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計數器由 2017.05.01 起統計

背景更換:

 

侍之魂

(霞與綾音故事系列之六)

作者:

(一)

我們把他包圍了,綾音在我之右,若菜在左。

他閉上了眼睛,可是我們知道他可以看到我們:不是以他在頭部的雙眼而是以心眼。

他的木劍低垂,有如完全不把我們的以三敵一當作一回事。

雖然不是真劍,我們都知道他可以用手中木刀把我們的頭蓋骨擊裂。

從正午開始,我們都已如此對峙了一個時辰。

我們三人沒有人敢妄動。

他才不管。

這是意志的較勁,而他自信意志驚人。




熱得要命。

汗水自我們前額下滑,隨時可以短暫遮蔽我們的視線。

這不行!只要我們稍有空隙,他就可以乘虛而入。

我們要不惜代價贏回主動。

我把刀由中段架勢改成八雙,左足踏前半步,持劍的手略向手肘處移去。

綾音和若菜馬上會意。

如果我們要贏他,就一定要三人心意合一。

「!」我暴喝一聲,飛步出手。

同一時間,綾音與若菜亦動手了。

他比我們想像還要快。

以右足為磐,他一個轉身就閃過了我的直刺,順勢把若菜的刀格開,再一刀劈在綾音的腹部。

綾音像洩了氣的皮袋倒了下去。

在我回復過來前,他一刀砍在若菜的後頸。

若菜「啊」的一聲就伏在綾音的身上。

他無視倒下的兩人,把手中刀一個迴旋破了我的劍式。

我感到他木刀的刀尖插向我的胸部。

一陣劇痛中,我屈膝跪下,頭昏目眩,再無法保持平衡,於是就綣伏在地。

我們敗了。

又一次慘敗。

「起來!」他大聲呼喝。

雖然仍很痛楚,我們不敢不掙扎中站起來。

「如果是真的對決你們三人現在都已經死掉:一個被開膛,一個斬首,而你,霞,就被一劍穿心!」

「是,父親大人。」我們朝父親垂下了頭。

渡邊隼人不單是我們的父親。

他亦以我們所知天下最嚴格的劍術指導。

跟他練劍是一種苦難。

與真劍對決唯一的分別是他沒有真的結果我們。

但也差不多了。

「你們為什麼會輸掉?」他詰問。

「我太慢了。」我回答。

「錯!」

他轉向綾音。

「我們心意仍未一致。」

「錯!」

若菜無助城站在那兒,被他冰冷的眼鎮著了。

「因為……因為我們怕輸……」她低聲說。

父親狠狠盯著她,然後不發一言就走出了簡樸的道場。

在臨離開大門的一刻,他大聲說:「用真劍練斬一千次。未完成不准停下來!」

然後,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二)

我們不敢有違。

我們取回了武士刀開始劈刺練習。

我們知道這樣會使臂力增強,但同時累得苦不堪言,而且根本不能理解。

不斷重複的動作究竟有什麼作用?

我們知道其實我們的劍術已超越江戶城絕大多數的武士,而臂力不是對戰中唯一的決勝條件。

事實上,我們也從未真刀真槍的和別人交手過。

父親絕對不容我們與人私鬥,而幕府亦嚴禁武士間的動武。

而我們既生為女子,更不會被認定是貨真價實的「侍」但父親沒有兒子。

我們作為他的女兒就被他當作兒子一般訓導了。

嚴格來說,若菜不是他的女兒。

她是養女。

出生就被父母遺棄的她由父親收養。

但我們情同親姊妹,而父親亦一視同仁地嚴律。

有些時候,我會懷疑是否真的有需要如此嚴厲。

戰國之世已終。

多年來已再沒有征戰。

現在,那些所謂武士也只是重視舞文弄墨多於弓馬之道。

除此之外,就是通曉媚上壓下之術。

武士之劍成了裝飾品和欺壓平民百姓的工具。

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有新的戰爭,任你劍術超群也分別不大。

一個劍術大師一樣可以在千柄鐵炮齊發中被打成蜂窩。

但他是我們的父親,我們只能服從。

一方面我們怕他,在另一方面,我們也敬愛他。

我們都知道他撫養我們成人不易。

母上在綾音五歲時早亡。

那時我才七歲。

他作為下級藩士俸給微薄。

如果他與其他人同流合污,肯定會有較優厚的俸祿。

但是他就是不屈從,而只以武士之道自勵。

也許這就是我們敬愛他的原因。

在冰冷的面孔下是一顆熾熱忠於主君及武家法則的心,即使這些都已是不合時宜。

而在綾音和我之間,我們更有一種愧疚之心。

有一些事我們無法向他啟齒。

如果他知悉,肯定會馬上結果我們二人性命,又或命令我們切腹謝罪。

即使我們是他唯一的親骨肉也不會被寬恕。


(三)

