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魘夜

简体版

作者:胭脂

我睜開眼,還帶著點朦朧的睡意。

周圍很暗也很靜,我身上卻不那麼舒服,棉被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想把被子扯下去一些,可是,奇怪,我一動也動不了。

是魘著了麼?我的頭實在很痛。

「妳醒了。」

黑暗中,一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很平靜,可是我卻像聽到一個焦雷在耳邊響起,是誰?

我的房中怎會有男人的聲音?

我猛地想坐起來,可是,胸口一陣劇痛,床也只是「吱吱」地響動。

不對,這也不是床。

幾乎是一下子從昏睡中醒來,我發現我坐不起來的原因不是我魘著了,而是幾根繩子牢牢地把我綁在--

不是床,是一個十字形的木架子。

只是我是直直地綁成一根,一根又粗又大的繩子正好橫越過我的胸部,讓我喘不過氣。

周圍沒有燈,只有一個火盆,裡面點著炭,不旺,只有一些微微的紅光。

這當然不會是我家的臥室!

「這……這是哪裡?」我想說,但橫過我胸部的那根繩子太緊,以至於只能發出斷續的聲音。

「我家的地窖。」

他很有禮貌地回答我,伸手拉著了燈。

燈光一下亮起來,讓我的眼前一花。

在黑暗中處久了,乍一下亮起來,眼睛總不能適應,可我偏又不能用手遮住眼,只好半閉著眼,說:「開這麼亮的燈做什麼?」

「我不喜歡在黑地裡做事。」

這話讓我大吃一驚,不再顧燈光刺眼,一下睜大了眼,罵道:「你真是下流,放開我,混蛋。」

他冷冷地搖頭,鬆開了我的一隻手,拉開了,又綁在這木架子的橫檔上。

儘管我不知他要做什麼,但還是拚命掙扎,只是只有一隻手,根本掙不脫他鐵鉗一樣的掌握。

「哼哼,」他乾笑著:「妳這隻手真像一塊蛋糕,讓我好想咬上一口。」

他摸著我的手。一個男人摸著我的手,讓我很不舒服,像是有蟲子在爬。

我道:「你想幹什麼?快放開我。」

他猛地一拳擊中我的小腹,一陣劇烈的疼痛讓我連呻吟都發不出聲了。

他彎下腰,從火盆裡取出一把燒紅的火鉗,突然,粗暴地把火鉗按在我的胸口上。

不等我叫疼,一陣鑽心的疼痛直鑽入我的骨髓,我大約發出了足以震破玻璃杯的高音,鼻子裡聞到一股皮肉的焦臭。

其實那灼熱的火鉗在剛燙上我的胸口時是一種清涼,並不痛苦,但是我的本能卻讓我大叫起來,似乎提前感到了痛楚。

他移開了火鉗,看著我的傷口。

現在這傷口已經開始疼痛起來,像是抽出了一根筋,痛楚一陣陣地抽動。

我想用手摸摸,只是他把我綁得很緊,我的手只能在小範圍裡無用地動一動。

「妳在床上的叫聲也是這樣的麼?」

他冷冷地看著我,臉像是刷上了一層漿糊一樣一動不動。

「並不痛啊,」他的嘴角咧開了,露出冰冷的笑容,開始對我說一些血腥恐怖的故事,諸如一個很久以前什麼地方的督軍總是搶來民間的女子收作小妾,如果忤了他的意,就把那女子發給弁兵輪姦。

而後,用刺刀割開那女子的肚子,取出梨子般大的子宮後,綁住腸頭,從城頭上扔下去,美其名曰「放美女風箏」。

他繪聲繪影地講著那個被剖開肚子的少女,一頭的腸子繫在城上,身體墜下去,看著自己的腸子從體內拖出來的場景。

或者說是在亞述國,行刑的時候,把犯人俯臥在地上,雙腿分開,由劊子手固定好,再用小尖樁穿過犯人手臂固定在地上,類似於釘上十字架那種做法。

然後,把尖頭木樁從罪犯的肛門插入,直通出嘴來。

有時因為木樁太大,而犯人的肛門又缺少擴張力,就先用刀子割開一些,然後由劊子手用手將木樁插入,盡其所能往裡插入後再用錘子敲擊。

因為木樁在人體內看不清,所以有時會從背上伸出,但大多時候都是從嘴裡伸出來的。

犯人還不會死,往往會忍耐一至兩天,這一兩天裡,犯人像串在烤架上的豬一樣,嘴裡滴出血來,擺出那個羞恥的姿勢等著死神降臨。

後來他又講印度毗濕奴神像出巡時,虔誠的教徒會投身到輪下讓裝著神像的大車碾死以求永生。

那時他就講著人在輪下帶著狂喜被碾成兩段,像一隻小蟲子一樣的場景。

我的胸口上,那種刺痛一陣陣的,像有針在扎。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膠皮管子,也就是量血壓時用來綁住手臂的那種,拉長了綁在我手腕上。

