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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無雙

第十五章 曲終

作者:jerry79

冬日裡晝短夜長,葉青萍來到終南山時已是日薄西山。

紅艷豔的夕陽下,她一個人沿著山路拾級而上,路兩邊雜草蔓布,白骨纍纍,一路上行人絕跡,冷冷清清,只有幾隻烏鴉時不時沙啞的叫著衝下來啄食死人身上的殘肉。

她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洗佛節,終南山上所有寺廟大開天佛廟會,焚香拜佛的長安百姓摩肩接踵、聯翩道路,那時是何等的熱鬧。

時過境遷,昔日的萬般繁華早已煙消雲散,古道西風,夕陽西下,山林依舊,只不過崎嶇的山路上只有她一人的蕭瑟長影,說不出的淒涼。

葉青萍感嘆著世事無常,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薦福寺的山門外。

只見曾經梵宇斑斕,金碧輝煌的雄偉寺廟如今卻變成了一堆斷壁殘垣,只有大殿上那幾根燒得焦黑的斷柱似乎還在訴說著往日的輝煌。

她走到燒燬的大殿基石上,望著一地的瓦礫,嘆道:「看來慘遭火焚之災的非我一家,只是這些和尚天天吃齋念佛,以普渡眾生為己任,最終卻連自己也普渡不了,真是荒唐。」

就在她發楞的時候,突然聽到背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媽媽,媽媽……」

葉青萍如遭雷擊,全身顫抖著猛地轉過身,正好見到那個她朝思暮想的幼小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她跑來。

「這一定是做夢,是我想孩子想瘋了……」

葉青萍用力咬破了舌頭,她清楚的感到一陣疼痛從舌尖傳來,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瘋,那真是她的女兒張依依。

她一個健步衝到女兒身前,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卻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一年不見,女兒長大了不少,皮膚被曬得黑了,小臉上已經有了些風霜之色,然而兩眼卻炯炯有神,精神頗為旺盛。

「青萍,妳還好吧。」

隨著話音,一身青衫的張文彬從山門走了進來,在他背後跟著李桓和劉鳳琴。

「文彬,師父,你們……」

葉青萍只覺得頭腦裡一片混亂,嘴唇顫抖,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兩行清淚沿著臉頰簌簌流下。

「丫頭哭什麼,一家人團聚該高興才對,劉教主,我們去那邊看看風景。」

劉鳳琴本想留下看看熱鬧,無奈李桓武功高她甚多,不由分說拉起她就走。

大殿上只剩下葉青萍一家人,張文彬這才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

原來那日張府在一場大火中燒為灰燼,他身受重傷,本來必死無疑,沒想到卻突然殺出一名老者,將他和女兒救出,治好了他的傷,並把他父女二人安頓在城南秋葉山的一處別院中。

其間張文彬幾次偷偷進城打探葉青萍的下落,得到的卻是妻子已死的消息,他萬籟俱灰,但為了照顧女兒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三個月後,從條支返回的李桓和劉鳳琴找到了他們,眾人本來準備離開中土大唐,前往西域諸國躲避兵禍,走到半路卻聽到魔刀重現江湖的消息,於是又折返回來,沒想到真的在長安找到了葉青萍。

葉青萍默默的聽著這些曲折的經歷,心亂如麻,暗想:「老徐啊老徐,你騙得我好苦……」

張文彬說了一陣,卻見葉青萍神色古怪,只是緊咬嘴唇抱著女兒輕輕抽泣,一句話也不說。

他心中奇怪,仔細一看才發現妻子身體臃腫,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懷了身孕,頓時驚得張大了嘴。

葉青萍竭力忍住放聲痛哭的衝動,哽咽的說道:「我為了給你們報仇,一怒之下投奔黃巢造了反,失身後又懷上了他的孩子,誰知道你們……相公,我對不起你,只是如今大錯已然鑄成,我……我…………」

她終於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媽媽,媽媽,妳怎麼了?」

懷中的女兒也感到母親的身體抖得厲害,害怕的叫了起來。

霎那間葉青萍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只覺得再也無臉活在世上,不如死了乾淨,卻又實在捨不得女兒,一張俏臉不由得變得慘白。

張文彬看著面前形容憔悴,彷彿老了十歲的妻子,想起一年前那個神采奕奕一顰一笑風嬌水媚的女子,心中一陣針扎的疼痛,走到她身邊輕輕將她摟住,柔聲安慰道:「青萍,別再折磨自己了,這都是天意,我不怪妳。我們一家人能團聚是上天的恩賜,還有什麼可奢望的?