綾音和我是戀人。

對,我們是同母所生,而同母所生的姊妹一般是爭寵多於互愛。

但無論原因為何,我們就是戀人。

那是在一次練習中綾音吃了大苦頭。

父親憤然離去時,綾音哭得死去活來。

我把她擁入懷中給予安慰。

可能是當時我們身體緊貼之故而點起了情慾火花吧。

也可能我們根本就有相親之心而這只是燎原星火。

無論如何,我們的衣物很快就堆在地上,而我們則赤裸相對,突出的乳蒂互相緊貼,兩舌交纏。

綾音讓我向她造愛,她把呻吟之聲盡力壓低以防我們的秘密外洩。

我們知道一旦被揭發後果不堪設想。

也許是這樣的恐懼更加重了不倫的蜜味。

越是禁果,就往往越是吸引。

如果若菜是知曉的,她也沒有說出來。

我們知道她不會出賣兩姐姐。

而如果我們都被滅了,她將更孤單。

但我總是覺得她應該是知曉的。

她的眼神中有蛛絲馬跡告訴我她很清楚有什麼事在發生。

不,她沒有嫌棄我們。

她只是在沉默中接受事實而成了我們的共犯。

除了嚴酷的訓練,我們倒也相處融洽。

當然,我們隱隱也覺山雨欲來。

我已接近可嫁杏之年了。

不久父親就可能為我選擇夫婿。

當然,以我家的寒微,可供擇婿的人選不會太多了。

而一旦我嫁出,就很難再有機會與綾音親密。

我們二人對這也惴惴不安。

我們不知道那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


(四)

那一天,父親回來宣佈他已脫離藩士之藉。

這使我們震驚不已。

「父上,這是因為什麼?」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有勇氣去質疑他的決定。

脫離藩藉就代表他成了無主的浪人。

他再不是「侍」亦再無俸給。

「你不相信父親嗎?」他問。

「當然相信,可是……」

就在這一刻,我發現他的聲調與平時的不一樣:少了嚴厲,多了哀傷……

「你們會願意把生命交在為父的手中嗎?」

我們都呆了一呆。

「是,父親。」我們三人同時回答。

自從懂事開始,我們都被訓練絕對服從。

適用於他的武士之道也同樣適用於我們身上。

他甚至教我們如何正確地切腹以防萬一。

「那好極了。我們明天就離開此地。」他說。

「離開?我們到哪兒?」綾音問。

「去北方。」他說,然後閉上眼。

我們知道再問也只會不得要領。


(五)

我們去了北部雪國。

起初,我們以為是他是有重要的事要辦。

但漸漸地,我們發現他只是隨意帶我們穿縣過村。

他使我們越過荒野,踏過積雪及腰的雪原而行,冒著刺骨寒風攀山越嶺。

我們經常飢寒交迫,只靠農民施捨的殘羹充飢。

而在這期間,他仍不停要我們練習劍術。

我們要比以前更努力,而漸漸我們發現武功的確精進了不少。

冷風勁雨讓我們更強。

我們的眼比以前更銳利,反應更敏捷,而我們的心靈更純粹了。

一個又一個季節過去了。

然後是一年。

又到了盛夏。

他的目光更哀傷了。

然後我們回到江戶。


(六)

