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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琴藍調

(Aegean Blue)

作者:

(「愛琴藍調」的英文版已於amazon.com出版,歡迎讀者購買原作支持作者,點擊此處可連結至作品)

我們在沉默中幹了。

我只懂零碎的德語;他不懂希臘話。

我們之間的溝通始於恐懼,繼之以憐憫,而終之以愛。

我應該恨他和把他交出來的。

我丈夫是被德國人殺死的;他是個反抗軍成員。

他被SS行刑隊處決時,我就在那兒看著。他的兩個妹妹也和他一起被殺了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Chloe和Clarissa中彈時從白色襯衣上爆開的深紅色血花。她們年輕,美麗,有如被入侵者軍靴中踐踏的落英。

對於我丈夫的死,我沒有什麼感覺。可能那是因為我從沒有把他當作是自己的丈夫。

對我來說,我是被賣了多於出嫁,像被強姦多於和他做愛。在他村子裡的人的眼中,他是個英雄。他在和侵略者作戰中犧牲了。

在國家被入侵前他所幹的事,包括擄人勒索和試圖謀殺,都被人忘掉了。

在我的眼中,他只是個惡魔。我沒有為他流下一滴的眼淚,但我為Chloe和Clarissa傷心痛哭。

她們對我很好。那天我應該和她們一起被殺的。


但我因為要探訪我患病的母親而不在村子才倖免。

當我回來時,她們已被在那幅牆前排成一列。我沒有辦法去救他們。而我不想死;最少,不想和我丈夫一起死。

我成了寡婦,一個為國捐軀英雄的寡婦。德軍走了之後,人們給我食物,又給我容身之所。

當他們在彎曲的山路上遇上我都會點點帽子致意。我甚至不時收到有人向我示愛和求婚。我仍年輕,僅二十二歲,而我知道我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

沒有人問我為什麼需要這麼多的糧食而仍身裁苗條。原因是我已把他藏在地窖已一個多月了,一直照顧他讓他復原。

他受了傷,那顆子彈差半分就會要了他的命。

我在屋中發現他匿藏著,他的手提機關鎗指向我,他的眼睛充滿恐懼。

我肯定只要我發出哪怕是細微的叫聲,他都會把我槍殺。但我不是因為怕死而不發聲的。在他的眼神中有一份我已很久沒有看到的純真。後來,當他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時他才用簡單的語句告訴我他的故事。

他是奧地利而非德國人,並且違背他意願被徵召入伍。

他也參加了作戰,但直至當時為止,他的手沒有沾過血:他沒有殺過希臘人;最少他沒有肯定他殺過了。

當他說這些時,我對他笑了,說:要殺人的時候,他根本無從選擇。但他不明白我所說的,因為我的德語實在太爛了。


我原本的打算是待他恢復了之後就幫助他返回自己的部隊。

但戰爭的進展出乎我們意料之外那樣快。在九月,義大利投降了。

他的部隊因害怕被包圍匆忙後撤,結果把他當作陣亡又或是逃兵遺下了。郊野中到處都是遊擊隊。他要獨力回部隊是自尋死路。


當我們第一次做愛時,我有很深的內疚感,不是因為我背叛了丈夫,而是我從中得到快感。

如Berilo不同,他很溫柔,甚至害羞。他喊出我的名字:Lara。

對他來說,這再容易不過。他叫Wolfgang,和莫扎特的名一樣 而他也愛音樂。

他甚至有一支小笛隨身並可吹出美妙的音符,但我制止他再吹下去,因為怕鄰居聽到了會起疑心。我叫他做我的小莫扎特時我們都笑了。

他其實長得不錯:身高適中,擁有一頭金髮和一雙在他微笑時會靈巧起舞的藍眼睛。他正正就是小亞度夫。希特勒所提到的標準亞利安人的模範。

只是我的小莫扎特恨透了那長著短鬍子的納粹元首。


我們每日就這樣過日子,從不知明天會帶來什麼。


在四月的一天,德國人回來了。

他們是在跟傾右的EDES達成非正式的停火諒解後回來的,並集中力量對付共黨控制的ELAS派系反抗軍。

很明顯地,他這時不走,就再沒有機會。

在他回到自己人那裡的前一夜,我們激情地做愛,因為我們都知道再會無期。

他把我白色襯衣上的紐扣解開了,把已被殺的Chloe留下的黑色乳罩脫了下來,把他的頭埋到我一雙乳房之間。

我覺得像是她的母親亦是他的戀人,雖然他比我長一歲。

因為德國人就在村子,他這次做愛沒有之前那麼抑壓了。鄰居們都如嚇破膽的老鼠般躲在上了門栓的屋子內。他舔我的乳頭直至我感到如全身著了火。

我那有玫瑰花紋的黑色褶裙被剝下了,我的內褲也捲下來。我把它踢到一旁讓他把我的雙腿分開。

「Lara,我愛妳。」他已可掌握足夠的希臘語說這個了。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們是偶遇的產物。當他離開一星期後,他就會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但我愛聽他這樣說,愛這被愛的感覺。

我引領他的手去探索我身體上的每一吋肌膚,去體驗我雙腿之間的濕濡。

他粗暴地駕御我的身體;我呻吟了,起先是悄悄的,然後大聲的叫床;

