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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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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QY0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也是我第一次講出來,那年我只有八歲。 

過了這麼多年了,我只觸摸過一次女性的屍體。從那時起,我一直強烈地認為,我與眾不同。 

小時候,我住在北京的大雜院,院子裏有十多戶人家,每家居住面積大約只有十多平方米。隔壁的隔壁是田阿姨家,她家門前有棵柳樹。 

田阿姨是個高個子,眼睛大大的,脾氣特別好,她的男人是個轉業兵,從老家把小他好多歲的田阿姨娶回來,但他好酒,很魁梧也很暴躁,田阿姨經常挨打。

一個的冬天,下雪的晚上,她被趕出門外,只穿著一條內褲和一個白色的棉布背心,院子裏的女人們差不多都出去幫助田阿姨了,我從被窩裏鑽出來,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看,只見她倔強地低著頭,被一群人促擁著往屋裏走,我注意到,田阿姨沒有哭。

這時候,我感覺腦袋被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父親大人在身後簡短而嚴厲地說道:「睡覺!」

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同情?憤怒?

一直幻想著自己為田阿姨伸張正義的場景,後來,母親回來了,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聽到她不斷的嘆氣的聲音。 

田阿姨對我特別好,她那時應該快三十歲了吧,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她喜歡我去她家裏玩兒,我給她畫畫,我的畫在當時的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還有背課文,整整一本書,我能一口氣背到頭,反正我極力去表現我自己,她也很高興,而別的男孩子去了,一會兒就被她轟了出來。

我去田阿姨家,還有我不敢告人的秘密,我特別喜歡她的那雙大腳,她常穿著天蘭色或白色的尼龍襪子,穿著拖鞋,在屋裏走來走去。 

一天,田阿姨在縫被子,我趴在床邊給她背「三字經」,那是我的最新學習成果,是從父親帶回家的一本批判材料上學來的,那本材料現在想起來很有意思,一段原文,一段翻譯,一段批判文字,父親只教我原文的內容,然後給我講解。

我一邊背,一邊看著田阿姨穿著蘭色襪子的腳,她兩腿並攏跪在床上,我感覺那雙並攏的腳掌比我的臉還大,當時真想把臉埋在她的腳掌中,深深地埋進去,但只是說:「阿姨,腳上粘上棉花了。」

伸手便把棉花抹了下來,那種手感真舒服,心也在「咚、咚」地跳。

田阿姨笑道:「別瞎忙,好好背。」

我又接著背下去,心裏為自己的小伎倆偷偷地得意著。

過了一會兒,被子縫好了,田阿姨直挺挺地躺在攤開的被子上,頭一歪,突然說了一句:「要是就這麼死了多好啊!」

我的心像被猛地撞了一下,狂跳不止,臉上也熱熱的,田阿姨好像看出了什麼似的,笑道:「YQ(這是我的真名縮寫),嚇到你了吧?說著玩兒的。」

我當時什麼也沒說出來,我真的不希望她死,也不太清楚真正的死是什麼,但我看著田阿姨這麼躺著,只想緊緊靠著她,抱住她,去撫摸她穿著蘭色襪子的腳…… 

轉過年的早春,一天清晨,院子裏的驚叫聲和嘈雜聲把我吵醒,父母都已經不在屋裏,我又掀開窗簾的一角望去,只見幾個男人正在從那棵柳樹上解繩子,一個人抱著田阿姨的腿,田阿姨身體僵直地往後仰著,胳膊無力地垂著,下巴高高地揚起,紫黑色的臉正好衝著我家的窗戶,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好一陣子,我才驚醒般地竄到地上,胡亂穿上衣服,衝出家門。 