他把我們帶到一座破敗的寺院中著我們圍成一圈子坐下。

「現在我會讓你們知道為什麼我要這樣的嚴厲去使你們劍術精進。你們知道若菜不是我所生。但你們不知曉她真正的身份。」

我們在沉默中聽他說。

我們知道一定有石破天驚的事要揭露。

他繼續。

「她原本是你們的女主人,是千葉藩主唯一倖存下來的孫女兒。」他停了下來讓我們把這消化一下。

「在我任仕對上的主公之前,我是千葉藩主的侍。千葉藩主是罕有體恤民困的主君,我能在他領下任職是畢生的榮幸。但他不為某些身在高位的人所喜。」

「為什麼?」若菜問。

「因為他是屬於外樣大名。亦即是說在關原之戰前不是倒向德川的大名。千葉主公沒有與德川家為敵,可是他是同情他的前主公豐臣家的。

 關原一戰後,天下實際已落入家康手中。到了大阪之役,豐臣家滅絕。千葉藩主就成了外樣大名之一而不被信任。

 後來,以藩主未得幕府批准而擅修主城為藉口,藩領被沒收。藩主被命令與嗣子一同切腹。

 我偷偷把他孫女兒弄了出來。她的母親在自害殉夫前託孤要我把她撫養成人後再由她復仇洗脫千葉藩的污名。」

「對抗整個德川幕府?」我的眼睜得大大的。

他搖頭。

「不,那是不可能的。但有一個人對千葉藩的劫難難辭其咎。原本,只是藩主切腹。可是松野公利向將軍進讒,於是處分改為滅絕子嗣。松野一向與主公有隙,他是公報私仇。」

我們靜靜坐著等候他再說下去。

「那時我可以殺了公利。當然,我也要付出生命代價,而你二人即使只是孩童也難逃一死。但我知道不能妄動。千葉家的仇一定要以千葉家的後人的手才可以清洗。」

我們知道他的意思。

即使若菜能手刃仇人,她自己也會被處決或被命自盡。

「一直以來,我都以嚴厲方法養育你們。為了就只是一件事:作為侍,我必須忠於主君,即使犧牲性命在所不惜。作為我的女兒,你們也和我同一命運。

 幕府絕不會放過你們。所以我才要你們這樣拚命。當你們私下幹那些事,我就裝聾扮啞。因為我知道你們不會活太久。如果連最少的歡愉都拿走,就太殘酷了。」

綾音和我立時臉上發熱,身體僵硬起來。

父親是知情的!

「沒有關係。你們所作的在他人眼中可能是離經叛道,但其實與武士道沒有觝觸。」他稍一停頓,轉向若菜。

「但你,若菜,我不能為你選擇方向。如果你選擇活下去,你可以離開。我作為千葉家的侍,絕不能拔刀相向。那時我們就代你復仇。」

現在,我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脫藩了。

如果他仍在藩領任職就會連累當時的主君。

但已成了浪人一年,他所幹的事就與藩領無關。

他只是個無主的浪人。

若菜正襟危坐了一會。

她首先望向原是以為是養父而實際是屬下藩士的男人,然後她望向我們。

「我會肩起千葉家復仇的使命。」她宣佈。

「但我請求你讓霞和綾音遠走高飛。她們犧牲是不必要的。」

「不!若菜……小姐。」我恭敬地俯身行禮。

「作為武士的女兒,綾音和我只能服從武家女兒的宿命。否則,我們就不配被稱為人。失去尊嚴地活是毫無意義的。父親大人已說得明白。

 如果不是你,他早已復仇而我們二人亦早已喪命。因為你,我們才能活到今天。再偷生就是忘恩負義了。我們會協助你把松田那傢伙殺了。」

我們看到若菜的臉上滑下的淚珠。

「不要稱我為小姐。你們二人永遠都是我的姐姐。」

然後,她轉向父親說:「我有一個要求。」

「是,小姐。」

「我希望和霞與綾音共宿一宵。只是一個晚上就足夠了。」

父親理解地點頭。

他俯身行禮後就走出了寺廟,整夜沒有回來。


(七)