因為一下綁住了動脈,血脈無法流到腕下了,我的手立刻麻木,痛楚也少了。

這時他彎下腰,又到木架子下去找著什麼,也可能是要解開我身上的繩子吧。

我沒有多說話,倘使他綁的時間太長,讓我的手壞死而引起殘廢的話,我一定會告他,但我想他不會敢的。

「噹」一聲,是什麼金屬撞擊的聲音。

我睜開眼,他從木架子下拿出的竟是一把切藥材用的刀。

那種刀樣子像是斧頭,多半用來切羚羊角、人蔘的。

他用刀比劃了一下我的手腕。

我渾身汗毛直豎,道:「喂,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沒回答我,我眼光只覺寒光一閃,右手一輕。等我扭頭看時,我的右手已經不見了。

因為他已經先用膠皮管紮住了我的手腕,所以血流出得並不多。

本來腕動脈被割斷的話,會引起大出血而死亡的。

雖然扎得那麼緊,我也並不感到過份的痛苦,可是我還是不由得呻吟起來。

「歐洲中世紀的隨軍理髮師兼做外科手術。當時對戰場上的常規截肢手術是在傷口用烙鐵烙或熱油澆,但熱油這時沒有,對不起。」

他冷漠地說著,從火盆上取出了一個已燒得通紅的烙鐵。

這烙鐵不大,本來是黑黑的,我一直沒注意,以為也是一塊炭。

這時,我已無力再叫了,可是,當烙鐵燙上我剛中斷的手臂橫切面時,那股焦臭和內心的恐懼還是讓我渾身發抖。

他狠狠地把烙鐵按上來,我的骨頭磨在烙鐵面上,發出「吱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音,白煙升起,我的鼻子裡充滿了皮肉的焦臭,那就像是一堆很細的灰塵,塞得滿滿的。

我沒有叫,因為實在已經叫不出來,我的身體只是本能地顫動。

「很古怪吧…」

他笑著:「這在中國古代是一種刑法,叫炮烙,據說是夏桀發明的,也有說是商紂發明的,不過我比較傾向於是商朝人發明的,因為朝鮮人的燒烤還有炮烙的遺意,而朝鮮被稱為箕子朝鮮,是商朝王子箕子在商滅亡後建立起來的,當時周武王分封諸侯,箕子號稱賢人,封在朝鮮。」

我只覺得嘴裡有點鹹。這時我才發現,為了忍受痛苦,更主要的是,為了忍受那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我把牙齒咬入了嘴唇,血已經流出我的嘴角,有些血珠已經掛在我耳垂上,癢蘇蘇的。

他彎下腰,揀起我的手說:「人的手其實很漂亮,包括妳這隻小手,不在妳身上時還要好看得多。」

我看著他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我的手,像把玩著一件漂亮的玩具。

我看見我這隻手的手指還會抽搐,也許,指上的神經還在等待大腦的命令,卻在傳到腕上時就沒有了反應,如果手也有知覺的話,它正覺得茫然吧。

他微笑著把這隻手放在我唇邊,讓我像吻別一樣親了親這隻漸漸失去生命的手,道:「妳自己身上的一部份告別有什麼感受?中國古代有一種刑,就是砍去人的肢體,上古《尚書》裡說的『五刑有服』裡墨、劓、刖、宮、大辟這五刑,刖就是砍去人的腳。發現和氏壁的卞和就是被砍去雙腳的,不過也不一定,莊子說的中山無趾是被剁去十個腳趾。」

失去了一隻手,那是種很怪異的感覺。但更怪異的是,在這時居然還聽到他在引經據典,我一直不知道他這種惡人居然還讀了這麼多書。

我沒有多說話,他也許也覺得盡興,笑著說:「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人要不會好好休息,就不會好好工作。妳也早點睡吧。」他把一個小碟子放到我頭邊的一張凳子上,裡面放了幾塊糕點,他用很關切的聲音道:「如果餓了,那就吃吧。」