不管這個孩子是誰的,只要你把他生下,我都會當作親兒子撫養,我們一家人就此離開這紛擾塵世,去一個世外桃源的地方共度餘生好嗎?」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葉青萍咬著牙說道:「所謂覆水難收,我在長安屠盡了李氏子孫,又懷上了黃巢的孩子,無論是那昏君還是黃巢都不會放過我,我跟著你們走反而連累了你們。再說,你看我這身子,又怎能騎馬趕路?」 張文彬一心想和妻子離開,卻沒想到這些細節,一時無語。

葉青平緩緩放下女兒,止住哭聲,長嘆一口氣說道:「文彬,你就當我已經死了吧,依依就託付給你了。這天下已然大亂,各路節度使必然盡起兵戈,逐鹿中原,中土之地恐怕兵禍連綿再無寧日,你們還是儘早離開,別再耽擱……」

她話未說完,突聽有人冷笑道:「好啊,我找妳不到,尋妳不著,原來妳這賤人到這裡會情郎來了。」

只見黃巢一臉殺氣,帶領著五十餘名黑衣衛士出現在山門口,手下武士齊舉弓弩對準了葉青萍一家,只等他一聲令下就亂箭齊發!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尖嘯,一個黑影如大鷹般從樹上撲下,快如閃電。

眾衛士尚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然轉到黃巢身後,右手緊緊地扣住了他的咽喉,只要稍一發力就能取他性命。

黃巢不愧是一代梟雄,雖然要害被制性命攸關卻沒有半分懼色,冷笑道「葉青萍,妳當初是如何跟我許諾的?如今想反悔嗎?」

葉青萍搖了搖頭,輕嘆一聲,說道:「師父,放開他吧,我跟他回去便是。黃巢,你若敢傷害我的家人朋友,我立即在你面前自絕,一屍兩命,落個乾淨。」

黃巢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對葉青萍卻始終有幾分畏懼,知道這個女人發起瘋來什麼事都做的出,見她已然服了軟,趕忙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葉青萍轉過身替丈夫緊了緊的衣領,柔聲說道:「文彬,你多保重,好好照顧依依,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忘了我吧。」

她又蹲下身,將女兒拉到身前,摸著她□□的小臉叮囑道:「媽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妳要聽爹爹的話……」

她又囑咐了幾句,見女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心中略感安慰,最後狠起心一把推開女兒,頭也不回的隨著黃巢下山去了。

「媽媽,別走,抱依依……」

「青萍……」

女兒的哭聲伴著丈夫的呼喚從背後傳來,葉青萍卻不敢回頭,只覺得胸中絞痛難忍,彷彿有無數把小刀亂捅亂割,將她的心割的支離破碎。

她一路精神恍惚,渾渾噩噩的回到長安皇宮,一頭栽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幾日過去,雖然經過太醫診治,用了無數靈丹妙藥,葉青萍的病情卻不見好轉。

黃巢見她整日裡茶飯不思,雙眼呆呆的望著窗外,既怕她逃走,又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便派了二十餘名衛士日夜守在她的身邊,將她囚禁了起來。

隨著天氣變暖,葉青萍的病終於有所好轉,這天夜裡,她吃過藥後精神好了一些,掙扎著靠著床背坐起,正要下地活動一下僵硬的雙腿,突然一陣風吹開了窗戶,一個黑影閃了進來,正是李桓。

葉青萍見到師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文彬和依依還好吧?你們怎麼還沒走?」

「丫頭,妳真的不跟我們走?若是妳不放心女兒,我再去邀些朋友幫忙,就憑黃巢一個土賊哪裡攔得住我們?」

葉青萍知道李桓所說的朋友都是九不誡那樣的絕頂高手,見他竟然願意為自己放下臉去求人,心中感動,說道:「我並非怕黃巢,只是我在軍中還有很多舊部,我一走了之,雲兒、張奎、劉牧他們怎麼辦?