這時,田阿姨已經放在了地上,就像那天躺在床上一樣,直挺挺的,只是脖子梗得有些異樣,有一道深深的溝痕,臉色不再紅潤,表情漠然得讓人心寒。

她穿著蘭底白花的中式上衣,一條改的很合體的綠色軍褲,還是那雙天蘭色的尼龍襪子。

她的鞋很整齊地擺在樹下,鞋尖向著自己的家門。

大人們有的在哭,有的在張羅,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分外清晰。

「你說說,你說說,怎麼搞的,昨天晚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另一個聲音,「這點兒痛苦算什麼?心裏還痛的狠哩。」

田阿姨的男人蹲在自己的門口,手捂著臉,好像沒有哭,也沒有任何動靜。

我站在那裏,覺得地在抖動,也許是我的腿在抖動,一個半大孩子也衝過來,碰了我一下,我不由自主地趴倒了。

我抬頭時,只見田阿姨的一雙大腳豎在我的眼前,我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一隻腳,撐著站了起來,田阿姨的腳歪倒了,一股冰氣從我的手掌傳遍全身,我鬆開手時,那只腳又慢慢立起了一些,我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田阿姨的腳。

這時,一隻大手抓住我的胳膊,是父親的聲音:「你出來幹什麼?快回去!」

我隨著父親往回走,沒有回頭,後面一個女人的聲音,「看把孩子嚇的……」

各家的大人好像也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紛紛把自家的孩子往回趕。 

那天,一天的課也沒有聽進去什麼,我第一次感到好像失去了很多很多。

不知是哪個嘴快的孩子,田阿姨自殺的事很快全校就傳開了,別人問我,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想哭。 

放學回家,田阿姨的屍體已經移到屋裏了,院子裏來了好多不認識的人。

我回到自己家,沒有心情做作業,從窗戶望出去,看到母親在那裏忙碌,我的腿就像沒有長在自己的身上,直接走進了田阿姨的家。

「你來幹什麼?」母親發現了我。

「我想看看田阿姨……」

不知為什麼我的回答這麼快,眼淚刷地流了出來。

「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啊。」旁邊有人在說。

母親也要流淚了,哽咽著說:「田阿姨對你那麼好,看看吧。」

我走到我常常趴在那裏的床邊,那條上次田阿姨縫過的被子,蓋住了她的身體,只露出一雙腳,但換了一雙白色的襪子。

我大膽地掀開被子,看著田阿姨的臉,那張臉好像不像早晨那麼黑紫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摸了她的臉,硬冷硬冷的。

我彎下腰,把身子趴在田阿姨身上,緊緊靠著她,抱住她,隔著被子我感到冰冷。

身後傳來了哭泣的聲音。現在想來,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田阿姨,但我對那種冰冰的愛戀,也是與生俱來的。 

這時候,有個不認識的人,買了雙方口繫帶兒的皮鞋回來,我聽到大人們說,「買到了?」

母親把我拉開,田阿姨的男人把鞋給她穿上,我看著田阿姨穿著白色襪子的腳無助地任人擺佈,鞋子穿好了,田阿姨的男人捋了捋她的褲子,把她的腳並攏擺正。

這時,我看到,那個男人在擦眼淚…… 

後來,沒過幾年的一個夏天,我搬家了,臨走前,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棵柳樹,柳樹枝葉繁茂。

再後來,我聽大人說,田阿姨的男人又結婚了,但很不幸福,那個女的很霸道,好像時間不長,又散了。 

事情過去很多年了,父母也退休了,一次,又和父母聊起大雜院的生活時,才知道,田阿姨的死是因為她沒有生育能力,倍受男人和婆家的欺辱,他的男人又在單位和別的女人胡搞,被廠裏的工人民兵抓住,痛打了一頓,又在派出所關了好些天,回家後,因為田阿姨沒有侍奉好,便又大打出手,深夜,田阿姨就自縊了。 

前些天,我陪母親去單位拉大米,路過一座居民樓,母親用下巴一指:「這是那個人。」

我抬頭望去,只見田阿姨的男人坐在樓前林下的長椅上,老得快認不出來了,兩眼無神地看著地面,秋天的枯葉在他身邊紛紛地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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