他拿著我的手,走出了地窖。在關門時,他突然道:「對了,科學證明,燈光太亮,會產生光壓,對人的睡眠不好,我只給妳留一個小燈吧。」

他關閉了大燈,只剩一個在這木架子邊的小燈,大約不到十瓦。隨著門「砰」地一聲,地窖裡,只剩了我一個人。

我張開嘴,咬住一塊糕點。

他讓我吃東西,應該不會殺我的。但他砍去我一隻手,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告他,即使他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吃了兩塊糕,我舔舔沾在嘴角的碎屑,正想再吃一塊,突然,他打開門,道:「對了,妳不習慣一個人睡,我給妳帶幾個小朋友。」

門口,依然很暗,他把什麼東西放在門口,重又關上門。

我努力睜開眼,想看看那是什麼,可是看不出來,只聽到到「悉悉窣窣」的聲音。

那盞小燈,只能照亮我頭部附近的一小塊,剩下的幾塊糕點正在小碟子裡發出淡淡的香味,一種好聞的食物香味。

這時,我聽到在黑地裡,「吱吱」的幾聲。

我有點好笑,那是老鼠。他不知道,我不害怕蛇,也不害怕老鼠,我從小就敢抓住它們玩兒。

那幾隻老鼠開始探頭探腦地進入木架子周圍。在我身邊那種死寂中,有這麼一點動靜也並不壞。我閉上眼,不去理它們。

不知過了多久,但不會太久,我忽然覺得腿上有點細細的刺痛,那幾隻老鼠大約已經爬上了我的腿部,那是老鼠的小爪子抓住我的皮膚在爬吧?

我想踢一下腳,可是渾身無力,腳也只是稍顫了顫。

這也讓幾隻老鼠魂飛魄散,一下從我身上逃到四周。

像是引起了連鎖反應,周圍的聲息一下大起來。這時我才發現,在我這木架子周圍,已經有大量的老鼠,居然有幾百隻!

那些老鼠圍在架子邊,像是給地上鋪了層灰色的地毯。

那個火盆裡的炭火已經滅了,幾隻老鼠正大模大樣地在裡面,似乎志滿意得的樣子。

我的腳上已開始有細細的刺痛。那是一隻特別聰明,也特別膽大的老鼠又開始爬動了。

我讓自己的腳動幾下,可是,這一回沒什麼效果,那種細細的刺痛像是會走的一樣,從我的髁骨沿著脛骨,向大腿上爬來。

漸漸地,像電影裡的拉近鏡頭,一隻老鼠進入我的視野。

這隻厚顏無恥的小動物擺動著長著鬍鬚的尖腦袋,爬上了我的胸部。

我胸口因為血乾結了,可能有些鹹味,這隻老鼠正細細地咀嚼我的衣服,把那些血滓當成是美味。

像有傳染的一樣,那些老鼠爭先恐後地向我跑來,幾乎像是洪水把我淹沒。

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在嘴裡,不由得發出了像是臨死前的慘叫。

可是,那些老鼠這一次並沒有逃開,只是撲上我的身體,我都感得到身上一下子重了許多,我拚命扭動身體,想把那些老鼠趕下我的身去,只是纏住身體的繩子讓我只像一隻落入螞蟻叢中的蠕蟲一樣,絕望而醜陋地扭動,那些老鼠豈但沒有逃開,反而因為有抖動,抓得更緊了。

那些爬到我胸口的老鼠抓著的是我的衣服,而腿上的老鼠,卻抓住了我的皮肉,那些小爪子已經沒入皮膚,我幾乎可以看到,在我腿上,已經遍佈了出血的小點。

我只希望,它們不會胃口好到想嚐嚐我的血是甜是鹹。

有一隻老鼠略過我的頭,正好落在那張小凳上,「啪」一聲,那個小碟子被撞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使得那些老鼠像水一樣,以這個摔碎的碟子為圓心,四散開去,在我身上的老鼠也同時逃得乾乾淨淨。