更何況,我懷了別人的孩子,雖然文彬不怪我,我卻始終無顏對他……」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摀住嘴一陣劇烈的咳嗽。

看著手心的斑斑血跡,葉青萍無奈的苦笑道:「你看,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我跟你們走,恐怕也到不了西域。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他們看著我在病痛中慢慢死去,還不如及早分開,只要他父女平安,我死而瞑目,又何必非要在一起,讓他們傷心。」

李桓又勸了幾句,見葉青萍心意已決,只得嘆道:「也罷,我們此去西域會在疏勒待上幾年,等依依長大了再走。這裡是一份西域地圖和一些醫治內傷的丹藥,妳若是改了注意就來找我們。」他說罷從懷裡拿出一份地圖和一小瓶丹藥放在葉青萍面前。

葉青萍謝過後將東西收了,淡淡一笑道:「師父,今日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她一口將茶水連同茶葉一起喝的乾淨,輕輕放下茶杯,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從頭上拔下一根玉釵,眼中含著淚說道:「此去西域,一路凶險,請師傅帶上魔刀。還有,這把玉釵是文彬送給我的,請您替我還給他,叫他不要掛念。您對我的大恩大德,青萍只有來世再報了。」她說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李桓見她挺著大肚子給自己行禮,心中不忍,但他知道這是她留下的遺言,也只得受了她的大禮,答應替她好好照顧家人。

師徒二人又聊了幾句舊事,李桓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青萍,此次我從西域來長安經過河東,見那沙陀人李克用正在厲兵秣馬,大有染指中原之意。此人收了一名義子,名叫李存孝,據說十三歲時曾赤手屠虎,大小戰役數十場從未有人能在他手下走上一招,其武功恐怕已不在當年李笑天之下,妳要小心。這魔刀是當世利器,還是給妳留下……」

燭光搖曳,一根紅燭已燃燒到了盡頭,師徒二人依依惜別,葉青萍望著李桓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裡,一聲長嘆,自言自語道:「文彬,我對不起你,早知如此,當初……」

中和二年,黃巢大軍開始在長安城中大肆搶劫,稍有不從者便被當街斬殺。

一時間城中哭喊連天,血流成河,文武大臣、富戶權貴們被宰殺殆盡,普通百姓更是慘遭塗炭,橫屍遍野。

曾經繁花似錦的神都徹底變成了人間地獄,街邊到處都是被殺死後遺棄的屍體。

其中一些女子渾身赤裸,雙腿大張,顯然是被先姦後殺,有的還被斬首割乳,長槍穿陰,也有人被開膛破肚,彎彎曲曲的腸子流了一地,身上爬滿了蛆蟲蒼蠅,臭氣熏天,慘不忍睹。

葉青萍幾次以性命要挾,勸黃巢整頓軍紀,可此時事情早已失去了控制,面對這些沙紅了眼的部眾,連黃巢也無可奈何。

六月,逃到蜀中的僖宗安定下來後終於發出了勤王詔書,一紙檄文直指黃巢十大罪行,號召天下氏族誅殺反賊,擒殺黃巢奪取長安者封渤海王,世襲王爵。

各路節度使聞風而動,紛紛起兵勦賊,一時間天下風起雲湧,群雄逐鹿。

生死存亡之際,大唐王朝這個只剩下半口氣的龐然大物最後一次全力運轉起來,對黃巢發動了致命的反擊。

對於黃巢來說這個夏天變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在各路節度使的夾擊下,齊軍連戰連敗,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河東,河北,河南,山南諸道的五十餘個州縣被唐軍攻下。

