聲,兵器的碰撞聲,馬背上的人翻身落水濺起的水花聲……

血花漫天而下,玄灰色戰甲染上了點點猩紅……

在我週遭不斷有少女被殺:利箭貫胸的,長刀剖腹的,被砍下頭顱的,被腰斬的,巨斧劈乳的……

我再記不清我的槍刺下了多少人才被砍斷了……

棄槍,拔劍,再投入殺戮。

衣甲多處被割裂,雖然沒有傷及肌膚,卻也狼狽不堪。

這在這時,我被人扯下了馬鞍。

是一名目露凶光的男子,一手隔著我那殘破的戰衣按著我的右乳,另一手舉刀欲砍……

我完全喪失了掙扎凡能力和意志……

「殺吧!」挺胸閉目待死……

刀沒有劈下。

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流矢射進了令企圖殺我的那人的頸,他就伏在我的身上。

我沒有氣力把他的屍體推開,只好就這樣躺在那裡。

也許隨時有另一個敵人上前用長矛把我們兩人的胴體一起刺穿釘死在河灘上……

我感到自己的長髮隨著流水蕩漾,我的戰盔已不知去向了。

在我左右不斷有新的被殺者的屍體倒在水中,有些死相猙獰,有些只是像進入睡鄉一樣的安詳;有些衣甲無損,只是喉間有一抹嫣紅,有些則是被人連褻衣也剝下袒胸露乳裸著上身半浮半沉在水中,如果戰鬥不是仍在激烈進行,她們也許會遭到污辱吧……

其中一個女子飽滿的乳房很美:碗形,左右均稱,乳頭有如粉紅的蓓蕾……

我知道長得不錯,而我的一雙乳房比她的更要好看;他們如果看到我仍沒有死掉,會否也扯開我的衣襟把我先污辱才殺掉?

他們發現我仍是處子時會發出亢奮的勝利叫喊嗎?

我應極力掙扎讓他們一刀把我了結嗎?

我不怕死,可是我不甘年僅雙十而仍未嚐過男歡女愛一生就結束了……

母親故去,而父親倥傯戎馬裡把女兒的終身大事都耽擱了下來,三姊妹中只有大姐素琴出嫁了,姐夫現時也與父親一起在五十里外的梧桐寨被圍,大姐這次不但是要救父,還有救夫……

如果躺在我身旁赤身露體的是姐姐我話,她又如何面對將會被污辱的命運?

如果她之後可以逃出生天,又將如何面對她的丈夫?




流水不斷衝過我的身體和臉龐,原先清澈的河水已帶有點腥鹹味……我們原來的八百人有多少已成了刀下之鬼?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但對我和一些仍是雲英未嫁的姊妹來說,又有誰會在他們的夢裡念記起呢?

縈縈荒草,森森白骨,也許只能成為一批無主孤魂……

「涴瞳……」

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是姐姐!

我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氣力,終於把壓在我身的男子屍體推到一旁。

開始下雨了。

雨水打到河面上發出的的塔塔的聲響;彈起的水珠竟是紅色的……

戰鬥仍未結束。

雖然雙方的人已死了八八九九,可是零星的戰鬥仍持續。

我勉強站了起來,提起了我的劍。

在我不遠處一個敵人剛把一名因傷重而屈膝的少女的咽喉割開,那女子睜大了眼,望向那殺她的人,帶著不甘心的眼神朝後就倒下。

我怒吼一聲,一劍在那殺人者的背開了個血洞,他悶哼一聲就倒在他先前殺死的女子身上。

我很想把他的屍體弄翻以免那女子在死亡中仍要忍受被這男人壓在身軀下……可是我已沒有多餘的氣力這樣做了。

也罷,死亡中再沒有敵我之分,再沒有解不開的仇恨。

就讓他們攜手上路吧,往黃泉道上總算有個伴兒。

我看不見姐姐的身影。

難道她在呼喚我之後已戰歿了?抑是在混亂中跑到另一角落去了?

還有妹妹靜宜……

「姐姐!靜宜!」我喊得聲嘶力竭,卻沒有得到她們的回應。

雨越下越大了。

雨水透進了衣甲,把月白胸抹緊緊的黏到乳房上,我打了個寒顫。

已顧不了這個,當下之急是找到姐姐和靜宜,如果能突圍再向父帥軍團方向走去就當然最好,雖然,我們帶來的援兵已大部戰死,即使能到達梧桐寨,恐怕也只是能和父親一起戰死吧。

要是真的逃不了,我們三姊妹也要死在一塊……

雨終於停下來了。

西邊的天空這時竟又出現了一抹殘陽。

黯淡的餘暉照在通紅的河水和那些或狼藉,或浮沉的屍體上更添上了悲慘的氛圍……

「姐姐……靜宜……」我呼喚的聲音已變得微弱。

我知道我支持不了多久了。

太累了!

我想躺下,閉上眼簾,就讓我成為無定河又一批屍骨之一吧……




「涴瞳……」

那聲音令我睜大了剛要閉上的眼睛。

這次我看見了姐姐,還有靜宜!

她們都活著!

恍如隔世!

姐姐和靜宜的戰盔都沒有了,姐姐看來沒有受傷,靜宜的左臂卻乏力的垂在身旁。

「瞳姐!」靜宜看到我時大哭起來。

我把她擁入懷中。

良久,我才把她推開,向姐姐問:「我們的人都死了嗎?」

「大部份已殉國,另外一些殺散了。我們還是儘快脫離此地為妙。」姐姐素琴向來都是最冷靜的一個。

我看到了在不遠處的兩匹馬。

「靜宜和我身較輕,我們兩人乘一匹就成了。」我道。

就在我們跨上了馬背正要向梧桐寨奔逃時,突然傳來「嗖,嗖」箭矢破空而來之聲!

胯下的馬一聲悲嗚向右方倒了下去,把我和妹妹都拋到地上。

五個突厥人向我們衝過來。

幸而他們都沒有馬。

「姐姐,快帶靜宜走!」我一面大聲說,一面把妹妹推向仍在馬背上的姐姐。

「不!我是姐姐,你們走!」

她正要下馬,我卻制止她。

「不可!姐夫在等你……而我,已走不動了。」這時她才看到插在我右方乳房上的箭。

「涴瞳……」

「快走!」我勉強站了起來,提起劍。

姐姐把銀牙一咬,終於狠下心腸把靜宜揪上了馬鞍。

「那你……」

「走!」我大聲哀求。

她把馬韁一揮拍在馬身上,那馬一聲嘶叫中絕塵而去。

「永別了,姐姐,靜宜……」

我本來打算自刎,可是已沒有足夠的力量……

他們把我撲倒在地,拿走了我的劍,扯去了我早已不成樣子的征衣。

我那心愛的月白胸抹被擲到半空再落下,粗糙的手覆蓋在我沒有受傷的那只乳房上,我感到自己的戰裙,長褲,騎馬巾一一被摘下;我知道他們要輪姦我了,這時戰鬥已全部結束,他們再沒有顧忌……

第一次被陽具插入時我的心情是複雜的:一方面是羞得難以啟齒,可是另一方面是釋然……終於明白了是怎樣的一回事……也沒有關係了,即使是含垢之身,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堆白骨……

第一個之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的一個在滿足他的獸慾後一刀砍下。

我竟沒有絲毫恐懼,而是挺高了胸脯迎向他的屠刀……

刀刃砍進了我乳溝時,我只微微一喟。

接著身體就被人踢了一腳骨碌骨碌的滾入河水中載浮載沉……

我的臉沒入水中,看到了那些被血水泡浸著的花季朱顏……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青春俏麗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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