過了一會,一隻老鼠湊上前,嗅了嗅。

這隻多疑的小動物大著膽子吃了幾口摔在地上的糕點,過了一會兒,幾乎一窩蜂似地,那群老鼠已經湧上前,馬上把那裡變得像個鬧市。

在這麼多老鼠的嘴下,那兩塊糕幾乎是眨眼間就顆粒不剩了。

有很多老鼠因為沒有吃到,卻還在往裡擠,使很中間的老鼠堆成一堆,像是地毯鼓起了一塊一樣。

一些老鼠已經開始互相撕咬,但同類之間,並不血腥,最多咬破耳朵,咬掉一截尾巴,可是卻使得鼠群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我已經想得到,以後的場景會是怎樣,這使得我心也開始狂跳起來。

我記得愛倫坡有篇小說,講一個人被綁在一個檯子上,但他把綁著他的皮帶上抹上奶酪讓老鼠咬斷後脫身。

只是,綁著我的是一些麻繩,而我身邊並沒有什麼吸引老鼠的東西。

何況,就算有奶酪,我的手動不了,還是毫無用處。

我被斬斷的手腕處,還有一些血滴下來,在地上積了一小塊。

那些老鼠似乎對這點血跡開始感興趣,一隻老鼠湊近了,嗅了嗅地上的血塊,馬上,一大群老鼠都圍攏過來。

我的心霎時抽緊了。

手腕的斷處有一些碎肉掉在地上,被烙鐵烙過後,那些碎肉是熟的!

那些老鼠咬著血泊中的碎肉,我看見有一隻老鼠抬起了眼,看著我的斷腕。在那小小的眼睛裡,我竟然看到了一種貪婪。

不等我害怕,那隻老鼠已經跳起來,撲向我的斷腕。像一道褐色的閃電,但還差了一點,沒碰到我的腕。只是,這隻老鼠的動作使得另處一些也仰起頭來。那些發亮的小眼睛,在小燈下顯得如此陰暗恐怖。

它們開始跳動。其實從這架子腳上爬上來就可以爬到我的斷腕處,可是那些愚蠢的小動物並沒有那麼高的智商,它們只是爭先恐後地在地上往上跳。

突然,一隻老鼠跳得特別高,一口咬住了我的斷腕處的一塊肉。因為我手腕上還綁著膠皮管,因此痛覺並不厲害,只是感到像有一根針刺進傷口。

這隻老鼠很大,不連尾就有半尺長,連尾怕有一尺了。

它咬著我的手腕,搖搖晃晃地掛著,像一個懸樑自盡的婦人一般,四腳亂扒著。

那一小塊肉本來就被烙鐵烙得焦爛了,被那老鼠一咬,一下脫離了我的手腕,掉了下去,「砰」一聲,這老鼠摔在地上,嘴裡那塊肉卻已被邊上眼快的老鼠一嘴搶走了。

這不過是一塊小小的碎肉,在鼠齒間真如滄海一粟,眨眼間就沒了。

可是,那些老鼠現在都開始盯著我的手腕看,而手腕上由於剛有一塊肉被撕掉,又有一點血滴下。

沿著白生生的腕骨,在骨頭茬子尖上慢慢變大,滴下來。

我再也無法忍受那種等待著的恐怖,我拚命地大叫起來,儘管那種叫聲也只是虛弱得僅比小聲哼哼大一些,老鼠似乎根本沒有聽覺,它們像一塊在蠕動的褐色地毯,正在不停地翻滾湧動,像一塊褐色的地毯。

這時,大燈「啪」一聲亮了,我聽到他那溫和的聲音:「妳和小朋友們相處得好麼?」

老鼠像退潮一樣四散開。在地窖當中的地上,忽然打開了一扇門,黑漆漆的洞口,裡面傳出了潮濕和腐臭的氣息。

老鼠們一下湧入洞中,我聽得到下面像開了鍋一樣在響。

他走下地窖,用大皮靴踢著那些傻乎乎的老鼠,把它們趕下洞去,一邊微笑著說:「這下面是個污水管,我偶然發現居然有這麼個好地方。妳看,妳那些小朋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多方便。」

我呻吟著,道:「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求求你,別折磨我了,你想殺我,就殺了我吧。」