所謂禍不單行,就在他焦頭爛額時,沙陀人李克用率領一萬精騎南下,擊殺齊軍大將趙璋,華州、蘭田相繼失守。

而他最信任的大將朱溫也在這關鍵時刻投降了唐軍,被任命為右金吾大將軍,帶領他的舊部反戈一擊,將黃巢的勢力徹底趕出了同州。

八月唐軍夜襲長安,混亂中黃巢也不知道對方來了多少兵馬,驚慌失措下倉皇出逃。

雖然第二日天亮後他發現昨晚偷襲的唐軍不過數千人,遂引兵殺返,復奪長安,但這一次出逃卻讓他顏面掃地。

他將滿腔怒火都撒在了城中百姓身上,縱兵屠城三日,直殺的血流成河,積屍如山才算作罷。

這期間,葉青萍跟著黃巢奔來逃去,經不住顛簸,一回到長安就產下一子,起名黃興。

黃巢得了兒子,心中的怒氣才稍有平息,當即封葉青萍為麗妃,封他的孩子為順王,大宴群臣。

他還沒高興幾天,前線就再次傳來了噩耗,李克用手下悍將李存孝在良田陂以三千輕騎大敗尚讓五萬鐵甲,長驅直入,兵鋒直指長安。

黃巢無奈下只得御駕親征,帶領八萬齊軍精銳在太白山布下連營,準備用他最後的家底與李克用絕一死戰。

誰想到戰事一開,李存孝就帶領十八騎直衝齊軍大陣,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渾天禹王槊下竟無一合之將。

黃巢見他直奔自己而來,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如入無人之境,嚇得掉轉馬頭落荒而逃。

齊軍見主帥逃走,再也無心戀戰,頓時兵敗如山,潰不成軍。

黃巢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路逃回長安時僅剩下三千多人馬,緊閉九門再也不敢出戰。




卻說這日葉青萍正在後宮裡午睡,突聽外面傳來一陣哭聲,她趕忙爬起身披上衣服來到門外,只見李雲兒正在她窗外低聲啜泣。

一見葉青萍,她趕緊止住了哭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著說道:「將軍……張奎被那狗賊李存孝所殺,請給我一隻精兵,讓我為他報仇……」

葉青萍聽到這消息,只覺得腦子裡翁了一聲,險些暈倒。

張奎從她參軍時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對她忠心耿耿,葉青萍早就把他當作親人看待,怕他年老力衰後衝鋒危險,一直將他安排在後軍,哪想到今日竟還是戰死沙場。

李雲兒見葉青萍潸然淚下卻一言不發,不禁急道:「將軍,請給我三千精兵,我去跟他們拼了。」

葉青萍知道她和張奎情投意合,早就暗地裡私定終身,此時她真要豁出性命去報仇,不由得搖了搖頭嘆道:「張奎有萬夫不當之勇,卻也不是李存孝的對手,妳去了豈不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雲兒見她不允,紅著眼哭道:「如此說來,張奎就白死了?這仇就不報了?」

葉青萍咬了咬牙說:「妳放心,此事我會給妳一個交代,明日就讓我去會會那個李存孝,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第二日一早葉青萍點齊三千人馬出城列陣,準備與李存孝一決上下。

黃巢也知道此戰勝負事關生死,因此親自在城頭督戰。

在數千齊軍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中,葉青萍一身黑甲,騎著寶馬雲中墨躍陣而出,來到兩軍陣前。

她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對面戰旗下那員大將,只見此人不過二十歲出頭,身高過丈,虎背熊腰,一身金盔金甲,手提一條足有一仗多長的大槊,英氣勃勃,眉目間透著一股桀驁,竟讓她感到有幾分熟悉。

十五年前,她初上沙場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心高氣傲,壯志凌雲,總以為憑藉一己之力便能掃八荒,平六合,一統天下。

歲月如流水,一朝髮如雪,當年的雄心壯志早已被殘酷的現實磨得精光。

鐵甲依舊,但那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已然不再,剩下的只有一具傷痕纍纍的軀殼和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葉青萍輕嘆一聲,拍了拍馬頭,說道:「老夥計,你也老了,可還能陪我一戰?」

雲中墨似乎聽懂了她的話,一聲長嘶,四蹄飛揚,直奔李存孝衝去。

李存孝正在陣前叫罵,忽見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將從敵陣中衝出,不由微微一愣,一舉大槊,甕聲甕氣的喝到:「咄,妳是何人?我李存孝不殺女人,妳回去告訴黃巢,讓他自己來戰我,莫要派一個弱女子送死。」

葉青萍皺起眉頭,苦著臉嘆道:「黃巢兇惡,我這樣回去定會被他處死,反正橫豎是個死,死在李將軍手裡總好過被那惡賊欺辱。你若真可憐小女子,就手下留情,虛虛比劃幾招,也好讓我回去交差。」