我們終夜纏綿。

綾音和我交替地和若菜造愛。

她在歡愉中發出的叫床之聲在破寺中不斷迴響。

黎明時,我們已準備好。

父親已替我們預備了戰衣。

他並不是如想像的貧困。

若菜的母親在殉夫前把一些黃金交給了父親作為復仇之用。

這些黃金就埋在破寺後的一棵大樹下。

父親為了我準備了一襲寶藍色的戰衣。

綾音的也是藍色的,另外有一條橘色的腰帶,而若菜則是繡上她家紋的土紅色戰衣。

我們給發了新的武器:是由名匠鑄造的短劍。

松野劍術不弱,而且他有侍衛包圍。

「我們可如何殺了他?」我問。

「他都會參加十天後在日光東照宮祭祀家康的舉行的年祭禮。我們在半途上伏擊他。」

「但他周圍有不少武士護衛吧?」若菜問。

父親搖頭:「不會太多。大部份的武士都會以保護將軍為主要任務。而且,沒有人會預計有人膽敢在東照宮外襲擊幕府中要員的。」

我們點點頭。

「你們三個是否記得我一年前問你們的問題?你們為什麼勝不了我?」

「因為你的劍術比我們好。」綾音回道。

「不是。」父親搖頭。

「你們已足夠好了。」

那時,我馬上想到了。

「因為我們當時想贏。但要成功,我們只能有一個念頭:不惜犧牲性命去取對方性命。我們必須有這樣的決心和覺悟,要把成敗生死拋諸度外。」

當我看到父親臉上的笑容時,我知道我答對了。


(八)

接著的伏擊和戰鬥不值一談。

我們在必經之路路旁挖了一個很大的坑,上面蓋上草蓆再藏身於下。

不久,飄雪就把草蓆蓋過了。

在穴中冷得很。

我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把我們帶到北國去捱那些苦了。

如果沒有那一年的經歷和強化,我們早就凍死在穴中。

我們也很幸運,雪不大不小。

如果太大雪而形成積雪過多,我們就出不了來;反之,就容易被發現。

天公造美,我們活下來,在最適當一刻奮身一擊。

父親是對的。

若菜報上家名及要殺松野的理由。

在他的人作出反應前,我們三人一湧而上把他開了膛。

他可能是劍術高手但我們和他之間有一個分別:他想活下去而我們早已把自己當作是已死之人。

若菜斬下他的頭。

當將軍的武士向我們圍過來時,我們沒有反抗。

反抗也沒有意義吧。

攻擊將軍參拜行列是必死無疑的大罪

我們被拿下,雙手被反縛。

父親在這之前斬殺了數名武士好讓我們容易得手。

然後他也棄劍就捕。

將軍震燕之餘悖然大怒。

若菜出示了她是千葉藩後人的血書:這是她母親遺下的。

若菜亦不辱家名。

她向將軍平靜的描述前因後果,要求恢復千葉家的名譽。

將軍躊躇了一會。

父親命令我們不得襲擊將軍而只是斬殺松野是明智的。

否則,我們就只會被當作罪犯處決,而不是千葉家的合理復仇。

結果,父親被命令切腹。

若菜作為千葉的小姐被判割喉自害。

綾音和我身為女子,斬首示眾。

我們先看著父親死去。

他是一名真正的武士,平靜中先在腹部橫向一刀再補上垂直的一刀形成十字切。

一個武士充當他的介錯人把他的人頭斬下。

我們依父親的囑咐強忍悲痛。

然後,若菜在茶室中自害,用短刀切入頸部靜脈。

另一武士充當她的介錯人。

輪到我們了。

作為下級武士的女兒,我們連自盡的機會也沒有。

我們雙腕被反縛跪在若菜在自害後從茶室搬了出外的無頭屍體旁。

「綾音,勇敢地死啊!」我向妹妹說。

她點點頭。

「我們在彼岸可以再見嗎?」

我點點頭。

一名武士上前把我的頭按下去。

我要先走了。

我合上了眼睛。

沒有恐懼。

我知道我沒有玷辱武家家名。

然後是利刃斬下的破風聲……


(後話)

霞先被斬首。

她的頭滾下而那穿著寶藍戰衣的胴體就倒下了。

把她斬殺的人把她屍體踢翻,於是她就雙乳朝天的躺著。

然後,綾音也被斬殺,屍體倒在姐姐身上。

她是俯伏著的,乳房就貼著姐姐的胸。

四人的首級都示眾。

同時,由於勇敢行為附合武士道,幕府對此亦大加讚揚。

她們的事就在歌謠及舞蹈中流傳下來。

千葉家由一名遠房的親屬承繼延續了香火。


(後後話)

當然,這是四十七浪人故事的濃縮版,但也希望你們會喜歡。

人質(霞與綾音故事系列之七)

回《霞與綾音故事》系列

回總目錄

回書櫃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