他像是沒聽清,把手放到耳邊,道:「妳說什麼?妳還想和妳的小朋友待在一起麼?哈哈。」

我不再理他。他把所有的老鼠都趕下洞,扳了一下角落裡一個手柄,這門又關上了。

「天亮了,外面空氣很清新。經過一夜飽睡,我想妳一定神清氣爽吧?」

他冷笑著,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把小刀。

「現在天氣很熱,妳一定也覺得悶熱不堪。來,我給妳脫掉衣服。」

其實我並沒有多少衣服。昨夜--

不,那已是前夜了,睡下後,我在睡前洗了澡,又穿上了睡衣的。

在地窖裡,這睡衣也被老鼠咬得千瘡百孔,他把刀尖勾住衣服,一下挑斷了肩上的帶子,把睡衣撕了下去。

他的另一隻手摸著我的胸膛,嘴裡「嘖嘖」地發出嘆息:「唉,這麼熱的天,妳居然還穿這麼厚的衣服。」

我不知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我周身上下只剩一條內褲了。

不過,現在當然不是要他解答疑問的時機,他摸著我的小腹,嘴裡又發出了嘆息:「清明以前,我去放過風箏。秋天,誰說不是放風箏的時機呢。」

我一下想起他說過的「放美人風箏」的故事。我像是發了寒熱,人也開始顫抖,即使我知道求饒沒有用,我還是聲音顫抖地說:「你放過我吧,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我都不認識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啊?求求你,你饒了我吧……」

他的手摸著我的小腹,「晚了,晚了。」

他搖著頭,突然,他的小刀一下扎進我的肚子,一把拉開一條口子。

他紮在我胃部以下,大腸的位置,扎得並不深,但那裡並沒有帶子束著可以止痛,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劈成兩半一樣疼痛,額頭的汗一下滴下來。我咬著嘴唇,那被咬破的傷口,重又滴血。

他拉了一條大約兩寸長的口子,又挽起右手的袖子,把刀放在一邊,手一把伸進我的肚子裡。

這就像醫生給孕婦施行部腹產手術一樣,可是我沒打麻藥,這一下使得我一下昏暈過去。

我醒過來時,是他在抽我的面頰。

我馬上看到,我的肚子上,亮出一坨怪怪的東西,像是一堆蛇,滑溜溜地盤成一堆。

我馬上知道那是我的腸子。腸子並沒有受傷,只是被拿出體外,這麼堆著,上面的褶皺讓它看起來比本身應有的還長,如果不是拿出來,我都想不到我的腸子居然會這麼長。

我喃喃地說:「瘋子,你殺了我吧。」

他像聽到什麼好笑的話,把手放到耳邊,道:「妳有這樣的要求麼?好吧,快了,快了。」

他的臉容依然溫和,只是,我知道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後面,隱慝著多半邪惡的東西。

他的聲音很好聽,娓娓地說著:「民國初年川人胡國甫的《竹枝》第二十一首中有云:東門更有傷心事,忍把風箏放女娃。這是說的當時四川兵亂時的一件事。那時,成都東門有一對姊妹花,被亂兵輪姦後,又剖腹取出腸頭,掛在城頭的雌堞上,然後,把那一對姊妹扔下城去。在身體墜落城下的那一刻,那些肝、肺、心之類都被拖出體外,我一直想知道,那個落下去的人是什麼感覺。」

他說著,猛地抽動了一下我堆在腹部的腸子。那種疼痛又幾乎要讓我昏倒,汗涔涔而下。

「是很熱麼?看妳有那麼多汗。」他溫和地看著我,又抄起了那把刀:「我來幫妳吧。」

他把那把雪亮的小刀刺入我的手臂。奇怪的是,我並不感到如何疼痛,他的大拇指按住刀背,一點點劃下來。

刀刺入不深,大約只深入到真皮層,沒有刺進肌肉。本來真皮層應該遍佈著神經末梢,會覺得鑽心的疼痛的,可是我並不感到如何了。
也許,我經歷了太多痛苦,這一點痛已經無法刺激我了。

「妳是感到很熱吧?」

他嘻嘻地笑著,刀子還是劃下。

我看見我的右臂上已經出現了一條裂口,從裡面流出一些血。

儘管他砍掉我的右手前是用膠皮管緊緊紮住後動手的,但還是失了大量血,現在我的體內已經沒有太多的血了吧。

這條傷口長長的,因為刀很鋒利,所以劃得很直。

當他把刀拉到紮住手腕的膠皮管時,刀沒有停,一直拉下,膠皮管被劃斷了,「嘣」一聲,彈了開去,從傷口流出了一些血來,但也不多。也許,因為被烙鐵烙過,斷裂的動脈已經大多閉合了。