李存孝上下打量了葉青萍一番,見她身材嬌小柔弱,似乎一陣風也能吹到,又見她容貌雖然清麗無雙,臉色卻是極差,顯然大病未癒,不由得心生憐憫,說道:「瘋女人胡說什麼,我手中這渾天禹王神槊乃天山玄鐵所製,重二百五十斤,無堅不摧,比劃一下也把妳砸成肉泥。妳一個花一樣的姑娘,在這裡送了卿卿性命豈不可惜?」

葉青萍見他倒也直爽,嫣然一笑,霎那間如百花綻放,輕聲道:「不試試怎麼知道,或許你打不死我呢……」

她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手腕一抖,黑光閃動,魔刀如雷霆電閃般當頭劈下。

李存孝畢竟身經百戰,一見那黑黝黝的長刀心中一驚,便知對手絕非易與之輩,不敢再託大,趕忙舉槊上封,用槊頭挑向長刀。

刀槊相交,噹啷一聲輕響,削鐵如泥的魔刀縛魂竟被反彈了出去。

葉青萍只覺得手臂發麻,虎口一陣劇痛,險些鬆手,再看那魔刀,卻見刀身中間接合處的裂痕居然明顯了許多。

「妳到底是何方妖女?這是什麼兵器?」

李存孝見禹王神槊的槊頭上赫然多了一道一指深的刀痕,心中驚詫萬分,暗想剛才若是自己用槊柄去接,豈不是被對方一刀兩斷,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是你葉姐姐,你怎的如此不乖,連姐姐也打?」

葉青萍嘴上說著,手上卻是不停,「刷刷刷」連環三刀,攻向他胸腹要害,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李存孝此時也知道碰上了勁敵,於是屏息凝神,嚴守門戶,見招拆招,再不給敵人可乘之機。

葉青萍偷襲不成,也不敢再和他硬碰,只得暗暗運轉內力施展開天魔刀法,仗著自己人馬靈活,與李存孝纏鬥在一起。

他二人一個是一箭射殺劍聖的一代戰神,一個是徒手博虎戰無不勝的新興霸主,這一交手便是三十回合不分勝負。

只見二馬盤旋,激起層層煙塵,兵器相交,金戈之聲此起彼伏,直震蒼穹。

城頭上黃巢見二人鬥得難解難分,心中焦急萬分,他知道葉青萍此時身體尚未復原,久戰之下必然不敵,一把從旁邊搶過鼓槌,親自為她擂鼓助威,齊軍見皇帝親自擂鼓,士氣大振,一時間歡呼聲震天動地。

葉青萍聽到鼓聲,心中一陣苦笑。

她自然知道李村孝年輕氣盛,久戰對自己不利。

可無奈對方的槊法大開大合,雖不像李笑天那樣一招一式牽動天地之氣威力無窮,招式間卻也渾然天成,隱隱合著天地至理,絲毫不留破綻。

「此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若是加以時日,成就恐怕不在李笑天之下,看來想要勝他還需用修羅血瞳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行,只是不知道我這身體還能否撐得住?」

葉青萍心中猶豫不決,突然胸中一陣劇痛,冷汗不由自主的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李存孝見她緊咬牙關,臉色蒼白,似乎在忍受著劇烈的疼痛,猜到她身上傷勢復發,於是大喊道:「喂,妳若是有傷就回去養好了再來,到時候我們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場。」

葉青萍見他小看自己,心中大怒,罵道:「誰要你可憐,看刀!」隨即刀法一變,由大開大闊變為詭異迅捷,招招行險搶攻,竟然使出了同歸於盡的打法。

李存孝一聲大喝,一槊盪開魔刀,順勢橫掃,槊頭直擊她的腰身。

葉青萍正想躲開,卻突然一口氣提不上來,閃避的略微慢了半拍,正被這一槊掃過背心。

大槊雖然沒有直接打中,而是輕輕擦了一下,但在二百餘斤無堅不摧的禹王神槊下,她的護心鏡還是猛地凹了下去。

葉青萍只覺得胸中的空氣彷彿一下子被擠了出去,霎那間眼前一黑,一股甘甜的液體直衝嗓子眼。

她知道這是對方手下留情,若是再打下去便真的送了性命,無可奈何下只得強行嚥下口中的鮮血,虛晃一招,撥馬逃回本陣。

葉青萍一生征戰,從無一敗,今日卻折在李存孝手中,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她和黃巢一商量,決定帶領五百死士夜襲,一把火燒了唐軍大營。