我才不管鄰居是否可以聽見。

這一次,我要作為一有血有肉的人,帶著渴望和慾念而不是被人當作烈士遺孀去祟拜。

當我們幹完了 我們並排的躺著,聆聽我們呼吸發出的聲響。


「我會回來的,等我。」他說。

我笑笑,吻了他。雖然我知道這是傻話,我多希望我能相信他說的。

「給我奏一曲調子吧,小莫扎特。」我說

你望了我一會兒,不肯定如此是否理智。但最後他把他的笛子取出來了。

純淨的音樂在夜空中有如舞蹈中的天使飄蕩。當一曲既終,我已淚流滿臉。他把我緊抱入懷制止我的身體繼續抖顫。

「這是什麼曲子?」

「是從歌劇『魔笛』中來的,當然是莫扎特的作品。」他回答說。

第二天,他就向部隊指揮官報到。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們拘捕了他,控以逃兵罪。

我恐慌起來了:他們會把逃兵槍斃的。

我穿上了毛衣去見那指揮官。

漂亮的女人可以得到其他人不敢企望的優待。我被接見了並被允許為他陳辭說他是受傷後一直藏在我的家中直至可以出來報到。

奇蹟地,那軍官相信了我。

「我可以判他無罪,」他說:「但有一個條件。」

「是什麼?」

「今天晚上,妳不要把家門關上。」

我盯著他,幾乎馬上就要轉身離去,但我當然知道如果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

「它會是開著的。」我說。

我不會詳細說明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了。繼Berito之後,我再一次被強姦。


他第二天就跟隨他的部隊走了。村中的人在遇上我時不再會向我點帽子致意。

反之,他們會冷目而視,甚至向我吐口沬。因為右傾的EDE仍在附近,他們不敢做什麼。

是還不敢,他們知道時間站在他們那一方。


一個月後,EDES 匆匆撤走。ELAS 控制的游擊隊入了村子。我早預到會有什麼事發生

他們揪著我的頭髮把我拖出來…


「德國人的婊子!」

「叛徒!」

「恥辱!」

「妳令妳丈夫蒙羞!」


我沒發一言。

你們當然沒有說錯。但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我不是藏敵。我只是救了另一個人的生命:一個如果我出賣他他必死無疑的人。

慈悲為何會與叛國之間劃上等號?愛人與不愛國有什麼連帶關係?

我沒有自辯,反正他們不會聽,也不會明白。

ELAS 決定殺一儆百。

我被判槍決。


他們把我帶到村外那一排矮牆前,以前這是一農莊的一部份,農莊早已被德國人摧毀。他們把黑布拿出來讓我蒙眼,可是我拒絕了。

這是多美麗的一天。陽光和煦,樹間眾鳥爭鳴。我遠眺山谷中的葡萄園沿丘陵起伏。

在今天能死在這裡真的不錯。


他們把我雙手反縛了。

「有遺言嗎?」他們的領袖問。

我搖頭。

行刑隊由手持不同槍械的農民組成。

和Chloe 與Clarissa不同,她們是被劃一的德國武器射殺,而我是會被不同形狀與口徑的子彈畢命,可能死亡時間較長而且會痛苦得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甚至微笑了一下。

「準備!」

「瞄準!」

「開火!」

我感到如千刃穿身…


(後記之一)

我記得她那時受刑的樣子。我從沒有見過任何叛徒死得如此平靜。

他們大部份都是哀求活命,說他們是清白的,又或者哭著臉去接受命運。

她不同。她看來幾乎是如釋重負。


我是七人行刑隊員之一。

她穿著一件白色棉質襯衣和灰色及膝裙子。

她的黑髮被放了下來在風中飄揚。

三顆子彈擊中她的右胸,兩顆擊中左胸而另一顆擊中她肚臍上一吋的地方。最後一顆打偏了到石牆上。

她的嘴微微張開了,好像有點驚愕,可是她的臉是平靜的。

因為我們的武器不是統一的亦沒有德國人那樣的火力,她的身體就沒有被衝擊力拋撞至石牆上。她只向後蹣跚數步就滑坐了下來。

她的一隻鞋子飛脫了,而她的大腿是分張的,使她看來極具誘惑。

我們的領導拔出了他的手槍,走到她身旁朝她太陽穴開了一槍。

她的頭向後動了一下,把那黑髮帶動跳躍,然後她就躺下了。

我和另一人被命令抓著她腳跟把她拖至村子入口的一根燈柱把她屍體倒懸起來。

那裙子反了下來露出了她下面的黑色內褲。

血不太多,所以她的臉沒有被血污弄髒。

她的屍體被掛了兩天後卸了下來再被埋到有一刻著「叛徒」二字石碑的新墳裡。

她是我在那戰爭中最後槍決的女人。我總覺得當時做得不太對。

可是,現在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對嗎?


(後記二)

我記得那在六十年代前來的男子。

他大約四十來歲吧,穿得很得體面和戴上了太陽鏡。

從他的金髮和藍眼睛我知道他是德國人。但戰爭已結束了多年,我們再不恨他們了。

而且,旅遊業是重要收入來源。他很有禮貌用帶口音的英語問從前住在這兒的一個女人的事。

在幾經努力溝通後我終於明白他是說Lara。

我帶他到她墳前並向他指出那石碑。

他沉寂下來。我問他是否就是她當年遇上的那士兵,但他只稍稍微笑沒有回答。

他很大方的給了我小費,是德國馬克。

當我轉身離去時,他從口袋中取出了一件東西。

因為我的視力不太好,就看不清楚那是什麼。

我再走了幾步,背後就響起了音樂。

我剛巧知道這曲子。我的兒子在家中有這唱片。

他在學音樂而他對一個叫什麼Wolfgang Bayer的指揮家推崇備至。這曲是在一套叫「魔笛」歌劇中的調子。

我走回村子的路上一直聽著這首曲。

曲子很哀傷。

我以後再沒有見過這男人前來我們的村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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