他把刀尖放到嘴邊舔了舔,舔去了上面沾著的血,用兩根手指拉住我的皮膚,像撕開一根紅腸外面的皮一樣,一下揭了開來。即使我已經半昏迷狀了,但這疼痛還是讓我一下暈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我毫不意外地發現,他已經剝去了我四條殘肢上的皮膚,現在正在撕開我胸口的皮膚。

被撕掉皮膚的地方,那些長條狀的肌肉已經發白,帶著點銀光,上面沁出一些血珠,像是春天花瓣上的露珠,而從腹部的傷口處,我的腸子像是長大了一樣,正從裂口處擠出來,堆在肚子上。

他看見我睜開眼,露齒一笑,道:「妳醒了?真對不起,我弄破了妳的皮。」

他從地上揀起了一張橢圓形的東西。這東西已經發乾,發硬,但我看得了,那是個類似於孩子戴的面具一樣的東西,在眼睛的部位有兩個洞,鼻子的地方高出一塊,還有嘴唇,只是沒有血色。

那是我的臉皮!

「想看看麼?」

他的臉上,微笑得很和藹:「妳的臉上,大多是紅色,不過額骨有白色,因為前額肌肉非常少,皮膚剝去後就是白色了。

剝皮這種刑法在各地都有,倒不是國粹,正宗的剝皮法有幾種,一種是很唯美的,把人埋在泥土中,頂門開一個口子,然後用水銀倒入,借水銀的重量把人的皮膚與肌肉分開。據說,因為疼痛,人會從泥中竄出,留下一張皮在泥裡。

還有一種方法是西藏式的,趁冬天讓人穿上蓑衣,然後澆上水,馬上脫下蓑衣,皮膚會整張掉下來。

這種方法聽上去很可不信,會損傷皮質的,而最為科學的一種,最具具體動作性,只是我這兒辦不到,請妳原諒我拙劣的手法,我本來該讓妳看看的,就是鏡子一時找不到了。」

他翻過來,後面還帶著些黃色的脂肪和一些碎肉。他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說:「其實妳的臉皮不夠厚。真可惜,妳自己居然看不到。」

我呻吟了一聲,嘟囔了一句。

他帶著笑容,說:「妳想說什麼?」

他湊到我跟前,說:「說吧,我很尊重人權的。六朝的宋劉子業就喜歡剝去死囚的面皮後還要他們歌舞,那才叫殘忍,玩弄別人的痛苦,我絕不會這麼做,我會聽取妳的意見。」

「就算你把我燒成灰,我也會報仇。」

我惡狠狠地說。但我也知道,沒有了嘴唇,我說每一句話都漏風,再狠毒的詛咒聽上去也只是那麼可笑。

他笑了,道:「好,妳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以前常有人說銼骨揚灰,我倒想看看是什麼樣。」

他把從我身上剝下來的皮膚胡亂扔在我身上,從架子下拖出一個桶,從裡面倒出了一些嗆人的液體。

那是煤油。

他把煤油澆在我身上。我的身上很多地方都沒有了皮膚,煤油澆上來時卻感不到什麼。也許,神經末梢大多分佈在真皮層裡,現在那些地方我已經露出了脂肪,因此沒有了感覺。

「妳知道點天燈麼?太平天國有這種刑法,那是把一個人用毛氈包起來,澆上白蠟,倒著綁在一根柱子上,然後從腳上點起,死者在初受刑時會沒命地叫喚,當燒到胸口時才不會叫。那些天國領袖就用這種手段排除異己,以至於最後連自己也死得很慘。只是可惜,那是要一塊很大的地方的,所以只好委屈妳了。」

他摸出了一個打火機,對我說:「最後,妳還要說什麼?」

我沒理他,其實是沒力氣理會他了。

他點著了火。火舌舐著我沒有皮膚的身體,並不難受,只是有點喘不過氣來。

火燃燒要消耗大量氧氣,這是必然現象。

在火光中,綑住我的繩子一根根被燒斷了,可是我已經無法再站起身。

我沒有了手,也沒有了腳,連皮膚也沒有了。

在火光中,我看見他被煙嗆得咳嗽,有點後悔的樣子。

但我知道,他後悔的,只是太早讓我解脫。他的後悔,只是讓他的臉變得更加猙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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