誰想到當晚突降大雨,火攻用的硫磺等物全被浸濕,這一下葉青萍也無計可施,只能暗嘆天意如此。

數日後李克用大軍兵臨城下,李存孝帶領輕騎在長安周圍四處掃蕩,斷了齊軍的糧草。

城中三萬大軍無糧可吃,士氣低落,軍心不穩,不斷有人逃出城投降唐軍。

黃巢被逼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城中壯男抓做勞力鞏固城防,卻將老幼女子盡皆殘殺後作為軍糧分食。

在城東的一處空地上,齊軍支起十餘隻大鍋,鍋中熱水沸騰。

只見一隊全身赤裸的女子被繩子拴成一串,像畜牲一樣被用刀槍趕著走到空場中心。

隨著指揮軍官一聲令下,齊軍刀槍齊下,戳向這些毫無抵抗能力的弱女,哭喊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那些幸運的被刀槍刺中心肺要害,立時斃命,卻有些不幸的,雖然身中數槍,一時無法斷氣,在血泊中蠕動爬行,翻滾呻吟,慘不忍睹。

隨著慘叫聲越來越弱直到徹底消失,空場上已是屍堆成山,血流成河。

而這些殺人成性的軍士卻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紛紛揮刀將這些女子開膛破肚,掏空內臟後扔進鍋裡煮食。

可憐這些女人好不容易在之前的戰亂中逃過一劫,最終卻還是難逃像豬狗一樣被宰殺烹食的厄運。

昔日的繁華的廣場集市如今卻變成了屠宰場,牆下堆滿了死者的人頭和內臟,腥臭熏天,彷彿修羅地獄一般可怖之極。

隨著天氣一天天轉涼,各路勤王的節度使相繼領兵殺到,而黃巢把長安城中的百姓也吃的所剩無幾,無奈下只得撤出長安。


當晚葉青萍將劉牧、李雲兒等舊部召集到一處,正色說道:「各位將軍一直隨我征戰,不想卻有今日之禍,是我對不起大家……黃巢此番離開長安,恐怕離敗亡不遠,各位不必陪他送死,我這裡有幾條退路,你們不妨一試……」

葉青萍將她所想到的幾個投奔之所一一說明,又好言安慰一番,這才遣散眾將。

眾人散去後李雲兒卻獨自留了下來,葉青萍見她不走,微感奇怪,問道:「雲兒,妳怎麼不去?莫非我的這些安排都不合適妳?」

李雲兒咬了咬嘴唇,說道:「青萍,我們自鬥場相識,後來征戰沙場,掃平四方,十餘年間一起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如今突然要走,心中總有些不捨,不如我留下陪妳,或許能度此難關呢?」

葉青萍見她眼圈發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心中十分感動,柔聲說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若能走早就走了,又怎會等到今日?如今正逢亂世,群雄逐鹿,那些節度使個個野心勃勃,以妳的本領隨便投奔誰也不會受虧待。更何況秦亮如今是定難節度使劉峰手下說一不二的人物,他一直對妳有情,妳此去投奔他下半輩子便有了照應。其實我們女人不管表面如何風光,也總是一方浮萍,最終還是要找個歸宿……」

葉青萍勸了一陣見她搖頭不聽,不由皺起眉頭,突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倒頭便拜。

李雲兒不知她要做什麼,慌忙也跟著跪倒,急道:「將軍這是做什麼?若是有用到雲兒的地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此大禮我可擔當不起。」

葉青萍伸手將她扶起,從懷中取出一份地圖,緩緩說道:「我以前答應過蘇茹,將她的兒子撫養成人。還有我的幼子黃興,才剛出生就碰上了這戰亂之災。妳若還當我是朋友,就替我把他們帶給九不戒大師撫養,這裡是一份西域地圖,等孩子大些……」

李雲兒靜靜的聽著葉青萍囑咐完,鄭重的點了點頭說道:「只要我活著,定然不負所託,妳放心。日後還望多多保重!」

她二人都知道今日一別便再無相見之日,但形勢緊迫,也容不得多談,兩人終於灑淚而別,各奔東西。

當晚葉青萍隻身一人跟著黃巢突圍而出,一路南下殺向河南去了。

事後黃巢得知她不但遣散眾將,還把自己的兒子送走,不由得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刀殺了這個賤人。

但他此時不比當初,葉青萍已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猛將,只得把怒氣戰且壓下,不再計較。

中和三年,黃巢轉戰河北河南兩道,葉青萍率軍避實就虛,在陳州大破唐軍。

她單人獨騎衝入唐軍中,一刀斬殺唐朝大將秦權,硬是在各路節度使的包圍中殺開一條血路,破圍而出。

然而她畢竟無法以一人之力改變大勢,在李克用和朱溫的夾擊下,黃巢連戰連敗,率軍四處流竄,苦苦掙扎。

中和四年年中,朱溫大敗黃巢於王滿渡,齊軍眾將紛紛倒戈投向。

黃巢無奈下只得帶領殘兵轉戰齊魯。

同年李克用率兵五萬,自河中南渡,再敗齊軍於太康,斬首萬餘,此戰過後齊軍最後的主力完全被消滅,黃巢也陷入了絕境。

十一月,黃巢帶領僅剩的六千多人進入泰山,逃至狼虎谷。

此時正值寒冬,大雪封山,黃巢派一千弓箭手守住谷口險要之地,將唐朝十萬追兵擋在谷外,但如此一來他也被堵在了谷中,再也無法逃走。

谷中天氣異常的寒冷,到了晚上更是滴水成冰,葉青萍體內舊傷復發,每晚疼得一身冷汗,身邊又沒有藥材,只能咬牙強忍,被折磨的夜不能寐。

卻說這天上午她正在大帳中打盹,忽聽外面一陣馬嘶。

葉青萍翻身跳起,連大衣也顧不得披上就提刀衝出大帳。

只見帳後馬廄中四名齊軍士兵手持刀槍,將她的戰馬雲中墨圍在中心。

只是那雲中墨乃馬中之龍,兇猛異常,連踢帶咬,幾名齊軍卻也進不得身。

葉青萍一見有人要殺她的馬,頓時眼睛都紅了,一聲大喝,衝上前去,飛起一腳將一名士兵踢飛了出去。

那幾人本也知道這個女魔頭凶狠異常,若不是真的餓極了,哪裡有膽子來殺她的馬。只聽一名膽子大些的士兵說道:「娘娘,殺馬是陛下的命令,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葉青萍一揮手中魔刀,惡狠狠地說道:「我不管是誰的命令,要想動我的馬除非先殺了我。」

就在幾人僵持不下時,只聽有人說道:「青萍,如今人都快餓死了,還哪裡顧得上一個畜牲,妳莫要再耍脾氣。」

葉□□青萍轉頭望去,見是黃巢,怒火攻心,大聲質問道:「你殺了馬,我們如何突圍?」

黃巢耐著性子解釋道:「只要人在就有希望,熬過冬天,等後山積雪融化,我們從小路逃走 □□……」

「逃?遍地都是唐軍,你還能逃哪裡去?」

黃巢本來心煩,又見她頂撞自己,心中也怒了,大聲說道:「谷外有十餘萬唐軍,就算我們人馬精壯又如何能殺出?如今只有逃往南方,重整旗鼓後才能殺回長安。妳放心,朕是真命天子,妳跟著朕……」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葉青萍一陣大笑打斷,只聽她陰陽怪氣的說道:「什麼真命天子,一個嚇破膽的膽小鬼而已。」

她這句話算是捅了馬蜂窩,黃巢氣的渾身顫抖,寶劍出鞘,指著葉青萍大吼道:「妳給我再說一遍,誰是膽小鬼?」

葉青萍眼見已經撕破了臉,便再無顧及,索性將胸中積壓已久的怒火一股腦發洩出來,毫不相讓的說道:「我只知道李存孝十八騎打的你八萬大軍丟盔卸甲,如今我們有六千人馬,為何就不能突圍而出?

我葉青萍一生征戰,從來都是有進無退,可自從跟了你,卻是連戰連敗,一路從長安逃到河南,又逃到齊魯這大山之中,惶惶如喪家之犬。

我本以為你雖然兇殘,卻不失為一個響噹噹的漢子,可如今看來你不過是一個畏首畏尾的懦夫,陷於絕境卻連拚死一搏的勇氣也沒有。」

黃巢被她一通羞辱,頭上青筋暴起,臉色鐵青,尖叫道:「葉青萍,妳欺人太甚!妳說我是懦夫,那妳呢?有本事妳去與敵軍一戰!」

「我正有此意,就算我戰死沙場也好過再與你這等鼠輩為伍。」

葉青萍說罷回到大帳穿了盔甲,牽過雲中墨,頭也不回的向山谷口走去。

「妳滾吧,朕是真命天子,沒有妳,朕的大齊一樣興旺……」

身後黃巢歇斯底里的叫聲漸漸淹沒在風雪裡,再不可聞。



山谷外的曠野上,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鵝毛大雪在天地間無情的肆虐。

飛雪將天地連在了一起,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十步之外什麼也看不真切。

在齊膝深的大雪中,葉青萍瞇著眼睛,頂著狂風一腳深一腳淺的蹣跚前行。

「如此天氣正是偷襲的良機,給我三千輕騎,攻其不備,或許真能衝出重圍。那個懦夫居然把戰馬都殺了……」

她抬起頭望了一眼鉛灰色的天空,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她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雪紛飛日子裡踏上了征途,走向了那個從此改變她命運的戰場。

在那之後,她手持絕世魔刀,胯下千里寶馬,戰八荒,掃六合,縱橫天下,建立了不世之功。

那時她手下猛將如雲,高手無數,似乎一統天下只是舉手之勞。

蘇茹,魏青,張奎,李桓,劉牧,李雲兒,袁茵珊,劉鳳琴,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她眼前閃過,如今這些人或是戰死沙場、化為枯骨,或是離她遠去,再不可見。

今日她和十八年前利州城裡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一樣,只有孤身一人,卻要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

李克用,朱溫,王重榮,張建,個個都是驍勇善戰的一代梟雄,再加上他們手下那些精兵悍將,大唐十萬精銳盡集於此。

光是一個李存孝就難以對付,難道真有希望僅憑一己之力闖過連營,殺出一條血路嗎?

直到此刻她才體會到當年李笑天衝向數萬大軍時的那種無助與絕望。

「也許黃巢是對的,即使靠著雪天偷襲,這也是一場不可能打贏的戰爭,既然毫無希望,又何必送死呢?」

她搖了搖頭,暗罵自己沒用。

「在風雪中開始,在風雪中結束,這也算是有始有終吧。」葉青萍微微一笑,心下釋懷。

背後傳來一聲馬嘶,她轉過身發現原來她並非孤身一人,雲中墨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葉青萍想起十年前汝州城中的那匹小馬,心中感慨,笑道:「只有你還在我身邊了。你這老傢伙跑也跑不動了,還跟著我做什麼?走吧,但願你能找到一個愛馬之人,就算去拉拉磨也好過回去被那些惡賊吃了。」

她說完卸下馬鞍韁繩,用刀背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抽。

雲中墨向前跑出幾步,卻發現主人沒跟上來,又顛顛的跑了回來。

葉青萍趕了幾次都趕不走它,心中大怒,罵道:「你這畜牲,脾氣怎麼這麼倔?再不走我一刀砍了你……」

她罵了幾句,突然想起自己和一個牲口說話豈不也成了畜牲,不由得嫣然一笑,再不管它,展開輕功向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那幾點燈火衝去。

風雪中,一小隊巡營的唐兵艱難的行走著,其中一人突然停了下來,疑惑的看著右方,自言自語地說道:「見鬼了,我剛才好像看到一個人影。」

「你是不是馬尿灌多了?這鬼天氣哪裡會有人來?」

「是真的,快看!在那裡!」他伸手指著右前方大喊起來。

其他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奔而來。

「什麼人?給我站住,不然就放箭了……」領頭的軍官一邊大喊,一邊摘下的背上的長弓。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張弓搭箭,就看到一個渾身黑甲的女子從風雪中衝出。

她有著一副絕美的容顏,漆黑如墨的長髮在她頭後隨風飛揚。

朱紅的雙唇,彷彿被血浸透的雙眸,紅色的雙瞳中燃燒著焚盡八荒的烈火,還有那把巨大無比、倒拖在雪地上的黝黑長刀……

「妳?……」

他的世界突然翻轉過來,世間的一切都塗上了一層濃濃的紅色,緊接著他的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他最後看到的是無窮無盡的鮮血從自己失去頭顱的斷頸中飛噴而出。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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